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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01[无限]
作者：九月草莓
内容简介
 叶绯，s级异能者，白塔六部其一首席执行官。 然而某次异能失控后，年轻首长一朝沦为危险实验体01，沉寂五年，再出现时却是被扔到了逃生游戏中。 场外看客嗤笑，纷纷押注，想看昔日天骄的落魄模样。 谁知，困兽卸去了伪装。 游戏开局前，局内监控系统系统全面崩盘，留下的最后一个图像，是叶绯温和的笑容： 嘘。 [滴系统出现异常损坏，无法自查原因。] 下一瞬，全球实时游戏数据切断，无数作为剥削者的赌徒被游戏系统强制登入。 从纸醉金迷中剥离，面对他们的将是藏匿于暗处的恐惧。 ++ 优秀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 [游戏刷新，副本准备中] [现在按战力强弱进行初始排名] [001] [叶绯] 【食用指南】 【1】稳中带皮落魄大佬受x嘴甜腹黑坏蛇蛇攻 【2】强强，年下，身心1v1，he 【3】主角很强，浑身是挂，但摆（bushi） 【4】一些bug可能不是bug是伏笔 【5】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第1章 加载中……
周正宁是在一间教室里醒来的。
他在梦里一脚踩空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一抖，膝盖撞在金属制的课桌底部，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他艰难地从桌子上爬起来，努力在课桌下伸直腿——这间教室里的桌椅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有些过于矮小了，他蜷在里面，实在是有些憋屈。
大概是因为做梦的原因，他出了一身冷汗，太阳穴隐隐作痛，耳内满是尖锐嗡鸣，眼前的画面也净是些模糊的重影，桌椅板凳糊成一片，看不太清。
过了很久，他的耳鸣才缓和了些，眼前那些影子也随之合成一片清晰的图像。
他在的这间教室里空荡荡的，桌椅板凳排列有序，墙壁上画着卡通图案，还有一整片小红花记录墙，看起来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学教室。
而除了他以外，教室里还有四个人：
靠墙的那组坐着两个女孩，一个梳着高马尾翘着二郎腿，微微皱着眉，似乎不太好惹。另一个肤色苍白，身材瘦弱，她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周正宁的错觉，他感觉女孩好像在发抖。
另一边，靠窗的那组坐着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那男人和他对上了视线，用一种极其刻薄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将视线撇到了一边。
还有一个……
周正宁看向自己左手边。
跟他隔了一条过道的座位上趴着一个男人，好像睡着了。周正宁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那头乱翘的黑发。
这人挺瘦的，半袖下露出的半截手臂泛着点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白，他小臂上可见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那几道颜色路过小臂上横着的几道像是缝针走线一般的疤痕、路过分明的腕骨，一路延伸去手背，最终停在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
周正宁的目光落在他手臂那些疤痕上，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教室里的光线被切断，等再亮起来的时候，这处空间被阴沉的红光填满，墙壁、黑板、桌椅，都涂上了那层令人不安的猩红色。
按照周正宁的经验，他知道他们现在所在的大约是“游戏副本”的载入空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拉入游戏的。总之从异能者开始被所谓“正统人类”压迫之后，他们这些异能者的地位就越发低微。周正宁只是有天白天出门买泡面，结果走在大街上莫名其妙被人按在地上，说他的异能监测环有人为损坏痕迹，说他有反叛倾向，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十几号白塔的壮汉绑进了牢里。
后来他仔细检查了，让那些家伙兴师动众的“人为损环痕迹”，其实就是一道被他戒指刮出来的小小划痕。
其实牢里的生活其实还挺不错，每天有人送吃送喝，也不用担心哪天不小心做错事被抓起来。
周正宁一开始还挺享受，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正睡得香，结果牢房里突然闯进三五个全副武装的执行者，二话不说给他扎了一针。周正宁被麻翻后，再一睁眼就已经在游戏里了。
这游戏是什么？
不知道。
怎么出去？
也不知道。
周正宁只知道无法通关就会死，他还知道，他们的游戏实况会同步转播到外界，供那些高贵的“正统人类”观赏，顺便开个盘下个注，当做无聊时解闷的消遣。
这种模式总能让周正宁联想到某些地下角斗场：选手自相残杀，用命来搏金主们一笑。
当然，那些选手比他们强一点，角斗场的选手有钱拿，而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能努力活下去，万一死了，死状和丑态还只能沦为人家解闷的笑料。
周正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又看了一眼身边那个男人，他好像睡得很香，从头到尾动都没动。
周正宁在这之前也玩过一两次游戏，他知道在等待副本载入时，游戏系统会发布一些基本信息，如果有重要信息遗漏会很麻烦。
本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态，周正宁伸手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
“哥们，醒醒，准备进游戏了。”
但那男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要不是他的肩背还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周正宁都要以为他死了。
“自己能不能活都不知道，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看见他的动作，旁边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阴阳怪气了一句，周正宁看了他一眼，虽然听着他的话有些不舒服，但也没跟他计较。
男人说话声不小，教室里的人都能听见。
另一边高马尾女孩皱眉望了那男人一眼，随后冷哼一声，有些嫌恶地翻了个白眼。
瘦弱的女孩则像是被突然出现的人声吓到了，她很夸张地抖了一下。
【滴——】
就在这时，教室内的广播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
那动静维持几秒就止歇了，随后换上的是一阵“刺啦刺啦”杂乱的电流声。
【游戏刷新，副本载入中——】
【地点：旅江第三小学】
【主线NPC：林纤纤】
【评级：C】
【人数：5人】
……
【下面进行玩家录入——】
【排名读取中——】
【935，陈诺】
周正宁下意识往靠墙那组看了一眼，苍白瘦弱的女孩将头低得更低了，她手腕上的玩家信息手环也在系统点到她名字时亮了起来。
【892，张尚】
【160，周正宁】
【051，秦璟】
听到这里，周正宁有些意外。
对于C级副本来说，那个姑娘51的排名已经很高了，录入玩家的顺序也永远是从低到高来的，如果不是这个游戏系统出了问题，那就只剩……
在念完秦璟的名字后，系统卡顿了很久，也没有继续念下去。
秦璟也有些意外，她皱着眉，回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男人。
到了这时，系统才终于恢复运行，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
【排名刷新完毕——】
【001——】
“？”
听见那个号码，周正宁人傻了。
多少？？
周正宁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位沉睡的兄弟，顿时觉得他的后脑勺都变得高贵了起来。
排位一的那位对于所有玩家来说都是噩梦一般的存在，但……那位犯了天条吗被投放到C级副本？
周正宁心里波涛汹涌，但没等他汹涌完，号码后跟着的名字就砸了下来：
【——叶绯】
……叶绯？
周正宁确信001不叫这个名字。
但这个名字对于他也绝对不陌生。
与此同时，其他人落在叶绯身上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
有疑惑，有审视，有憎恶。
周正宁的大脑及时给他推送了有关“叶绯”的记忆。
叫叶绯还能排位一的人，周正宁只知道一位，而那位风云人物在一次变故之后，在正统人类和异能者之间的位置微妙又尴尬，属于哪边都不愿提及的存在。
周正宁以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叶绯还是一代天骄，和现在落魄且满身伤痕的模样完全对不上号。
当初有传言说，叶绯被白塔的人关进了最深的监牢，沦为了生不如死的危险实验体。
算一算，好像确实已经有五年没听过叶绯的消息了。
【玩家信息载入完毕，请各位玩家耐心等待副本加载，不要离开载入空间】
游戏系统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教室里重新陷入了沉默。
“草，真倒霉，在这遇见瘟神了，看来还是嫌我们在外面被害得不够惨，还要把他放进来继续祸害……”
张尚习惯性阴阳怪气，但他的后半句话在注意到叶绯动了之后，卡在了嗓子里。
叶绯原本是趴在桌面上的，等游戏系统说完那些废话，他才慢吞吞从桌上爬起来。
他头发有点自然卷，没有认真打理就显得乱糟糟的，还有点长，几乎遮住了眼睛。一双没什么生气的眼藏在头发的阴影下，眼下带着很深的黑眼圈，下巴上还有些泛青的胡茬。
他皮肤很白，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露出的皮肤上绕着些缝线一般的伤痕。他人也瘦，骨相极佳，整个人又好看又丧气，像只漂亮的丧尸，或者什么中世纪的吸血鬼伯爵。
反正不像正常人。
周正宁看着他的侧脸，无端有些紧张。
和他一样紧张的还有刚才阴阳怪气的张尚，他以为叶绯睡着了才敢那样说话，现在知道他的话可能被听到了，他也怕叶绯报复他。
毕竟副本不限制玩家杀戮玩家，他再怎么讨厌叶绯，也无法忽视他综合实力排位一的事实。
叶绯要是想弄死他，那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张尚似乎想多了，叶绯好像完全没在意他刚才的冒犯。
他像是睡懵了，就那样坐在矮小的椅子上，出了半天神，然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
周正宁心里那些紧张也跟着叶绯这个哈欠一起消散了。
……散了，但没完全散。
因为下一秒，他就见叶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踹开自己面前矮小的课桌，路过周正宁，直直往前走去。
载入空间是不能随意活动的，系统刚才也强调过这点。周正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他看着叶绯，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了一句：
“叶……叶老师，这里不能随意活动，你回来吧。”
可听见他的话，叶绯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
周正宁只看见他抬起了手，有气无力地晃了两下，那意思大概是“不用管我”。
见他这样，周正宁也不说话了。
他有点不安地看着叶绯走到讲台前，又慢吞吞拐了个弯，直直走向了教室门口的方向。
教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他在走，在看到他碰上教室门把的时候，连一直皱眉不出声的秦璟也没忍住，语气不善：
“喂！”
但叶绯并没有因为她的警告而停下动作。
他干脆利索地拧开门把拉开门，自己迈步像是要出去。
但大家都知道，这不可能。
就在他一步踏出的那一瞬间，周正宁看见他的身体因为惯性微微后仰，同时，一道血线从叶绯前额直直穿过他的后脑，穿透了另一边的窗玻璃。
玻璃碎裂声响起。
停顿几秒，就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教室门自动合上了，只留了地上一具尸体。
叶绯的眼睛半合着，被头发挡住了些，他后脑的地面上洇开一滩血迹，在满室红光下更为扎眼。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出现：
【检测到玩家001叶绯试图离开载入空间，违背规则，系统对其进行抹杀】
【滴——】
【玩家001叶绯生命清零】
【确认死亡】
【滴——】
【副本载入完毕，游戏即将登录，祝各位玩家……】
游戏系统卡顿片刻，才吐出后半句话：
【游戏愉快！】

第2章 林纤纤-[01]
叶绯醒来的时候头还在痛。
他脑子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刚确实炸开过。
没死成是一件遗憾的事，叶绯也没办法，那他至少想在这里睡得舒服点。
但他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蜷在一米六的小学生宿舍床上，憋屈得不行。他皱皱眉，在烦躁达到顶峰时猛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试图在自己所在的空间里找一张适合成年人睡觉的床。
旁边有人像是被吓到了，大叫一声“哎呦我去”，叶绯没理他。
他恹恹地抬眼环视一圈。
他在的地方是间学生宿舍，是个看起来破破旧旧的四人间，宿舍的顶上挂着个白炽灯泡，冷白的光填满了整间屋子。
桌椅、衣柜、日历、一个指针停在零点不动的电子钟表……没有看起来舒服点的床。
叶绯叹了口气，又一头栽回了小床上。
小床陈旧的床架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吱呀”一声响。
他这一出把旁边的周正宁吓了个半死。
刚才他亲眼见着叶绯在载入空间被游戏系统抹杀，系统也给出了确认死亡的公告，所以一开始他看见这床上还趟着个叶绯，以为是游戏把尸体也一起传送进来了。
结果他正观察周围环境呢，他对面床的“尸体”突然直挺挺坐了起来。那一瞬间周正宁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卧槽，队友诈尸了。
但还没等他想好要怎样在这样小的房间里来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他诈尸的队友就又躺了回去。
周正宁愣了一下，大着胆子凑到叶绯床边看了一眼，见他好像还有呼吸，才小小声试探着问：
“叶老师？你没死啊。还活着吗？”
叶老师没理他。
周正宁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你咋啦……？”
“看不出来吗？”
叶绯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他的脸枕在臂弯里，声音有些发闷：
“我在消极游戏。”
叶绯语气丧得不行，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旁边人没应声也没离开，就睁开一只眼，悄悄瞄了一下。
他有相当一段时间没和人打过交道了，说实话，见到个愿意和他好好说话的大活人，还挺新鲜。
在他床边蹲着的是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他染了一头黄毛，头顶上因为没及时补染，还有一段黑色的发根。
顶上黑下面黄，好像一坨布丁。
叶绯的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他换了个姿势，侧躺着用手支着头，冲他吹了声口哨要他回神。
他原本想和这大布丁说点什么，但也就是那时，原本安静的室内却突然响起了刺耳的系统提示：
【游戏即将开始】
【欢迎各位玩家入住旅江第三小学男寝311室】
【林纤纤就读于旅江第三小学三年级三班，旅江第三小学是个和谐有爱的大家庭，请各位玩家和林纤纤一起享受她美好的一天】
【滴——】
【凌晨零点】
【休息时间，请各位同学留在各自寝室，不要外出，巡楼的宿管阿姨不喜欢不乖的小孩】
听着这些提示，叶绯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看向宿舍门上方挂着的那个巨大的电子钟表，显示时间是“3035年3月16日0时0分”，钟表原本一直停在这个时间，但就在游戏系统结束提示后，钟表的秒数起跳，正式开始计时。
周正宁也注意到了，他摸摸下巴，喃喃自语：
“‘享受美好的一天’？生存向副本，时限就一天二十四小时，这么简单？”
“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有时间闲聊，还不如找找线索，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角落里有个人冷不丁出声来了一句。
这间寝室是四人间，房间两侧各摆着两张床，除却一张空着的床铺，就只剩跟叶绯斜对角的小床上还坐了一个人。
那男人身材干瘦，穿着格子衬衫，叫什么名字叶绯也不知道，但他对这个声音倒是印象深刻——在载入空间对他开嘲讽的那位。
叶绯没多在意，他淡淡扫了一眼，随后便收回视线，懒洋洋躺回床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闭上眼睛。
周正宁看他这样，愣了一下：
“叶老师？”
叶绯知道他要问什么，他冲周正宁摆摆手，一本正经地答：
“我现在是三年级小学生，现在零点了，我应该躺在床上睡觉，明天才有精力享受美好的一天。”
“……真的？”周正宁有点不确定。
因为他居然觉得叶绯说得有点道理。
“你信他的？”
张尚见他这傻样，觉得离谱。
他从小床上下来，语气不怎么好，但他大概还是多少有点忌惮叶绯，因此没再多说什么难听的话。
他从周正宁身边路过，周正宁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但还是跟着他起身，想试着在房间里找找有没有什么能用的线索。
叶绯枕着双手，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那俩人在房间里翻翻找找，自己也跟着环视了一圈室内。
三零三五年离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这间寝室也很有年代感，生锈的铁皮柜子、落满灰尘的灯泡、涂着浅绿色墙裙的墙壁、深灰色的水泥地面、军绿色的床单和被子……还挺逼真。
“叶老师，你是第一次玩游戏吧，别消极，在这游戏里，一不小心真的会死。”
周正宁的一句劝说成功引去了叶绯的注意。
叶绯没当回事，随口回了一句：
“刚死过，活得好好的。”
周正宁耸耸肩，从门旁边落满灰的柜子里拿起一沓纸，抖了抖上面的灰：
“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可能载入空间里的死亡确实不算数，但叶老师你真不能不当回事，万一下次真死了呢？？”
“死就死了，不想活。”
“活着才能干很多有意义的事啊！你难道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有——”
叶绯拖长声音，在周正宁鼓励的眼神中转了个弯：
“特别想死。”
周正宁表情垮了。
叶绯看他这样，乐得不行，难得笑出了声：
“怎么，你求生欲很强？”
“是啊。”周正宁边回答边翻看手里的纸页，这都是些考试卷子或者表格之类的东西，看起来没什么重要的：
“虽然生活很艰难，前途也渺茫，但人嘛，还是要好好活下去，毕竟一人就一辈子，说不定好日子在后面呢？”
说完，他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以前听人说生存向副本存活率最低，现在见识到了，果然，没主线没规则没目的，连提示和线索都少得可怜，怪不得存活率低，要怎样活下去都不知道。”
叶绯仰躺在床上听周正宁说话，他枕着双手看着天花板，直视顶上过亮的灯泡好久也不觉得眼睛难受。
他用舌尖轻顶腮，若有所思的样子。
片刻，他将视线从灯泡上移开，晃晃腿，提了一句：
“你想想，它让玩家和林纤纤一起享受美好的一天，现在美好的一天开始了，林纤纤呢？”
“林纤纤……我们这是男寝啊，要找林纤纤岂不是得去女寝……卧槽？”
周正宁话还没说完，也不知看到了什么，被一句惊骂堵了回去。
他抖出一张纸：
“311寝室表，周正宁，张尚，叶绯，林纤纤？？林纤纤是男孩？刚刚系统提示是不是要同学好好待在宿舍里？林纤纤人呢？他不回来会死吗？他死了我们会死吗？？但我们不能出门，怎么找他啊？？”
看得出来，周正宁真的很怕死。
叶绯看着他，无意识地搓搓手指。
这布丁真的很吵。
这样想着，叶绯坐起身来。
他床上放了个贴着他名字的小书包，他随手拿过来翻了翻，里面只有几本破旧的练习册。
他没当回事，把书包拉好丢到一边，终于离开了那张小床，又伸个懒腰，径直走到门边。
他原本想直接开门，但在那之前，他先注意到了门上贴着的一张海报。
海报已经泛黄了，中间的图案上画着好几个卡通小学生，手牵手站在一起，配文：相亲相爱，和睦友善。
叶绯扫了一眼，在海报正中央发现一块小小的凸起。
“来，借过借过。”叶绯拨开了旁边还在怀疑人生的周正宁。
周正宁眨眨眼：
“做什么？”
“听你的话觉得太感动了，所以决定好好活下去。”
叶绯十分敷衍地给了周正宁一个理由，自己抬手摸上了海报中央，用指腹在上面勾勒出一个凸起的圆形，看样子像是猫眼。
叶绯随手把海报撕掉了。
“刺啦”一声，海报揭起，露出的是门板上海报残留的余胶，还有一个残破的猫眼。
猫眼上的镜片已经破碎，只有一个小缺口能看向外面。
叶绯闭上一只眼睛，凑近看了一眼。他想起了周正宁刚才的问题，便慢悠悠解释：
“林纤纤是女孩，这游戏背景很耳熟啊……三零三五年旅江第三小学连环自杀案你没听过？”
“没有。”周正宁有点懵。
“你年龄没多大吧，现在的学校都不学近代史吗？”
叶绯透过猫眼上的缺口往外看，外面黑乎乎一片。他屈指敲了一下门板，楼道里的声控灯跟着亮了起来。
楼道里的光线和室内一样，都是惨白的冷光，外面也空荡荡的，他只能看见对面脏兮兮的墙壁。
“呃，我没怎么上学，我上初中的时候上课溜号觉醒了异能，被检测出来后就没资格继续上学了……”
听见这话，叶绯微微垂了眼，有点出神。
等他再抬眼的时候，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暗了。
他再次开口，语气淡淡，还是之前那幅懒洋洋的样子，听不出什么情绪：
“三零三五年的小学自杀案是近代史的开端，其中真正引起轰动的是最后一次，十六名三年级学生集体站上天台，试图跳楼。他们精神状况极差，情绪过激、伤人伤己。后来被救下送往精神病院也没丝毫好转。”
叶绯又敲了一下门板，楼道里的灯再次亮了起来。
只是这次门外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留着齐耳短发，穿着脏兮兮的校服，低着头在楼道中间站着。
叶绯微微一怔。
“那这跟林纤纤有什么关系？”
旁边的周正宁问。
叶绯盯着猫眼，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才直起腰，不再往猫眼里看，还顺手用指腹擦了擦被灰尘糊住的玻璃：
“这小姑娘，就是背后那个小黑手。”
叶绯似笑非笑地望向周正宁，冲他示意门上的猫眼：
“要不要看看她？”
周正宁望着他，有点懵，点点头凑过去看了。
他学着叶绯屈指敲敲门板，声控灯应声而亮，他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站在离猫眼很近的地方，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在哭。
过了一会儿，女孩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她抬手擦了一把眼泪，抬眸眼泪汪汪地望向面前的门板——
就像在望着周正宁一样。
同时，他听见身边的叶绯同他科普，但他听在耳里的声音却莫名有点恍惚：
“林纤纤，女，当时九岁，目前已知的世界上第一位异能者。她导致的那场自杀未遂对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后来她被转送到中央实验室……你可以理解为一百年前的白塔。”
叶绯双手抱臂靠在墙边，漫不经心讲着，但抬眼时，他突然发现周正宁状态有点奇怪。
仔细看看，这家伙身体好像有点僵硬，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没事吧？”叶绯微一挑眉。
周正宁张张口，想回答，但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透过猫眼的裂隙看着林纤纤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捏紧了他的心脏。
他背后瞬间冒起一层冷汗，整个人从脚底麻到了头顶。
他的身体被恐惧淹没，人像是坠入了深海，几乎要喘不上气。
就在他以为他要窒息而亡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拉住的他的衣领，将他拽离了门边。
说来也怪，在落到叶绯手里之后，周正宁莫名感觉自己心里泛上了某种情绪，中和了林纤纤带给他的恐惧，让他好受很多。
“……”周正宁人还有些呆滞，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都在颤，但停顿片刻，还记得问刚才没听完的故事：
“小学生自杀案是她干的，那她……她的异能是？”
“啊……”叶绯顿了顿，耸耸肩：
“情绪控制。”
所以刚才是被林纤纤调动了恐惧感？
这样想着，周正宁抬起右手，他右手的信息手环随之弹出一道光屏：
【玩家：周正宁】
【生命状况：健康】
【精神状况：良好】
看见这玩意，叶绯有点意外，也低头晃了晃自己的手环。
他没注意手上这个东西，不知道原来还能点开。
“精神状况果然掉了……”周正宁抿抿唇，抬眼时他注意到叶绯的表情，想起来他是个新玩家，自己还没给他科普过这些。
他指指光屏上的那两行字：
“这是咱生命精神的实时监测，生命清零会死，精神清零会被游戏副本同化。这个手环用处还挺多，叶老师你有时间可以自己翻着看看。”
叶绯点点头。
他抬手，准备试着拨弄两下那个光屏，但手指却在半空中僵住了。
叶绯微微皱起眉，手指立在唇边，示意周正宁不要讲话，自己往墙边稍稍侧了侧脸。
他听见一墙之隔的不远处传来一道脚步声。
楼道里现在还有个林纤纤，但叶绯确定这不是林纤纤发出的声音，因为那道脚步声有些拖拉，那更像是塑料拖鞋鞋底拖在地面、回荡在空荡楼道内的声响。
听见这个声音，叶绯想都没想，伸手就想把门拉开，但在那之前，有一只手突然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有人扯着嗓子问：
“你干什么？！”
张尚原本一直站在角落里，一边自己试着找线索，一边侧耳分心听着叶绯和周正宁的对话，努力想刨些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队友能做些对解密有用的事他自然乐意，他们愿意作死也无所谓，但如果他们的行为牵扯到了张尚自己，那不行，比如叶绯这个疑似开门的动作。
叶绯也没想到角落里那个不友善的格子男会突然冲出来，他听着墙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用力挣了一下，但这个看起来干瘦的男人，力气却出奇的大，叶绯一下竟没有挣开。
【玩家892张尚使用异能：大力】
那叶绯也懒得继续费力气了，他漫不经心道：
“把林纤纤放进来啊。”
刚才游戏系统给过两句话，和林纤纤一起度过一天，以及晚上零点是休息时间。
可现在林纤纤一人在门外，他们寝室又少人，门外疑似怪物的宿管阿姨马上上来，游戏规则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但偏偏就是有人不懂。
“你没听见有人来了？！再说，黄毛刚才都掉精神了，你现在把门打开，谁知道外面有什么？你要死自己死，别连累我们！”
张尚瞪大眼睛，本就外凸的眼球被他瞪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掉出来。
周正宁皱起眉：
“喂，叶老师说得有道理，咱们听他的，我们需要林纤纤。”
“咱们被白塔当狗一样扔在这里取乐还不是拜他所赐？！叶老师叶老师，我早就想说了，你还当他是什么大人物救世主呢？叫那么亲给谁听啊？真以为他能保护你呢，他能保护，五年前就不会……！”
张尚的表情都有些狰狞，落在叶绯眼中，对方这样的丑态让他想起了些并不愉快的事。
叶绯直勾勾望着他，半晌，他笑了一声，但眼里并无笑意，反倒更冷了些。
他眼下还挂着很重的黑眼圈，眼睛埋在乱发和阴影下。他肤色原本就白，再映在冷色的灯光下，仿佛没有丝毫血色。
蓦然一笑，这人给人的危险感便更浓郁几分。
对面的张尚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叶绯对他做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大脑空白了一瞬，连带着他的大力异能都阻滞了。
就在这个空档，叶绯随手把他甩开了。
他耸耸肩，在张尚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语气轻松，像是在说哄小孩的玩笑话：
“那随你咯。”
他没再试图去碰门把，而是转过身，有些幼稚地玩起单脚跳，一直跳到床边，重新躺了回去。
也就是那时，他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
“那边，你是哪个寝室的同学？！林纤纤？又是你！！！”
女人掐着嗓子，声音尖锐又凄厉，穿透力极强。
随着她喊完那一声，拖拖拉拉的拖鞋声也变得由远及近，愈发急促。
叶绯心里没什么波澜，他悠哉地点开了自己的信息手环，在健康状态那一页停留片刻，又往旁边滑了一页。
【玩家：叶绯】
【场外投注人数：5691】
【投注总金额：7675900】
门边，周正宁还在和张尚争执：
“你放手！！把林纤纤放进来！”
拖鞋趿拉声已经到门口了。
门外有人一下一下地拍着门，小女孩颤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求求……求求你们让我进去……”
门边的张尚被这动静吓得一哆嗦，他声音都在颤：
“不行……你没听见吗，怪已经到门口了，系统说过，不能出去！！”
“林纤纤会死！！”
张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崩溃：
“她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死的又不是我！！！一个NPC罢了，玩家活下来才最重要！”
听见这话，叶绯很轻地笑了一声。
只是他的笑声淹没在各种乱声中，没有人听到。
门外是女孩的尖叫和女人的怒骂，门内是争吵的队友。
一切都乱七八糟堆成一团。
在这样的混乱中，叶绯一个人躺在床上，哼着颇有年代感的民谣小调，把光屏又往后滑了一页。
【玩家总榜排名（实时更新）】
叶绯微一挑眉，往下翻翻：
【001-叶绯】
【002-简泠西】
【003……】
他大概扫了一眼，没看见什么眼熟的人名。
下一秒，门外女孩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液体重重泼在门板上的声响。
【滴——】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主线NPC林纤纤确认死亡】
叶绯下意识看向了门上挂着的电子钟表，上面的时间果然停住了。
“3035年3月16日0时17分38秒”
【玩家游戏失败】
【NPC强制清场执行中】
这句话音刚落，叶绯身侧的过道突然飞出去一个人影。
张尚被突然弹开的门板撞飞了出去，人砸在寝室另一头的书桌上，跌在地面抽搐两下，不动了。
门外，穿着白色睡裙的宿管阿姨重重喘着气，她背对着门内，身体随着呼吸慢慢起伏。
大概是注意到了身后的响动，宿管阿姨慢慢地扭过了头。
她头大而浮肿，顶了一脑袋瘤子一样的老实发卷，脖颈拧得像麻花。
【NPC：宿管阿姨（狂化版）】
门外冷白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片血红。
粘稠的血液慢慢蔓延至门内的地面。
宿管阿姨的鞋底还粘着一团模糊的血肉，她甩甩腿，把那团东西踢开了。
她惨白的脸上满是喷溅上的血迹，血红的唇角慢慢咧到了耳根。
叶绯听见一声刺耳的笑。
“让我看看，是哪些坏孩子还没有乖乖睡觉。”
……
【滴——】
【NPC清场结束】
【bad end】
【宿管阿姨说，她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

第3章 林纤纤-[02]
“啊！！！”
旁边炸起一声惊叫，金属制的床架随着床上人的动作发出一道刺耳的“吱呀”声，叶绯烦躁地皱起眉，翻身折起枕头捂住了耳朵。
“卧槽……我还活着！”
对面床的周正宁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身体，惊魂未定，确认刚才被宿管阿姨一把捏碎的心脏还在胸膛里怦怦跳才安下心来。
刚才死亡带来的恐惧和痛苦太过真实，这让他一时分不清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周正宁缓缓神，先习惯性打开了自己的信息栏看了一眼。
他的生命状况从健康掉到了良好。
看来，刚才的一切不是做梦。
【滴——】
【请各位玩家和林纤纤一起享受她美好的一天】
系统的声音是全方位立体环绕，即使叶绯努力堵住耳朵也还是听见了。
他记得之前大布丁说过这个游戏副本是什么“生存向”，且时限只有一天。当时大布丁还觉得这游戏简单，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叶绯放开枕头，翻了个身，半睁着眼睛望着墙上电子钟表重新开始计时的数字：
“3035年3月16日0时0分”
叶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time loop.”
时间循环。
叶绯坐起身看了周正宁一眼，刚好瞥见他信息栏上处在“良好”的生命值。
叶绯微一挑眉，问了一句：
“这数值一共几个评级？”
周正宁愣了一下，掰着手指头数数：
“健康、良好、一般、较差、濒危、清零。六个。”
叶绯点点头，也掰着手指头算算，又叹了口气：
“那我还得跟你们一起死四次才能结束，麻烦。”
周正宁原本没理解他的意思，也没想到这一层，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反应过来了。
他们这原本就是个生存游戏，如果能无限循环的话确实有点离谱。刚才一周目结束，他掉了一级状态，这么算来，这个游戏应该一共能开启五周目。
换句话说，他们得在五次之内完整过完这一天……现在只剩四次了。
周正宁皱着眉，表情有些凝重。闷闷地反驳：
“振作起来啊叶老师，不要悲观，上次只是意外，我们能通关，大家都不用死。C级游戏，也没那么难的。不行我保护你呗，别放弃。”
这大布丁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对面的叶绯抬眼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重复一句：
“你保护我啊？”
叶绯被白塔高层在地下实验室关了五年，各种折磨都尝试过，这个“游戏”自然又是新一轮折磨。
怎样都无所谓，他最擅长躺在绝望中苟且偷生，反正这么些年他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
但布丁这句“保护”，倒是让叶绯有些意外。
明明只是个素不相识的人而已。
叶绯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结束了自己的咸鱼平躺，从床上坐起来，活动活动脖颈，低头稍微整了整自己有些发皱的衣摆。
随后，他看向另一边那位穿着格子衬衫的大力先生。
为了避免再发生和上周目一样的不愉快，叶绯冲他吹了声口哨，提前询问了他的意见：
“亲爱的格子先生，请问我现在可以开门把林纤纤带进来吗？”
虽然他的语气是在询问，但人已经站起来了。
他冲张尚笑笑，语气十分友善：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不乐意晃来晃去讨人嫌，但咱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短时间内可能还要委屈你跟我共处一室。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合作才能共赢，这门你要同意开，我就去了，你要不同意就忍忍吧，因为我是个独断专行的讨厌鬼。”
叶绯漫不经心地闲扯，散步似的走向门边。
张尚脸色苍白地盯着他的背影，默默咬紧牙关。
上周目后，张尚也明白了这个游戏需要他们保护林纤纤，就算叶绯不说，他这次也会去开门把林纤纤带进来。
但现在叶绯明显是在报复他刚才对他的质疑，这人实在太刻薄了，那些明面礼貌内里威胁嘲讽的话让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践踏。
明明可以好好说话，却非要来刺他一下，这是在秀什么优越感？
熟悉的屈辱感压着张尚，但面对明显强于他的叶绯，他也只能咬牙闷闷回一句：
“……随你。”
“那谢了，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叶绯拧下门把，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门外的声控灯亮了，冷白的光从门底的缝隙透进来一些。
寝室门边的墙壁下缩着一个小女孩，她抱着腿，小脸埋在膝盖间，听见响动，她才抬头望了一眼。
【主线NPC：林纤纤】
叶绯斜倚在门框上，微微歪头看着她：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坐着干什么？一会儿让阿姨看见又要骂你，快进来。”
林纤纤抬眼直勾勾盯着他，在看见叶绯时，她似乎有一瞬的出神。
她留着齐耳短发，小小的瓜子脸，眼睛大而有神，看着又乖又漂亮。
她很快垂眼收回了视线，什么话都没说，只扶着墙站起来，却没有进门，而是低头揉了揉小腿。
“腿蹲麻了？能走吗？”
叶绯随口问了一句，他看林纤纤有点迟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索性直接把小孩抱了起来。
小姑娘瘦瘦小小，抱起来也轻飘飘的。
叶绯用脚带上门，直接把小姑娘抱去了她的床边放好，自己坐在她身边，十分自然地问：
“明天都什么课啊，我没记课表。”
林纤纤看了他一眼，很快垂下眸子。
她说话时细声细气的：
“我也没记清，教室里有课表，可以明早再看。”
“哦，那你写作业没？老师是不是说明天要交来着？借我抄抄行不行，我明天请你吃早餐。”
叶绯语气十分自然，仿佛他真是一个明天要上学而着急补作业的三年级小学生。
“抄作业不好……”
“哎，就这一次，好纤纤。”
听了叶绯的话，林纤纤迟疑了一下，随后慢吞吞从旁边的小书包里翻出几本练习册递给叶绯，还贴心地给他讲了页码。
叶绯道了谢，哼着歌回到自己的桌边，从印着自己名字的小书包里找出练习册，又不知道从哪翻了支木头铅笔出来，还真认认真真开始抄作业了。
这仿佛老熟人的相处方式看得周正宁目瞪口呆。
他连忙找见自己的书包，搬着凳子坐到叶绯旁边，问：
“叶老师，作业是什么线索吗，你怎么知道要写作业？”
叶绯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边用转笔刀转着铅笔，边答：
“床上摆了个贴着你名字装着练习册的书包，这么诡异，意思很明显吧？按照这游戏的机制，我们现在是学生，好好遵守学校规定是本分。不按时睡觉宿管阿姨来取你人头，你猜猜如果明天交不上作业会怎么样？老师可比宿管阿姨可怕得多。”
“真的？我上小学的时候怎么不是这样。”周正宁学着叶绯的样子削好铅笔握在手里。
“这是三零三五年，一百多年前了。那个年代可没有AI授课光屏答题。”
“嘶……”
听叶绯这样说，周正宁摸摸下巴，看着他：
“叶老师，你年纪也没多大啊，怎么好像很了解这些？”
“你都这样叫我了，难道不知道我以前做什么的？很难不了解吧。”叶绯耸耸肩。
但停顿片刻，他看向周正宁，突然问了一句：
“嘶，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我看起来应该多大年纪？”
周正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地打量他一番，觉得看不太出来。
不过他算了一下，叶绯在消失在大众视野前也就二十来岁，现在过去五年，差不多应该是……
“三十岁……左右？”
叶绯点点头，看起来像是草率地做了某种决定：
“那就二十九吧。”
“？？？”周正宁觉得叶绯这话有点奇怪，他纠结半天，还是决定乖乖闭嘴，低头写作业了。
此时寝室里很安静，林纤纤回来后就休息了，房间内只有三个人埋头做题时、笔尖和纸页摩擦的声音。
叶绯看着数学最后一道附加题，思考时习惯性地转着笔。
片刻，他手上动作停了，铅笔转了半圈，“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
他听见拖鞋趿拉声又出现在了门外。
叶绯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小木板凳被他的动作带得往后滑了一截，发出的声响引得周正宁和张尚都看了过来。
叶绯没理会他们，他几步跑到门边，一把按灭了顶灯。
冷白的灯光骤然熄灭，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你干什么？我作业还没写完。”
张尚虽然不满，但质疑时还记得压低声音。
他没等到叶绯的回答，因为门外由远及近的拖鞋声已经给了他答案。
叶绯侧身贴在门边的墙壁上，背后隔着衣料传来墙壁的冰凉。
他低头看着地面，楼道里的声控灯从门底的缝隙溜进来，铺开了一片光。
门外的人走得很慢，过了一会儿有道影子从门底缝隙的光路过，从一侧走到了另一侧。
拖鞋趿拉在地面的声音远离了。
过了一会儿，门底的光也暗了下去，重新换回一片黑。
张尚坐在原位等了一会儿，他也听见门外没有声音了，他在等叶绯重新开灯，好让他继续写题。
但叶绯却迟迟没有动作。
张尚有点烦躁，他起身借着门外微弱的月光走到门边，不耐烦地小声问：
“人不是已经走了？还不开灯？”
叶绯没理会他，只很轻地吹了声口哨算作回应。
张尚咬咬牙，他本来就觉得叶绯看不起自己，现在多半是针对他给他难堪。
既然叶绯神秘兮兮不说话，那他自己看。
这样想着，张尚学着叶绯上周目的动作，抬手摸到门上海报的边角，把它揭了下来，露出海报下那个破碎的猫眼。
他凑近看了一眼，门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张尚屈指敲了敲门板。
按照他看来的叶绯和周正宁的经验，门外的声控灯很灵敏，敲一下就会亮。但这回不知为何，他看到的始终是模模糊糊一片黑。
张尚有点不耐烦，又敲了两下，门板发出“咚咚”两声闷响。
这灯坏了？
张尚后退半步，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叶绯。
叶绯还站在那里，他站在黑暗中，双手抱臂斜倚在墙上，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张尚，眼里没什么波澜。
他没说话，只是冲张尚打了个响舌，随后微一扬眉，目光往下示意。
张尚愣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个猜测，一股凉意瞬间顺着脊椎蹿上头顶，带起一身的冷汗。
他身体有些僵硬，空咽一口，才十分艰难地、一点一点低头看向了自己脚下。
脚下的地面铺着从缝隙里溜进来的、声控灯的冷光。
但那并不是连着的一整片，那片光面被一道阴影从中间劈开，撕裂成不规则的两半。
张尚整个人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他最后抬眼看向了猫眼的位置。
明明门外是亮着灯的，可猫眼里依旧不透一点光。
有人站在门外……
他看见的漆黑，是门外人从外看向里的眼睛。
意识到这点，张尚颤抖着后退半步，腿一软，几乎要跌倒在地。
也正是那时，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笑，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那声音贴着门板传来，有些发闷：
“让我看看……”
“是哪些坏孩子，还没有乖乖睡觉呢。”

第4章 林纤纤-[03]
张尚几乎有点喘不过气，他像一条濒死的鱼，徒劳地张大嘴巴，努力呼吸着，好半天才从发紧的喉咙中找回声音。
叶绯在他发出杀鸡一般的尖叫前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
一个大男人，在他手底下抖得像筛糠。
叶绯压低声音，提醒他：
“冷静点，别叫唤，把她引进来咱都得再死一遍。”
张尚听了他的话，这才找回一点理智，努力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硬生生把嗓子眼的那声尖叫憋了回去。
门上的猫眼依旧是一片模糊的黑。
门外的人并没有离开，缝隙处的阴影随着影子主人的动作有节奏地晃动着。
宿管阿姨心情很好的样子，她在门后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陶醉却跑调的歌声回响在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格外瘆人。
叶绯松开了张尚，还顺道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
他放轻脚步，准备回自己的床铺，但还没走两步，他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砰——”
叶绯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只见张尚整个人僵在那里，往下看，他脚边有个歪倒的木头板凳，多半是他走路时没注意脚下，不小心带倒的。
叶绯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皱起脸。
门外哼歌的人声戛然而止。
停顿两三秒，室内被震耳欲聋的捶打门板声填满，中间夹带着宿管阿姨“嗬嗬”的粗重喘息：
“我就知道……还有人没睡觉！把门打开！！！”
还在小板凳上坐着的周正宁吓得一哆嗦，他下意识看向叶绯，刚准备问该怎么办是不是得打架，结果下一秒，他听见叶绯飞快地说了声“晚安”，然后这人就光速跑到床边踢开鞋子跳上床裹上被子装死。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周正宁人都傻了，他看了一眼快要被撞开的门板，也忙学着叶绯回到自己床上躺好。
张尚更是狼狈，他的床离得最远，半路还跑丢了一只鞋，几乎就是在他盖好被子的那一瞬间，寝室的门被一脚踢开，原本门缝处透出的微弱光面瞬间被拉长，一起被拉长的还有门外人臃肿的影子。
张尚掀起眼皮露出一条缝，他盯着地面上缓缓挪动的黑影，空咽一口。
拖鞋在地面拖沓的声音无比清晰，一下、一下地摩擦着他的耳膜。
很快，张尚的视线里闯进一双红色的塑料拖鞋，还有一双苍白浮肿的腿。
他看见那双腿停在了叶绯的床边，宿管阿姨把腰弯得很低很低，几乎像是贴在了被面上，过了很久才起身，去到了周正宁的床边。
当宿管阿姨走向自己的时候，张尚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尽量放平呼吸，但那越来越近的拖鞋声踩在他心脏上，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连带着呼吸都在颤抖。
终于，拖鞋声停下了。
张尚听见了一种很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伴着人类骨头僵直许久后活动时的艰涩扭动声。
“咯吱、咯吱……咔。”
宿管阿姨仿佛一个卡到位的零件，不动了。
她没有呼吸，但张尚能闻见她身上那股浓郁的腥臭味。
张尚感觉她仿佛贴着自己的脸，因为她的轻笑就响在张尚耳边。
她张开嘴，用很轻的气声问了一句：
“乖孩子，睡着了吗？”
随着她张开嘴，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扑到了张尚脸上。
像是尸体腐败后的恶臭，一下一下卷进张尚的鼻腔。
他几欲干呕，但强烈的求生欲令他硬生生压住了不断上涌的生理反应。
宿管阿姨问完话，见乖孩子没有反应，这才直起腰，满意地离开了。
拖鞋趿拉声越来越远，最终，随着“砰”的一声被挡在了门板外。
叶绯睁开一只眼，看着门外的影子彻底离开了，才舒展开蜷在小床上的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同时，他听见房间里另外俩人不约而同的撕心裂肺干呕声。
“我去……这还带生化攻击的，我差点就憋不住了……呕。”
周正宁趴在床边，惊魂未定。
虽然胃里没东西吐，但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争着往外跑。
他搓搓头发，好半天才缓过劲，放空片刻，他突然意识到对面床位的人似乎从头到尾一声没吭。
周正宁愣了一下，想着叶老师别是被熏晕了，抬眼看去，却发现那人似乎啥事没有，正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翻排名表玩呢。
周正宁声音还有点虚：
“叶老师，你没事啊？”
“啊？”叶绯懒洋洋拖长了声音，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才风轻云淡地回了句：
“哦，我拿被子把鼻子捂住了，没闻着。”
“为啥呀？”
“这……我不指望怪物工作间隙还勤洗澡喷香香。”
“……”
这就是预判吗？
周正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瘫倒回床上，看着对面的叶绯，想起了自己算到一半的小学数学题：
“叶老师，那咱们还能点灯写作业吗？”
“最好别，小心它再杀个回马枪。大不了等明天起来吃早餐的时候再补，来得及。”
叶绯晃着腿，还在研究信息手环里的排名表。
周正宁注意到了，他问：
“你在找什么人吗？直接翻到顶，有搜索栏，输名字就行。”
叶绯漫不经心地在光屏上拨弄两下：
“没，就随便翻翻，看看有没有老熟人。”
“熟人？”周正宁撑起脑袋瞅他的光屏，努努嘴：
“排位一就是啊。”
“？”叶绯回到顶端确认了一下，声音带了些笑意：
“哟，叶绯？那确实是老熟人哈。”
“不是不是，说习惯了。你来之前他一直是排位一，现在被你挤到二去了。喏喏，就你手指头下面那个，简泠西。”
简泠西？
叶绯盯着那个名字，微一扬眉，努力回忆了一下：
“不认识。”
“啊？不认识吗？”
叶绯听着，有些好奇：
“你为什么觉得我俩认识？”
“嗯？你以前不是白塔那个阿……阿什么的会长吗？”
“阿斯克勒庇俄斯？”
“对对，你们白塔六部的名字真拗口，自己读着不累吗？”
“累。”叶绯轻笑一声：
“Asclepius是希腊神话医□□字，念起来确实麻烦，所以我们一般被简称为‘医生’。”
“这样啊。”周正宁点点头，继续说：
“那个简泠西，以前是塔纳托斯的长官，我以为你们认识呢。对了，塔纳托斯是什么啊？”
“啊——”听周正宁这样说，叶绯表演了一个恍然大悟：
“原来是特务头子。”
其实叶绯确实有点意外，因为在他被关起来之前，Thanatos的组长并不是这位简泠西，而是他一位老对头。
看来在他不在的时候真的发生了不少事。不过他不关心自己那位对头去哪了，也不关心这位新组长是个什么人。
反正能进Thanatos的都不是什么善茬，还是不认识为好：
“Thanatos是‘死神’。医生干的原本就是从死神手底下抢人的活，我们在这两个名头下做的事……也差不多。反正我不和死神那群人打交道，他们……啧，给你一句忠告，见到跟他们沾边的家伙，最好离远点。”
“放心啦，这种级别的玩家我个咸鱼也见不到。”周正宁躺回枕头上，看着天花板：
“不过叶老师，你是不知道，简大佬游戏里那可是传奇一般的人物，次次进游戏都被分到A级以上难度，每次还都能完好无损地带着他们小队出来。你说牛不牛？而且更牛的是……”
周正宁卖了个关子，想等叶绯捧场往下问一句。
但叶绯压根没搭理他，周正宁最终还是忍不住，自己说了下去：
“更牛的是，他不是异能者。”
叶绯原本一点都不关心死神的人有多牛，周正宁说话他也就当个耳旁风。
但听见这句话，他原本要点向光屏的手却顿住了。
他微微皱起眉：
“……哈？”
-
游戏大厅。
目之所及是一片复古建筑堆砌的街道，砖红色的建筑歪歪扭扭堆在一起，像极了被卷进旋涡中的扭曲世界。
这里没有天空，仰头看去就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虚无，整座城市的光亮一半来源于街道和建筑上的灯，另一半来源于街道中央广场内一片巨大水池之上悬浮的光屏。
中央广场内挤满了人，基本都围在水池边，仰头看着水池上方那片巨大光屏。
光屏首页显示的内容是游戏内玩家前百名实时排行榜，此时大家的目光多半都落在了顶端的那个名字：
【001-叶绯[游戏中]】
“卧槽，叶绯，是我想的那个叶绯吗？”
“叫叶绯的可能很多，但叫叶绯还能列到排位一的，也就只有那一位吧。”
“天……他都没消息五年了，我还以为早死了，没想到被人扔到这鬼地方来了，真不错。”
“确实，活该。”
“哎，不过这样一来，那位不就被他挤到排位二去了，那位能乐意啊？”
“不乐意就打呗，死神和医生在白塔六部的位置原本就对立，两位前任首长还不得不死不休？估计见面就得决一死战吧，好期待。”
“五年前叶绯没死在白塔手里，看来这要死在大佬手里了，希望人有事。”
“啧，简大佬什么时候进的游戏，算一算是不是也该……”
“卧槽，你什么嘴啊，真来了。”
中央广场每天都会有不少人关注光屏的排名变更，有人是找自己有没有进入前一百，有人是每天看看自己的仇家有没有死在游戏里消失在排名表。
只是谁都没料到，有一天排名表上雷打不动的排位一会突然易主。
这个消息出来，中央广场内绝大部分玩家都聚过来看了个热闹。相熟的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都等着看好戏。
过了一会儿，不知谁提了一句，众人的目光顿时从光屏挪去了另一边的小路尽头。
中央广场东西南三侧分别延伸出三条路，南侧的小路尽头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人，同时到来的还有响彻在中央广场的系统通报：
【零度（小队）结束游戏副本“誉山游乐场”，成功登出】
【队长简泠西以三千积分为小队兑换中央广场滞留时间一天】
【祝生活愉快】
一般来说普通玩家登出游戏并不会被系统这样高调地通报，但零度这样全员排名前五十的小队，自然另当别论。
领头的是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半长的头发简单扎了起来，露出的一双眼睛是好似蛇类的金色竖瞳。他长相优越，眉眼带笑，一身暗红色的长款风衣，衣摆随风扬起，很是张扬。
而同样惹人注目的，还有他扛在肩上的一把巨大镰刀。
远远看去，那扛着镰刀的剪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故事里收割性命的死神。
那边，简泠西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中央广场光屏下拥挤的人群。
他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
“那边好热闹，都看什么呢？”
男孩知道光屏上写的是什么东西，他低头点开自己的手环看了一眼，大惊失色，立马把上面的排名展示给简泠西看：
“老大！！有人把你从排位一挤下去了！”
听了这话，简泠西微一挑眉，看向男孩手环上弹出的光屏。
他的目光在顶端那个名字上停顿片刻。
“那些人不会是在看你的笑话吧，你等着，让我找找那个姓叶的在哪，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男孩咬着牙，撸起袖子，气势汹汹。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老大揉了一把脑袋。
他愣了一下，随后就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简泠西抬步往中央广场而去，只留给了他们一个背影：
“解散，玩去吧。”
小队里几个人懒洋洋应了，互相打了招呼便散往大厅内几处娱乐场所，只有简泠西一人扛着镰刀往中央广场的光屏走去。
随着他走近，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也越来越多，简泠西却不以为然。
聚集的人群在他靠近前自发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在中心位置留出一大片空地。
简泠西就那样站到了光屏正前方，他放下镰刀，抬头望着光屏榜首的那个名字，脸上没带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情绪。
后面有上道的人给他搬了把椅子，语气有些讨好：
“大佬，您坐。”
简泠西微一挑眉，坐上了那人递来的椅子，姿势十分懒散。
他看了那人一眼，弯起唇，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盈上淡淡笑意，只是配着他那蛇类一般的金色竖瞳，多少有些怪异。
他微微扬起下巴：
“劳烦问一句，这排名的更新时间是？”
搬椅子的那人左右看看，确定他是在问自己，于是小心翼翼答：
“呃……一个多小时前吧。”
简泠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屈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了两下：
“多谢。对了，这椅子我想多坐几天，你应该不介意吧？”
那人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您坐，随便坐……不过您这是？”
“看不出来吗？”
简泠西的视线一直落在榜首那个名字，他语气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等人。”
他坐在那里，在黑暗中被巨大光屏染上一层蓝色的光。
为了寻仇在游戏大厅蹲玩家登出游戏的事并不少见，他在等谁，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见他这样，周围的人也大胆了起来，重新传出些细碎的声音：
“这是要在这等叶绯出来了？”
“靠，好刺激，这俩人不会真有仇吧？”
“就算没仇，按简大佬的性子，姓叶的也危喽。”
“不是，你不知道？我听说他们两个……”
“打起来打起来，我今天不走了。”
“五年前叶绯没死，今天就让他……”
“铮——”
就在周围人讨论声愈发放肆愈发杂乱之时，一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盖过了那些杂音。
简泠西手里的巨型镰刀刀背朝下，被他重重砸落。金属与地面相撞，连地砖都沿着刀背裂出几道碎痕。
裂痕自刀背下生长，一直蔓延至人群最前方一人的脚尖。
那人吓得一哆嗦，迈着小碎步往后蹭了蹭。
这把泛着淡淡寒光的镰刀收割过无数人的性命，它和它的主人一样，有着谁见了都要感叹一句的漂亮外表，看起来温和优雅，却又能在须臾间取人性命。
简泠西什么话都没说，金色眼眸里泛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往刚才声音最大的方向淡淡瞥了一眼。
简泠西抬起手。
修长手指被黑色的皮革手套包裹起来，此时，他食指立在微微含笑的唇边，威胁一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自此，鸦雀无声。

第5章 林纤纤-[04]
叶绯在那个可怜的儿童床上勉强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肩膀酸腰也酸，一动起来全身骨头都在响，哪哪都不舒服。
门外的过道里回荡着老旧广播带着杂音的音乐声，这大概是用来叫学生起床的，节奏欢快又阳光。
叶绯在这充满朝气的起床铃中，闭着眼慢吞吞爬了起来。
他坐在床边，揉揉脖颈扭扭腰，自己在心里生了一通起床气，才艰难地睁开了眼。
寝室里没挂窗帘，窗外刺目的光映得寝室里亮堂堂的。
这屋里四个人，除却坐在床边冥想的叶绯、背好小书包准备出门的林纤纤，就只有另外两个低头奋笔疾书补作业的家伙。
周正宁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感慨道：
“叶老师，你心态是真好，睡那么香！我靠，我一晚上没敢睡。”
叶绯打了个哈欠，评价道：
“还是太年轻，等你年纪大了，就知道睡眠有多重要。”
叶绯半睁着眼，伸手拿过自己的小书包，把练习册清点好装进去，才扭着胳膊艰难地把那个小学生双肩包背在了身上。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林纤纤已经背上了她的黑色奥特曼小书包，目不斜视地路过叶绯走向了门口的方向。
只是叶绯没让她离开，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校服下摆：
“纤纤，干什么去？”
林纤纤好像被他这动作吓到了，她身子一抖，小声答：
“……吃早餐。”
大概是为了配合林纤纤的话，系统也在此时给出了提示：
【滴——】
【早晨七点】
【请各位同学前往食堂，美好的一天从美味的早餐开始】
“那你等等我。”叶绯调整了一下书包的肩带，站起身，双手搭上林纤纤的肩膀，玩起幼稚的开火车：
“咱俩一道去，我请你吃早餐。”
“不用了……”
“用，昨天说好的。”
叶绯推着小姑娘往门外走，周正宁见了，连忙合上练习册，囫囵把几个册子塞进书包里：
“哎，等等我。”
经过昨天那一晚的相处，周正宁已经认定了叶绯是个闪闪发光的金大腿，哪还敢离开他。
他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以为背书包也是什么奇怪的线索，就也学着叶绯的样子，艰难地套上了小书包。而后面的张尚虽然没吭声，但也乖乖照做，跟他们一起去了食堂。
食堂就在寝室楼的隔壁，他们从下楼到进食堂的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沿途也就只有萧瑟的晨风卷着灰尘和碎草路过他们身边，让原本就不怎么整洁美观的校园显得更破旧凄凉了些。
叶绯跟着林纤纤走到食堂大门，他抬手拨开门上用来挡风的发黄塑料片，往里看了一眼。
食堂里也是空荡荡的，只有靠墙的一个桌位坐了两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显然，那是他们另外两位队友。
那两个女孩听见响动，望了过来，但并没有主动跟他们打招呼。
叶绯只往那边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问林纤纤：
“想吃什么？”
林纤纤看看那边空荡荡的窗口，眨眨眼睛，乖乖答：
“火腿馅饼。”
“好吃吗？我也想试试，你带我去。”叶绯跟在林纤纤身后慢悠悠地走，顺便从书包侧兜里摸出一张校园卡抛给林纤纤：
“一共买六个馅饼，好纤纤，麻烦了。”
林纤纤接住卡片，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的，随后又弯唇笑着应了一声。
叶绯停下了步子，站在那里看着林纤纤。此时周正宁也走到了他身边，他确认了一下这间食堂确实没有其他的活人和食物，正在想林纤纤要怎么无中生饼，下一瞬就见小女孩踮着脚，轻声报了食物刷了卡，走完一套流程，最后从空荡荡的桌面端出一个装满馅饼的盘子。
林纤纤娇娇弱弱一个小姑娘，端起盘子来都有些颤巍巍的，周正宁看得心一颤，小跑着过去，想帮她端。结果在他靠近时，小姑娘却突然反应很大地往后躲了一下，退了好几步。
林纤纤是偏柔弱的长相，很容易让人生出怜弱的保护欲。此时她抬眼略显警惕地望着周正宁，微微皱着眉，像是被吓到了。
周正宁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一时有点尴尬。
“哎，来来，我帮你。”
就在这时，叶绯挥挥手，打断了周正宁的视线。
他挤进两人中间，接过了林纤纤手里的盘子。
林纤纤看他一眼，乖乖把盘子递给他，自己往后挪了挪，躲到了叶绯身后。
叶绯垂眸看了她一眼，安抚似的揉了揉林纤纤的发顶。
周正宁刚把人小女孩吓着了，现在又看她这么亲近叶绯，于是挠挠头，感慨一句：
“叶老师，你还挺招小孩喜欢。”
叶绯轻笑一声，没说话。
他带着人，直接去了另外两位队友那里。
那两个女孩坐在靠墙的位置，叶绯带着林纤纤，坐在了高马尾女孩身边。
那时高马尾正在研究自己手环里的光屏，她打开的页面是叶绯从来没见过的“NPC图鉴”，里面亮起来的名称只有“宿管阿姨”以及“林纤纤”，其它的都处于问号的灰色未知状态。
叶绯看着好玩，主动问：
“朋友，这界面是从哪打开的，能不能教教我？”
看起来还挺有用。
秦璟闻言，侧目瞥了他一眼。
她的长相带着一种凌厉的美，加上一直习惯性微微皱着眉，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不好惹的那一类，此时看向叶绯的眼神似乎也写满了不耐烦。
但她还是答了：
“积分解锁，你打不开。”
“哦。”叶绯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看起来十分遗憾。
他戴上一次性手套，拿了张馅饼，顺便问：
“作业写了吗？一会儿要交。”
秦璟关掉了光屏，对于叶绯的问题，她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
随后，她抬眼看向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周正宁，问：
“林纤纤在你们那？你们昨晚干什么了？我俩在寝室待得好好的，系统突然通报你们任务失败，连带着我们也重启了。”
专注吃饼的周正宁有些茫然，他没想到秦璟放着叶绯不问，会来问自己。
他噎了一下：
“……说来话长，我们也没想到林纤纤会在男寝。”
秦璟抿抿唇。
大概是发现这黄毛是个不顶事的，她有点不耐烦，屈指敲敲桌面：
“你们跟主线NPC待了一晚上，连通关思路也没有吗？现在早上七点二十，离游戏结束还有将近十七个小时，你们就打算盲过？”
秦璟是老玩家了，对游戏有自己的思路和规划。她这串连环问，对于周正宁这实打实的菜鸟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周正宁进这游戏不久，也就玩过两三次，还都是靠队内大佬带过去的，他只负责躺赢和不添乱。他从来没被人这么问过，什么思路什么脉络，没人会问他的意见。
周正宁空咽一口，面对这答不上来的问题，他下意识看向了正专心吃饼的叶绯。
周正宁试探道：
“姐，不然你问叶老师……他是我们男寝组的大脑。”
秦璟微微皱起眉，侧目看向身边的叶绯。
叶绯正吃早餐呢，莫名其妙就被突然冠上来的“大脑”名号砸了一下。虽然他不想接受这个身份，但秦璟看过来后，他还是很配合地冲秦璟笑了笑。
可秦璟的眉却皱得更紧了些：
“叶老师？”她尾调轻轻扬起，带了丝嘲讽的意味，随后冷笑一声：
“算了吧。”
周正宁敏锐地闻到一丝不太妙的火药味。
他赶紧打了个哈哈：
“别算了呀姐姐，我们要相信队友嘛。”
“不用了，我还是只信我自己。”
秦璟的语气不怎么好，她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拎起了旁边椅子上的小书包，看样子是要走了：
“你们愿意信我最好，我会在这个游戏内尽力保护你们的安全。所以，要跟我走吗？”
周正宁看看她，又看看旁边没什么表示、依旧专心吃饼的叶绯，心里着急，还是想让大家团结一下：
“姐姐，我觉得我们还是一起商量一下……你可以跟叶老师交流交流，叶老师真的很厉害。”
可秦璟似乎并不认同他的话，她冷声道：
“曾经信他的人有很多，最后的结局……你也看到了。我觉得聪明人都不会愿意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更何况我们现在面对的是随时有可能丢掉性命的存活游戏。不过你愿意跟着他，我也不拦你。我直说了，我不喜欢他，如果没有必要也不会和他合作。大家各凭本事。”
秦璟把小书包单肩背在身上：
“所以，再问一遍，谁跟我走？”
坐在秦璟对面的陈诺第一个站了起来。
她们昨晚就一直在一起，比起没什么交集的男队友，她自然更愿意相信身边的女孩。
事情变成这样，周正宁也觉得尴尬，他正想再劝两句，却见身边的张尚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跟到了秦璟身边。
秦璟因为载入空间里的事，对张尚的印象并不好，但她也没说什么，还是默许了他站到自己这边。
至于那个有点憨的小黄毛，看样子应该是要和叶绯抱团到底了，她也尊重他的选择。
正在这时，食堂内部响起了系统通报声：
【滴——】
【上午七点半】
【第一节 课将在八点钟正式开始，请各位同学在半小时内回到教室，开启一天的学习之旅】
秦璟微微皱起眉，看了眼手环确认时间，便抬步朝食堂门口去了。
只是，还没等走出几步，她心里突然多出点古怪的感觉。
她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立马顿住脚步，转头看了一眼。
在刚才离开的位置，周正宁正愁眉苦脸地补作业，对面的叶绯还在认真吃东西，似乎一切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
秦璟的视线挪向了那个主线NPC。
按理来说，NPC只会按照设定做自己该做的事，主线NPC的作用也就只是带着玩家走走剧情给给任务。
男寝那边是怎么找到林纤纤的，秦璟并不关心，也没多注意这个小姑娘。她只记得林纤纤就一直乖乖跟在叶绯身边低头吃早餐，从头到尾也没做多余的动作、没说一句话。
但此时，秦璟却意外对上了林纤纤的视线。
林纤纤生得瘦小，她留了一头齐耳短发，长相也是文弱无辜的模样。
只是她的刘海有些长了，有点挡眼睛，一双漂亮的小鹿眼藏在头发的阴影下，一双又黑又圆的眸子无端显得有些阴沉。
她就那样，面无表情、直勾勾地望着秦璟，眼里没什么情绪，但眸色幽深，莫名有些令人心悸。
秦璟背后泛起一身冷汗，她有那么一瞬间，有种自己被猎食者盯上的错觉。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
林纤纤只不过是个走剧情的游戏NPC罢了，就算有什么反转，她也只是个端盘子都要人帮忙的九岁小女孩，翻不起什么风浪。
秦璟没多在意，只迟疑一瞬，收回了目光。
然而，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林纤纤轻轻眯了眯眼。
下一秒，她望着秦璟的背影，弯起一边唇角，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第6章 林纤纤-[05]
离上课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叶绯确认了一下时间，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
他看了眼食堂门口走掉的那几人，又将视线转向对面一脸为难地啃馅饼的周正宁。
他有点好奇：
“那姑娘说得有道理，你怎么没跟着走？”
大佬带躺，听得他都心动了。
“她不信你，我信你啊，我为什么要走？”周正宁耸耸肩，似乎有点没理解叶绯这个问题。
他停顿一下，小心措辞道：
“其实吧，不管别人怎么想的，我觉得叶老师你没有错，毕竟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我们都是人，不是神。”
听见这话，叶绯笑了一声。
他看了周正宁一眼，问：
“你为什么信我？”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叫他“叶老师”，叶绯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除了这个，周正宁对他没来由的信任和善意也让他觉得有点意外。
周正宁耸耸肩：
“我觉得你是好人，我相信我的直觉。而且，叶老师，我以前见过你来着。七八年前我上初中的时候，你来我们学校讲过公开课。你还点我起来回答问题，问我异能种类的多样性和延展性。那时候我没答上来，别人笑我，你还替我解围，我从那时候就觉得你人可好。”
“是吗？”叶绯微一挑眉。
他以前确实有段时间受邀去各大学校开公开课，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他记性向来很差，周正宁说的这些，他早就忘记了。
叶绯也没多在意，他心里还挂念着另一件事，于是问：
“刚刚那姑娘开的NPC图鉴你有吗？”
周正宁头摇得像拨浪鼓，表情更尴尬了：
“我就是个小菜鸡，跟高玩比不了。那姐姐开的界面要足足五千积分解锁！五千！！你把我卖了都不够五千。”
“积分？”叶绯听见了新名词。
周正宁连忙解释：
“算是这个游戏的货币吧，按通关游戏的贡献度和场外投注率算的。反正按你的人气，游戏结束后积分肯定是不会少的啦。”
叶绯在白塔地下被关了五年，一出来，睁眼就已经在游戏里了，这游戏也没有像样的新手教程，有很多设定他都不清楚，只能通过队友给出的信息慢慢摸索。
这个游戏的机制对于他来说也是未知，但按照玩家面板上和布丁刚刚提到的的“场外投注”来看，游戏外应该有不少人在观战。这种类似观赏物的定位，叶绯并不喜欢。
三个人在食堂磨蹭到快上课了才往教室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周正宁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三阶魔方，边走路边低头摆弄。
叶绯注意到了，他盯着那魔方看了一会儿，又抬眸瞥了眼周正宁，没说什么。
旅江第三小学看着有些年头了，除却破旧的寝室、布满杂草的操场，连教学楼都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
破损的墙角、黑灰色的水泥地面，木制的教室门推一下都会发出“吱呀”一声响。
从食堂到教学楼的路上，叶绯依旧没有看见一个活人。空旷的楼内回荡着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加上背阴，走在里面莫名就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三年级一共十一个班，都在五楼，叶绯走在最前面，仰头数着班级的门牌，最终停在了三年级三班的门口。
他屈指敲了两下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只是在一步迈进教室时，他抬眼扫了一眼室内，目光一滞，愣了一下。
不同于学校其他地方的空旷，他进的这间教室坐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除了刚才在食堂碰过面的那几位队友，余下的看着都是些普通的三年级小学生。
那些小学生穿着统一的三小校服，个个双手交叠在桌面，坐姿标准笔直。而听见门口的响动，他们齐齐转头看了过来。
用“看”这个字，其实也不准确。
因为这些小学生没有脸。
他们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假人，姿势动作和身形全部一致，同样一致的还有一颗圆溜溜的光头，以及单有骨骼起伏、却无五官的“脸”。
周正宁刚进门看见的就是一屋子无脸光头怪齐刷刷转头朝向他。
他刚才一直跟在叶绯后面低头扭他的魔方，走到教室门口才收好魔方准备进去上课，结果一抬眼就是开屏雷击。
他心脏都停跳了一瞬，习惯性爆了一句“卧槽”，下意识后退两步，腿一软就要跌倒。
好在他在摔个屁股墩前被身边的叶绯一把拉住了衣领。
叶绯单手把他提溜了起来，顺手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点。
“吵什么吵？！你们一定要踩着上课铃才能回教室吗？？！”
叶绯耳边传来一道刺耳的女声，随着这道声音，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手底下的周正宁很夸张地抖了一下。
叶绯默默收回了手。
他看向了声音的来源——一个站在讲桌后的女人。
那女人浑身瘦得像竹竿，几乎是皮包骨头。她脸颊深深凹陷，下巴又尖，脸上抹得像纸一样白，白纸一样的脸上还贴了个夸张的大红嘴唇，一双上挑的小眼睛藏在同样上挑的三角形眼镜框下。
她穿了一身普通的工作装包臀裙，两条竹竿一样的腿下踩了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此时她正举着手里的教具三角板，“咚咚咚”地用高跟鞋的后跟跺着地面，以示自己的不满。
【NPC：班主任老师】
叶绯瞥了她一眼，随后视线下移，落到了她面前那一大摞练习册上。
他从肩膀上取下小书包，从里面翻出练习册来放了上去。
几乎是在叶绯做完这些的那一瞬间，教室门“砰”地一声，重重砸上了。
头顶老旧的广播器发出一阵“刺啦啦”的杂音，中间夹杂着熟悉的小学上课铃。而等铃音落下最后一个音节，透过被脏污和灰尘蒙得模糊的窗户，叶绯注意到楼道里已经被红光填满。
刺目的红总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太好的事，比如杀戮，再比如血腥和死亡。
叶绯不喜欢这个颜色。
【滴——】
【早晨八点】
【数学课即将开始，请各位同学遵守课堂纪律，班主任蒋老师不喜欢扰乱课堂秩序的同学】
叶绯拎着书包，走去了自己的座位。
他身后的周正宁见状，也连忙交了作业，往座位那边走。
他们所在的三班教室，和进入游戏前那个“载入空间”一模一样。起先玩家在载入空间的座位，也是此时在三年三班的位置。
虽然叶绯记性很差，但他还记得眼下唯二两个座位中哪个是属于自己的。他拎着书包走过去，抬手想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只是在书包底部即将碰到座椅的时候，他的手却顿住了。
等等。
叶绯抬眼确认了一下。
教室里四个大组五六十号人，确实只有两个空位。
一个属于他，一个属于周正宁。
那……
叶绯轻轻皱起眉，看向了门口的位置。
林纤纤还站在墙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要动的意思。
讲台上的蒋老师推了推眼睛，镜片映着教室门口猩红的光。她嘴唇动了动，语气似乎不太高兴：
“林纤纤，你的座位在哪？你……”
“等等！”
蒋老师的高跟鞋捅穿了木制的讲台，她握着三角板的手已有青筋凸起，然而就在她的声音持续拔高之时，却被叶绯一句话打断了。
叶绯朝她挥挥手，忙小跑着从她眼皮子底下跑过去，一把捞起林纤纤，把林纤纤抱回自己位置上坐好：
“不好意思啊老师，我跟林纤纤换位了，这是她的座位。”
不知道是不是叶绯的错觉，蒋老师暴怒的表情卡住了，眉毛还很夸张地抽搐了一下。
此时，林纤纤好端端坐在了座位上，而叶绯成了教室里除老师外唯一站着的人。引人注目的同时，也把违背NPC指令的风险和仇恨转到了自己身上。
只是仇恨目标不是林纤纤后，蒋老师的态度明显比刚才缓和了些。她抽出了跺在讲台里的高跟鞋，握着三角板的手也不再那么用力。
她只是竖着眉，朝叶绯嘶吼一句：
“滚后面站着！！！”
旁边的周正宁被这动静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叶绯，只是视线划过时，他不小心扫到了坐在叶绯座位上的林纤纤。
周正宁的角度只能看见小姑娘的侧脸，他看见她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讲台上的老师，而后很轻很轻地眯了下眼，似乎带了些不悦。
虽然她看的不是自己，但这小女孩一瞬间的眼神和微表情还是让周正宁冒了一身冷汗。
只是，周正宁很快就怀疑，这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林纤纤带给他的不安也就只持续了一秒。下一瞬，叶绯安抚似的揉了一下林纤纤的头发，被他弄乱的头发挡住了她的眼睛。
等周正宁再看向她时，小女孩已经恢复了平时楚楚可怜的无害模样。
周正宁只当自己想多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班主任蒋老师，确定这一茬已经过去了，才收回视线，低头在桌子下摆弄着他的三阶魔方。
那边，叶绯按照蒋老师说的，乖乖走到教室最后面站着。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屋子光脑壳，还有教室最前方踩着高跟鞋走来走去的老巫婆。
其实，这个游戏的机制一直让他有点疑惑。
按理来说这样取材于现实的背景设置，游戏内容应该多少偏向解密，可系统从始至终给他们的要求都是“和林纤纤度过美好的一天”。但存活，似乎并不是这个游戏的主要目的。
叶绯从始至终都认为，那句话的重点并不在“美好的一天”，而在“林纤纤”。
叶绯的视线落在了林纤纤身上。
女孩瘦瘦小小，宽大的校服挂在她身上，背影清瘦又单薄。
叶绯略微有些出神，但下一瞬，他心里陡然生出些不太妙的预感。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叶绯微一挑眉，朝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凉的墙面。
他注意到，教室里那些没有性别没有容貌“学生”们不知何时有了动作。
他们正在缓缓转头，将面部朝向他所在的方向。
教室里，讲台上的蒋老师还在拿着三角板比划，而他的队友们除了低头捣鼓魔方的周正宁，其余都在认真听课。
没人发现“同学们”的异样。
或者说，这些异样只针对叶绯一个人。
叶绯站在教室正后方，紧紧盯着那些朝自己“看”来的脸。
慢慢的，他注意到他们脸上属于口部的位置缓缓生出一条红色的线，像是有道裂缝撕扯着往外蔓延。
那缝隙越裂越长，最后在靠近耳根的部位停住。
缝隙中溢出了猩红的血。
那血液十分浓稠，从下巴淌下，染红了他们的校服领口。
他们在笑。
叶绯甚至能从那一片猩红中看见他们面皮下被血染红的尖利牙齿。
也就在那时，叶绯不合时宜地想到很久以前人家打趣他的一句话：
看看你，嘴都笑得咧到耳后根了。
时隔多年，叶绯面对此情此景，只想回那人一句：
真不敢当。
一屋子五六十号无脸人齐齐冲他咧开嘴，数十张颇具冲击力的笑容映在叶绯眼里，说心里没一点波澜，那是假的。
叶绯将情绪保持在一个能够维持冷静的区间，直到下一秒，他听见有人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又尖又细，从一个点迅速扩张开，填满他的脑海，像是要将他的意识炸开。
除此之外，叶绯还发现那笑声中似乎夹杂了些别的东西，只是声音太混乱，他听不见，也无法分出心神来探究那些。
他眼前的一张张人脸扭曲了。
那些画面拧成了一个充斥着笑脸的旋涡，他甚至无法继续控制自己的情绪，整个人都陷入了无限的恐慌以及混乱之中。
……精神攻击。
“砰——”
突然出现的声音令教室中其余几人吓了一跳。
秦璟回头看了一眼，见教室后方罚站的叶绯不知何时突然面色苍白地跌跪在地，他用手牢牢抓住最后排同学的椅背，才不至于彻底栽倒。
明明一切如常。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滴——】
【玩家001叶绯精神状态跌落至[濒危]，即将被副本同化为编外NPC，请各位玩家注意】
“濒危”这个状态听起来就不是很妙，秦璟见过精神状态跌落至此的玩家，他们已经无法分清幻觉与现实、无法辨识自己的身份，记忆和五感都会出现混乱。
而等玩家精神状态彻底清零时，他们会直接被异化成编外NPC，且直接跳到狂化状态。他们会无差别攻击玩家，而强弱程度则与游戏系统的评级有直接联系。
而叶绯……
叶绯是异能者出现百年以来，唯一被白塔评为“S”的异能者，没人知道他的异能和真实实力。
秦璟只知道，当初叶绯异能失控，白塔六部倾尽全部战力，损失惨重，才堪堪压制住他。显然，现下在场这几人，加起来也无法在狂化的叶绯手底下活过一分钟。
“在他异化之前杀了他！！”
秦璟想都没想，直接撑着桌面翻了过去，直冲地上蜷成一团的叶绯。
【玩家051秦璟使用异能：身体强化】
“上课时间，这位同学，你在乱跑什么？！”
秦璟听到身后NPC的怪叫，在碰到叶绯之前，她先察觉自己身后有一道气流刮过。
她的异能是身体强化，使用时可以强化自己身体以及精神强度百分之五百。在这样的增幅下，她身体的反应速度先于大脑，因此，在察觉到异样的那一瞬间，秦璟转身飞起一脚，正好踢飞了朝自己飞刺而来的三角板。
三角板被她踢歪，刺入墙壁，教室中安静了一秒，随后，讲台上的蒋老师突然发出一阵古怪的笑。
糟了。
秦璟心里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蒋老师的笑声里夹杂了一种令人牙酸的骨头舒展声，随后，她本就瘦高的身躯肉眼可见地又拔高一截，头几乎要顶到天花板，嘴唇则夸张地咧到了太阳穴。她藏在眼镜后的眼睛瞳孔瞬间缩成一个小点，大片的眼白暴露在外。
同时，她手里多出一个崭新的三角板。和之前塑料制的教具不同，这把三角板泛着金属的冷光，秦璟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它边缘锋利的刃。
“添麻烦的学生……”蒋老师扭扭脖子鲜红嘴唇张合：
“都给我消失！！”
【NPC：班主任老师（狂化版）】
秦璟竟一时分不清狂化的NPC和即将被异化的叶绯，她该先解决哪个。
换个问法，她能解决哪个。
秦璟有一瞬的僵硬。
【玩家935陈诺使用异能：疾行】
离蒋老师最近的陈诺飞速挪到了教室后方，后知后觉的周正宁和张尚也连滚带爬往远跑。
见此，秦璟一咬牙，转身翻过桌子，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刺向最后一排跪在地面的叶绯。
趁叶绯还没被彻底同化，杀了他，再想办法解决狂化NPC，似乎是当前的最优解。
秦璟所有注意力此时都挂在了叶绯身上，她精神极度紧绷，直到，她看见叶绯缓缓抬起了脸。
他的头发凌乱，又有些长，但秦璟还是能看见他藏在头发后的那双清明眼睛。
没有缩瞳，没有异样，他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虽然理智告诉秦璟这不可能，但她还是将握在手里的刀绕了一圈，刀刃朝后，用最快的速度收住了攻势。
也就是在这个空档，她听见叶绯声音嘶哑地喊出一句：
“保护林纤纤！！”
林纤纤！
危险来临之际，所有人都只顾自己逃命，谁也没想起来他们之中还有个林纤纤。
而此时，蒋老师已经举着三角板到了林纤纤身边。林纤纤看了她一眼，随后像个受惊的小兽一般抱着头趴在了桌面上。
“这不是你的座位……”
蒋老师手里的三角板高高扬起了，眼看着就要落下，但就在三角板的侧刃即将斩断林纤纤的脖颈时，蒋老师手里的动作顿住了。
“咣——”
这声巨响成功地吸引了蒋老师的注意。
她僵硬的脑袋缓缓转动着，望向了自己身边不远处。
张尚一脸惊恐地倒在了地上。
他被吓慌了，逃跑时腿一软，又被桌椅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更要命的是他的脚卡在了桌椅中间，一时竟没能挣脱出来。
蒋老师的三角板转了方向。
看见这个画面，离张尚最近的周正宁惊叫一声，下意识就要冲过去救人。
但在他动身之前，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往回带了带。
周正宁被拽了个踉跄，回头看一眼，是叶绯。
叶绯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完全不像一个拥有濒危精神值的人该有的样子。
他深深看了周正宁一眼，眸里意味不明：
“你想救他？”
周正宁没多想，下意识点点头。
“你过去送人头？”
“那……”
周正宁听着叶绯略带嫌弃的语气，想问那怎么办，但还没等他说完，叶绯原本所在的位置突然闪起一道微弱的光。
周正宁微一晃神，再抬眼时，叶绯已经到了张尚身边，看样子正伸手试图把他拉出来。
周正宁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旁边目睹全程的秦璟皱紧了眉。
叶绯用了异能？不应该啊，她并没有听见系统通报。
秦璟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同样疑惑的还有叶绯那奇怪的精神状态。
虽然秦璟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但叶绯没有被同化无疑是个好事，有他在，张尚也肯定能安然无恙地被救回来。
这个小环节，算是有惊无……
秦璟的思绪断了，脸色瞬间苍白。
下一秒，系统提示音响起：
【玩家892张尚使用异能：大力】
叶绯去到张尚身边，原本是想在被三角板捅穿之前把他从翻倒的桌椅中拉出来。
但就在他碰到他时，张尚却突然反手握住了叶绯的手腕，借力将他往蒋老师的方向推了一把。
叶绯并没有防备，大概他也没想到他会被自己要救的人丢出去做替死鬼。
“嗤——”
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那样清晰。
飞溅出的血液泼上了桌面、泼上了桌后安坐着的无脸人，也溅上了张尚的脸。
张尚此时才终于颤抖着踢开桌椅，连滚带爬逃走了。
空气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秦璟大脑一片空白。
她眼前是扭曲着身体站在过道里的蒋老师，还有……
还有被她手里的三角板锐角……贯穿心脏的那个人。

第7章 林纤纤-[06]
秦璟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她看见三角板的尖角刺穿了叶绯的胸膛。
叶绯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无一丝血色，全身上下，只有胸口处绽开一团团猩红色的花。
蒋老师将三角板抽了出来，叶绯再无支撑，膝盖一软，倒在了地上。
连滚带爬跑回来的张尚心有余悸地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他都要崩溃了：
“都愣着干什么？？快跑啊，还留在这等死吗？！”
说完，他一把推开身边的陈诺，跌跌撞撞跑到教室后门的位置，想往外逃。但他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拉开那扇紧闭的门。
有人慌不择路试图求生，有人因为同伴的惨死而忘记了思考。
“叶……叶老师！”
周正宁哑着嗓子的一声喊唤回了秦璟的理智。
下一秒，她看见蒋老师抬起腿，她脚下尖细的鞋跟碾了碾叶绯的小腿，随后猛然使力，瞬间贯穿。
一下、一下、又一下……
蒋老师不停地用她的高跟鞋和手中的三角板戳刺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她似乎从中找见了什么乐趣，又像是一定要这人死透了才罢休。
叶绯白色的衣衫已经被血染红了，他胸口的伤口模糊成一团，几乎已经看不见一块完好的皮肉。
最终，蒋老师像是失了兴趣，她用三角板的锐角再次刺入叶绯的身体，像挑起一块破布一般将他挑了起来。
“咚、咚、咚”
蒋老师踩着那双红色的高跟鞋，扭曲着身体走向讲台，两条细竹竿似的腿晃晃悠悠，几乎下一秒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而折断。
叶绯低着头，凌乱的头发挡住了眼睛，手臂无力地垂着，成串的血珠顺着他指尖淌下，在地面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玻璃碎裂声响起。
三角板的锐角顶破了教室前方的窗玻璃，蒋老师挑着人伸出了窗外，随后，她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一般，用力地甩了甩自己手里的三角板。
叶绯艰难地抬手，碰到了三角板的边缘，似乎是想挣扎一下。
但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显然毫无作用。
人影和飞溅的血花一起从窗口消失了。
隔了一两秒，外面似乎依稀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滴——】
【玩家001叶绯生命值清零，确认死亡】
讲台上的蒋老师收回手，随手在第一排的无脸人身上擦干净了自己的三角板。
她推了推眼镜，咧到耳根的红唇张开，扯出一个诡异的笑：
“添麻烦的学生，都应该消失。”
秦璟咬牙，瞪了眼身后的张尚，再次发动异能。
现在没时间给他们浪费。
教室里前后两扇大门都死死关着，教室里还有个狂化版的NPC对他们虎视眈眈。
破局的方法很简单，一方死亡。
他们这边剩下四个人，除她以外，只有个没有战斗能力的陈诺，一个刚刚害死队友的人渣，还有一个……
秦璟看了一眼身边的周正宁。
那小黄毛正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摆弄手里的三阶魔方。
这个魔方大概是他异能发动的媒介，具体效果是什么，秦璟也没时间再问，因为她余光瞥见讲台上的蒋老师已高高扬起手中的三角板，作势要向他们冲来。
见此，秦璟一脚踹倒一个无脸人，一把捞起它的椅子冲蒋老师而去。
也就是那时，她听见系统通报一声：
【玩家160周正宁使用异能：六面增幅·敏捷】
【增幅效果：单面·10％】
秦璟的异能原本就对自身全属性增幅百分之五百，周正宁这百分之十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聊胜于无。
她将手里的座椅砸向蒋老师的三角板。
但金属和木板拼接的椅子轻易就被蒋老师一把拍飞出去，摔了个散架。
他们所在的副本是C级，其中投放的全部是综合强度为B的NPC，而NPC一旦到狂化状态，属性还要再上一个台阶。
虽然秦璟的排名够高，但她在评级A的玩家里也只在中流，面对狂化NPC，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秦璟擅长近战，她把蒋老师拖在教室前方，尽量让战斗波及不到后方的队友。
可秦璟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缠斗片刻，她身上已经多出好几道被三角板划出的伤痕。
又是一记肘击击向蒋老师的后颈，怪物痛呼一声，鲜红的长指甲陷入秦璟的皮肉，将她整个人掀了下去。
一连串的碰撞声响起，秦璟撞翻了一排桌椅，摔到了两个无脸人的身上。
后排的陈诺着急得不行，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看着周正宁，小声催促：
“你还有别的增幅吗？快帮帮她……”
“已经在努力了……”周正宁手在抖声在颤，崩溃哀嚎道：
“救救，我真拼不出来……我不会玩魔方啊！！复原一面是极限了！！！”
这句话让秦璟听见了。她闭闭眼睛，不知道是麻木还是无语。
她随手从旁边暴力拆卸一条椅子腿，勉强充作武器，正准备扑上去继续拦截试图攻击他们的怪物，但下一秒，蒋老师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
一开始秦璟以为是这玩意又发狂了，但很快，她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咣当”一声，蒋老师手里的三角板跌落在了地上。她好像很痛苦的模样，一开始是抱着脑袋疯狂嘶吼，后来，她的长指甲抓破了她浮肿的脸，在过于苍白的脸颊上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在伤害自己。
这是……疯了？
秦璟皱起眉，有点不确定，默默握紧了手里的椅子腿，准备过去试探一下。
但还没等她动作，教室里老旧的广播突然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音乐声。
是下课铃。
【滴——】
【下课时间，请同学们自由安排课余时间，在下节课上课前及时返回教室】
系统话音刚落，怪物失控的尖嚎戛然而止。
随着这句通报落下，蒋老师原本肿胀拔高的身体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在空气中软塌塌地甩了几下，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她扫了眼一片狼藉的教室，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顶着脸上那几道显眼的伤痕，仰着下巴捏着声调说了句“下课”，随后便拿好书本和教具走出了教室。
“砰——”
教室门应声打开，楼道里红光消失，换上的是吵吵嚷嚷类似小孩打闹的欢笑乱声。
但侧目看去，楼道里依旧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秦璟松了口气。
陈诺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周正宁则一把扔掉了手里的魔方，脸色不怎么好看。
至于张尚……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在了他身上。
张尚早已像条死狗一样瘫软在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秦璟最先做出反应，她丢掉手里的椅子腿，大步走向张尚，在他爬出去之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人摔了回来。
她长相原本就很有攻击性，在发怒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几乎有点可怕。
她直接把张尚按在了桌子上，扬起一拳直接砸在了他脸上：
“你刚在干什么？！”
秦璟没有使用异能，但她的身体素质极高，这一拳下去甚至听得到骨骼重击的声响。
张尚被打懵了，含糊不清道：
“老子在自保！”
“你在杀人！”
秦璟又补了一拳：
“他是去救你的，你呢？！是你杀了他！！”
张尚招架不住，他疼得龇牙咧嘴，偏头吐出口混着碎牙的血沫。
他觉得这疯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我怎么知道他是来救我的？！那种情况谁特么知道他是不是来杀我的？那可是叶绯！”
“他首先是你的队友！！”
听见这句话，张尚深吸口气，随即冷笑一声：
“你还好意思说我？之前是谁说不和他合作把他排除在外的，他死了，你难道不快活？装什么呢。”
秦璟的脸白了些。
她拽起张尚的衣领，闭闭眼睛，咬牙道：
“我是说不想和他合作，不想信他，这是我对‘叶绯’的成见，没错。但我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我不会在危险关头把队友推向敌人的刀刃！”
秦璟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教室内，一时没人接话。
旁边的周正宁没参与他们的争执，他脱力般坐在了地上，揉乱了头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
周正宁在想，刚刚要去救张尚的是自己，要不叶老师估计没有救人的心思，那他也不会被……
他心里被内疚填满，脑海里全是叶绯躺在血泊中的画面。
确实，他个菜鸟连自保都难，还自不量力想救人，最后反倒害了叶老师。
这是周正宁第一次面对“死亡”。
他玩的游戏并不多，之前的队伍里还总能随机到大佬带车，每次出来都是全员无伤。
这回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大活人死在自己眼前，用血淋淋的现实向他揭示了这个游戏真正残忍的一面。
但……
不到一小时还坐在一起聊天的人，评级S的异能者、综合排名001的玩家、白塔“医生”的前会长……每一个名头都遥远又不真实。
这让周正宁觉得，他的死亡也那样不真实。
周正宁闭闭眼睛，仰头靠在墙上，脑子有点乱。但就在那时，他依稀听见一人的脚步声。
那阵脚步声混在楼道那些不真实的笑闹声中，格外清晰。
他愣了一下，抬眼看向门口，而其他几位显然也察觉了异样。
是新的NPC吗，英语老师？语文老师？
楼道内的脚步声听着像是小跑，那声音越来越重，代表脚步的主人也越来越近。
最终，一只苍白的手扶上了门框。
周正宁目光一顿，心里泛上一阵古怪。
他好像隐约看见，门口那人露出的手腕上有一段缝针走线一般的疤痕。像是被人生生切下肢体，又在连接处一针一针缝了回去。
这样独特的伤痕，周正宁只在……
“叶老师！”
周正宁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果然，下一秒，一个熟悉的人扶着门框走了进来。
凌乱的头发、挂着黑眼圈的眼睛、浑身上下写满“我又困又丧”的气质……
确实是叶绯没错！
比一个大活人死了更难接受的事是刚死透的人又站到了你面前。
叶绯一身衣服还都破破烂烂的，从胸腔到大腿的部位被血染透了，衣服上遍布被戳出来的洞，可那些洞下面都是完好无损的皮肤。
众人再联想叶绯在载入空间就作死过一次的事……
之前他们都以为叶绯是钻了系统的空子或者走了运才从系统手底下逃生，但现在看来，叶绯的异能似乎并不简单。
众人心思各异，叶绯却没心思关注那些。
他撑着门框，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恹恹的，没什么力气，在抬眼扫视一圈后微微皱了眉。
下课时间，教室里的无脸人消失了，余下的还有四个人。
布丁、高马尾、疾行、格子……
叶绯嗓音微哑，语气凝重：
“林纤纤呢？”
刚发生的事情太多，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此时被他一提，才后知后觉那个小姑娘没了影。
叶绯一脸一言难尽，他闭着眼睛深吸口气，正打起精神准备找人，但一回头，他却看见林纤纤正站在走廊的尽头。
小姑娘远远地看着他，在对上他视线后，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
她微微张口，像是冲叶绯说了一句什么。
那是……
“下次见。”
“……医生。”
听见这个称呼，叶绯脸色一变。
同时，林纤纤身侧的楼梯间蔓延出丝丝缕缕黑色雾气，那些黑雾像一只无形的手掌，环绕在她身侧。
林纤纤敛去笑容，看向了黑雾蔓延来的方向，略显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下一瞬，黑雾蓦地浓郁，几乎凝成实质，将林纤纤拖拽进楼梯间中，只留下一晃而逝的残影。
【滴——】
【主线NPC林纤纤确认死亡】
【玩家游戏失败】
【NPC强制清场执行中】
……
【bad end】
【下课时间不要乱跑，当心被隔壁班的坏家伙盯上】
……
【滴——】
【眼前的世界好似被精心粉饰的牢笼，掀开用作伪装的玫瑰，恶意藏在细枝末节】
【恭喜玩家001叶绯触发隐藏任务】
【请各位玩家带林纤纤逃离循环，寻找[迷失的真相]，和她一起，度过美好的一天】

第8章 林纤纤-[07]
【滴——】
【请各位玩家和林纤纤一起享受她美好的一天】
叶绯猛地睁开眼，像窒息许久重获空气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呼吸着。
身体上的疼痛虽然已经随着绝对治愈和副本的时间回溯而消失了，但断骨穿心的痛感依旧刻在心里。
叶绯头还有些晕，这是老毛病了，他每次死亡过后都有这个问题，需要稍微缓一会儿才能恢复正常。
视线中因晕眩产生的重影渐渐消失，叶绯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眼睛被白炽灯的亮光刺痛也似无所觉。
叶绯隔着衣服用指腹碰了碰自己的心口。
不久前这里被人捅穿了一个洞，现在已经重新变得光滑平整。
他看了一眼门上挂着的电子钟表，时间仍然停在三月十六日零点。叶绯目光一顿，随后，他突然感觉这次比起前几次好像少了点什么。
似乎有点过于安静了……
想到这，叶绯下意识看向了对面的床铺。
周正宁还躺在床上，他双眼紧闭，眉头皱着，额角渗出点薄汗，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叶绯微微皱起眉，过去蹲在周正宁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哎，布丁，醒醒。”
两声清脆的“啪啪”声后，周正宁艰难地睁开了眼。
他脸色好像有点不太好，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叶绯习惯性撩开他头发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还活着吗？”
周正宁应了一声，表示自己还没死，随后坐起来点开自己的手环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生命状况已经掉到了“一般”。
“没事，掉状态了，还不碍事，就头有点晕。”
周正宁语气有点低落，说完，他抬眼看看叶绯，又垂眸掩去视线，往复好几次，就差把“我有话想说”写在脸上了。
叶绯看着好笑，给了小孩一个台阶：
“有话就说。”
周正宁抿抿唇，有点别扭：
“嗐……对不起啊叶老师，刚刚害你死了一次。”
叶绯微一挑眉，唇角笑意微敛：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周正宁低头用指尖抠着床单：
“当时要不是我想救……你也不会……哎呦！”
周正宁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叶绯敲了一记爆栗。
叶绯把这家伙弹得直叫唤，又轻笑一声，揉揉他的发顶：
“以后别说这种话了，善良可不该有错。”
“但他……”
“不管他。先看你想不想，再看他值不值。”
叶绯看着周正宁，微微弯起眼睛，语气有些散漫：
“我年轻的时候也总想着救人，虽然很多时候结果并不好，但我不后悔。”
叶绯顿了顿，像是叹了口气：
“在危险来临的第一时间想到救人，是件很宝贵的事。我已经把它丢弃了，但还是希望你能一直拥有。”
周正宁听着叶绯的话，感觉自己被夸了，还怪不好意思的。
他挠挠头，僵硬地转移了话题：
“什么年轻的时候，你现在也不老啊……”
叶绯耸耸肩，没接话。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另一边的床位也有了动静。这宿舍的床架不太牢固，一有人动就吱呀呀响，多半是张尚醒了。
叶绯没理会他。
按理来说，不久前才因为这人死过一次，换做别人，此时的正常反应应该是把这家伙暴揍一顿。但叶绯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大概是感受过太多次死亡和更多不堪入目的事情，他对某些东西已经彻底失望了，所以从来不会在不必要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和情绪。
因此，在确定周正宁没事之后，叶绯直接走去了宿舍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门。
楼道的声控灯应声而开，被冷色灯光填满的走廊空荡荡的，没有林纤纤。
叶绯并不意外。
他看了眼周正宁：
“我出去一下，要我没回来，你就按上次的流程走，好好苟着。”
“我……我跟你一起去。”周正宁不敢离开他，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看寝室里两个人都要走，落单的张尚急了，他没过脑子，冲周正宁说了一句：
“喂，反正他死不了，他要干什么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跟着去送死吗？”
听见这话，叶绯脚步一顿。
他微一挑眉，转头瞥了张尚一眼。
叶绯在游戏里接近死亡或确认死亡加起来已经有三次了，但现在他还是好好站在这里。稍微长点脑子的人大概都能猜到，这肯定和叶绯的异能有关。
叶绯的异能叫做“绝对治愈”。
这个异能的效果和它的名字一样，小伤、大伤，甚至精神上的创伤，都会在绝对治愈的作用下极速恢复。它是一个被动能力，无法被持有者控制，它会让持有者的身体永远保持在健康状态，即使死亡，它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修复骨骼脏器，赋予异能持有者新生。
不可否认，这异能很强，有它在，叶绯就是个bug一般不死的存在。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和麻烦也绝对不少，比如……
“反正他不会死”。
事实上，类似的话他也听过不少了。知晓他能力的那些人，绝大部分都会半开玩笑地以“他不会死”为理由，让他去做一些危险且充满不确定性的事。
这种做法确实能将会出现的损失减到最低，叶绯特别能理解，但不代表他乐意听。
叶绯瞥了张尚一眼，目光扫过的时候，他发现那家伙身体一抖，还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叶绯轻笑了一声，他语气轻松，像是朋友间开玩笑一般问：
“你怕我？”
张尚只警惕地盯着他看，没有回答。
见他那怂样，叶绯也懒得理他，原本想直接走的，但不巧，他心里那点顽童般的恶劣不合时宜地在作祟。
因此，叶绯轻轻弯起唇角，他看着张尚，抬手立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缓缓开口道：
“我看见了，你会死。”
叶绯学着他以前认识的一个能预知未来的老朋友，故意带了点高深莫测的架势，临时拼凑着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你会死在游戏里，用最惊恐的情绪、最难看的模样，在极乐和恐惧中颠簸。理智切为两半，一半冰凉，一半坠进滚烫。”
叶绯瞎编一通，说得自己都快要信了，但最后他还是没绷住，笑了出来。
他朝周正宁挥挥手，随口道：
“我走了，你留着，当心他一个人被自己吓死。”
说实话，周正宁真被他刚才那架势唬住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他愣愣地点点头，在叶绯离开后才后知后觉打了个哆嗦。
他下意识看了眼张尚，只见那人裹在被子里，脸色白得像纸，本就外凸的眼睛睁大后更恐怖了些，半天才哆嗦着反驳了句：
“胡说八道！”
可他的声音被门板隔绝在了寝室内，叶绯早已听不见了。
走廊里，叶绯看了眼时间，估摸着还有十来分钟宿管阿姨才会来这层，也不急，就贴着墙边，悠哉悠哉哼着小曲往走廊尽头去。
他在想游戏系统颁布的那个隐藏任务。
逃离循环、寻找迷失的真相、再度过美好的一天。
看样子这才是这个游戏任务的完整描述，只不过一开始前面两条信息就被有意抹去了，而在某种特定条件下，被抹去的信息才会重现，也就是所谓“隐藏任务”。
那隐藏任务被触发的契机是什么？
叶绯回忆着先前发生的事。
玩家死亡、NPC死亡，或者是……
叶绯眼前再次浮现出上周目游戏结束前的画面。
小女孩站在楼梯口，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当时她好像说了句话，是什么来着……
“我去，有完没完了？！”
叶绯的思绪被一道怒声打断了。
那是个清脆的女声，喊出这一句时中气十足，声音隔着好几层楼传到了叶绯耳里。
他目光一顿，小跑着去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们这栋宿舍楼的走廊尽头有个延伸出去的小阳台，阳台的门没上锁，叶绯直接推门出去，探头往下看了一眼。
他的位置在男生宿舍楼三楼，旁边那栋就是女生宿舍楼。叶绯望过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对面三楼一个梳着高马尾穿着运动装的女生从三楼阳台纵身一跃，借着旁边的歪脖子树做缓冲，最后稳稳落地。
下一秒，她头顶三楼阳台的玻璃门“哗啦”一声破碎，玻璃碎片后争先恐后地涌出几十个无脸小学生。
他们脸上裂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外翻，一个接一个从阳台上跳了下来。不过他们没有秦璟那身手，最后只能“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这些小怪物一个接一个，后面的压上前面的，没多久就压出一座怪物小山。
“……”叶绯微一挑眉，他看着秦璟一边崩溃地骂脏话，一边一脚踹掉了一个小怪物的脑袋。
断掉的脑袋摔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失去脑袋的身体也摔倒在地，抽搐两下。只是没过多久，无头身体又猛地翻身匍匐在地，手脚并用地爬向了自己的头，捡起脑袋稳稳当当地安在了脖子上，大嘴咧开，又是一个崭新的小怪物。
“他妈的，烦死了！！”
眼看着这怪物杀不死灭不完，秦璟更崩溃了。
她又一脚踹飞了扑向自己的小怪物，正准备先跑再说，但转身时，她余光瞥见了男生宿舍楼三楼一个眼熟的家伙。
那人一手撑在阳台边缘支着脸，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秦璟皱起眉，挪开视线，下一秒，她却听头顶传来叶绯懒洋洋的提醒：
“身后。”
秦璟神经猛然紧绷，下意识回身一脚踹飞了正张口朝自己扑来的小怪物。
她松了口气，顿了顿，又有些别扭地臭着脸回怼一句：
“谁要你帮忙？！”
“天哪，是我多管闲事。”
叶绯做悲痛状，朝秦璟摆摆手：
“那晚安。”
秦璟脸都黑了。
她看了一眼越聚越多的小怪物，又看一眼当真准备走的叶绯，最终还是没忍住：
“……喂？！”
叶绯乐了：
“不要我帮忙？”
“……”
秦璟憋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叶绯也没真想为难人姑娘，他耸耸肩，抬手撑着阳台边缘，从三楼跳了下去。
而就在他身影消失在阳台外的那一瞬间，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内走出一个人影。
林纤纤离开阴影，她站在走廊冷色的灯下，黑影在她脚下凝成小小一团。
阳台的门半开着，不断有夜晚的凉风灌进来，中间还夹杂着怪物的嘶吼和打斗的乱声。
她看了眼叶绯消失的位置，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自顾自转身，走回了寝室的方向。
林纤纤的脚步很轻，轻到声控灯都熄灭了，可即便看不见，她依然找见了自己的寝室。
她站在寝室门前，屈指敲了敲门，小声问：
“可以让我进去吗？”
寝室内，周正宁正咬着手指等叶绯回来。他原本以为叶绯是出去找林纤纤的，但眼看着就要到宿管查寝的点了，叶绯没消息，倒是林纤纤自己先回来了。
周正宁并没有想太多，总之能回一个是一个，在确认了门外确实是林纤纤后，便开门将人放了进来。
其实周正宁挺想问她有没有看见叶绯，但他知道林纤纤只是个NPC，不可能回答他的疑问。
因此，周正宁顿了顿，换了个常规点的问题：
“纤纤，你刚去哪了？”
林纤纤抬眼看着他，乖乖答：
“厕所。”
她的头发沾了水，湿哒哒挂在脸颊两边，看样子好像刚洗过脸。
周正宁点点头，虽然感觉似乎有哪里怪怪的，但也没多在意，只随口道：
“早点休息吧。”
听见这话，林纤纤心情很好的样子，还弯起唇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她回到自己的床铺，脱掉鞋子和外套，爬上了自己的小床。
只是在拉开被子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她缓缓侧目看向了自己对面的床位。
对面的小床上坐了个成年男人，他夸张地用被子把自己全身包裹住，就留了个脑袋在外面，此时正略显神经质地盯着林纤纤看。
那目光并不礼貌，但林纤纤一点也不介意。
她还冲他笑了一下。
林纤纤的长相原本就温柔又甜美，笑起来的时候唇角还有小梨涡。
“晚安。”
林纤纤轻声同他说。
张尚并没有回应她。
林纤纤笑意停顿一瞬，似乎有些不悦。她轻轻眯起眼，原本清澈的小鹿眼无端多了些阴沉。
要说晚安了。
格子先生。

第9章 林纤纤-[08]
寝室外。
男生宿舍楼这边没有可以用来缓冲的平台，因此，从阳台翻出去后，叶绯直直从三楼摔到了地面。由于冲力过大，他还在地上打了个滚，好在最后算是稳稳站起来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秦璟听错了，在叶绯落地的时候，她在异能附加的五感强化下，好像听见这人身体里传来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
“？”秦璟眉心一跳。
但很快她就看这家伙跟个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爬了起来。
叶绯弯腰拍了拍自己裤子上那几片滚出来的灰，抬头时发现秦璟正盯着他看，于是微一挑眉问：
“看我干什么？”
“……谁看你了。”秦璟僵硬地挪开视线。
她活动活动手指关节，看着越聚越多的怪物，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刚好到叶绯身边。
叶绯装模作样地倒吸一口冷气：
“教室里的怪物也就三四十只，小高你这……做了什么弄来这么多？”
还都是张着嘴巴的仇恨值爆满状态。
“叫谁呢？谁是小高？？我姓秦！”
“……”
叶绯有点心虚地瞄了一眼秦璟那显眼的高马尾：
“不好意思哈，记性差。”
秦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懒得跟他计较，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干，一睁眼我们房外就有怪在砸门。”
听了这话，叶绯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对面已经形成半包围的怪潮。
说来奇怪，刚刚他在三楼往下看的时候，这些怪物对秦璟都是无间隙无差别攻击，前仆后继地往她身上扑咬。
就算秦璟再强，她也只是个近战型的单体攻击选手，面对这种打不死的怪潮，她扛不了多久就得被耗死。这也是叶绯选择下来帮她的原因。
但到了这时候，俩人站这也说了不少闲话，可对面的怪物却只是威胁似的围了过来，并没有要动嘴的意思。
不动嘴好，不动嘴省事，反正叶绯本来就想着能不打就不打。
他往自己身后扫了一眼，顺便多问了一句：
“跟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呢？”
“她还在寝室。”提到这，秦璟的脸色有点难看：
“这些怪是冲我来的。”
“冲你来的？”叶绯有些意外。
是秦璟上周目做了什么，触发了游戏的仇恨机制，或者是要给她一个人增加难度、限制她的强度以保持游戏平衡性？
不至于吧。
叶绯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随后她就听秦璟有些暴躁地问：
“喂，你要推理也别杵在这推吧，能不能先找个说话的地方，这些怪物张着嘴真的很恶心啊？！”
叶绯回过神来，他点点头，一本正经：
“你说得对，我是该做些什么。”
说着，他后退半步。
身旁的秦璟用余光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她不敢移开视线，只以为叶绯是准备上了，于是自己也打起精神准备配合他的动作。
但下一秒，身侧一阵微风带起了她鬓角的碎发。
秦璟愣了一下，侧目看去，旁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就留给她一个夺路狂奔的潇洒背影。
叶绯跑了……
跑了……
秦璟额角青筋突起，她气到崩溃：
“叶绯！你他娘的是人吗？！！”
“我就是个战五渣，你不会想和我一起战斗吧？拜托，留在这打架才是傻子！”
叶绯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拖长了几个音节。
而在他跑了后，原本在几步开外站住不动的怪物突然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领头的一个像是得了指令，张着大嘴就朝秦璟扑来。
秦璟一脚踹倒它，正在此时，叶绯那家伙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双手拢成喇叭：
“小高——快——跑——！”
“妈的，老娘姓秦！！！”
秦璟尾音都破了，随着这话，一个小怪物随着一声巨响猛地飞到了天上。
秦璟在怪物堆里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她淋着满身的血带着一脸杀气直冲叶绯而来。
叶绯脖颈一凉，扭头就跑。
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个一身灰一个满身血，在夜半时分的校园里来了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
前路的路灯多半坏了，只有几盏半死不活地亮着点微弱的光，时不时闪烁一下，堪堪照亮路面。
背后是怪叫嘶吼着的怪潮，那身影和杂乱的脚步声混在一起逼在身后，似乎慢一步就会被那一张张血盆大口撕扯成碎片。
一开始，秦璟以为叶绯只是被怪物追得漫无目的乱跑，但很快她就发现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叶绯是有方向有目的的。
旅江三小的寝室楼和食堂在一块，这个片区在校区的最后方，离教学区还要绕过一片小树林。
秦璟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摸到一手黏腻的血，嫌弃得不行。
她跟在叶绯身边，原本她可以选择在异能增幅下全速甩开这些倒霉东西，但叶绯刚刚说自己是战五渣，虽然秦璟觉得可信度不高，但她还是配合叶绯的速度，以保这家伙不会落单被怪物撕成碎片。
……虽然这家伙也不一定会死就是了。
叶绯顺着树林里的小路往前，在快到尽头时拐了个弯，从小门拐进了图书馆的片区。
图书馆夜里没有保安值守，巨大的玻璃门上挂着一把锁。
叶绯的体能真不怎么样，从宿舍区到图书馆的一路狂奔对于他还说还是有点超负荷了。等到了地，他一手撑着图书馆旁边的墙壁，边缓着呼吸，边期待地望着秦璟。
秦璟看了眼快要追上来的怪物，有种不好的预感：
“干嘛？”
“小高，弄开它。”
叶绯指图书馆的玻璃门。
“老娘姓……”
秦璟话没说完，也懒得跟叶绯纠结这个。她翻了个白眼，一拳砸在图书馆的玻璃门上。
这大门是用钢化玻璃制成的，但在秦璟一拳落下后，门上瞬间密密麻麻爬满了裂痕，再一拳，玻璃被裂痕分割成无数片，“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秦璟按了按手指，手指骨节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面无表情威胁道：
“再叫错我名字，下一个打碎的就是你的脑壳。”
“……”叶绯假装没听见。
他扬扬眉，一步跨进了碎裂的玻璃门中。
秦璟跟了进去，她原本以为叶绯进来是要接着跑、借图书馆的地形甩开怪物，但叶绯进门后，就停在门内一步远的地方，不动了。
秦璟走出几步回头看他，目光又越过他望向了已经冲上图书馆阶梯的怪物：
“你再不跑，命可又要没了。”
叶绯却似乎没当回事，他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秦璟微一挑眉，以为他又要作什么大死，索性也不劝了，就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臂等着看好戏。
门外，黑压压的无脸怪潮压了过来，他们口裂横跨了半张脸，鸟一般尖长的舌头从獠牙中探出来，看着颇有些恶心。
秦璟皱了皱眉：
“你再不……”
她原本想说，你再不进来就真送人头了。
但下一秒，她后半句话顿住了，她惊诧地发现那几十号怪物就像是被拦在了图书馆门外一般，明明身前就是一扇完全碎裂的门，它们也好似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堵在了门框外，再无法寸进，只能徒劳地伸长手，试图把猎物从里面拖拽出来。
事实上，它们还真拽到了。
叶绯站的位置并不远，有个比别人都努力的小怪物用长而下弯的指甲勾住了他宽松的衣摆，猛地拉拽一下。
叶绯毫无防备，被拉得一个踉跄，好在他反应够快，在下一个怪物抓住他脖颈前闪身躲开了。代价是他的衣摆被撕裂了一片，正被那怪物炫耀胜利品一般举在手里挥舞着。
前面的无脸学生进不来，后面的就踩在前人头上身上，一个堆一个，很快就在玻璃门外堆了一堵扭动的怪物墙。
尚且完好的玻璃被怪物们身上的黏液和血糊画了一大片。
秦璟默默挪开了目光，她看向叶绯：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被拦在外面？”
叶绯正心疼自己被撕烂的上衣，闻言，他顿了顿，自然道：
“哦，猜的。”
“？”所以这人就在没有百分百把握的情况下站在离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试错？
秦璟原本以为他刚才是在装，看来是她错怪他了，没想到这赌狗确实是在作大死。
她有点无语，抬手揉了揉眉心。
但她还是好奇：
“所以为什么？你怎么猜到的？”
叶绯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门龇牙咧嘴的小怪物，决定换一个安静点的地方。
他看向一边的阅览室，过去推开门，边和秦璟解释：
“这个游戏被限制在‘学校’内，正常逻辑来说，学校的规则是最优先级。游戏规则也服从于学校的规定，包括几点睡觉、几点进教室、上课不能说话。”
叶绯顿了顿，抬眼看向阅览室内部。
旅江三小的图书馆建得很大，内部各个区域也宽敞。他们进的这间阅览室两面都是透光的玻璃窗，中间是一排排的书架，再往后才是用来自习阅读的桌椅。
叶绯看了一眼，也懒得往里走了，直接走向窗边，就地靠墙坐在了窗子下面，还自顾自絮叨着：
“哎呦，歇会儿歇会儿，累死老人家了。”
秦璟虽然有点嫌弃，但她看了看浑身血污的自己，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就也跟着叶绯坐在了窗下，还特意往远挪了挪，跟叶绯保持了点距离。
叶绯没注意这点细节，他像个老年人一样，坐下后一边“哎呦”一边揉揉腿捶捶腰，直到秦璟有些不耐烦地问了句“然后呢”，他才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几秒前没讲完的故事，慢吞吞继续道：
“然后，在这个规则之下受限制的肯定不仅仅是我们，还有跟我们身份一样的‘学生’。只不过我们是玩家，他们是NPC，我们能主动打破规则，他们不能。”
说到这秦璟就明白了：
“所以在规则下，学生半夜不能进图书馆？”
秦璟也就二十来岁，她对于一百多年前的教学机制并不熟悉。
叶绯点点头：
“图书馆门口贴着开放时间，在这个时间段以外，外人不能进入。”
秦璟懂了。
她解除了异能增幅，身体放松下来，疲倦感这才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微微仰起头，松了口气，出神片刻，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手摸向自己的长裤口袋，从里面掏了打火机和烟。
叶绯顺着她动作看见了她手里的东西，有些意外。
其实他还有点好奇：
“对了小高，我能问问你进来前是做什么的吗？”
这姑娘能扛能打，强得离谱。
“老娘不……”
秦璟想反驳一句，但大概是有点心累，她叹了口气，放弃了，语气烦躁又无奈：
“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她抽了支烟出来，叼在齿间。她看了叶绯一眼，朝他晃了晃烟盒。
叶绯也叼了一根，他低下头，用手拢着秦璟手里晃动的火光，让火苗撩起烟草，给他的掌心和夜色都染了薄薄一层暖光。
也正是那时，她听见秦璟叼着烟含糊不清地答了句：
“以前地下角斗场打架的，后来做赏金猎人。”
叶绯吹了声口哨表示赞赏：
“酷。”
秦璟扣上打火机：
“你以为我做什么的？”
“没以为，但我听布丁说这游戏里有死神特勤组的人。”
“所以你想确认我是不是也跟白塔有关系？”秦璟嗤笑一声：
“得了吧，白塔，狗都不进。”
“……”叶绯觉得自己被骂了。
他笑着摇摇头，垂下眸，两指夹着烟，烟雾从他唇齿溢出，又消散在夜里。
秦璟看着他，目光略深：
“喂，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是不是应该也答我一个？”
叶绯弯弯眼睛：
“怎么，想问我的异能？”
“嗯。”
叶绯掸了掸烟灰，说了四个字：
“绝对治愈。”
秦璟一愣。
治愈效果的异能已经够少见了，而叶绯还在治愈前加了个“绝对”，那效果可想而知。
“……怪不得。”
怪不得精神状况掉到濒危还能保持清醒，怪不得被怪物捅成筛子还能活着回来。
怪不得敢作大死。
但她还是觉得奇怪，想了想，决定追问：
“我记得上周目你冲过去救张尚的时候，是不是还用了个位移异能？位移应该不在绝对治愈的效果里吧，你怎么做到的？你有不止一个异能？但我好像没听见系统通报？”
秦璟是真的很好奇。
她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人能同时拥有两种以上的异能，但叶绯好歹是唯一一个被白塔评为S的异能者，说不定他就是什么天选之子呢？
听见秦璟的问题，叶绯蓦地轻笑一声。
他没回答，而是反问：
“哪些异能使用时不会被系统通报？”
秦璟愣了一下，莫名有种被老师提问的感觉：
“被动，怎么？”
异能分为主动和被动，主动异能类似“技能”，使用时会被游戏系统检索并通报。但被动异能类似“buff”，不受异能者控制，且绝大多数都偏向辅助效果，所以系统也不会特意去提醒。
这是老玩家都知道的事，也是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但叶绯听了却摇摇头：
“不对，应该还有一种。”
“什么？”秦璟微微皱起眉。
叶绯指间的香烟一下一下轻轻晃着，他侧目看向秦璟，眼神略显阴郁——他给人的一直是这样丧气阴沉的感觉。
他曲着腿坐在地上，整个人埋在阴影里，只有头顶被窗外的月光镀上一层浅浅的轮廓。
香烟燃烧着内蔓延，火星从末端掉落，落在地面的瓷砖上，渐渐散了光芒。
也正是那时，秦璟听见了叶绯的答案：
“还应该有，非正常归属关系。”

第10章 林纤纤-[09]
非正常归属关系？
秦璟没听太懂：
“那是什么？”
叶绯半垂着眼睛，语气散漫：
“简单来说，就是正常情况下不属于持有者本人的异能。”
“你的意思是……异能剥夺？”秦璟皱起眉。
“嗯，算是一种，但我这情况不是剥夺，是‘移植’。”
叶绯当过老师，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个职业，多少带点职业病，一讲起知识点就不自觉带了点讲课的意思：
“三零三五年的林纤纤算是世界上已知的第一位异能者，那之后，实验室里的人在她身体里发现一种能引发基因突变的病毒，被命名为α。这种病毒进入人体后会更改人体的基因序列，赋予感染者一些超出人类极限的能力。但α的传播途径不明、来源也不明，如果有人眼馋那些强大的异能，但他始终没办法让自己感染上α，你猜他会怎么做？”
秦璟眸色微沉：
“从感染者身上想办法？”
叶绯打了个响指，表示她答对了：
“这项实验秘密立项之后，第一批志愿者一共十人，被注射了从感染者身上提取出来的α，但他们的身体没办法承载它，甚至不到一晚上就被病毒耗空，最后十人全部死亡，这项实验也被叫停。但实验停了，贪婪的人心不会停，他们成立了地下实验室，用了无数种方法，也没能试出一条成功的路。”
叶绯语气淡淡的，就像是在和秦璟说什么家常话。
而讲到这时，他话音一顿，突然笑了一下：
“你猜猜，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了一个不会死的实验体，那会发生什么？”
就算他不说，秦璟也猜到了，但她多少有点不敢相信。
她表情有些复杂：
“……是你？”
叶绯点点头。
他在地上按灭了烟头，转而抬手拉下自己的领口，露出了左边锁骨下一个红色的印记——E-01.
“实验体一号叶绯，白塔‘种植计划’唯一幸存者，主异能绝对治愈，其余……乱七八糟的，就不介绍了吧。”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还冲秦璟眨了眨眼，很轻松的模样。
但秦璟却轻松不起来。
她问：
“你的绝对治愈难道就没有极限吗？”
叶绯耸耸肩，松开了自己的领口，抬手整整衣领，锁骨下的红色标记被重新遮盖住：
“不少人和你一样好奇这点，他们觉得实践出真知，所以，我今天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聊天，就说明绝对治愈没有极限……至少白塔实验室没找出它的极限。”
秦璟抿抿唇，没应声。
她清楚地记得，从叶绯出事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五年，他五年都被关在地下实验室，他的能力让他变成了一个不会死的、永远健康的小白鼠。白塔那些人为了实验会在他身上做什么、为了测出他的异能极限又会对他做什么，秦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秦璟手里的烟也熄灭了，燃烧着的微弱亮光被黑夜吞噬，最终被按在了瓷砖上。
她边吐着烟，边抬手点开自己的手环，翻出了里面的NPC图鉴。
图鉴里被点亮的有四个标识，从上往下依次是蒋老师、宿管阿姨、学生和林纤纤。
叶绯坐在秦璟身边，望着她面前那个光屏，目光一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秦璟看了他一眼：
“离天亮还有五六个小时，你就打算一直在这干坐着？”
叶绯摊手：
“外面还有一堆小怪物等着开荤，你要想走我倒是不介意。呃……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给我讲故事。毕竟我刚可讲了不少。”
秦璟翻了个白眼：
“我上哪找故事给你讲？”
叶绯弯起眼睛笑着看她，而后随手在她光屏上滑了一下，滑到了投注人数与金额的那一页：
“你可以给我讲讲，我不在的这五年，外面都发生了什么，还有，这个游戏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话题可能比较沉重，因此叶绯选择用比较轻松一些的语气提起。但他并没有发现，在他说完这话后，秦璟微不可查地一僵，脸色也难看了些。
秦璟抿起唇，深吸口气，语气相较之前重了一点：
“你觉得能发生什么？五年前你异能失控后，给了白塔一个好借口，让异能者彻底被视为不稳定因素，沦为社会底层，每天被狗项圈一样的监测环监视着。如果我们擅自出门、擅自使用异能、或者只是单纯的吓到了正统人类，那我们的活动范围就会从蜂巢换到白塔监狱。至于这个游戏，也是刑罚的一种，异能者在里面一举一动都会同步到外界，供正统人类取乐押注。”
叶绯微微垂下眼，没说话。
他和外界脱节五年，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会想外面会发生点什么，异能者又怎么样了。秦璟告诉他的情况并不是他预想中最差的，他应该觉得松一口气，但事实上他根本轻松不起来。
异能者得到了强大的能力，那也会付出相等的代价，比如忌惮。
自称正统人类的人曾经提出不少异能者不稳定因素，比如异能会不会失控，会不会有一天异能者的能力足以压制热武器，扰乱世界秩序。
当然，这只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白塔对异能者的限制一向严格，甚至苛刻。毕竟上面的人并不想异能者弄出点什么幺蛾子来影响他们拥有的权力和地位。
在叶绯还是“医生”会长的时候，他一直在争取异能者与普通人的平权，在他的努力下，情况确实变好过。但没好多久，叶绯就在一次大型活动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异能失控，发了狂。
一向致力于推翻异能失控假设的会长自己先失了控，这事确实也挺可笑。
事实上，当天发生了什么，叶绯根本记不清了。怎么失控、怎么被压制，这都是他被关进实验室后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什么原因，亲手将异能者群体推进深渊的人，确实是他。
所以，进游戏后别人对他没有好脸色，他也特别理解。
叶绯叹了口气，用指尖蹭着地砖的边沿：
“……我的错。”
-
游戏外，伊甸园。
“实验体一号投放成功，目前状况稳定，无异常倾向。”
研究员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声音没什么情绪。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处空旷大厅，大厅里没开灯，只有墙面上成百上千的屏幕发着幽暗的光，屏幕里映着不同的监控画面，时不时熄灭一个也没人注意，反正不久后就会重新亮起。
其中有几块屏幕被特意放大，那是一些需要特殊关注的危险人员。
“知道了，继续监视，有情况随时汇报。”
身后人发话了，研究员点头恭敬应下，随后看向了另外的屏幕。
大厅里安静了一会儿，响起了高跟鞋走路时、鞋跟落在地面的闷响。
那声音从研究员身后逐渐行远，最终随着大门的开合声而消失不见。
研究员松了口气，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抬手抹了把汗，一直绷紧的背部也放松了下来。
门外。
守在门口的两名警卫向出来的人敬了个标准的礼：
“长官。”
岑麟冲他们微扬下巴，算作回应。
她留着一头张扬美艳的火焰红波浪长发，身穿着件很长的白色外套，长度一直遮住小腿。外套里面是身材质特殊的黑色紧身衣，衣服勾勒出腰线和长腿，从脖颈包裹到四肢，连露出的手指都是和紧身衣一样的颜色。
往下，修长右腿藏在及膝长靴内，左腿从膝盖的位置往下就是机械义肢。
与本身多为作战的高性能义肢似乎不同，她的小腿外侧沿骨骼区块向下延伸，足底处是精巧漂亮的高跟。
岑麟沿着走廊去往直梯，廊厅内灯光昏暗，直到走进直梯，光线才堪堪变亮一些。
在等待电梯上升时，岑麟稍微侧脸，神情淡漠地注视着反光里的自己。
冷光灯下，镜中的面孔半隐在阴影中。
半晌 ，她将散落的发丝绕到耳后，随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支口红，单手拨开盖子，给自己唇上重新补满浓烈颜色。
“叮——一层到了。”
“尊敬的岑麟小姐，欢迎来到鎏金赌场。”
“大小姐。”等在电梯外的男人冲岑麟点点头：
“接下来去哪里？”
岑麟瞥他一眼，随手把口红一丢，被男人稳稳接住：
“回白塔。”
和楼下以及电梯内的安静不同，出电梯后，岑麟的声音被赌场内嘈杂的乱声淹没，她自己都听不太清。
岑麟微微皱起眉，迈步往门口的方向而去。
“玩家又死了一百来个，白塔监狱里的不够用了，今天之内，你带人去蜂巢再抓一批，随便什么罪名，我不管。老规矩，反抗者杀。”
岑麟的高跟鞋踩在红毯上，声音微不可闻。
她走的这条路位置较高，两侧往下是鎏金赌场的观赏区，一区一块屏幕，屏幕下坐满赌徒。
在这里的人都是生活在伊甸园的“正统人类”，他们平时热衷于拿手里的钱去赌屏幕中的人命，抛下一点钱财，或赚的盆满钵满，或输得倾家荡产，期间还能观赏他们选中的人参演的有趣“电影”。这类似赌马的游戏推行之后，在伊甸园受到了极大欢迎。
赌场内的乱声就源于这里，一些人在大声闲聊，一些人在为自己的赌马的不争气而咒骂，也有人大赚一笔，笑声回荡在场内，引得嫉妒之人频频侧目。
岑麟走在百态间，偶然侧目看了一眼。
好巧不巧，她看的那块屏幕，映出的正是一张眼熟的脸。
有些乱的头发、一百年没睡觉一般的丧批表情，还有脖颈上手臂上显眼的缝线。
叶绯。
刚才研究员说他情况稳定，确实稳定，稳定地在和小姑娘一起抽烟谈心。
岑麟微不可查地冷哼一声。
她稍微注意了一下，发现这块屏幕下的观众比别的区域都要多出数倍。
“真是草了，老子花钱来这看他来约会的？BOSS呢，怪呢？能不能把叶绯那逼一口咬死让我爽爽？”
“滚你妈的，他死了老子得赔，老子指着他赚钱呢。”
“不会真有人真情实感指着他赚钱吧，我就是来看笑话的，医生联合会会长沉寂五年再度出现，我还以为他能干啥大事呢，结果还是以前这屁样子，遇见怪只知道逃跑。”
“草，他以前不是威风得很吗？五年前还用职权压我教我做人呢，也不过如此嘛，”
“我就看看他怎么死的。”
“我听别的区说，简泠西就在大厅专门蹲他呢，我看好戏快来喽。”
“……”
类似的讨论声有很多，岑麟就只听清几句。
她没多在意，淡淡收回目光，但下一秒，她脚步一顿。
岑麟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
黑色的漆皮靴面上，溅落了一滴白色奶油。
岑麟身旁的路人举着手里的冰激凌，有些尴尬，嬉皮笑脸解释道：
“不好意思啊美女，不小心甩到了。”
岑麟微一挑眉。
身边的下属立即会意，出手极快，闪电般将男人按在了地上。
冰激凌倒扣在地面，男人被按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那叫声盖过了人群的吵闹，周边嘈杂瞬间静默，大半观众看了过来。
在这样的目光中，岑麟抬脚将鞋面上的奶油在男人脸上蹭干净，随后直接踩在他脸上走了过去。
岑麟并没有过多停留，只留下一句：
“杀了。”
从始至终，她的眼里都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是。”
拿着冰激凌的倒霉蛋被拉走了，走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过了没一会儿，地上的冰激凌也被打扫干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周遭由先前的喧闹变成一片死寂，又在寂静中重新响起窃窃私语。
有人心有余悸道：
“那女人谁啊？”
有人“啧啧”两声：
“红发，义肢，那么明显的特征你不认识？那人惹到阎王喽。”
“到底是谁啊？”
“啧，就白塔最嚣张那个，白塔六部之首的总司令，什么来着……”
“哦，‘秩序’。”
白塔六部之首：
“秩序”——雅典娜。

第11章 林纤纤-[10]
今晚风格外大，狂风路过窗外，传进来“呜呜”声响，像是怪物绝望的哀嚎。
铁质的窗框不太牢固，卡扣处被风带得一下一下轻轻撞着，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周正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在宿舍门口来来回回地走，急得一直咬手指。
后面的张尚一直盯着他，这人晃来晃去，晃得他眼晕：
“你到底在干什么？能不能消停会儿？？”
“叶老师还没回来，我哪停得下来？！”周正宁压着声音回了一句。
林纤纤已经睡了，他担心太大声会吵到她。
“他死了那么多次不一样活得好好的，他死不了，轮得着你担心。”
张尚语气刻薄，最后评价一句：
“皇帝不急太监急。”
“……哎，我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自私的人，叶老师没招你没惹你吧？”
周正宁真是受够了他。
他心里的怨气从张尚推叶绯那一把开始，已经积攒很久了。
“没招惹？拜托，老子六年前还住在伊甸园，工作稳定吃喝不愁。就因为这瘟神那该死的异能失控，老子工作也没了，被那些人从伊甸园踹到蜂巢，天天被人监视，像狗一样套着项圈！老子现在在这该死的地方都是他害的，你说他有没有招惹我？我凭什么不能怨他？”
张尚一张脸涨得通红，看得出来他是真情实感地在为此生气。
周正宁有些不能理解：
“不是，大叔。你猜你以前为什么能住进伊甸园？我今年二十二，五年前我才十七岁，但就算这样我也知道，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叫叶绯的人带头在和白塔争取异能者和普通人的平权。如果不是他，咱们根本没有踏进伊甸园的机会，更别说住进去找工作了。算了，不提这个，退一万步讲，就算叶老师什么都没做，那异能失控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你没必要对他抱这么大的恶意吧？说白了你不就是生活不如意，心理阴暗看谁都不顺眼吗？”
周正宁不是喜欢和人起冲突的性子，除非事情太过离谱。
他深吸口气，还准备说些什么，但随后，他似乎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拖鞋趿拉声。
周正宁反应很快，他当即放弃和张尚讲道理，转而几步过去按灭了宿舍的顶灯，随后轻手轻脚躺回了床上。
老旧的床架在负担重物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周正宁慢慢缩回被子里。虽然这一切都经历过，但他面对NPC这种会狂化的非人生物，还是有些紧张。
和上次一样，寝室的门缝处映进来一片光，有个影子从一边出现，按照流程，它会停在寝室门口，从猫眼外往里望望。只要没人发出声响，那它很快就会离开。
周正宁盯着那片影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影子在门口停了片刻。
周正宁在心里数着数，觉得宿管阿姨差不多该走了，但事情却并非如此，因为他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他认得那个声音，是钥匙。
周正宁心里一紧，果然，紧跟在金属声后的就是钥匙插进门锁的细微声响，门锁拧开半圈，随着“咔哒”一声，门开了。
周正宁立刻闭上眼睛。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特意用被子蒙住了下半张脸，但他并没有听见脚步声靠近，宿管阿姨像是只停在门口，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周正宁松了口气。
希望叶绯不要在这时候回来，别正好跟怪物大眼瞪小眼。
他在心里祈祷着怪物快些离开，但很快，他思绪凝滞，心脏重重一跳。
因为他听见了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寝室里的床架是金属制成的，也有些年头了，人稍微一动就响，有点声音也正常。
但周正宁听见的这个频率十分急促，硬要说的话，就像是有人在床上……颤抖。
声音是从张尚那边传来的。
床架扭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周正宁甚至能听见一人粗重的呼吸声，那声音很奇怪，硬要说的话，他觉得这声音很像是在憋笑。
果然，没过多久，吱呀声被一阵终于忍不下去的狂笑盖住，那笑声癫狂，莫名有些瘆人。
拜托，他到底在笑什么啊……
周正宁心都凉了，满脑子问号，但他不敢睁眼看，他只听见宿管阿姨粗重的喘气声，还有一句：
“还有坏孩子没睡觉……”
【NPC：宿管阿姨（狂化版）】
随着这句通报，周正宁听见骨骼伸展的脆响，而后，一阵带着腥臭的风从他身边刮过，脚步声重重落下，伴随着怪物粗哑的吼声。
“睡觉时间到了，都给我安静……！！”
怪物的指爪撕裂了棉被，然而，就算到了这时候，张尚笑声依旧不停。
他好像都要喘不上气了，笑声也断断续续的，掺杂着因为惊恐而扭曲的尾调。
周正宁心里一紧。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张尚不是个东西，但也是活生生一条命，周正宁做不到坐视不理。
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脑子还在想要怎样才能把人救下来，但眼睛却已经看见宿管阿姨捏紧了张尚的脖颈，轻松地把人举起来，将人送向了自己口中。
宿管阿姨穿着一身睡裙，身材臃肿，像被泡发了的馒头。她脑袋很大，顶着一头瘤子一般的老式发卷，脸上的肉往下坠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深海里的水滴鱼。
她用她浮肿的手掐住张尚的脖子，一边缓缓张大嘴，将手里还在狂笑的“坏孩子”送进了口中。
“咔嚓——”
狂笑声拖出一道长长的尾音，止歇了，取而代之的是液体四溅的闷响。
周正宁闭上眼偏过头去。
他大口呼吸着，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狂跳。
后来，重物落地，只剩了宿管阿姨“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周正宁大着胆子又睁眼看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他发现寝室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清醒的人。
周正宁脑中空白一瞬。
他看见，张尚对面床位的林纤纤翘着二郎腿，双手抱臂坐在床边。
她眸色阴沉，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有唇角扬起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冷笑。
周正宁的冷汗瞬间爬了满背。
他突然想到，一周目的时候，他问过叶绯，林纤纤的异能是什么。
当时叶绯耸耸肩，语气懒散：
“啊……情绪控制。”
所以，张尚毫无缘由的狂笑，都是因为……
“什么杂碎，也配对医生指指点点。”
林纤纤声音冰冷，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而她的声音也成功引起了宿管阿姨的注意，她缓缓转身，张开嘴，一声嘶吼还没出口，就被林纤纤堵了回去。
林纤纤微一挑眉，抬眸像看垃圾一般瞥了她一眼：
“滚。”
宿管阿姨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她痛苦地抱住脑袋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寝室门。
走时，还跑丢了一只拖鞋。
林纤纤看着逃跑的臃肿女人，嫌恶地皱皱眉。
她扫了一眼地面。
那个说话刻薄的格子衫男人此时正趴在地上，身体还在不停抽搐。
他的格子衬衫被染成了血色，虽然室内光线很暗，但林纤纤还是能看清，他的右半边脑袋已经消失了，只有巨大的伤口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恶心混合物流淌在地。
看见这些，林纤纤心情好了点，她弯腰穿上鞋子，从旁边拿了校服外套套在身上，走向寝室门口。
而路过周正宁时，林纤纤脚步一顿。
她侧目看了一眼，刚好对上这小伙子惊恐的眼神。
林纤纤上下打量他一眼：
“我记得，医生叫你‘布丁’对吗？你应该庆幸，你对医生的态度还不错。”
林纤纤微微扬起下巴，虽然她个子不高，但气势上确实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所以我给你一句忠告。不想死的话，就跟我走吧。”
-
图书馆。
叶绯坐在地上，他靠着冰凉的墙壁，微微仰起头，闭上眼深深缓了口气。
他的手落在自己腹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揉着。
秦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问：
“你怎么了？”
叶绯长长叹了口气，半死不活：
“没什么，饿了。明早咱再去趟食堂好吗，我好想念热腾腾的火腿馅饼。”
“……”秦璟好后悔问他这个问题。
她顿了顿，转移了话题：
“喂，话说回来，如果你不会死，那这个游戏对你就没有威胁。你那么喜欢睡觉，在宿舍躺着就行了，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找通关方法？”
“啊……”听见她这样问，叶绯顿了顿，随口道：
“可能是因为被关了五年太无聊，而这里比较好玩？”
听见这个答案，秦璟抿抿唇，片刻，她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我以为会是什么光明又伟大的原因。”
叶绯听着有些好笑：“比如说？”
秦璟声音有些沉：
“比如说推翻白塔，比如说重整旗鼓，带异能者重获光明未来。”
这听起来很像叶绯几年前会说的话。但现在从别人嘴里再听见，他才发现这话听起来那么傻、那么远，远得不切实际。
叶绯勉强笑了笑，随口敷衍一句，想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多傻？”
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连他自己都还戴着脚镣，又要怎样救那千千万万的人。
叶绯垂下眼，心里有点烦躁。
而后，他听见身边的秦璟低声道：
“叶绯，你也知道傻。”
她停顿片刻，抿抿唇，有些艰难地挤出一句：
“你傻，信你的人更傻。”
叶绯有些意外，他没太听懂秦璟的意思。
他抬眸看着秦璟，总觉得这姑娘话里有话，似乎还有事情没有说完，但看起来，她并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叶绯张张口，刚准备追问，只是还没等他出声，未出口的话音就被熟悉的系统提示音打断了：
【滴——】
【玩家892张尚生命值清零，确认死亡】
“？”
张尚？张尚是谁？
叶绯对不上号，但除了他俩之外的人现在不应该好好待在寝室里，怎么会死？
叶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也就是那时，他看见地面窗户的光影中多出一团影子，同时，自己身后上方的玻璃窗也传来“笃笃”两声。
有人在敲窗。
叶绯和秦璟同时回头望去，正对上林纤纤的盈盈笑眼。
她逆光站着，身上被清冷月色勾勒出一片淡淡的光。
她弯着唇，连声音也带着笑，只是那声音隔着窗玻璃，有点发闷：
“……你在这啊，终于找见你了。”
“医生。”

第12章 林纤纤-[11]
叶绯记性向来很差，他每次死亡再复生后会有一段混乱期，等彻底清醒后，他总会或多或少丢掉一点记忆。
包括这次，先前从寝室里出来的时候，叶绯一直在回忆有关隐藏任务和林纤纤的事，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特别关键的东西。
直到此时他隔着玻璃看见林纤纤、听着林纤纤的声音，他才猛然想起，在上周目结束的时候，林纤纤站在楼梯口，和他说过一句话：
“下次见，医生。”
在刚进这个游戏副本、得知副本主角是林纤纤时，叶绯还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多想，毕竟游戏和游戏角色取材于现实是很正常的事情，这里的林纤纤只是个“NPC”，是一段虚拟的数据，是一个设定好行动轨迹的游戏角色。
但这样的林纤纤，绝对不可能以“医生”来称呼他。
之前叶绯在疑惑隐藏任务的开启条件究竟是什么，但他没想明白，也没时间想。
现在看来，这个开启条件其实很简单：
让林纤纤暴露自我意识。
叶绯微微皱起眉，表情难得有些严肃。
身边的秦璟有些没明白现在的状况：
“不是？我没听错吧，这NPC叫你什么？”
“……医生。”
“她认识你？？”
秦璟看看林纤纤，又看看叶绯。
拜托，游戏背景是三零三五年，林纤纤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他们两个怎么可能……
叶绯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揉揉眉心：
“我以前，做过她的心理医生。”
“什……以前？？？”
“啊，挺前了，一百多年前吧。”
叶绯耸耸肩，看了秦璟一眼，表情有些无奈：
“我有说过的吧，我的异能是绝对治愈，这代表，死亡和我毫无关系。”
死亡和他毫无关系。
刀刃、疾病，甚至时间，都无法伤他分毫。
秦璟看着他，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不老不死，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状态。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叶绯提起自己的异能时，表达出的情绪似乎不那么正向，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状态。
二人沉默片刻。
“笃笃笃。”
就在这时，窗户重新被人叩响了。
窗外的林纤纤笑意微敛，似乎有点不太高兴：
“你们聊完了吗？聊完就出来吧，有人很需要你，医生。”
说着，林纤纤随手一捞，从地上拽起一个人。
周正宁被拽着衣领，十分狼狈地趴在窗台上。这家伙一张脸惨白，额上的头发都被冷汗沾湿了。
叶绯扶额，摆摆手：
“知道啦知道啦，马上出来，你对他下手轻点，他受不住。”
林纤纤眨眨眼，朝叶绯甜甜一笑，乖巧地点了点头。
叶绯叹了口气，抬步准备出阅览室。
身后的秦璟见状，也跟了上来。
他脚步一顿，侧目看看她，神色有些微妙：
“小高，我觉得你是不是留在里面比较好？”
“？”秦璟显然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
她双手抱臂，微一挑眉：
“怎么，看不起我？你以为我跟那黄毛一样弱鸡？我怎么可能在一个丫头片子手里吃亏。”
“嗯……”叶绯扬眉，点点头，不打算继续劝：
“那祝你好运。”
两人沿着原路走出阅览室，等到了图书馆大厅时，他们发现原来围在图书馆门口的无脸NPC已经不见了。
一眼望去，只能看见玻璃门外的夜色，还有路过破碎门框外摇晃树叶的风。
叶绯走在前面，几乎是他踏出图书馆大门的一瞬间，远处就有一团影子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周正宁一把抓住叶绯的衣服就要往他身后躲。
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的很害怕，他皱着脸，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叶老师！！卧槽，她好可怕，张尚死了，还有那个宿管NPC，救我救救我，这小妹妹太吓人了……”
周正宁说话都说不清，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叶绯也没听太懂，只能摸摸可怜布丁的布丁头算作安慰。
他把周正宁拉到自己身后，有些无奈地抬眸看向对面的林纤纤。
他语气很温和：
“要跟我聊聊吗，小姑娘。”
林纤纤没说话，她站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就背着手安安静静抬眼着看叶绯。
她穿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站在那里不停地用鞋尖碾着地面，以至于干净的鞋尖无端染上一层脏污。
“我不喜欢聊，但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林纤纤顿了顿：
“如果是医生的话，我考虑回答你实话。”
“看来你还是喜欢老规矩。”
叶绯对她的提议接受良好。
显然，虽然林纤纤不一定会说实话，但这是获得情报最简单的方式：
“那么，第一个问题，纤纤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听见叶绯的话，林纤纤愣了一下，随后笑意渐深。
她本人是柔弱无害的甜美长相，但此时此刻，那笑意莫名显得有些不符合年龄的阴沉：
“医生还是这么狡猾，别以为我年龄小就听不出来，你这可得算两个问题。”
林纤纤微微扬起下巴：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至于我扮演的角色，显然，我是林纤纤。”
林纤纤这话说了跟没说也差不多。
叶绯了解她的性子，因此并没有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好吧，那刚才就算两个。现在，第三个问题，为什么要杀人？”
“我是游戏的BOSS呀，杀人是我的职责，我会杀掉这里所有的入侵者。原本这次遇见了医生，我都不太乐意动手，可有些垃圾实在是让人不顺眼，他们对你的态度好恶劣，我不喜欢。”
“对医生抱有恶意的人，都该死……”林纤纤微微眯起眼：
“不是吗？”
叶绯无奈地揉揉太阳穴：
“我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吧，我们要允许不同的声音存在，世界上那么多人，不可能人人都对我温柔友善。”
林纤纤却不以为意：
“你允许，我不允许。我把不喜欢你的人都杀掉，医生就是世界上唯一的神。”
林纤纤停顿片刻，突然话锋一转，笑了一下：
“那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几乎是林纤纤话音刚落，叶绯身旁的秦璟便闷哼一声，半跪在地上。她用手撑着地面才不至于完全跌倒。
秦璟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突然控制住了她的大脑，她心里所有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极端情绪躯体化，身上每一寸骨肉都在钻心地疼。
同时，有个念头浮在她心里，告诉她：
死亡是脱离痛苦的唯一办法。
“她那天欺负你了吧，但她没有那个格子衬衫讨厌，所以我可以对她温柔一点。姐姐，你想要什么？愤怒、绝望、悲伤，还是痛苦？”
林纤纤一直盯着秦璟，她看着秦璟苍白的脸色和额角冒起的青筋，心情十分愉悦。
她喜欢自己的异能，更喜欢有些人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失态模样。
她往秦璟身上不断施加情绪，似乎在为她找最合适的惩罚。
但让她意外的是，秦璟并没有像她预想中那般陷入癫狂。恰恰相反，秦璟在短暂的痛苦后很快恢复了正常，她松了口气，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扶着一旁的墙壁站了起来，只是人在剧烈的情绪颠簸后还有些恍惚。
林纤纤笑意凝滞，她皱眉看向叶绯，似乎有些不解。
叶绯向来拿这小姑娘没办法，他笑得有些无奈，但还是温言劝导道：
“纤纤，不可以，她是我的朋友。”
“你总是交些乱七八糟的朋友。”
林纤纤显然不高兴，说出的话都刻薄了些。
叶绯被小孩子批评了。
他摇摇头：
“我们之前是有些小过节，但现在我们确实是朋友了。”
“你……”
林纤纤张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话音一顿，随即像是感觉到了某种东西，未出口的话也被一声不耐烦的“啧”打断。
她蜷起的手指缓缓放松，慢慢后退几步，语速明显变快了：
“你总是相信不该信的人、保护不该保护的人，医生。”
“你要被伤害多少次才能长记性？但没关系，只要纤纤还在，纤纤就会一直保护你。”
说罢，林纤纤深深望了叶绯一眼，转身跑走了，小小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秦璟松了口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虽然刚才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但她的身体还记得刚才的感觉，到现在还有些后怕。
秦璟靠墙缓了一下，她听见了林纤纤走时说的话，此时的心情多少有点微妙。
她上下打量叶绯一眼：
“叶、医、生，没想到你还要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保护？”
叶绯就知道会被这样质疑。
他摆摆手，不愿再提。
旁边周正宁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
“不是，只有我好奇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林纤纤的异能突然对秦姐无效了？”
听了这话，秦璟微一挑眉。
其实她能猜到原因，果然，身边的叶绯淡淡答道：
“因为我也有情绪控制，她能调动，我也能制衡。”
周正宁惊了个大张嘴：
“不是吧？叶老师你的异能不是治愈类的吗？难道是多重异能？？”
多重异能，闻所未闻！S级异能者，恐怖如斯！
叶绯看着他那傻样，原本想解释，又觉得麻烦，最后只摆摆手，模糊道：
“算是吧，情况要复杂一点，总之有时间再说。那个……小高，我们要不要去把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接过来，现在情况有些麻烦，她一个人可能不太安全。”
“行。”秦璟点点头。
她瞥了叶绯一眼，想起了刚才在阅览室里时叶绯和她说的话，后知后觉问：
“喂，刚刚你让我别出来，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丫头会对我动手？”
叶绯坦诚地点点头：
“毕竟你二周目的时候对我不太友善，还被她看到了。你也看见了，林纤纤同学是我的小保镖。”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她能控制情绪？”
“呃……不好意思，我承认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自我意识。”
秦璟翻了个白眼。
经过刚才的事情，叶绯担心秦璟落单会再遇到林纤纤，因此就和周正宁一起陪她回了宿舍区。
周正宁是个闲不下来的，他一路上琢磨着林纤纤刚才的话，问叶绯：
“叶老师，虽然副本没有明说，但如果林纤纤是副本BOSS的话，解决掉她，我们应该就能通关了吧？”
按理来说是这个逻辑没错，但叶绯却摇摇头：
“可没那么简单。”
“……啊？”
“你还记不记得系统给出的隐藏任务？”
周正宁摇摇头，倒是旁边的秦璟接了话：
“玩家和林纤纤一起逃离循环，寻找迷失的真相。”
叶绯打了个响指，表示她答对了，而后懒洋洋解释道：
“‘和林纤纤一起逃离循环’，如果这是个简单的杀BOSS通关的游戏，那任务就不会给出这个条件。假设循环是一个圈套，那她和我们一样，都是局中人，是‘被害者’，是我们需要拯救的人。”
听见这个回答，周正宁一下子就泄气了：
“她像个小恶魔，我们居然还要拯救她吗？那林纤纤给咱们的信息就一点用都没有了，她不是BOSS，知道她有自我意识好像也没用，咱们还是在原地踏步。”
“嗯？未必哦。”
叶绯笑了一声：
“她刚刚说，她扮演‘林纤纤’，负责杀掉这里所有的‘入侵者’。入侵者这个词很有意思，这代表这个空间是她的领地，至少，这场时间循环和她有必然联系。”
周正宁没听懂，头彻底大了：
“既然是她的领地，那她为什么又是局中人又是被害者的，我不懂啊，这对于我的智商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他揉揉头发，朝后夸张地仰了一下，结果一个没站稳，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这太丢脸了，周正宁连忙翻身从地上爬起来。
但就在他站稳准备抬步追上叶绯他们时，他的身体突然僵住，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刚才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周正宁缓缓回头确认了一眼，随后，瞳孔微颤：
“卧……槽？”
“？”叶绯微一挑眉，转头看向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上方。
叶绯眸色一变。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挂在空中，很是显眼。
在月色下，叶绯能遥遥望见图书馆顶楼天台上两个小小的人影。
其中一个看身形像是男孩，年龄也不大的样子。他站在天台边缘，周身绕着些半透明的黑雾。黑雾缠绕在他身侧，像极了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抬着手臂，手里掐着另一个人的脖子。
另一人的身形明显比他要瘦小些，他掐着她，把她举到半空中，下一秒，放开了手。
瘦瘦小小的女孩从顶楼落下，单薄的身形在空中像个被抛弃的布娃娃。
后来，黑影落地，因为离得太远，他没能听见一点声音。
又一阵夜风刮过。
半透明的黑雾在半空微微一晃，消失无踪。
【滴——】
【主线NPC林纤纤确认死亡】
【玩家游戏失败】
【NPC强制清场执行中】
【bad end】
【入夜请不要乱跑，死亡的危险通常藏匿在黑暗中】
……
【滴——】
【恭喜玩家160周正宁、001叶绯、051秦璟发现隐藏NPC】
【NPC：张陈慷（异化版）】
【NPC介绍：他是隐藏在阴影中的猎手，旅江三小的所有怪事，似乎都与他有关】

第13章 林纤纤-[12]
【滴——】
【请各位玩家和林纤纤一起享受她美好的一天】
“……”
叶绯烦躁地捂住眼睛，在小床上绝望地打了个滚。
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听见这句话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干脆在这里躺完一天得了。但挣扎片刻，他觉得生活还是应该有点希望，于是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开始美好的新一天。
只是等他侧目看向对面床位时，他发现布丁的新一天似乎并不是很美好。
叶绯想起来了。
除他以外的玩家在游戏结束时间回溯后会掉生命状态，算一算，其他人现在的状态估计是“较差”。
这词听起来就不太妙的样子，看来，留给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叶绯蹲到周正宁的床边，习惯性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有点烫。
叶绯的手很凉，被他这么一碰，周正宁也迷迷糊糊醒了。他闷咳两声，也发现自己状态不太好，于是自觉地摸摸额头，最后叹口气，低落道：
“我要拖后腿了叶老师。”
叶绯揉揉眼，故意凹出一副悲痛模样：
“没事，我会带着你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周正宁人傻了：
“……啊？”
这就快进到死别了？
看他那傻样，叶绯没忍住笑。
他随手给周正宁拉了下被子，刚站起身想往外走，就听他们寝室窗户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听起来，像是有人拿小石子在丢窗户。
这成功引起了叶绯的注意，他走到窗边，直接一把撕掉了破烂的纱窗，拍拍手上的灰尘，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他们这是在男生寝室三楼，往下看去，楼下的路灯旁站了一个人，是秦璟。
她站在那里，姿势像是还准备发射石子，看见窗边多出个人影才作罢。
仔细瞧瞧，她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应该是他们另一位队友。
看见这俩人，叶绯松了口气。
怎么说，虽然夜闯女寝的行为十分道德败坏，但叶绯担心两个女孩也受生命状态的影响而失去行动能力。为了保证她俩的安全，叶绯刚才确实想过要强闯女寝过去把人接过来。
好在小高同学善解人意，自己带人找过来了，不至于让叶绯沦为一个变态不法分子。
叶绯望着她，吹了声口哨示意她看过来：
“小高，我下去接你们？”
“不用。”秦璟语气有些不耐烦：
“自己能上。”
叶绯微一挑眉，虽然秦璟听不见，但他还是夸了句“酷”。
随后他就用手肘撑着窗框，一副要认真观摩小高姐身姿的看戏模样。只是他等了半天，也只见秦璟往后退了两步，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
是遇见什么困难了吗，真的不用他下去接吗？
两个人好像被按住暂停键，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一度十分诡异。
十几秒后，楼下的秦璟终于忍无可忍，怒骂一句：
“狗屎叶绯，你趴窗边看戏呢？赶紧起开！少他娘的挡道！”
“……”
好的，原来自己才是小高姐的绊脚石。
叶绯默默让开了，随后就见秦璟助跑两步，猛地起跳抓住墙面窗户的边沿，顺着旁边墙面上固定的管道，三两下就抓住他们寝室的窗框翻了进来。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很难想象她背上甚至还背了一个人。
周正宁原本还在床上闭目养神，突然听寝室外面好像叮呤咣啷的，就迷迷糊糊撑起身子看了一眼。
这一眼给他看清醒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连精神状态也一块掉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他看着寝室里莫名其妙出现的秦璟，又看看打开的窗户：
“卧槽……这是三楼，秦姐你爬上来的？？”
秦璟看傻子一样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从窗台上跳下来，还顺手关上了窗户。低头的时候，她看见了窗户边那张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人。
张尚脸色青白，整个人的姿势很板正，身体没有丝毫起伏，看着显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看来玩家在除游戏结束NPC清场以外的方式死亡后，并不会随着新周目开启而复活。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秦璟无论在游戏内外都见惯了生死，她没什么表示，只走去了张尚对面的床位，打算把背上的陈诺放下来。
但叶绯却提了一句：
“这是林纤纤的床，她一会儿要回来。你把她放我那好了。”
叶绯抬手指着自己的床位。
秦璟点点头，没说什么。
在她走开后，叶绯也看了一眼床上的张尚。
他神色有些复杂。
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张尚的死跟他有很大关系，但叶绯对死亡早已麻木，他心里没多大波澜。
他只是问了句：
“格子怎么死的？林纤纤杀的？”
他不问还好，一问，周正宁就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画面。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也不是。就是宿管查寝的时候林纤纤控制他情绪，他笑个不停，然后宿管变成狂化版，一口把他头啃掉一半。”
“……”
叶绯其实并不想听这么细节。
一边的秦璟听见这话却有些意外：
“宿管？你们男寝还有宿管？”
周正宁人傻了：“你们没有吗？”
秦璟摇头：“没有。”
“我靠，这多少有点不公平了。林纤纤个小姑娘在男寝也就算了，怎么怪物也是男寝独一份。”
“男性玩家数量较多，你们这还有个排位一，可能是为了难度分配？也正常。”
秦璟并没多在意，毕竟这种游戏设置向来没什么逻辑可言。
她把陈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叶绯过来看了一眼，这姑娘之前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现在的状态瞧着好像比布丁还要差很多。而秦璟这样强到离谱的家伙，现在就算生命值掉到较差，看起来也像个没事人一样。
看来，每个人状态下滑受到的影响还跟各自的体质有关。
叶绯摸摸下巴，自己在心里琢磨着。
直到秦璟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
“有什么想法？”
“？”叶绯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什么想法？”
“喂，你该不会以为我到这是来找你玩的吧？张陈慷啊，那个隐藏NPC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打算讨论一下吗？”
秦璟扫了眼病恹恹的周正宁：
“虽然说我比他们强点，现在暂时没事，但要是这周目再以失败结束，‘濒危’的debuff就算是我也扛不住，到时候大家全都玩完。”
“谁说的，还有我呢，我会负责拯救世界。”
叶绯半开玩笑道。
“得了吧。”秦璟翻了个白眼，看样子并不相信他。
叶绯摊摊手，没多在意。
他顺着秦璟之前的话，问：
“先不说张陈慷，林纤纤的事你知道多少？”
“世界上已知的第一位异能者，旅江三小连环自杀案相关人员。”秦璟答。
叶绯点点头：
“那就不用费力气跟你科普。直接点题，张陈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连环自杀案的第一位死者就叫这个名字。”
秦璟有些意外：
“所以他确实和林纤纤有关？他和林纤纤是什么关系，当年是怎么死的？”
提起这个，叶绯无比心虚：
“……忘了。”
“？”
“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嘛……但能确定的是，在命案发生前，林纤纤在学校曾经经历过相当长时间的校园霸凌。自杀案牵扯到的那些人，多多少少都跟这件事有关。”
“那看来张陈慷多半也是霸凌者之一？自杀案的开端、连死后都在时间循环里一遍一遍追杀林纤纤……啧。”
秦璟皱起了眉。
“有可能，但还不能确定。”
叶绯耸耸肩。
秦璟沉默片刻，换了个问题：
“对了，这个NPC的后缀我是第一次听。‘异化’，这是什么状态？”
这个问题在叶绯的专业范围内，他解释起来比刚才有底气多了：
“狂化类似全属性增幅，实际上物种没变。但异化，我猜他的状态估计脱离了‘人’。还记得他身上那些黑雾吗？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能肯定的是，那并不是异能。”
无论是医生还是老师，那都是叶绯在自己专业能力以内发展出来的副业。
他的主业是做异能研究，现今世上通用的最完整的异能理论体系就出自他手。可以说，他在异能相关领域内是绝对权威，因此他给出的答案，在场谁都不会怀疑。
他说完这话后，周正宁和秦璟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寝室内静默片刻，叶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一拍脑袋：
“林纤纤呢？”
刚才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都忘了这房间里应该还有个人。
他抬步走向寝室门，拉开看了一眼，走廊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周正宁挠挠头：
“上周目她也没在，但过了一会儿她自己就回来了，应该没事吧？”
叶绯微一挑眉：
“她回来的时间是？”
“我没记啊，好像是叶老师你刚走没一会儿她就回来了，零点过六七分钟的样子？”
听见这话，叶绯抬头看了眼时间。
“00:12”
“她之前有没有说她去哪了？”
“有！我当时多问了一句，她说她去厕所了。”
林纤纤是通关副本最重要的线索，谁丢了她都不能丢。
“知道了，我去找，你们待着。”
叶绯摆摆手，出了寝室。
他之前有观察过这寝室楼的构造，每个楼层有两间厕所，分别在走廊两端尽头。
厕所就在离阳台不远的位置，叶绯走近就能闻见一股消毒水和其他味道混杂的怪味。
“纤纤？”叶绯站在门口唤了一声。
他身后的声控灯应声而亮，但厕所里还是黑糊糊一片。
里面的灯似乎是坏的。
叶绯等了一会儿，没人应声，索性直接掀开厕所的帘子走了进去。
厕所里面的空间并不大，一侧是小便池，另一侧是四个隔间。其中三个隔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只有最靠里那个充作杂物间的隔间锁着门。
叶绯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没多想，直接过去抬脚踹在门上。
门扇随着重击发出一声闷响，并不牢固的锁扣也随着这一脚彻底报废。
隔间门斜斜歪倒了，叶绯一把拉开门，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蜷缩在隔间角落里的女孩。
林纤纤身材瘦小，她蹲在角落里，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原本是闭着眼睛的，似乎刚才的响动把她惊到了，她这才缓缓睁开眼。只是她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些病恹恹的。
叶绯看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他往前一步，想问她有没有事。
但下一秒，他对上了林纤纤抬眸望过来的视线。
林纤纤眼睛很大很漂亮，就算是缩在黑暗里，眸子里也似乎映着光。
但在和她对视的那一瞬间，叶绯心里像是被那光触到了，电流般的刺痛划过大脑，他心里瞬间填满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在叶绯的次异能中，有一项就是“情绪控制”。它提取自林纤纤的身体，是林纤纤的一部分。
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毫无防备和林纤纤对视，一不小心就被她的情绪侵占了身体。
恐惧、厌恶、窒息……
对了，林纤纤曾经跟他说过，她怕无边无际的黑暗，怕幽暗密闭的空间。
叶绯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被关在地下实验室阴暗的监牢里。叶绯进去的时候，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也是这样缩在角落，望向叶绯的眼神充满敌意。
当时叶绯穿着一身白大褂，蹲在她身前，冲她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
他声音温和，带着点笑意：
“你好，我叫叶绯，你可以叫我叶医生。”
“要和我聊聊吗，小姑娘？”
大概叶绯天生带着某种亲和力，当时谁也不信、见人就伤的小女孩在他面前乖得不行。
后来，叶绯把她带出了牢笼，只是……
思绪断裂，叶绯踉跄了一下，几乎要跌跪在地，扶着门框才不至于跌倒。
突如其来的浓烈情绪让他整个人都空白一瞬，下一秒，他怀里扑进了一个小家伙。
脑海中回忆里的声音和此刻重叠。
当年，林纤纤抱着腿，声音回荡在窄□□仄的监牢中：
“你让我出去吧，医生？”
而今，林纤纤很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沉默片刻，声音异常冷静：
“让我出去吧。”
“医生。”

第14章 林纤纤-[13]
林纤纤是被叶绯抱回去的。
刚才厕所里光线昏暗，叶绯又一时不察被林纤纤入侵了异能，他注意力全在自己心里那些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记忆和情绪上，因此并没有察觉林纤纤的异样。
等到他把林纤纤抱回寝室，听见周正宁一声惊呼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怀里的小姑娘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林纤纤，只见这小丫头半张脸上都是血迹。
血液凝固呈暗红色的块状，又在柔软的皮肤上一点点碎裂，极其狰狞地挂在眉眼周围，脸颊边还未凝固的部分湿润粘稠，糊住了她蹭上去的一小撮头发。
林纤纤自己却没有当回事。
她坐在叶绯手臂上，原本心情不错，但等叶绯一开门，露出门后那一屋子人，她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林纤纤冷笑一声：
“还真热闹。”
叶绯把她放了下来，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头发，自己在房间里随便找了块毛巾，打湿后递给林纤纤。
林纤纤坐在床边，用毛巾擦掉脸上那些血迹。
在她做这些的时候，房间里站着的那三个大人都围了过来，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她，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纤纤忍无可忍：
“看我干什么？嫌太无聊，想要我给你们加点料？”
这话让在座各位成功回忆起了被林纤纤支配的恐惧。
周正宁人一激灵，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连秦璟也微微抿唇，略显僵硬地把视线挪去了一边。
只有叶绯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又往前挪了挪，问：
“纤纤，我想听点张陈慷的故事。”
林纤纤动作一顿。
她垂下眼，纤长眼睫落下的阴影将眼中神色掩去一些，声音微沉：
“啊，他啊，没什么故事，杀了就好。”
“是……吗？”叶绯微一挑眉。
虽然他只远远看过张陈慷一眼，但叶绯能确定的是，张陈慷在副本内的存在并不是“人”。
这个设定对玩家来说无关紧要，但对林纤纤却影响巨大。
林纤纤的异能是情绪控制，情绪是人类独有的心理现象，在人类的范围内，林纤纤的异能几乎无解。但当她面对的是不存在情绪波动的非人生物时，她的异能就没有丝毫用处。
卸去异能的她，只是一个看起来清瘦又柔弱的九岁小女孩。
如果叶绯没记错，在这场游戏里，林纤纤一共有过三次死亡。
第一次死亡是在寝室门口被宿管发现，第二次是在教学楼的走廊尽头，被臂爪一般的黑雾拖拽进了楼梯间内。至于第三次，则是在教学楼顶端，被张陈慷从顶楼丢下。
虽然案例太少还不能完全确定，但结合每次的结局简述，叶绯能感觉到，张陈慷在游戏中扮演的是“捕猎者”一般的角色，负责随时随地猎杀林纤纤，这点和NPC介绍中那句“隐藏在阴影中的猎手”重合。
张陈慷就像是为林纤纤量身定制的猎人，在非人的他面前，林纤纤就像一只被拔了牙的狼崽，只能在猎人的追捕下一次一次走向死亡，又在几个瞬息后的零点获得新生。
这对于林纤纤来说，像极了一场无处可逃的绝望惩罚。
此时再回忆隐藏任务中的“和林纤纤一起逃离循环”，似乎一切都能讲得通。
至于林纤纤说的“杀了就好”……
“医生不信我吗？”林纤纤微微扬起下巴：
“我在这个破地方待了很久，我才是最了解这个游戏的人。杀掉那个黑成一团的鬼东西，是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
林纤纤望着叶绯，轻轻眯起眼睛，很快移开了视线：
“该说的我说了，要怎么做，随你们。”
旁边的秦璟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下意识看了叶绯一眼，原本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只有自己觉得古怪，但等视线挪向叶绯，她却见这人望着林纤纤，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当然信你。”
“……”林纤纤直勾勾望着叶绯，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实性。
许久，她冲叶绯微微弯起唇角：
“好。”
四人寝室里一共挤了六个人，其中一个是死人，两个是病号。
他们这原本就是小学寝室，里面的床不大，躺一个人就足够勉强。叶绯虽然很需要睡眠，但他也不能跟小孩和病号抢位置，更不能让秦璟一个姑娘家睡地上。因此他在心里跟张尚道了个歉，就把他已经僵硬的尸体挪到了床底下，让出他的小床来给秦璟休息。
秦璟看看床底下的尸体，又看看尸体躺过的床，并不是很想躺上去。但好歹这是叶绯的一番心意，秦璟在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默默接受了。
至于叶绯，他一个人坐在墙角将就了一夜。第二天被叫醒的时候，他眼下原本就足够明显的黑眼圈变得更深了些。
又是一个崭新的早晨，在系统照例通报了时间后，五人在早晨上课前兵分两路，在教学楼楼下分别。
叶绯和秦璟负责去解决张陈慷，而林纤纤和那两位病号则按学校规则生活，将可能遇到的危险降到最少。
在离开前，叶绯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白纸，塞进了周正宁手里。
秦璟注意到了，她等那三人进了教学楼，才问：
“你给了他什么？”
“啊……”叶绯顿了顿，似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他耸耸肩，语气淡淡的：
“三阶魔方复原公式。”
“？”秦璟倒是知道周正宁这傻瓜拿着个魔方异能却不会拧魔方，但当时周正宁用异能的时候，叶绯并不在场。
“你怎么知道他的异能和魔方有关？”
“二周目的时候你们先走了，我俩走在后面，一路上他都苦大仇深地跟那魔方大眼瞪小眼，我猜不到都难吧？”
叶绯说着也觉得好笑：
“对了，光知道跟魔方有关，我忘了问他，他的异能是什么？”
秦璟想了想：
“我记得是叫六面增幅，当时他拧出来一面，给我加了百分之十的敏捷。”
听见这话，叶绯微一挑眉：
“嚯，很强。”
“强？”秦璟有些不能理解，百分之十的增幅，怎么看也跟“强”这个字不沾边。
“当然强。”
和异能相关的事总让叶绯着迷，他一说起异能就停不下来：
“六面增幅，单面百分之十。我猜如果同时复原两个面，增幅会到百分之二十。如果六面全部复原，六项增幅各百分之六十，啧。这多半还是个群体增幅异能，难得。你记不记得他的排名？”
“一百多吧，记不清了。”
“这样啊，如果他能把他的小魔方研究透，这个排名估计能往上跳很多。”
“是吗？我以为评级和排名对于异能来说是固定的？”
毕竟异能的强度从觉醒开始就是固定的，并不会变。
“异能强度不会变，但是人会。”
叶绯顿了顿：
“评级和排名并不是只看异能强度，还看异能在持有者身上的适配性和延展性。比如你，你的异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全属性单体增幅，单体增幅的评级一般不会太高，因为局限性太大。比如，如果把你的异能安给布丁或者那个疾行小姑娘，这个异能就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他们用不来。但它的持有者是你，你的战斗素养很高，单体增幅在你身上才能发挥出最大优势。”
“再举个例子，比如我。单看绝对治愈这个异能，评级远远够不到S的标准。但它有极佳的延展性，有它在，我的身体可以承载一种以上的异能，甚至还有更多没被挖掘的优势。所以白塔给我的综合评级是S，因为我的异能赋予我的除却无限生命，还有无限可能。”
叶绯说的都是干货，虽然秦璟觉得自己可能用不上这些，但她还是认真听进去了。
她微微皱起眉，突然想到一个人：
“那林纤纤的评级是？”
听见这个问题，叶绯看了她一眼。
他沉默片刻：
“S。”
“这样吗？我听到的故事可一直是‘史上唯一被评为S的异能者叶绯’。”
这个名号叶绯自己都听着好笑：
“假的，改一改，应该是，‘第一个进入大众视野的S级异能者叶绯’。白塔内部以前有不少S，只不过白塔以外的人并不知道。”
白塔做的脏事并不少，那些S被用来干什么最后又去了哪里，秦璟并不想知道。
她只点点头：
“林纤纤的异能确实无解。”
“不止异能，林纤纤本身就很无解。”叶绯语气沉了些：
“这小丫头极度危险，她本身是反社会人格，缺乏共情力和同理心。如果当初没得到及时的引导和控制，那她加上她的异能，会是一场灾难。”
二人一路闲聊，从教学楼后方绕到了侧边的小门。
叶绯在小门外的楼梯上坐了下来，似乎一时半会儿并不打算进去。
秦璟迟疑一瞬，还是选择跟他一起坐下：
“不是要去找张陈慷？”
叶绯点开自己的光屏，看了眼时间：
“不去，快上课了。上次上课铃响后楼道里全是红光，那光看着可不太妙，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不想冒那个险。”
话是这样说，但秦璟看着舒舒服服躺在地上的叶绯，表情有点嫌弃：
“你是想找个借口睡一觉吧？”
“哎呀，怎么可能呢。”
叶绯伸了个懒腰，枕住自己的胳膊。
“……”
秦璟翻了个白眼。
在叶绯睡着前，她多问了句：
“你真打算信林纤纤，去帮她杀了张陈慷？你真觉得她说的就是真相？”
叶绯听着她的问题，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我只信我自己，自己找见的才算真相，这也是我们即将去做的，不是吗？”
游戏内的天空灰蒙蒙的，看起来像是一副快要下雨的阴沉模样。
叶绯看了一会儿，有些困，索性将手往眼上一搭，准备入睡，彻底不装了。
秦璟坐在他身边，她转头看了叶绯一眼，眸色有些深。
说实话，因为她身上发生过的一些事情，虽然她跟叶绯在这次之前并没有过交集，但她对叶绯的印象极其差劲。
事实上绝大多数异能者都不乐意听见他的名字。
在叶绯还是一代天骄叶会长的时候，他们享受着他为大家带来的平等和便利。而在他褪去光环后，他们又唾骂，因为叶绯一个人的失误，而将所有异能者害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秦璟倒没有这种想法，她只是因为另外一些事情，有种逆反心理。她不想和叶绯有太多接触，也不想信任他。
但从开始到现在，秦璟和叶绯也没相处多久，可她对他的厌恶却莫名其妙消失了一点点。
因为她发现叶绯也只是个普通人。
站在高处的时候他没办法救所有人，跌落神坛的时候，他被命运裹挟着往前走，他也为当年的失控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
他没传说中那么神通广大，也没那么罪大恶极。
怎么说呢，和秦璟曾经听过的那些话一样，叶绯，果然是个很轻易就能让人交付信任的人。
旁边心很大的这位叶老师呼吸均匀，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秦璟心里有些怨念，她撑着下巴，迎着早晨的清风望着视线尽头模糊的天际出神。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她是被旁边人吓回神的。
这家伙好像在梦里踩空了，整个人很夸张地一抽，随后直挺挺坐了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某处，好像在放空。
秦璟皱起眉，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他怀疑这家伙是被什么脏东西俯身了。
但好在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叶绯似乎只是单纯的睡懵了。
他在那坐了一会儿，最后打了个哈欠，扶着旁边的楼梯扶手站了起来，又伸展手臂伸了个懒腰，边和秦璟说：
“走！”
有种赶羊的气势。
秦璟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
“走哪去？”
叶绯刚睡醒，心情似乎有些低落，身上的丧批气质更浓了，连声音都没精打采的：
“三楼器材室。”
“去器材室干什么？？”
睡傻了？
“……”叶绯像是死机了，在原地停顿片刻，才慢吞吞应道：
“哦，我没跟你说吗？我想起来了。”
“三月十六日的旅江三小器材室。”
叶绯叹了口气：
“张陈慷同学的死地。”

第15章 林纤纤-[14]
叶绯活了一百来年，他不可能把发生过的每件事都记下来。大部分太过久远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不可避免的模糊了，万幸的是，在与记忆碎片相似的环境和情景下，总能唤醒些许被他遗忘的零星信息。
比如，二零三五年的旅江三小连环自杀案。
叶绯当时并没有参与这个案件，但他确实记得第一个案发现场是在三楼器材室。
叶绯点开光屏看了眼时间，离第一节 课下课还有三分钟。
教学楼侧边小门是用玻璃制成的，叶绯贴在玻璃上看看里面，目之所及是空荡荡的走廊，里面没有光源，但却被涂满刺目的红光。
叶绯尝试开门，可下课铃还没响，教学楼仍处于封闭状态。
他不信邪，所以用一只脚结实地踏住门框边缘，用尽全力拉动把手，但小门像是被强力胶粘住了，纹丝不动。
叶老师长长叹了口气。
他重新往下滑，把自己粘在玻璃门上，一身丧气。
秦璟有些不忍直视，她默默扶住额头。
真的很难想象面前这人是个有一百多年生存经验的老头子，这家伙有时候幼稚到秦璟都要觉得他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她找了个话题，想让叶绯放过这道门：
“我记得上次林纤纤死在下课时间，你不担心她再出事？”
叶绯贴着玻璃门，用后脑勺对着她，声音有些闷：
“张陈慷的身份是‘学生’，就算权限较高，他也在学校的规则之下。而且他不是林纤纤的同班同学，只要林纤纤乖乖待在教室里，他就拿她没办法。”
“？”秦璟微一挑眉：“你怎么能确定？”
“啊？我不确定，我猜的。”
叶绯笑了一声：
“搏一搏，单车变……哎呦！”
叶绯一句话没说完就断了。
因为上课铃在此时打响，欢快的曲调回荡在校园内，教学楼的封闭状态也随之解除。
叶绯是整个人靠在门上的，此时他的体重压得玻璃门往里推开，他没站稳，一个踉跄，连忙扶住把手才稳住身子。
这人刚刚拉门拉了半天，合着这门是往里推的……
秦璟默默挪开视线，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叶绯本人倒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推开门，先走了进去，边对秦璟说：
“好了，小高小姐，现在是下课十分钟自由活动时间，十分钟内，我们要找见三楼器材室。”
课间休息，楼道里的红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孩子追跑打闹的乱声。
但走廊里依旧空荡荡，那些声音像是从墙壁和地面里渗透出来，全方位立体环绕，无比诡异。
“找个屋子还不好找？五分钟都宽宽松松。”
“呃……”叶绯微妙地停顿一下：
“不一定哦。”
“哈？”秦璟不知道这人又在说什么胡话。
直到她跟叶绯一起去了三楼，她才明白叶绯的意思。
先前有一次他们进过教学楼，但那次是直接上了教室所在的五楼，并没有去别的楼层。五楼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学校走廊差不多，至少他们经过的地方一切都很规整，门上挂着门牌，是哪里一目了然。
但三楼的情况就要潦草得多，这里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走廊两侧的门形状扭曲，像是拼贴上去的马赛克。
“这……”秦璟微一挑眉：
“你早就知道？”
“猜的。”叶绯的回答万年不变：
“空间的形成估计跟林纤纤有很大关系，如果以这点为前提，那么按常理来说，林纤纤活动轨迹之外的范围，构造多半不会很严谨……比如你现在能在脑海里精准还原你家隔壁街道的店铺画面吗？总之器材室不太好找，还有七分半钟，小高，靠你了。”
“？”秦璟总会被这人出口的话惊到：
“怎么就又靠我了？”
“踹门！”
“……”
秦璟倒是很想踹掉叶绯的脑袋，但这种时候她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上前几步踹开了离她最近的木门。
“砰——”
扭曲门板应声而开，叶绯望了一眼，门后的空间内摆着一屋子同样扭曲的桌椅，看来是一间教室。
他拽住了正抬腿去踹对面门板的秦璟：
“不用了，看来三楼也是教室楼层，构造和五楼一样，教室对面大概率也是教室。去右手边第五间房。”
虽然叶绯本质是个赌狗，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到目前为止没出错过。正因如此，秦璟下意识就按他命令执行，她速度很快，几个瞬息就到了叶绯指定的地点。
又一扇门倒地，秦璟“啧”了一声：
“是办公室！”
“左八，右九！”
一般来说，学校里一栋楼内不同楼层的房间用途基本一致。叶绯记得五楼的教室分布图，但五楼并没有器材室，三楼既然多出这么一个地方，那占用的位置大概率会是办公室或者其他一些可变性强的房间。
这也是叶绯的重点排查范围。
他跟在秦璟身后，看那姑娘像道闪电一样冲在前面，速度快得都出了残影。
叶绯在后面费老命跟着，正想停下来喘口气，下一瞬，他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滴——】
【检测到玩家001叶绯、051秦璟有破坏公物行为，属恶劣违纪情况，游走NPC触发几率大幅增长】
【滴——】
【游走NPC触发】
【教导主任正在赶来的路上】
几乎是系统话音刚落，叶绯就察觉自己耳旁路过一阵阴风。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身后的地面不知何时多出一滩墨水般的黑色浓稠液体，那些液体逐渐凝聚成型，最终变成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秃头男人。
那男人脸上的褶子深而多，和他过分巨大的滑溜光头形成鲜明对比。
【NPC：教导主任（狂化版）】
“……”
叶绯扭头就跑。
他听见前方秦璟崩溃的怒吼：
“这他妈是个什么玩意？？叶绯！！老娘信了你的邪！！！”
“左十四十五、右十七十八！！”
“靠！”
秦璟嘴上骂着，身体却反应迅速，依照叶绯的指示踹开了门。
“都不是！！”
一道一道门板倒地的巨响混着怪物沉重的脚步声嘶吼声，格外热闹。
叶绯体能很一般，他完全没有运动神经，眼下大概是他这辈子跑得最快的时候。
“同学，你违纪了，破坏公务，到我办公室来！！”
怪物的声音沙哑，枯树般的手有几次都擦到了叶绯的肩膀。
别逼我别逼我……
叶绯在心里默念，逃着命还抽空点开光屏看了眼时间。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
同时，秦璟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他大爷的，都不是！叶绯，你行不行？！”
“我很……”
叶绯一句话没说完就卡在了嗓子里。
他终究还是输掉了和教导主任的短跑比赛，因为主任的手重重落在了他头顶。
下一瞬，铁钳般的大手扣紧，叶绯双脚离地，他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被人拎着脑袋提起来”。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叶绯突然就联想到了以前玩过的钓娃娃机。
哎呀呀，要是钓娃娃机里的机械爪也像主任的手这么有力就好了呢。
抓到人，教导主任停下了脚步。
他握着叶绯的脑袋，把人转向了自己。
叶绯停止了钓娃娃机的联想，就这样跟NPC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这个副本里的NPC特征都很明显，眼前的教导主任也不例外。他最显眼的就是那颗滑溜的光头。狂化之后，他本就大的脑袋夸张地鼓了起来，薄薄的头皮几乎框不住颅骨和大脑。他的眼球也极为突出，鹰钩鼻几乎要戳到叶绯的身体。
“你，到我办公室来。”
教导主任张开嘴巴，露出一口残缺的牙。
虽然说的是“办公室”，可他的嘴巴越张越大，手里捏着叶绯就要往口里送。
看来，真实情况应该是“到我肚里来”。
叶绯皱起脸：
“呃啊……不行，这死法太恶心了。”
叶绯虽然无所谓死不死，但他也有底线，他不能接受这样恶心的死亡方式。
所以，他很快就像做了某种决定一般，闭上了眼睛。等再睁眼的时候，他眼眸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是你逼我的啊。”
叶绯抬起垂在身侧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叶绯嘴唇微动，喃喃自语：
“画个……”
但很快，他未出口的话和手上未完成的动作都停了。
因为有道残影从他身侧掠出，一脚踹歪了教导主任的脑袋。
好小高！
叶绯十分欣慰。
教导主任因为毫无防备的一记痛击发出一声怪叫。
他手里的力道也松了，叶绯从半空落到了地上，在摔倒前被秦璟一把捞了起来。
叶绯气都没来得及缓，紧急通知：
“旁边这门，小高，踹它！”
秦璟反应很快，她在教导主任回神伸手前依言破开了门，又一把将叶绯扔了进去，自己闪身躲开了教导主任的攻击，顺势进门后又将门一把摔上。
教导主任被挡在了门外，他巨大的身体撞在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下一秒，秦璟头顶上的老旧广播嘶哑地唱起上课铃。在铃声结束之后，门外无论是没有源头的学生吵闹，还是NPC的撞击吼叫，皆戛然而止。
他们被迫遵守了“上课”这一规则。
确认外面没声音了，秦璟才松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她略显不悦地抿起唇。
现在，外来危机解除，那么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内部矛盾。
听叶绯的话，他们浪费了十分钟也没找到器材室，中途还惹上一个不知道下节课间会不会卷土重来的大麻烦。
秦璟憋了一肚子火，正要开骂，但转头时，她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空间，人愣住了。
按照叶绯的推论，秦璟踹开的这间屋子也应该是一间教室。事实上它的面积和布局确实和教室一样，但这内部摆放的并不仅仅只有课桌椅。
教室的空间很大，里面的桌椅一张叠一张堆在一起，除了桌椅外，里面放着的还有报废的书架、几卷红色横幅，以及篮球足球之类的体育器材和杂物。
显然，这是一间器材室。
秦璟的表情有些复杂：
“器材室居然是用教室改的……”
叶绯点点头。
其实他并不知道三楼器材室具体是个什么地方，先前秦璟查看了办公室此类独立的小空间，但都不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五楼最后一间教室。
这也很好猜，每个年级的班级数并不固定，林纤纤他们五楼有十一个班，如果三楼的年级的班级数恰好少一个，那么空出来的十一班教室是最有可能充作器材室的地点。
不过其实事情也有别的可能，比如三楼的班级分布可能和五楼并不一样。
说白了，叶绯还是在赌。
好在，他又赌对了。
叶绯心情不错，他抬眼在器材室内环视一番。
他们在器材室的前门，器材室后方被大片的桌椅板凳挡得严严实实，从他们的角度完全看不见。
叶绯在一堆杂物里挑着能落脚的地方，简单在前面转了一圈。一边的秦璟看着他，觉得他像是来观光的：
“我还没问你，你来张陈慷的死地是想做什么？会有线索吗？”
叶绯边听她的问题，边抬手打开了身边一个纸箱，里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他似乎对这很感兴趣，边翻边答：
“线索这种东西，你来找可能没有，但不来找一定没有。”
叶绯之前就奇怪，游戏副本的日期设定为什么会是三月十六日。
后来他才想起来，三月十六日正是连环自杀案第一位死者的死亡日期。加上张陈慷NPC介绍内那句“一切怪事似乎都与他有关”，那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里。
“那我换个问题。”秦璟踢了一下脚边堆成山的桌椅，有点烦躁：
“你在这里有可能找见什么？”
“啊，找见什么？比如张陈慷的尸体，或者隐藏NPC张陈慷本人？”
叶绯在纸箱里翻翻找找，半天扒拉出一个快板。他拿在手里摆弄着：
“张陈慷死在三月十六号凌晨，如果游戏内的时间线能和现实重合，那张陈慷的尸体现在就应该在这间器材室里。”
叶绯晃晃手里的快板，竹片拍打，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话头一转，突然发问：
“你见过这东西没？”
秦璟听叶绯突然问她这个，还以为这怪东西是什么重要线索。
她仔细回忆一下，摇头；
“没见过。”
“啧，这是我那个年代的老东西了，你没见过也正常。哎，小高我跟你讲，这玩意可好玩，来来来，听我给你唱一段。”
叶绯兴致来了。
他有点生疏地打着快板，随着竹片拍打的节奏轻快地来了句：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
“这酒怎么样，听我跟你……”
“？你别让我骂你？？”
“吹……”
“？？？”
秦璟不知道这人突然发什么癫。
她刚想开骂，但却发现对面那家伙的视线似乎落到她身后某处，不动了。
秦璟心里有丝不妙的预感。
她顺着叶绯的视线，缓缓转过头。
秦璟看见，就在自己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小男孩。
那小男孩跟林纤纤差不多高，他模样端正，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神态和林纤纤很像，都有些阴沉。
他就那样站在墙角，而后，身后慢慢生长出几道半透明的黑雾，像怪物狰狞的臂爪，顺着墙角慢慢往上蔓延。
【NPC：张陈慷（异化版）】
“……叶……绯，你个臭狗屎。”
秦璟表情僵硬，咬着牙，一字一顿：
“老娘他娘的，信了你的邪！！”

第16章 林纤纤-[15]
“好小高，冷静，别激动。”
叶绯把手里的快板扔回纸箱里，伸手隔着衣袖握住了秦璟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他没有恶意。”
“？？”秦璟难以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张陈慷。
那小男孩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杀气都快凝成实质了，这还没有恶意？？
大概叶绯也察觉到了秦璟写满“我不信”的表情，他有点心虚，索性摊牌了：
“行吧，我承认，我觉得你打不过他，所以咱们不能先动手，只能赌赌他不想杀我们的可能性。”
“……你未免有点太看不起我。”
“不是看不看得起的问题，你看见他身边那些黑东西了吗？”叶绯冲张陈慷微微扬起下巴：
“如果我没猜错，那就是他的攻击手段。这些黑爪发起攻击时是实质的，但你打上去就不一定了，很有可能会直接落空。所以，近战选手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你确定？”秦璟微一挑眉。
“不确定，但五五开吧。你也可以上去试试，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别看我，说了我是战五渣，我可救不了你。”
“……”
秦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也就是那时，一直站在墙角处的张陈慷突然动了。
二人神经瞬间紧绷，默默观察着他的动向。
但叶绯刚才随口胡诌的那句似乎还真说对了。
虽然张陈慷从头到尾都像只受惊的狼崽般紧紧盯着他们，可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展露出攻击意图，就连他身后那些臂爪般的半透明黑雾都温顺地贴在墙上。
张陈慷缓缓挪着步子，贴着墙往教室后方走。
在身体即将碰到前路堆积成山的课桌椅时，他步子微微一顿，随后如常往前迈了一步。
下一瞬，他的小腿竟直直穿过了那些杂物，一步迈出后，他半边身体隐在障碍物内，半边身体露在外面，眼睛还直勾勾望着叶绯，没打算挪开视线。
叶绯跟他对视一瞬，微一挑眉：
“你让我跟着你走？”
张陈慷没有回答，但听了叶绯的话后，他重新迈开步子，身影这便完全消失在课桌椅间。
看来，意思是“是”了。
秦璟皱起眉：“他不是实质，说走就走了，我们怎么过去？”
叶绯叉着腰，望着面前小山一般的课桌椅，叹了口气：
“搬呗。”
教室里“哐啷哐啷”的桌椅搬挪声持续许久，最终，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桌椅山被他们开辟出一条通道。
叶绯艰难地顺着桌椅和墙壁的缝隙，从前面挤到了后面。
这间器材室被闲置桌椅分割成了前后两个部分，前半放着的都是杂物，后半被桌椅堵死，大概已经很久没有人往后去过了，因为无论是地面还是桌椅都落了厚厚一层灰。
张陈慷就站在后方黑板前，他靠墙站着，注意到叶绯和秦璟过来了，才缓缓抬手指向了桌椅堆积形成的一个小角落。
叶绯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随即目光一滞。
张陈慷所指的位置歪七扭八地摆了几张课桌，而课桌下的地面，躺了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孩子。
那小孩的脸和半截身子都被一件校服外套挡住了，露出来的部位除了腰腿，就只有毛茸茸的短发顶。
再往下，他脚上穿了一只当年很流行的奥特曼运动鞋，另一只倒扣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大概是被踢飞的。
除此之外，还有……
还有小孩身下那一滩早已凝固发黑的血。
“这是……”秦璟显然也看见了那具小小的尸体。
叶绯深吸一口气：
“张陈慷。”
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因此得到这个回答后，秦璟并不觉得意外。
她看看张陈慷的尸体，又将视线挪向不远处站着的“NPC张陈慷”。但也就是那时，NPC往后退了一步，他和他周身的黑雾都渗入了教室后墙，消失不见了。
叶绯看了眼NPC消失的位置，没说什么。
他上前几步，挪开了尸体前面挡着的课桌，随后蹲下身，直接掀开了尸体脸上盖着的校服外套。
遮挡物掀开，露出张陈慷死前最后一个表情。
他的长相其实很端正，但在极致的恐惧下，他脸上的表情扭曲狰狞，眼睛和嘴巴都大张着。单看他的模样，就足以让人想象他死前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秦璟站在叶绯身后，拧紧了眉：
“真服了，这真的只是个C级副本吗？如果不是有足够了解这案件的你，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张陈慷是谁，更不可能跑来这旮旯拐角找见他的尸体吧？”
叶绯点点头，把校服外套又盖了回去，遮住了小孩惊恐的脸：
“所以这是隐藏任务。如果按这个副本的常规通关思路，玩家只需要按照学校的规则，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保护好林纤纤，过满一天二十四小时就能通关，也就是游戏里常说的normal end。但我们现在走的，是这个副本的true end线。”
秦璟不关心什么end，她只觉得麻烦：
“那希望达成true end后，结算时能多给点积分，不然白干。”
她站在叶绯身后，没打算跟他一起凑尸体的热闹，只将视线挪向了张陈慷尸体边摆放的那几张课桌椅。
器材室里的课桌模样都差不多，并没有什么特别，因此秦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没多在意。
只是，在视线路过某个角落数秒后，她突然后知后觉，刚才看见的东西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秦璟微微皱起眉，视线重新落向角落。
这间房里的课桌椅因为闲置许久，平面上落了厚厚一层灰，一眼望去，表面的木色都被灰尘蒙住，显得发白。
但就在这样一堆灰白中间，有截鲜艳的木色桌角格外惹眼。
秦璟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肯定有异，因此她并没有多想，直接走过去，三两下将那张没落灰的课桌拽了出来。
秦璟的视线落在桌面之上。
她眸色略显复杂，张张口，停顿片刻才找回声音：
“……那谁，叶绯，你要不要来看看？”
“嗯？”叶绯原本正蹲在张陈慷的尸体旁边，他手里握着一支不知道从哪找见的沾血圆规。听见秦璟叫他时，他正望着它出神。
叶绯把手里的圆规放到地上，扶着膝盖站起身，走到了秦璟身边。
看样子，秦璟不知道从哪拽出来一张课桌，只是她站的位置把课桌挡住了，从叶绯的角度看不见上面有什么。
直到秦璟回头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往旁边让了一步。
叶绯顺着她的视线，这才看见，原本应该干干净净的课桌面上、那些用记号笔涂上去的密密麻麻的涂鸦和字迹。
叶绯目光一顿。
桌面上最显眼的，是一个用黑笔画出的火柴人。火柴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上鼻歪眼斜。身边写着的都是些叶绯不想细看的咒骂。
而那些话，每句都带着林纤纤的名字。
说来也怪，连字都认不全、涂鸦都要靠拼音的小孩子，写出的却是连大人都不会轻易说出口的恶毒言语。
那些黑色的红色的稚嫩字迹堆在一起，远远看去黑黑红红的一片，几乎都要盖住桌子原本的底色。
不难想到，这就是林纤纤的课桌。
叶绯想到了二周目的时候，大家一起去三班上数学课，他们都有自己的座位，只有林纤纤进教室后一直站在墙角。
当时叶绯还觉得这个环节的设置有点刻意，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林纤纤的课桌是被搬来了这里。
叶绯皱起眉。
他的视线在字迹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桌子右侧那个黑乎乎的火柴人上。看久了，他不自觉抬手，似乎是想用指腹碰碰它。
秦璟看看那涂鸦，又看看叶绯，并没有制止，只是一直注意着叶绯的动作。
然而，就在叶绯的指尖距离桌面只有一寸之遥时，变故陡生。
桌面上火柴人的身上毫无征兆地突然蹿出一道半透明的黑雾，那小玩意用极快的速度卷上叶绯的手指，即便秦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推开叶绯，也还是晚了。
黑雾顺着叶绯的衣袖钻了进去，不见了。
叶绯本人倒没什么反应，他被推得往后踉跄一步，随后微微一愣，有些迟钝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喂，你没事吧？”
秦璟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眼。
“啊，没……”
叶绯轻笑一声，想说自己没事。
但还没等他一句话说完，他眼前的画面便像旋涡一般卷在了一起。
他所见的事物从秦璟拧着眉的表情，变成了挂着灯管的天花板，旁边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但耳里的嗡鸣太吵，他听不清。
突然袭来的晕眩感持续了很久，最终，耳边的鸣声止歇了，眼前的画面也有些发暗，直至坠入黑暗。
-
叶绯的头有些痛。
可能是因为刚才晕倒的时候撞得太狠，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大脑短时间内承载了太多不属于他的记忆。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这记忆不属于他……
“林纤纤！”
因为，记忆中，他身边的人，都叫他林纤纤。
叶绯曾经的确做过做过林纤纤的心理医生，奈何自己的病人不愿意吐露心声，他最终得到的信息也仅限于林纤纤所表现出来的部分。
他是通过林纤纤这段记忆，才得知林纤纤是个孤儿。她从有记忆开始就生活在一个十分偏僻封闭的孤儿院里，到了八九岁的年纪，才被送到旅江三小念书。
旅江三小是个全日制学校，林纤纤进来时直接被塞进了二年级。她没上过学，也不喜欢上学，成绩自然好不到哪去。
成绩不好，加上性格阴郁，又是个半路塞进来的陌生同学，自然不太容易被身边的小孩接纳。也有人试着和林纤纤说话，但最终都会被林纤纤不冷不热的性子赶跑。
其实林纤纤并不介意这点，毕竟她喜欢一个人待着。以前在孤儿院她就一直是一个人，现在虽然换了个环境，周围人变多了，但生活似乎和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原本能一直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总有些人喜欢到别人面前踩一踩，以彰显自己的地位和存在感。
林纤纤也遇到了这样一个人，那是隔壁班的一个男孩子。
一开始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但自从有一次，林纤纤一个人走在楼道里，而他迈开一步挡在林纤纤身前时，林纤纤的生活似乎就注定了从此不会好过。
“林纤纤，你叫林纤纤对吧。好怪，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男孩嬉皮笑脸地问，他不怀好意地往前迈了一步，林纤纤下意识往后退，没有回答。
迟迟得不到回应的男孩似乎有些生气了：
“问你话呢。”
这没礼貌的语气让林纤纤微微皱眉。
她抬眼直勾勾望着男孩的眼睛：
“我叫什么名字，和你有关系？”
她的长相看起来柔弱无害，但她一般不会带什么表情，大眼睛盯着某人的时候，总会带着一股阴郁气质，直看得人心里发毛。
男孩被她这样盯着，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
林纤纤打小营养不良，身高和力气都远远比不上同龄人。而对面的男孩膀大腰圆，比她要高出一个头。
在这样悬殊的差距下，事情的结局毫不意外是男孩咬牙一把将林纤纤推到了地上。
临走前，他还恶狠狠说了一句：
“没爸没妈的野孩子，吓唬谁呢？？”
男孩跑走了，身边看热闹的人在偷笑，没人上前帮她。
林纤纤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沾灰的裤腿，回了自己的教室。
虽然打架打不过，但林纤纤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性子。
那男孩明着欺负她，她就在暗里给那男孩加点料。比如水杯里的蟑螂，书包里的蚯蚓。只不过她的每一次报复，并没能让事情止歇，而是不断迎来新一轮的变本加厉。
男孩的家庭条件不错，性格也大方，在学校里的人缘很好。
所以，在他正式表达出对林纤纤的恶意后，无论是隔壁班的同学，还是林纤纤自己班里的同学，都开始主动孤立她。甚至有人开始以欺负林纤纤为乐。丢掉她的书包、踢翻她的桌子，那都是家常便饭。
林纤纤的班主任是个怕麻烦的女人，她本身就不喜欢林纤纤，对于班里的霸凌现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在老师的纵容和同学的漠视下，那些欺负人的孩子胆子越来越大，事情也逐渐严重起来。
直到有一次，隔壁班为首的几个男孩拖拽着林纤纤，把她关进了厕所里。
他们用拖把堵住了隔间门，笑嘻嘻地离开了。
林纤纤一个人蹲在厕所隔间里，一开始还可以忍受，但长时间处在黑暗封闭的狭小空间里，总让她有些烦躁。
厕所里，被堵住的隔间门格外显眼。
但这边没有老师进来，其他的小孩子也知道关人的是谁、里面关着的又是谁。就算看不过去，他们也不想多管闲事惹祸上身，生怕他们欺负到自己头上。
林纤纤原本以为，自己大概要在这里待到下午放学。而放学后会有清洁工进来倒垃圾，希望那个大人能注意到这扇被堵住的小门，随手放她出去。
她蹲在角落，将脸埋在了膝盖里。
直到快要上课的时候，她听见隔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挪开了堵住门锁的拖把。
隔间门微微弹开，露出的缝隙往里映了点光。
随后，林纤纤看见一个小男孩露出来的半张脸。
他长相很端正，留了一头刺挠挠的短发，看起来很干净的样子。
他问：
“你怎么被关进去了？快上课了，你快出来吧。”
这是林纤纤听他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他还告诉她：
“你好啊，我叫张陈慷。”

第17章 林纤纤-[16]
林纤纤并不喜欢旅江三小这个学校，也不喜欢学校里的那些人。
宿舍楼的宿管阿姨是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她留着一头泡面一样的卷发，一到晚上，她就把她的头发用发卷卷在脑袋上，然后穿着她那拖鞋和有些发灰的白色睡裙，一边哼歌一边查寝。
林纤纤经常会被同寝的小孩锁在门外。
她每次出门都记得带钥匙，但只要忘记一次，她回去时面对的就是一扇无论怎么敲都不会打开的门。更过分一点也有，比如寝室里另外三个人会把她赶出去，然后锁上门不让她进来。
宿管阿姨每天晚上都会查寝，看见林纤纤在走廊里，她一般会帮忙敲开寝室门，然后随口教训一句，以后不许把同学关在外面。
但她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次数多了，宿管阿姨也觉得烦。她开始教训林纤纤，林纤纤听的最多的就是：
“林纤纤？又是你！这都几点了，为什么不乖乖睡觉？”
“这寝室楼里这么多人，怎么就你隔三差五被锁在外面？人家平白无故为什么就逮着你欺负？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原因？”
“我可听你们班主任说了，你之前还抓虫子往人家隔壁班学生的水杯里放，就你这么阴暗的坏小孩，人家能喜欢你吗？”
宿管阿姨骂骂咧咧地把林纤纤堵在门边教训，她说话嗓门很大，唾沫星子乱飞，林纤纤漫不经心地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只低头看着宿管阿姨浮肿的小腿和脏兮兮的拖鞋。
一直要等宿管阿姨骂够了，她才呼哧呼哧喘着气，用拳头重重砸门：
“开门！把人家放进去，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等到这时候，寝室里偷听许久的小孩才会笑着打开门把人放进去，然后挨两句不痛不痒的教训，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林纤纤很长时间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平时基本没什么人愿意搭理她，她一直独来独往，直到她遇见了张陈慷。
别人对张陈慷的评价，一般是“开朗乐观单纯善良”，但如果让林纤纤形容，她只会给他一个“傻”字。
这人，确实挺傻的。
俩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厕所，张陈慷把她从隔间放了出来。在那之后，张陈慷就经常会跑来找林纤纤玩。
一开始林纤纤以为张陈慷和以前那些人一样，要是他从她这得不到回应、再过两天新鲜劲没了就会自己离开。但事实是，不管林纤纤理不理他，他都能自己一个人高高兴兴把话题接下去。
后来，林纤纤又觉得张陈慷是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才会一直在她身边晃悠，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大概就会像别人一样，因为害怕波及到自身而逐渐疏远她。
但当林纤纤再次被隔壁班的坏孩子堵在楼梯口时、当所有人都围在旁边看热闹时，张陈慷却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他挡在林纤纤身前，大声质问：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林纤纤？？”
这件事情最终在路过的教导主任的干预下结束了。
教导主任是个挺着啤酒肚的光头男人，他把林纤纤、张陈慷，还有其他几个男孩叫进了自己办公室。他掐头去尾地把事情听了，最后和稀泥似的说了一堆没用的东西，又让几个孩子每人写了篇检讨，算是这件事的了结。
在教导主任这里，事情确实是完了。但在有些人的心里，却还远远没结束。
事情果然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那群坏小子欺负的对象从林纤纤一人，变成了林纤纤和张陈慷，只是两个人似乎都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林纤纤是习惯了独来独往，张陈慷则是压根没当回事。他在另外的班级，人缘也不错，除了那几个男孩偶尔会来找他点小麻烦以外，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改变。他依旧每天傻笑着跟林纤纤一起去食堂买热乎乎的火腿馅饼，跟她聊着永远都不会用完的话题。
张陈慷最喜欢、跟林纤纤聊起最多的就是奥特曼。他的书包上是那些红红灰灰的小人，鞋子上也是，他偶尔还会拿个模型玩具跟林纤纤一起玩。
林纤纤一开始不愿意搭理他，但这家伙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得不到回应就一直问问问个不停。
林纤纤嫌他烦，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她在旅江三小待了一年半，三个学期，从二年级念到了三年级。
从头到尾，她的位置都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别人的同桌是别的小朋友，她的同桌是个巨大的塑料垃圾桶。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人会拿着黑色记号笔在她桌面上涂鸦。林纤纤擦过一次，但在她发现这玩意很难擦干净、并且就算擦掉也会有人继续画时，她就不去理会了。
坏孩子们愈发猖狂，他们用一个又一个涂鸦覆盖原本木色的桌面，使其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班主任蒋老师是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女人，她有着过分瘦削的瓜子脸，喜欢穿很高的高跟鞋，还总是戴个形状古怪的红框眼镜。
她看见林纤纤桌上那些恶毒的咒骂和难听的称呼，只在班里提醒了句不要损坏公物，还让林纤纤自己把那些涂鸦弄干净。
只是后来，她发现自己的话没什么用，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不再往角落走，也不往她那看了。
林纤纤对自己的桌子和老师的无视都接受良好。
直到有一天，她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却发现自己的位置空了，原本摆放在那里的课桌被人搬走，只剩下一片空地，和堆满垃圾的塑料桶。
那节课正巧是班主任蒋老师的课，林纤纤又是踩着点进来的，所以这女人的脸色格外难看。
她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用手里的教具三角板角尖戳着林纤纤的肩膀。
三角板的尖尖戳在身上，有点痛：
“林纤纤，你一定要踩着上课铃回教室吗？你看看几点了？”
林纤纤被她戳得往后退了两步。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放在讲台上，自己走向了教室后排的角落。
蒋老师瞪了她一眼，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个三角形。只是等上课铃打响，她准备正式开始讲课，一抬眼，却发现那女孩还在教室里杵着 。
蒋老师将手里的三角板重重拍在讲桌上：
“林纤纤！那么不乐意坐下就给我去后面站着听课！”
三角板和讲桌相撞，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教室里鸦雀无声。
林纤纤十分配合，她把书包扔在地上，没有理会蒋老师，自己靠着后墙的黑板站好。
蒋老师又远远瞪她一眼，眼睛用力得快要翻出来。
片刻，蒋老师的讲课声混着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微响，数学课渐渐步入正轨。林纤纤的心思却完全没在蒋老师的三角形上。
她看看脚尖，看看窗外，又看看天花板。
教室里前排的几个调皮小孩总是忍不住回头看她。
他们频频转头看着林纤纤，时不时低语几句，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教室里五六十号人，回头看的越来越多，每人脸上都带着看热闹般的嘲笑。
林纤纤和这些同学并没有多少交集，她记不清他们的名字，更不记得他们的样子。
她站在教室最后，看着那些一张张转过来的脸，每一张面容都那样陌生，唯一熟悉的就是他们脸上那种极为相似的、带着恶意的笑。
林纤纤突然就有些烦躁。
她想，他们在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要是她能让他们永远笑不出来就好了。
要是，能让这群人全部死光，让她重新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就好了。
林纤纤的后背抵着黑板边沿，她用脚跟一下一下磕着地面。一直到下课铃打响，蒋老师照例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才拿着她的三角板离开了教室。
林纤纤抿抿唇，回到自己的位置，从地上捡起书包放在墙角，自己直接坐在了地上。
林纤纤没有去找她的课桌，那天一整天她都抱着腿坐在教室的最角落。
她人小，位置又靠后，在墙角一缩，一整天下来，居然没有一个老师注意到她。
林纤纤靠着书包睡了一下午，一直到下午放学，她听见有人在身边喊她的名字。
“林纤纤，林纤纤？”
张陈慷晃晃她的肩膀。
林纤纤迷迷糊糊醒来，就听张陈慷问：
“你怎么坐在地上？你的桌子呢？”
林纤纤皱起眉，没回答。
也就是那时，教室门口传来另外一个男孩的吆喝声：
“喂，林纤纤，你不打算找你的课桌了吗，你可真无聊。”
“你偷林纤纤的课桌干嘛？你放哪了，能不能不要再欺负人了？”张陈慷攥紧小拳头。
那个男孩却不以为意：
“放三楼器材室咯。”
“……真讨厌。”张陈慷看那男孩离开了，就拉着林纤纤的手臂把人拽了起来：
“走，别理他们，我陪你去三楼搬桌子去。”
“不用了。”林纤纤挣开了他的手。
有没有桌子对于她来说无所谓，坐在墙角，不用被人盯着看还能补觉，对于她来说要舒服得多。
但显然张陈慷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他最终还是拉着林纤纤去了三楼。
三楼是五年级的楼层，器材室在三楼最后一间教室，教室原来的门牌被人用纸糊住，上面用记号笔写明了“器材室”三个大字。
那时离放学已经有段时间了，楼层里没什么人，张陈慷推了一下器材室的前门，门是锁着的，没推动。
他又去到后门的位置，这次倒是推开了，陈旧木门随着转动的幅度发出“吱呀”一声响。
他直接走了进去，一眼就在一堆废弃的桌椅里找见了林纤纤的桌子。
他冲林纤纤招招手：
“我找见了，来，咱俩一起搬回去，然后去食堂吃火腿馅饼。”
林纤纤还站在门口，她看着器材室内挡住窗户的桌椅山、看着器材室内那一小片压抑的空间，下意识有些抵触。
张陈慷却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说：
“我这周回家看了新的奥特曼，可酷了，等会儿讲给你听。对了，林纤纤，你周末能出学校吗？要不这周你去我家玩得了，咱俩一起看电视，我把我的奥特曼模型拿给你玩……哎，这桌子怎么被画成这样了，你要不干脆换一个吧？反正这有这么多课桌。”
张陈慷在里面一个人絮絮叨叨，林纤纤听着他那一篓子废话，微微皱起眉，但还是迈步走进了器材室，准备和他一起搬桌子：
“不用了，就这个，挺好的。”
林纤纤过去握住桌子的边沿，刚准备用力，下一秒，她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几人的坏笑。
两三个男孩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器材室的门把，冲他们做了个鬼脸：
“真蠢啊，还火腿馅饼呢，你们就在里面待着吧！”
张陈慷脸色一变，跑过去想阻止他，但男孩却毫不犹豫地一把关上了门。
木门重重关闭，大片灰尘浮起，发出一声闷响。
张陈慷握着门把手，一脚踩着墙壁，努力想把门拉开。但他只有一个人，远远抵不过门外那三个男孩子。
陈旧的教室门被两边的力量拉扯，通常是好不容易被拉开点缝，又被人拽了回去。
就这样过了几个回合，终于，木门不知道哪里发出“咔哒”一声响，再拉不动了。
林纤纤走过去，一脚踹上门板，冷声同外面的人说：
“打开。”
门外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最后，有人答：
“……我们已经放开了。”
林纤纤皱起眉，用力拉了一下门把手。
然而，在刚刚的争执中，木门原本卡滞的锁闩滑了出来，它卡在门锁里，不动了。
“去找人开门。”林纤纤说。
但门外却没人应声。
过了一会儿，他们像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小声商量着：
“……我们会被骂的吧？”
“会不会叫家长？”
“我爸会打死我的……”
没人理会林纤纤，只有杂乱急促且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给了她回应。
他们跑了。
林纤纤深吸一口气，她看看周边压抑的环境，心里有股快要压不住的烦躁。
她一个人靠着墙边坐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一边的张陈慷有些害怕，但他看看林纤纤，还是打算活跃一下气氛。他原本想给林纤纤讲奥特曼的故事，但才开了个头，就被林纤纤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张陈慷没敢往下说，他闭上嘴，默默坐在了林纤纤身边。
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器材室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
后来，张陈慷起身想去开灯，但他把开关“啪嗒啪嗒”按了好几遍，头顶的灯却一直没有反应。
天空擦上一抹黑，校园里渐渐安静了下来，而一门之隔的走廊始终没有动静。
快到教学楼锁门的时间了。
张陈慷心里有些着急，他在器材室那一小块空地里来来回回的走。起先，教室里光线太暗，他并没有发现林纤纤的异样。
但后来，他意识到林纤纤似乎已经很久没出声了。
张陈慷心里有点不安，他试着靠近林纤纤，却发现这人抱着腿，整个人在微微发抖。
他有点担心，抬手想拍拍林纤纤的肩膀：
“林纤纤，你没……”
但还没等他碰到她，林纤纤就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突然抬起头来。
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张陈慷，黑夜里，她的眸底有那么一瞬间，映出了一丝微弱的光。
她似乎在小声念叨着什么，但声音太微弱，张陈慷听不太清。
他身体有一瞬的僵硬，他迎着林纤纤的视线，心里莫名涌上来一阵心悸。
张陈慷下意识大口呼吸着，强压下那种不适感，伸手拍了拍林纤纤的肩膀：
“你是怕黑吗？你在说什么啊？”
林纤纤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她反应很大，往墙边缩了一下，出口的话音带着些许颤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
这次，张陈慷听清了。
她说：
“都给我……去死。”

第18章 林纤纤-[17]
林纤纤很讨厌黑暗封闭的环境。在进这个学校之前, 她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四面封闭的小黑屋里。
无光、压抑、窒息。
待在这样的环境里，林纤纤心里总是忍不住生长一些阴暗的念头。那些细碎的想法像毛线团一样，越滚越大。
林纤纤坐在墙边, 她呼吸有点困难, 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被无限放大，填满了她的身体。
她身上起了一层冷汗，整个人缩在那里不受控制地抖。
好烦。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在她眼前晃悠,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给她添不必要的麻烦，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她要平白无故遇见这种事, 为什么就算她不去理会, 那些可恶的家伙也不消停。
林纤纤好像能模模糊糊听见耳边那些家伙的窃笑，还有女人教训自己时聒噪刺耳的声线。
这些杂音和周边黑暗封闭的环境一样让她窒息。
有什么好笑的呢。
林纤纤攥紧了手指。
真该……真该让他们永远都笑不出来, 真该让他们也尝尝面对黑暗和封闭时的恐惧。
恐惧、惊慌、悲伤……她希望这些负面情绪通通降临到那些人身上，用扭曲变形的丑陋表情, 去替换掉他们脸上那该死的笑。
去死……
都去死。
耳边的杂音愈发汹涌，除却那些惹人烦的笑声和骂声，还多了些别的响动。
那声响和其余声音好像有些不同，因为它格外真实。
那是某人求助般的哀嚎，还有桌椅翻倒砸落的巨响。
林纤纤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要说的话，她好像经常听这个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吵。
那是……
等意识到那是谁, 林纤纤瞬间清明。
她像是窒息许久濒临死亡时蓦然重获空气一般，大口大口呼吸着。
她撑在地上, 眼睛盯着地面，过了很久, 才缓缓抬起眼。
此时窗外已经彻底黑透, 借着微弱的光, 林纤纤看见周边摆放的桌椅不知何时翻倒了一片。
似乎有个人躺在那一片乱象间。
那人脚上穿着上周新买的奥特曼运动鞋，但有一只被他自己踢飞了，此时正倒扣在不远处的地面。
林纤纤微微皱起眉，她扶着墙站起来，绕到了那一片桌椅后。
等看清那人的模样，林纤纤目光一顿。
张陈慷原本清秀端正的脸已经被过于惊恐的表情扭曲了。
他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嘴巴无意识地张着，似乎很努力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只能发出一些“嗬嗬”的气音。
林纤纤看见，他的脸颊和脖颈上爬着几道血痕，看着像是他自己抓出来的。
林纤纤疑惑地微微歪头，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走到张陈慷身边，用脚尖碰了碰他，自己蹲下身，问：
“你在干什……”
林纤纤一句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因为下一瞬，张陈慷艰难地将视线挪向她，而后，他呼吸愈发粗重，最终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无意义的怪叫，那声音盖过了林纤纤的疑问。
林纤纤看见张陈慷似乎用手努力在地面摸着什么东西。
当他扬起手时，林纤纤没来得及反应，直到利器没入血肉的闷声出现，她下意识闭上眼，半边脸颊也随之溅上了一片温热液体。
她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林纤纤有些恍惚，她抬手抹了把脸，垂眼时，她在黑暗里看见自己手上那片温热粘稠的血迹。
她盯着那片重色许久，才眨眨眼，看向地上的张陈慷。
她知道张陈慷刚刚在找什么了——一只圆规。
圆规已经被张陈慷的血染成了深红色，看得出来使用它的人非常用力，因为圆规带着金属尖的那头有半截都没入了张陈慷的脖颈。
温热血液源源不断从他脖颈上的血洞涌出。
张陈慷努力张大嘴巴呼吸，他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显得有些狰狞。
林纤纤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他校服和身下地面缓缓蔓延开来的血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不觉得害怕，她心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她只看着张陈慷，喃喃问：
“你为什么要死呢？我没想让你死，你不该死啊。”
林纤纤有点迷茫。
后来，她无意识地微微弯起唇，那笑容配着她半边脸上狰狞的血迹，格外瘆人。
“喂，我说，如果那些人也全部死掉……该多好啊。”
记忆的尽头，叶绯听见林纤纤这样一句话。
而他眼前最后一幅画面，是张陈慷被恐惧填满的、惨白的脸。
林纤纤和普通小孩不一样，她内心十分封闭，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同时，她缺乏同理心和共情力，又因为无人引导，她并不能清晰分辨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她对黑暗幽闭的环境生来抵触，而在长时间的校园霸凌后，她心里一些压不住的阴暗念头也越来越多。
以前林纤纤做不到那些事，因此一直没能付出行动。
但那次在器材室里，积压许久的怨念一朝爆发，强烈的愿望影响了她的异能倾向，可林纤纤当时意识不到自己拥有了怎样的能力，她不知道怎样去控制，离她距离过近的无辜男孩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
张陈慷的死亡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在林纤纤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后，她的行为也愈发不可控。她展开了疯狂的报复行动，旅江三小在短短三天内出现五名自杀者，皆情绪失控，死状凄惨。第四天，十六名三年级学生集体出现异常，好在这次警方及时赶到，在第一时间将孩子们送去了医院。
莫名其妙连续发疯的自杀者令这事像极了灵异事件，最后，警方顶着舆论压力，锁定了每次都精准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林纤纤。
再后来，林纤纤异能暴露，为防止消息泄露造成恐慌，林纤纤很快被秘密转送到当时的中心实验室，交给当时的医生和研究员处理。
林纤纤是异能时代的开端。
但同时她也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另一个不可逆转的黑暗未来。
叶绯皱皱眉，意识回笼，眼前的黑暗也破开一线光。
他睁开眼睛，所见的画面由无数模糊重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最后定格在了挂着冷白灯管的天花板。
他一时还没缓过劲来，望着天花板许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环境真够差的，这墙都掉皮了。
“……你醒了？”
一道问询将叶绯唤回了神。
他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在他后座坐着的一个姑娘，似乎是和小高一起的那个异能疾行的女孩。
“啊。”叶绯应了一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他被放在几张拼起来的椅子上，硬邦邦的，躺得腰疼。
他揉揉腰，抬眼看去，见自己回到了三年级三班的教室，只是这地方除了他和那个小姑娘，再没有其它人。
叶绯点开光屏看了眼时间。
二十三点四十九分。
叶绯头还有点晕，他收好光屏，敲敲自己的脑袋，问：
“我怎么在这啊？”
陈诺状态也不是很好，处在“较差”的生命值让她一整天都在低烧状态。
她声音有点哑，解释道：
“你晕倒了，秦姐把你背回来的。”
“我晕了一整天？”
“嗯。”
“那他们人呢？”
听见这个问题，陈诺停顿片刻。
她看了眼窗外，缓缓道：
“半小时前那个隐藏NPC出现，好像是想伤害纤纤。他们几个去追了，还没回来。我异能帮不到他们，就留在这里守着你。”
“……”叶绯皱紧了眉。
不是吧，如果事情真的像他想的那样，那现在的情况……就有点不太妙了。
叶绯在内心挣扎了一瞬。
最终，他顶着浓重的罪恶感，看向了后桌病恹恹的姑娘，试探着问：
“那个……姑娘啊，你这状态，现在还能用异能吗？”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陈诺还是诚实地点点头，还很软很善良地问了句：
“勉强可以，是需要我去做什么吗？”
叶绯心里罪恶感更重了，他撇开视线，有点尴尬：
“是这样。我可能需要你带个东西去找他们。”
“什么呀？”
“……”叶绯老脸有点挂不住，他指指自己：
“我。”
气氛古怪地沉默片刻。
就在叶绯觉得自己要挨骂的时候，对面的陈诺却突然正了正神色。
她认真问：
“请问，你要做的是非去不可的、很重要的事吗？”
叶绯愣了一下，随后收起玩笑神色，点点头：
“是。”
陈诺垂下眼，撑着桌子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她看起来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但还是语气坚定道：
“好，我会尽力，也请你一定要成功。”
……
高速移动下，叶绯耳边的风都在呼呼响。
他再不要脸也不可能让陈诺背着他走，但他真的很需要陈诺这个疾行异能，于是最后他让陈诺抓住他的手腕，尽力带着他跑。
当然，用“拖”更准确一些。
陈诺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她异能评级原本并不高，身体素质也只是中下层，此时已经是在严重透支自己。
她带着叶绯用最快的速度找遍了秦璟他们可能在的地方，在她脱力前，他们在天台找见了那几人的身影。
在叶绯和陈诺打开天台门时，时间跳到了二十三点五十八分。
陈诺一打开门就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地。叶绯连忙护住她后脑，扶着她把她放在了地上。
同时，他抬眼看清眼前画面，心里一紧：
“小高，别打了！！”
他到的时候，秦璟正和张陈慷缠斗，林纤纤躲在后面，一脸冷漠地看着周正宁拧魔方。
的确如叶绯所说，张陈慷背后的黑雾并非实体。秦璟在这上面吃了不少亏，但很快她就发现，只要牵制住张陈慷的本体，他就没法分心去控制那些雾气。
张陈慷在她的攻势下连连后退，但奇怪的是，他面对秦璟始终只是防卫，从未对她真正发起攻击。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秦璟身后的林纤纤。
而听见叶绯那一声后，秦璟愣了一下，停了动作。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什么意思？？”
叶绯肯定没法在这种情况下跟她解释。
他从地上爬起来，想先去把林纤纤抱过来。但就在他靠近时，林纤纤突然回头瞥了他一眼。
她眼里没什么波澜，在阴沉的夜色下，她眸底似乎泛着微微的光。
夜里的风路过天台，吹乱了林纤纤额角的碎发。她微微眯起眼，嘴唇动了动。
她说：
“医生。”
“你真的很爱多管闲事。”
说完这句，林纤纤突然重重推了周正宁一把，自己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周正宁毫无防备，被她推得踉跄一步。而看见林纤纤要跑，他下意识伸手想拉住她，可最终也只能碰到林纤纤的一片衣料。
林纤纤就那样朝空旷地跑了出去，也逃离了秦璟的保护范围。
张陈慷反应很快，他身后黑雾闪电般游出，瞬息间就绕过秦璟，勒住了林纤纤的脖子。
他速度极快，几个瞬息就到了林纤纤身边。随后，掐住她脖颈的从黑雾变成了张陈慷的手，他轻而易举地举起林纤纤，抬步站上了楼顶的边缘。
林纤纤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她脸色惨白，但完全没有挣扎，甚至还在笑。
她看着张陈慷，问：
“你又抓住我了？”
张陈慷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并没有答话。
这样的张陈慷，总跟林纤纤记忆中的模样有些割裂。因为以前这人脸上总是带着很明显的情绪，他多半时候都是笑着的，一笑，他的眼睛就弯成月牙，看着又丑又傻。
而在这个游戏里，这家伙总是一脸木头一样的麻木表情，就算林纤纤努力控制他的情绪也无济于事。
这里的他不喜欢火腿馅饼，也不喜欢奥特曼，像个空有皮囊却无灵魂的空壳。
张陈慷像上次一样，掐着她的脖子，慢慢将她举向外侧。
林纤纤双脚悬空，却一点都不害怕。
相反，她还冲张陈慷很轻地笑了一下：
“可惜了。”
林纤纤微微眯起眼，语气蓦然狠厉：
“这次，换你去死吧。”
就在张陈慷即将松手的前一秒，林纤纤被人拉着手腕拽了回去。
秦璟一脚踹在张陈慷的手臂关节处，他的胳膊瞬间朝外侧弯折，同时，掐在林纤纤脖子上的手也松了力道。
他原本就站在天台边缘，此时猛地受击，他的身体也因为那一击的力道而不受控制地向外倒去。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间。
秦璟抱着林纤纤，把她放在了安全的位置。而张陈慷和他身后的黑雾一起，消失在了天台边缘。
片刻后，楼下传来远远一声闷响。
“靠，秦姐好帅。”
周正宁全程目睹刚才的一切，此时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BOSS终于解决了，时间好像也快到了。
周正宁打开光屏上的时间条。
五十九分半，再过半分钟，大家就能从这鬼地方出去。
周正宁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他今天带病拧了一天魔方，都快拧吐了。现在放松下来，他下意识想去看队友的反应，和他们一起享受即将通关的喜悦。
周正宁看向叶绯。
但他发现，叶绯的反应和他想象中似乎并不一样。
叶绯身上全是在地上拖拽出来的灰尘，头发比平时还要乱上许多，看起来狼狈得不行。但他本人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只是望着那边的林纤纤，表情十分平静。
虽然觉得奇怪，但周正宁并没有多想，说不定大佬就是对胜利习以为常呢。
他重新看向光屏上的时间条。
五十九分四十五秒。
再过十五秒……
周正宁心里的念头才刚冒头，就卡在了半路。
周正宁微微睁大眼睛，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他看见光屏上的时间似乎停在了这个数字。
周正宁不信邪，他在心里默念数着秒数，但三秒过去，数字依然没有要变的迹象。
他多希望是这个光屏出了问题。
短暂的混乱后，周正宁空咽一口，缓缓抬眼，顺着叶绯的视线，看向了对面的林纤纤。
与此同时，周正宁听见了一声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那真是噩梦。
【滴——】
【主线NPC林纤纤确认死亡】
【玩家游戏失败】
【NPC强制清场执行中】
林纤纤正站在天台边缘，探头往下看，似乎在确认张陈慷的尸体。
随后，她直起腰，面无表情地抬手将自己耳边的短发拨去耳后。
她回头看了一眼，彼时，夜间的冷风吹拂过，带起她颊边的发丝，微微挡住了她唇角那抹笑。
【bad end】
【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真是令人遗憾的结局】

第19章 林纤纤-[18]
【滴——】
【请各位玩家和林纤纤一起享受她美好的一天】
叶绯心里无比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不同于前几次，寝室内的光不再是冷白, 而是从各个角落渗透出的发暗的红。
就像之前在载入空间里那样, 眼前的一切都被红色过滤过一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危险、死亡、血腥，还有炼狱。
叶绯长长舒了口气, 他闭闭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对面床位的周正宁没有一点反应, 他躺在床上, 除却身体的轻微起伏，其余都像极了一个死人。
叶绯看了他一眼,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在在他身上多停留，他直接起身推开寝室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楼梯间、乃至走出寝室后的天空, 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这大概是系统给玩家的警告。毕竟对于叶绯以外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所有人的生命状况掉落至“濒危”，按理来说，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是死局。
因为在“濒危”状态的debuff下，就算强悍如秦璟，多半也会失去行动能力，更别提战斗。他们迟早会被耗死在这二十四小时的规则内。
叶绯走出寝室楼, 人暴露在一片血色的夜空之下。
只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身后突然飞来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砸到了他的脑壳。
那小玩意精准击中叶绯后掉到地上弹了两下，是块橡皮擦。
叶绯微一挑眉, 抬眼看向橡皮擦落来的方向。
他看见旁边女生宿舍楼唯一亮着灯的窗户被人打开了, 有个人趴在窗边, 正望着他。
那距离太远了，叶绯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出她正努力扶着窗框稳住身子，显然人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喂，叶绯。”
秦璟嗓音有些哑。
“在。”叶绯扬声应了一句。
二人在令人不安的红夜中遥遥对视片刻，最终，秦璟低头咳了两声，嘶哑话音远远传来：
“我能信你吗？”
听见这话，叶绯弯唇扬起一个笑。
他抬起手，远远冲秦璟比了个大拇指：
“放心，小高小姐，这次可以。”
……
夜晚的校园格外安静，连以往躁动的夜风都消失了。
世界在赤红中静止，而叶绯独自行在停滞的诡异世界里，几乎是这压抑世间唯一一抹亮色。
他径直走向教学楼的方向。
现在是零点过一点，校园里除却路边常亮的路灯就再也没有别的光源，寝室楼、图书馆都陷入一片晦暗，唯独教学楼三楼尽头的一面窗往外透着刺目的亮光。
那是三楼器材室。
叶绯顺着侧边的小门进了教学楼，他沿着上次走过一遍的路，很快到了器材室门口。
他到的时候，器材室的后门是开着的。
老旧生锈的锁闩露在外面，木制的门框边角都是磕碰得掉漆且凹凸不平的缺口。
它微微开了条缝，叶绯站在门外走廊的黑暗中，门缝内泄出的一线红光顺着地面一直蔓延到他脚尖，又顺着他的腿一路往上，在他半张脸上留下一道红色光痕。
叶绯微微眯起眼，他抬手推开门，老旧木门“吱呀”一声朝里打开，室内的情形也缓缓展露在他眼前。
门后，依旧是那间堆积着大片桌椅的器材室。
只不过和上周目不同的是，原本被藏在角落的林纤纤的桌子此时摆在了正中央，桌面上依旧是大片大片的涂鸦痕迹，而林纤纤就坐在那张小桌子后。
她低着头，小小的身体上连接着数条黑色锁链。那些锁链从墙壁中生长出，连着的锁扣卡住林纤纤的脖颈、四肢，将她牢牢禁锢在了那一方座椅上。
她身后是堆积成小山的课桌椅。
那些课桌椅摞在一起歪歪扭扭，桌腿椅腿的投影没过林纤纤映在地上，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而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林纤纤微微抬起了头。
看见来的人是叶绯，林纤纤也没多意外。她只是微微仰起头，活动活动脖颈，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叶绯习惯性弯起唇，他从手边随意拉了把椅子，自己坐了上去。
他声音有些低，语气携着点温柔，总能令人下意识对他卸下防备。
他问：
“要跟我聊聊吗，小姑娘？”
林纤纤抿起唇：
“这是医生你第三次对我说这句话了。”
“是啊，你知道的，我喜欢聊天。”
“我不喜欢。”
林纤纤声音低了些。
她抬眼看着叶绯，随后又撇开视线：
“但，老规矩，你可以问我问题。”她顿了顿：
“这次，不限次数了。”
“好，乖孩子。”
叶绯坐姿放松了些：
“那个NPC不是张陈慷吧？”
“我也不知道。”林纤纤像小动物一样，疑惑似的无意识微微歪着头。
“你之前就有猜测，所以引导我们帮你杀掉他，但试出的结局……你也看见了。”
林纤纤点头：
“是啊，我也奇怪，明明死的是他，可他摔死的时候，我听见死亡通报念的是我的名字。”
“嗯，那这个问题先过去。下一个……你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
“很久吧，我也不清楚。”
“都做什么呢？”
“我记得这个问题我之前回答过类似的。这里是我的世界，入侵者聒噪又麻烦，所以我会杀掉他们。唉，最讨厌的就是那个张陈慷，他总是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出现，不让我完整过完这一天。”
“讨厌吗？”叶绯语调微微上扬：
“我以为他是你的朋友。”
“朋友？”林纤纤重复了一遍，随后轻笑一声：
“一个吵闹的讨厌鬼罢了。”
听见这个回答，叶绯并没有多少表示。
他只微敛了笑意，沉默地抬眼望向林纤纤。
过了一会儿，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几步到了林纤纤桌前，抬手放在她发顶，安抚似的揉了揉。
叶绯叹了口气：
“很辛苦吧？”
“什么？”
其实林纤纤很厌恶别人的靠近和触碰，但唯独对叶绯接受良好。
她任叶绯揉乱了她的短发，自己只安安静静地睁大一双小鹿眼看着他，看起来乖巧得不行。
“一个人挣扎在这样可怕的噩梦里，很辛苦吧？”
叶绯并没有明说，但林纤纤听见他这话，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微微僵住了。
叶绯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抬手拿过了旁边架子上一个金属制的圆规。
叶绯之前就想过，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的形成可能和林纤纤有很大关系，只是当时只是猜测。而等事情发展到眼下这一步，他才能确定，这个世界的形成大概是源于林纤纤的记忆、梦境，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
人要想记住某个人或某件事，最容易的就是记下令其印象深刻的特征。比如叶绯就很依赖这一点，现在让他想自己的队友们，他也只能响起周正宁的布丁头和秦璟的高马尾。
这一点在林纤纤这里也很明显：满头发卷身材臃肿的宿管阿姨、喜欢穿红色高跟鞋的干瘦女老师、光头啤酒肚的教导主任。至于教室里那些一模一样的无脸人，显然它们扮演的是林纤纤“同班同学”的角色。但因为林纤纤并不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家伙，所以并没有给他们设定具体的性别和外貌。
这些人对林纤纤并不算好，因此，在林纤纤的记忆里，他们的特征被无限放大，变成了一个个丑陋凶恶的怪物。
叶绯从手边的课桌上拿起一个金属制的圆规。
圆规握在手里冰冰凉凉，其上映着室内猩红的光。
叶绯习惯性将它在指间转了一圈：
“纤纤在被伤害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林纤纤的目光落在叶绯手里那只圆规上，她面无表情答：
“把讨厌的人都杀掉。”
“但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了，对吗？”
“我是被人困在这的。”
林纤纤抬眼望着叶绯的眼睛，强调道。
叶绯却也那样淡淡地看着她，似乎一眼就能看见她藏得最深的东西。
叶绯微微抿起唇。
他把手里的圆规转完最后半圈，圆规锋利的金属尖朝向他自己，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用它刺向了自己的手腕。
叶绯垂眸看着没入手腕的圆规，面无表情地又将它往下划了一道。
鲜血喷涌而出，有几滴溅在了林纤纤的桌面上。
叶绯拔出圆规，把那道狰狞的伤口向下，流出的血拍在桌面上，滴滴答答聚成一面，很快在桌面上蔓延开来。
深红色的血渐渐盖住了桌面上那些恶毒咒骂和涂鸦，它覆盖了那些疮疤，将它们藏在血色之下。
“把你困在这的人，是你自己。”
叶绯声音微沉，语气笃定。
就在他这话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一阵微风从叶绯身后卷过，黑色的雾气从墙壁攀爬蔓延，顺着墙壁中延伸出的锁链，慢慢地缠绕上林纤纤的身体。
叶绯丢了圆规，绕开面前的小桌走到了林纤纤身后。
从这个角度，他看见了门口突然出现的“张陈慷”。
叶绯感受过林纤纤的记忆，每个NPC的外貌和行为都能在她记忆中找见对应的点，细节到连他二周目时在教室最后受到的精神攻击都能找见相应的事件。
可在这样的机制下，NPC张陈慷的存在就显得格格不入。
如果他也是这世界的原住民，那按照他的性格，大概会是个满身奥特曼的话痨小怪物。
可张陈慷的形象看起来就是个不那么普通的普通小孩子，他不受这个世界的“规则”束缚，在这猎场中日复一日地猎杀林纤纤。
但林纤纤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能入侵她的世界、并且站在“规则”外的不可控因素，只能是她自己。
果然，“张陈慷”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在短暂地虚化后重新凝实，最终变成了林纤纤的模样。
当年，在叶绯和林纤纤正式见面之前，k国中心实验室还请过别的医生来接触她。
他们给出的结论是，林纤纤心理状态异于常人，她对于“杀人”并没有具体的认知，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处，在她心里，她只是处理了几个让她不高兴的人。
至于无辜被波及到的张陈慷，林纤纤提起也只是淡淡带过，似乎并不为自己的误杀而内疚。
她只能记住“恶”，而忽略掉了身边人的“善”。
因此，在这个世界产生之后，林纤纤记忆中所有代表“恶意”的人和事变成了特定的场景、事件和NPC，而当年无辜死去的男孩在这个世界中却始终没有姓名。
可忽略并不代表感受不到，只是她的想法太过极端，她把内疚和怀念当做软弱。
但那些软弱的部分却日复一日折磨着她，所以，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有关张陈慷的部分记忆和良知，脱离她变成了独立的一个“人”。
那个“她”在代表张陈慷惩罚自己，所以她一遍遍地在这个世界内猎杀林纤纤，为的就是提醒自己，正视“她”。
但大概“她”弄巧成拙，以至于双方都在这无限循环的时间点内疯狂地想弄死对方一万次。
得不到解决的执念，本身就是禁锢自身的枷锁、是一场无望的轮回。
“知道吗，纤纤。”
叶绯语气温和：
“让执念消失的方法并不是杀戮，而是‘和解’。”
叶绯从林纤纤身后抬手覆住了她的眼睛。
林纤纤眨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
她冷笑一声：
“和那些家伙和解？”
“不。”叶绯微微俯下身，凑在她耳边：
“和自己和解。”
林纤纤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攥紧，许久，又稍稍松开。
她意有所指，幽幽地问：
“那，医生……”
林纤纤停顿片刻。
在这短暂的几个瞬息间，叶绯眼前的画面尽数崩塌融合，随后，他意识也逐渐模糊，在坠入深渊的最后，他只听见林纤纤的声音浮在他脑海，像是附在耳边轻语，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也……能和他们和解吗？”

第20章 林纤纤-[完]
……
【滴——】
【恭喜玩家001叶绯完成副本探索】
【恭喜玩家001叶绯完成隐藏任务, 脱离里世界，结束循环】
……
【滴——】
【请各位玩家和林纤纤一起享受她美好的一天】
叶绯对这声音多少有点应激反应。
他还迷迷糊糊在梦境中挣扎，脑子不太清醒, 听见这句话后烦躁地抬手堵住耳朵。
但捂住耳朵也只能让那些聒噪的声音削减一丝, 他还是能听见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呼小叫。
“卧槽！我还活着！！”
这惊喜交织的吼声震天响。
“叶老师，你怎么做到的？！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不是精神值过低出现幻觉了吧, 我真还活着？？”
“卧！槽！生命值‘健康’！”
“叶老师！你真神了！！”
周正宁刚开始还有点迷糊，他醒的时候正枕在胳膊上, 脸颊都是被衣袖压出来的红印子。
他发现自己在三年级三班, 教室里除了死在游戏里的张尚，其他人都还在。
他是最先醒的, 醒来后人都傻了，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
如果不是他在做梦, 那现在似乎可能也许大概……算是通关了？
周正宁激动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还不太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最后一周目的时候，所有人状态掉到了“濒危”，周正宁也一直在昏迷状态，只对外界有点模模糊糊的感知。
这样的情况下，要靠他自己，估计再多个八百周目都不可能通关, 而现在他能完完整整地活着站在这里，想也知道是谁的功劳。
所以, 是叶老师一个人干了五个人的活，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把他们带离了那个吃人的游戏。
这次是真“躺赢”。
周正宁都要泪目了。
他晃晃还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叶绯：
“叶老师！我活了, 我们都活了！！！”
叶绯听着他在耳边吵就已经够崩溃了, 没想到这人还有更绝的, 居然直接上手试图把他摇醒！
叶绯随着周正宁的动作在桌子上晃晃悠悠，他绝望的声音闷闷地从臂弯下传来：
“布丁啊，你让我死吧——”
他抬起头来，凌乱的头发下的眼底挂着一对万年不变的黑眼圈，搭配上他苍白的肤色，看起来憔悴得不行。
周正宁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不好意思啊，太激动了。”
叶绯长长地叹了口气：
“嗯，特别理解。”
在他们闹这出时，秦璟也从自己的位置走到了他们这边。
叶绯注意到了，他打了个哈欠，半睁着眼睛看着她。
秦璟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她坐在前排的桌子上，习惯性微微皱着眉，看看叶绯，又挪开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尖，有些含糊地低声道：
“……那什么，多谢你了。”
叶绯身上有绝对治愈，这游戏对他根本没有威胁，他完全可以再水一周目，躺平等队友全部死光，游戏结束，他依然可以通关。
这也是之前秦璟始终不敢完全信任他的原因。
而现在，他们所有人都好端端站在这里。
秦璟觉得自己应该跟他说声谢谢，即使她并不擅长。
叶绯看她这样子，故意逗她，于是抬手拢在耳边，懒洋洋问：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谢谢。”
秦璟耐着性子重复一遍。
“啊？”叶绯得寸进尺。
秦璟忍无可忍：
“姓叶的，你别让我骂你？”
秦璟踢了一脚他的桌腿。
叶绯不闹了，笑着摆摆手：
“不用谢。我说你能信我，就不会让你失望。”
听见这话，秦璟微微一愣。
她顿了顿，别扭地换了个话题：
“所以，最后一个周目你到底是怎么过的？”
“啊，也没什么。”叶绯撑着桌面坐起身，抬手伸了个懒腰：
“就是帮小姑娘解决了一点小问题，刚好，她比较愿意听我的话。”
“……不是，你这到底给人小孩下了什么迷魂汤啊，你说什么她都信。”
秦璟想说这话很久了。
这副本跟给叶绯量身定制的一样，背景是他了解的案件，主线NPC是他的老熟人，还是个只听他话的小恶魔。
换成别人，估计早就被那异能像犯规一样的小女孩杀光了。
叶绯耸耸肩，没接话。
他只微微弯起唇：
“至少，信任我不总是件坏事，不是吗？”
“……”
秦璟没答。
半晌，她看向别处，避开了叶绯的视线。
这个游戏的机制到此时才彻底清晰，它分两个游戏场景，大概可以归类为“表里世界”。
玩家刚进游戏时所在的是类似林纤纤梦境的地方，也就是“里世界”。那里有张牙舞爪的怪物、阴沉的天色，以及不断循环的时间旋涡。
而此时他们完成了隐藏任务，重新回到了“表世界”。
回到这里，他们才发现，和游戏里阴沉的天色不同，原来三零三五年三月十六日，是个阳光明媚的晴天。
这里跟一所普通小学似乎差不多，早晨宿管阿姨顶着一头卷发各个楼层叫起床，食堂也热热闹闹，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到了教室，第一节 课的数学老师老师戴着眼镜拿着三角板画着三角形，台下的学生们有的认真听课，有的开小差讲小话，就是一所普通学校的模样。
唯一不太寻常的是，这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见“玩家”。
他们在表世界似乎并非实体，至少表世界的原住民能毫无感觉地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去，连主线NPC林纤纤都对他们视而不见。
而他们跟随任务的指引，一直跟在林纤纤身边，和她一起度过属于普通小学生的普通日子。
上课时间，周正宁趴在走廊的窗户边，撑着下巴看里面的老师讲英语。
他们大概要在走廊里待够一整天，这环节比起之前紧张刺激的里世界就有点无聊了，但如果非要让周正宁选一个，他宁愿待在这里一辈子。
有个人跟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叶绯坐在走廊边上，他身边摆了一堆塑料袋，那是他从食堂自己打包来的七张火腿饼两杯豆浆三个包子五根烤肠。
他已经坐那吃了一上午了。
秦璟站在旁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叶绯，你是饿死鬼投胎吗？你嘴好像就没停过。”
这人不仅很能睡，还很能吃。
像那个猪精转世。
叶绯慢吞吞咽下嘴里的东西：
“有饭不吃是傻子，说不定哪天就吃不到了。到时候我会很想念这块热乎乎的火腿馅饼，它将是我漫长人生中的强大精神支柱之一。”
秦璟僵硬地挪开视线，不予评价。
而抬眼时，她发现一直扒在教室门口的周正宁似乎也有点古怪：
“你又看什么呢？”
没想到这人也有够无聊。
“看林纤纤同学开小差。”
周正宁望着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小女孩，叹了口气，说到后半句时声音低了很多：
“一个人坐在垃圾桶旁边，一定很难过吧。”
他们跟了林纤纤一上午，别的小孩子都成群结队，都是好朋友聚在一起玩。只有林纤纤一个人吃东西，一个人上课，座位还被安排在最脏乱的角落。
此时，她手里拿了只黑色的记号笔，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涂什么东西。
周正宁遥遥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林纤纤似有所感，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
按理来说，林纤纤应该是看不见他们的，但在和她对视时，周正宁心里突然多了点很奇怪的感觉。
只不过那感觉也就维持了短暂的一瞬间，林纤纤很快就将目光掠过他，重新趴回了桌子上。
小学生的一天平淡枯燥，像谭死水，只是，等到再晚一些的时候，有人往死水里撂了块石头，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听说，是六班有个孩子迟迟没来上课，老师带人找了一天，最终在三楼器材室找到了他的尸体。
校方报了警，警察和那孩子的家长很快来了学校。
这事闹得很大，学校封锁了教学楼三楼，临时停课，学生们只知道放假了，三三两两在校园里乱晃。
后来，操场上乱成了一锅粥，听说是四班有个男孩当众发疯，在地上撞破了自己的脑袋，当场死亡。
再后来，晚些的时候，警察在学校的树林里发现了惨死的女老师。
短短一天之内发生三起命案，早上还热热闹闹的校园瞬间冷清下来，只剩一拨一拨看不清面容的法医和警察。
这就是历史上真正的三月十六日。
游戏的载入空间也是登出游戏的位置，在教学楼被清空后，周正宁他们进了教室等着，接下来，他们只需要在这里待到零点，游戏就会进入结算阶段。
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叶绯说要出去转转，一直没回来。
周正宁也闲得发慌，他在教室里转悠着，晃到后排的时候，他看见了摆在教室角落里的那张画满涂鸦的课桌。
他只看一眼就皱紧了眉，喃喃道：
“明明只是小孩子，恶意怎么会这么大。”
这句话被秦璟听见了，她叹了口气：
“小孩直白的恶意比大人更可怕。”
周正宁点点头：
“确实。”
毕竟他这辈子都忘不掉林纤纤笑着看怪物一口咬掉张尚脑袋的那个画面。
他摇摇头，准备离开这块，但走之前，他余光蓦地瞥见这课桌下面似乎掉了个什么东西。
周正宁愣了一下，弯腰捡起来，发现是张学生证。
学生证是林纤纤的，因为上面印着她的名字。
只是这学生证看着跟课桌一样惨，上面被黑色记号笔涂了个遍。照片被涂花、除了姓名以外的信息也完全被黑色笔墨盖住，根本看不清原来的字样。
大概这也是恶作剧的杰作吧。
周正宁又叹了口气。
他没有多想，只把学生证放回了林纤纤的桌上。
做完这些，他点开光屏看了眼时间：
“诶，快到点了，叶老师人呢？”
……
天台。
三月十六日，到了晚上，天空也依旧晴朗，月亮挂在天上，偶尔夜风吹过，带着点清冷的凉意。
女孩一个人坐在天台边缘，她留着齐耳短发，背影瘦瘦小小，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
叶绯到这已经有一会儿了，他原本没想上前，但最终还是过去坐在了林纤纤旁边。
林纤纤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她只侧目看了他一眼。
叶绯唇角挂着笑，他顺着林纤纤的目光仰头看着天空：
“从来这里到现在还没正式跟你打过招呼，现在补上吧。好久不见，纤纤。”
“嗯。”
林纤纤语气淡淡，她笑了一声：
“医生又想和我聊聊？”
“这次不是。”叶绯微一挑眉：
“就只是想再看看你。”
“好吧，毕竟我们确实好久没见了。现在是多少年？”
“三一七零。”
林纤纤低头掰着手指算算：
“原来，都有一百三十四年没见了。”
“是啊，都那么久了。”
叶绯向后微微仰着，他的手撑在身后，抬脸看着晴朗夜空。
“但医生一直没变呢。”
“你也没变。”
“那可不一样。”林纤纤往旁边挪了挪，歪头靠在叶绯肩膀上：
“我是因为早就死掉了，你知道的，不是吗？”
“好吧。那我还是这样子，大概是因为一直死不了吧。”
“真是令人恼火的原因。”
“我也觉得。”叶绯笑了一声：
“但没办法，我就是死不了嘛。”
听见这话，林纤纤顿了顿。
片刻，她突然问：
“医生，死亡是很痛苦的事吗？”
这个问题把叶绯问住了，他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最终，他点点头，笑意微敛：
“嗯，很痛苦。”
“所以，张陈慷死的时候，也会很痛苦吗？”林纤纤眨眨眼：
“我很喜欢看那些人去死，他们的痛苦，哀嚎，都让我兴奋。但现在想想，张陈慷死掉的时候我似乎并没有那么开心。这是医生想让我明白的感觉吗？张陈慷，算是我的朋友吗？
“我试图杀死医生的朋友时，医生也是这个感觉吗？”
“是。”
“但，既然死亡是件这么痛苦、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医生又为什么想去死呢？我知道，医生一直试图自杀呢。”
叶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张张口，似乎是想解释，但最后也没找见一个合理的理由，最终只能苦笑一声。
好在林纤纤并没有多为难他。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看时间快到了，医生也要走了。对了，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答应你的事吗？”
叶绯点点头：
“记得。”
当时林纤纤抱着膝盖坐在墙角，在叶绯做了自我介绍后，抬眸盯着他，眼神阴郁地说：
“你让我出去吧，医生？”
后来，她又补充了一句：
“只要你让我出去，我就一直保护你。”
现在，林纤纤点点头：
“我跟那些家伙不一样，我的话，到现在依然有效哦。”
叶绯听着她的话，轻笑一声：
“但你给我的前提，我并没有做到，不是吗？”
林纤纤抬眸看着他，一双小鹿眼里似乎藏了很深的情绪。
只是她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叶老师！”
叶绯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是周正宁。
周正宁挠挠头：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啊？”
叶绯微微睁大眼。
“快零点了，该登出了，咱回去吧。”
“……稍等。”
叶绯在短暂的意外后很快收好了情绪。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纤纤。
天台边缘立着一根木制的细柱，上面挂了只灯泡，夜里，不断有飞虫一下一下往灯泡上撞，发出的声响略显聒噪。
林纤纤就坐在那灯光之下，她的眼睛掩在刘海落下的阴影里，看不清其中神色。
半晌，她弯起一边唇角，冲叶绯轻轻笑了一下。
“那就下次见吧。”
医生。
-
3035年，诊疗室。
入目是一片压抑阴沉的黑，走廊尽头，只有办公桌上一盏台灯亮着冷光。
灰尘在光源后漂浮，年轻的医生坐在桌后，手里拿着一支钢笔，满室都是钢笔笔尖和纸页摩擦时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远处传来门扇开合的声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光源下拉出一道影子，小女孩上前，拉开桌子对面的椅子爬了上去。
她长相甜美，神情却是超出年龄的阴郁。
她跪在软面的座椅上，向前倾身，看着医生手下的表格，闷闷道：
“他们不允许我出去了，医生。”
医生笔尖一顿。
他合上笔帽：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我太坏了吧。”小女孩并没有多在意：
“ 他们说我杀了太多人。但那些人原本就该死，不是吗？”
医生并没有接话。
小女孩微微歪着头，视线缓缓上移。
她直勾勾望着医生的眼睛，蓦地笑了一下，像是等待夸奖一般，说：
“我把欺负我的人全部杀掉了，医生。”
她声音微冷：
“你需要我帮助吗？”
“我们一起，把对你不好的人也全送进地狱吧。”
诊疗室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最终，医生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落在小女孩的发顶，很轻地揉了一下：
“别说那些话，回去吧。”
小女孩扁扁嘴，从椅子上下去了。
她伸出手，掌心冲着医生，似乎是在等他交给她什么东西。
医生顿了顿，随后从手边拿起一张卡片，递给她。
小女孩什么话都没说，拿着卡片，消失在了光源外的黑暗里。
台灯下，凌乱地散着几张信息表。
其中一张上的黑色墨迹还未干透，在灯光下映着微弱的光。
表格上的字迹工整清秀，大片的空白中，只有一条填了内容。
3号病房：
“林纤纤”

第21章 游戏大厅
【滴——】
【恭喜玩家001叶绯通关“旅江第三小学”】
【true end】
【三月十六日的旅江三小发生了许多大事, 连环自杀案发生后，这所学校在当时被贴上了“不干净”的标签。学生和教职工纷纷离开，旅江三小也逐渐荒凉。】
【不久后, 教学楼被拆除, 随着楼梯和墙面的倒塌，曾经出现在这里的偏见与恶意也被埋进地下，再无声息。】
【施暴者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而旁观助威者却逃过一劫。不知道他们在多年后是否会意识到，当年每一条血淋淋的人命之上, 都有他们留下的足印】
【结算中】
【正在计算玩家001叶绯副本贡献度与场外投注率】
【结算完毕】
【玩家001叶绯获得积分奖励】
【总计：13000】
……
【滴——】
【玩家001叶绯结束游戏副本“旅江第三小学”, 成功登出】
叶绯前一秒还趴在那过分矮小的小学课桌上，下一秒, 他眼前一黑，眼前换上一片类似雪花屏的马赛克色块, 同时五感暂失。
等到听觉恢复后，他听见的就是这么一句通报。
旁边的周正宁低呼一声：
“卧槽，单人通报，这就是排面吗？”
叶绯微一挑眉，随口问了句：
“你没有？”
“当然没有，只有综合排名前十的玩家和小队在登出时会有通报。可嚣张了，整个游戏大厅都能听见。”
叶绯吹了声口哨：
“确实嚣张。”
他抬眼四处看看。
在登出游戏后, 他们几个人站在一处两平米左右的独立空间内。这四周被一种半透明的空气墙围了起来，叶绯试着碰了碰, 实的，弄不开。
他收回手, 搓搓手指, 没多在意。
下一秒, 他手腕上的玩家信息手环突然弹出一道光屏：
【玩家是否需要花费积分兑换中央大厅滞留时间】
【请选择滞留时长（1000积分/日）】
叶绯大概扫了一眼，选项里只有从一到七。
意思是最多只能留七天？
他看着那几个选项，迟迟没有下手。
他摸摸下巴，试探着问：
“假如我不换……”
秦璟瞥了她一眼，无情道：
“你会被直接打包丢进S级副本里。”
“好的。”叶绯毫不犹豫选了个“1”。
“哟。”秦璟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十分夸张地上下打量叶绯一眼：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躺他个七天。”
说着，秦璟自己随手戳了个“2”。
游戏后给自己两日的休整时间，再进行下一场游戏，这是她一直以来保持的习惯。
旁边的周正宁看看叶绯又看看秦璟，最后抠抠搜搜也跟着兑了两天。
“拜托，小高小姐，我只是懒，又不傻。”
听了秦璟的话，叶绯微微拖着声音，语气有些吊儿郎当：
“这积分算是这里面的货币吧？游戏大厅里面会有美食街吗？比起多躺几天，我果然还是更想吃几顿好的。”
这回答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秦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在他们闲侃的时候，他们周边那层半透明的空气墙也逐渐清澈，其后的模糊画面也随之清晰。
叶绯看见，他们正站在一条小路上。
他们脚下是一片圆形平台，往前是延伸出去的一条砖石小路，小路两旁立着歪歪扭扭的复古建筑，一眼看去，荒诞又离奇。
【玩家001叶绯以一千积分兑换中央广场滞留时间一天】
【祝生活愉快】
“？”叶绯又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这都要通报？”
“没办法，毕竟你是‘明星玩家’，等……呃……”
秦璟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叶绯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表情有点微妙，于是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了道路尽头。
直直望去，小路另一端是一处类似广场的空旷地界，广场中央有片巨大水池，水池之上悬浮着一面淡蓝色光屏，上面不知道写了什么，叶绯也看不太清。
此时，光屏下、水池边围了不少人。
那些人无一例外，皆直勾勾望着小路尽头的他们。
秦璟扬扬眉，低声道：
“看来，你还能更嚣张一点。”
两方人遥遥相望，谁都没先做出反应。
水池边的玩家早在大厅出现通报后就已经沉默许久了。
游戏里的时间流速和游戏大厅不太一样，从叶绯名字出现在光屏上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三天。
这期间，水池边围观的玩家换了一批又一批，一直留着的除了一小部分打定主意要看好戏的家伙，就只有光屏正下方坐着的简泠西。
红色的衣摆垂落在地。
简泠西翘着腿，姿势懒散地靠着椅背，一手支着脸，一手垂在座椅扶手边，手指有节奏般一下一下轻轻点着。
他的镰刀还立在椅子旁边，只不过此时，镰刀旁还蹲了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
那男孩像猫一样蹲坐在地，大概是等得久了，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老大，咱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在等谁啊，等那个姓叶的？你是不是要跟他决斗？杀了他重回排位一然后痛痛快快进游戏？啧，上次的A级游戏是真的没劲，神啊，希望下次再把我们扔进S级副本里，求求啦，我真的很需要。”
艾瑟一说起话来就絮絮叨叨没个完，就算简泠西不理他也能一个人对着旁边的镰刀说半天。
旁边围观的玩家也在低声闲聊：
“五年还挺快的，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在这见到叶绯，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啧，可惜了，当年一代天骄呢。”
另一人不屑地冷哼一声：
“还可怜他啊？可怜可怜你自己吧。你现在在这鬼地方，谁害的？”
艾瑟动动耳朵，自动捕捉到了八卦气息，看向了说话的那人。
但那人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他只好站起身子挪过去，用肩膀撞撞那家伙，追问道：
“哎，什么意思啊？谁害的？”
跟在简泠西身边的都是综合排名前五十的玩家，这男孩当然也不例外。
他突然靠近，把说话那人吓了一跳，空咽一口才继续解释：
“就那个，叶绯啊。咱们被白塔赶到蜂巢、又被扔进这地方，都是因为他……呃，反正别人都这样说。”
“哈？？”艾瑟皱起脸。
他五年前也才十岁，根本不记得有关叶绯的事情，而他人生的大半时间都是在蜂巢度过的。
和正统人类居住的伊甸园不同，蜂巢在伊甸园之外，环境恶劣，地方又小又挤。如果艾瑟足够了解历史，他就会知道，类似这样的地方在几百年前通常被称作“贫民窟”。
他在蜂巢的日子过的并不怎么样，因此此时一听别人说自己的遭遇原来还有罪魁祸首，罪魁祸首还是老大在等的那个人，他心里的怨气一瞬间冲上了天灵盖。
看来，老大是要帮大家报仇了！
正在此时，游戏大厅响起了叶绯登出游戏的通报。
艾瑟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简泠西。
他发现他家老大眼神微动，随后放下腿，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周边的玩家瞬间静默，一个个屏住了呼吸。
其实他们对白塔六部的了解并不多，只记得“医生”和“死神”的关系差到了极点，加上眼前这位“死神”组长已经不眠不休地在这蹲了三天了，所以他们理所当然以为叶绯出来后，这里将会发生一场世纪决战。
但简泠西的表情似乎意外地平静。
在游戏登出通道口出现玩家后，他也没多少反应，只是微微眯起眼，试图透过身前那道半透明的光屏看清道路远处的那人。
两方遥遥相望，僵持许久。
最终，先有动作的还是通道口那几人。
那边领头的是个看起来苍白又清瘦的男人，看样子大概三十岁左右，头发有点乱，几乎挡住了眼睛，看着就是一副没精神的憔悴样子。
那是……叶绯？
众人略感迟疑。
因为在很多人心里，叶绯都是个传奇一般的人物，虽然他们大部分都只是从一些报道和传言中听过他的姓名。
唯一的S级异能者、医生联合会会长、现今异能理论体系的缔造者。就算他们没见过叶绯本人，但也在各种书刊报道上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总是笑着的，一双眼睛里有光，很多人对他的印象，都是闪闪发光站在高处像太阳一般的人物。
总之，无论是他们记忆中、或是听过的描述和形容里的叶绯，都跟眼前这个没什么生气的沧桑家伙完全不沾边。
可游戏登出通道就出来四个人，除了里面两个女孩，还有一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黄毛……似乎就只剩他了。
众人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走越近，而他本人似乎对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百十道目光毫不在意。
他直直冲中央光屏而来，眼神盯着前路，似乎阴郁又严肃，给人一种种气势汹汹的感觉。
中央光屏呈半透明状，如果眼神足够好，可以直接看清另一边的人。
有人看看叶绯又看看简泠西，想必现在就是对头见面分外眼红的戏码。
众人内心既忐忑又期待，他们看着叶绯走近，看着他拍了拍一名玩家的肩：
“请问……”
那名玩家被吓了一跳，他整个人夸张地一抖，他下意识以为叶绯要问简泠西，因此忙指指光屏另一边那人，边语无伦次答：
“是是是，是他！”
“……哈？”叶绯表情空白的一瞬。
他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见个高高的人影，那人的脸被光屏上的半透明字样挡住了，他看不太清。
叶绯完全没有在意。
他有点莫名其妙，收回目光，表情认真地重新问出一句：
“请问，这里有美食街吗？怎么走？拜托告诉我，我真的很需要！”
“……”
“？？？”

第22章 游戏大厅
叶绯这话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够周边所有玩家听到。
等他问出这一句，旁边站着等待世纪大战的玩家脸上表情都有点微妙。
艾瑟人也傻了，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看看叶绯, 又转头看看简泠西, 却正好发现自家老大弯唇轻笑了一声。
艾瑟人一激灵。
其实他一直知道他家老大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别人生气了不高兴了都摆臭脸，但简泠西反着来，他心情不怎么愉悦的时候反倒会笑。当然, 这点是艾瑟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以来，自己总结出来的。
简单来说, 老大一般不笑, 但笑得越好看，杀得就越凶。
现在这个程度……
艾瑟在心里给对面那个姓叶的点了一根蜡烛。
他等着老大拎起血月镰去取对面狗头, 但他半天也没等来简泠西有什么动作。
甚至艾瑟眼看着那姓叶的问到娱乐区的方向，人都要往那边走了, 简泠西却还没什么反应。
艾瑟眨眨眼睛，试探着问了句：
“老大，不追吗？”
简泠西并没有回答。
他只是隔着一层半透明的光屏，直勾勾望着另一边的人。
他一双金色眸子里浅浅携了些笑意，目光追着那人的身影，一直等到他消失在娱乐区通道才收回视线。
简泠西伸手拎起镰刀，唇角笑意微敛, 垂眸时才顾得上回答艾瑟的问题：
“追。”
艾瑟恍然大悟。
懂了！
还是老大人好心善，要放那饿死鬼吃饱再杀！
-
中央广场东西南三侧分别延伸出三条小路, 其中南侧是游戏登出通道，西侧是游戏登入通道, 东侧则通往游戏大厅的娱乐区。
跟中央广场的复古风不同, 娱乐区这块算是将“娱乐”二字贯彻到底。
头顶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但同中央广场的昏暗不同，娱乐区像是一座不夜城，建筑上挂着的花哨灯牌和路边各色的灯光点亮了这片街区。
叶绯大致扫了一眼，发现餐厅酒吧商店旅馆一应俱全。
他吹了声口哨，评价道：
“这不比伊甸园好玩？”
周正宁听见这话，撇撇嘴：
“没积分就不好玩。像我混赢一局游戏也就拿四五千积分，也就够在游戏大厅待个三天吧，还是在省吃俭用的前提下。”
“天哦，可怜布丁。”叶绯哄小孩似的，还揉揉他的脑袋：
“走，叶老师请你们吃顿好的。”
叶绯随便在街区找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店。
这家店里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别的客人，点单也是全自助。叶绯坐下来，滑了两下菜单，随手勾了几道清粥小菜。
“？”
秦璟原本想说你要是这么抠其实可以选择不请，但转念，她又觉得这完全不是叶绯的作风，毕竟这人一早上能吃七张馅饼三个包子五根烤肠。
事情一定不简单。
果然，下一秒，叶老师潇洒地点了个反选。
清粥和咸菜被排除在外，余下就是确认订单、结账，一气呵成。
智能机械臂开始沿着滑轨一道一道上菜，秦璟表情凝滞。
她看了眼叶绯尚未关闭的消费账单：
“总计：9800”
“叶绯，你什么家庭啊，积分这样花？”
“大户人家。”叶绯夹了一只鸡腿到碗里，边和秦璟瞎扯：
“以前有句话是这样讲，‘今朝有酒今朝醉’。意思就是今天能吃就吃能玩就玩，明天的事让明天的你愁。你看啊，你总想着以后的事，万一你明天就死了，临死前想想今天为了省钱而少吃的一个鸡腿，那多亏。”
“……”秦璟被他一通歪理说得哑口无言：
“那我真是谢谢你。”
“不谢。”
叶绯百忙之中抽空跟她比了个大拇指。
叶绯四舍五入算是把菜单上的菜点了个遍，餐厅里的机械臂就没闲过，一道一道菜往上叠，最后甚至放满了他们前后两张桌子。
叶绯和周正宁像两个饿死鬼，从头到尾埋头苦吃。秦璟坐在他俩对面，每秒都在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跟这两个人鬼混。
过了一会儿，她倒是想起来点正事，于是放下筷子问：
“喂，你跟那个简泠西什么关系？”
周正宁听见这话也回神了，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东西，险些噎到：
“是啊是啊，我刚才简大佬的镰刀了，他好像就在中央光屏对面，我还以为他是来找你麻烦的，吓得我心里一咯噔，还好不是。”
“啊？简泠西？谁啊？”
叶绯一头雾水。
“哎呀，叶老师你又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塔纳托斯前任组长。”
“哦哦哦，特务头子。”这么一说叶绯就想起来了。
他耸耸肩，没多在意：
“我都不认识他，他为什么找我麻烦？”
“我哪知道。我刚可看见了，简泠西身边摆着他那镰刀，边上还放个椅子，估计等了有一会儿了。旁边那些人可能都是等着看热闹的，不然中央广场从哪聚来那么多闲人？还使劲瞅着你看。”
秦璟屈指敲敲桌子。
叶绯努力地回忆了一下：
“我以为是我的通报太嚣张。”
秦璟翻了白眼，不发表意见。
但被他俩这么一提，叶绯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用胳膊肘怼怼周正宁：
“布丁，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说，那个简……呃，特务头子，不是异能者？”
“是啊，他不是。”
“那他为什么在这里面？”
“我不清楚诶，蜂巢的八卦一点也不灵通，不过我在进游戏后听别人说好像是因为他叛了还是怎么……秦姐你知道吗？”
“听过点。”秦璟皱皱眉，解释前还是重新跟叶绯确认了一遍：
“你真不认识简泠西？”
“哎呦喂，我上哪认识啊，小高小姐，跟我不对付的那代特务头子叫言靳。这位简小朋友上任的时候，我早就被抓去做实验了，他总不能跑到地下实验室来认识我吧。”
叶绯实在不理解她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点。
“行吧。”秦璟也搞不懂了。
她皱皱眉:
“简泠西确实不是异能者，但这和这人实力强到离谱不冲突，看他排名就知道了。”
“嗯？他很能打？跟你一样能打？”
叶绯来了点兴趣。
“不止。”秦璟神色略显凝重：
“他是白塔最成功的改造人之一，代号‘王蛇’”
“改造人？”叶绯微一挑眉：
“那是什么？”
秦璟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是你被赶到地下后白塔推出的狗屎项目，把感染α的动物的特性提取到人身上，试着开发出点新能力这样。”
“哦……”叶绯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认识他？”
“这，因为有种说法是，简泠西沦落至此，和你有不少关系，反正知道内情的好多人都这么说，他们都觉得你俩有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秦璟耸耸肩。
“可能他们死神组的仇恨是什么世袭制，新任组长在上任时都要继承‘讨厌叶绯’这一特质。”叶绯没多在意。
只是，他顿了顿，突然轻笑一声：
“我发现，你好像很了解白塔这些事哦？”
秦璟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
她轻哼一声：
“要你管。”
叶绯点的这满满三桌菜让三人吃了整整四个小时，周正宁是捂着肚子出去的，秦璟脸色也不怎么好。
最后，那俩人走了，只有叶绯一个人留到了最后。
他吃得很慢，一个人在落地窗边坐了很久。
叶绯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五年都待在黑暗里，每天没有白天和黑夜，也没什么时间的概念。
从餐厅出来后，他一个人在周边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和外面的世界一样，最热闹的地方永远都是娱乐场所。
叶绯进了家最热闹的酒吧，挑了靠墙的位置坐下。
这里的氛围很不错，年轻人在舞池里狂欢，彩色灯光将一切渲染成迷醉的颜色。
大概因为聚在这里的人都是些在游戏里努力生存、面对着不确定的明天和未来的家伙，所以连气氛都被沾上点孤注一掷的疯狂。
这里的人大多是刚从游戏里出来，或者马上要进新一轮游戏。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因此都抱着及时行乐的心态。
叶绯坐在角落里，看着男男女女结伴相拥，听着耳边聒噪的音乐，最终靠着椅背，闭了闭眼睛。
和那秦璟他们在一起时的轻松不同，叶绯独自待着时不怎么爱笑，加上他身上原本就自带一点阴郁气质，把周边的氛围都带得孤单了些，令他显得跟这地方格格不入。
叶绯点了杯酒，买了盒烟，两种久违的味道漫上舌尖，让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虽然叶绯之前总嫌周正宁聒噪，但事实上，他有时候还挺喜欢这种喧嚣的环境。
毕竟这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他还活着、还活在这世界上，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叶绯在墙边坐了一会儿，后来，困意卷上心头，他没离开，就那样趴在桌上睡着了。
耳边的音乐很燥，玩家们的尖叫欢呼也很吵，但叶绯这一小觉却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安稳。
他枕着手臂，睡梦间，他迷迷糊糊感觉到身上好像被人盖了件衣服，随后，一股很淡的桔梗花香驱散了室内的烟酒气。
叶绯原本想醒的，但闻见那味道之后，他却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挣扎着往梦境更深处跌落了。
叶绯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总之，醒来时，他手臂被自己枕得发麻，脖颈也有些酸痛。他边揉后颈边坐起身，动作间，身上披着的外套顺势滑了下来。
叶绯在它落下去前捞住了它，他看了一眼，是件红色风衣。
他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男人，他穿了件高领黑色上衣，头发留得有些长，在脑后随意扎了起来。此时他正抬眼望着舞池里的狂欢，眼睫和眸子、乃至线条流畅精致的侧脸，都被染上一层纷乱的光。
叶绯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叠好，递给他：
“你的吗？”
那人愣了一下，侧目看了眼叶绯，随后微微垂下眸子，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时候叶绯才发现，这家伙长了双很好看的桃花眼。
“嗯。”那人接过外套，冲叶绯笑了笑。
叶绯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
这酒吧里多数人都在舞池里，周边留下的空位很多，至少他自己身边就有不少。但这家伙却偏偏坐在了自己这桌。
“谢谢你的外套。”
叶绯道了谢，有点懒散地趴在桌上，撑着脑袋看向他，直接问：
“那么，小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听见这个称呼，那人微一挑眉。
随后，他坐姿放松了些，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叶绯，解释道：
“原本过来是想问，‘我能请你喝杯酒吗’？”
他声音很好听，带着点浅浅的笑意，只是混在酒吧聒噪的背景音里，有些听不清。
叶绯下意识往他那边靠了靠：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想请的人睡得很香。”
那人说了一半，看着叶绯努力想听清的表情，没忍住笑了。他唇角弯起，露出侧边尖尖的虎牙。
他用手撑着座椅的软面，身子往叶绯那边倾去，停在了他耳侧不远处。
对于这人的靠近，叶绯愣了一下，但并没有躲开。
下一瞬，他清晰地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他说：
“我不想打扰他，那陪他睡一会儿，似乎也不错了。”

第23章 游戏大厅
在他靠近的时候, 叶绯闻见了他身上那阵淡淡的桔梗花香。
那香味很淡很淡，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烟草味。
叶绯笑了一声。
他直起身，拉开距离, 拿起酒杯, 跟那人手边的玻璃杯轻轻碰了一下。
酒杯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又被嘈杂的音乐与人声盖过。
叶绯一饮而尽。
“喝完了, 慢走，下次见咯。”
那人愣了一下。
被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 他也不恼, 只是弯起唇：
“我积攒了很久勇气才过来搭讪，现在就要被赶走了吗？”
“是——的——呢。”
叶绯把空玻璃杯放回桌上, 屈指敲敲桌面：
“别随便搭讪啊，小朋友, 知不知道我是谁？”
叶绯觉得他不会知道，所以他原本想说“你看错人啦，我是个活了一百多年的没有感情的老妖怪”，不管他信不信，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离谱就行了。
但那人却并没有被他问住。
他点头：
“知道，叶老师。”
“……嗯？”
叶绯这回倒是真有点意外，他认真看了这人一眼：
“怎么, 你也上过我的课？”
“‘也’？”那人微一挑眉。
“嗯，我遇见的另一个有意思的小朋友也这样叫我, 他短暂地当过我的学生。”叶绯伸了个懒腰，感叹道：
“哎呀呀, 看来我课没上多少, 遇到的学生还挺多。”
那人微微垂下眸子, 晃晃自己手里的玻璃杯：
“我以前在白塔中央学院念书，选过‘近现代异能发展史’，和‘异能理论’。”
“哦，想起来了，两节大课。他们都说我的课最好混分，不挂人。”
“我不混分，每天都认真听讲。”
“嗯，不错，好学生。”
叶绯像是在哄小孩子。
他又认真看了他一眼，问：
“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这个问题，那人微微张口，似是想答，但随后却话音一顿，转而问：
“你会记得吗？”
叶绯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最后诚实地摇摇头：
“多半不会，我记性不怎么好。”
得到这样的回答，那人并不意外。
他只是拿起手边的酒杯，学着叶绯刚才的动作，跟他的空玻璃杯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
两个一样的空玻璃酒杯摆在一起，杯身映着纷乱的彩光。
叶绯听见那人说：
“那就下次见时再正式介绍吧。”
他顿了顿，语带笑意：
“跟你说话很开心，叶老师。”
……
简泠西染了一身酒气，从酒吧出来时刚好撞见蹲在门口昏昏欲睡的艾瑟。
他敲敲艾瑟的脑袋：
“蹲这干什么？”
艾瑟吓得“嗷呜”一声，等认出旁边这人是老大才缓过劲：
“等你呢，老大，找见姓叶的没？已经杀完啦？”
简泠西拎着风衣外套抖抖，重新穿在身上。
他神情淡淡，大概是懒得跟小孩解释，所以有些敷衍地应道：
“先回去，下次再说。”
“好吧。”艾瑟撇撇嘴，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拍拍自己裤子上的灰，抬眼时，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他跳到简泠西身前：
“老大，你的眼睛？”
简泠西的眼睛很特别，因为某些原因，他的眸子一直是像蛇类一般的金色竖瞳。但此时，即便光线昏暗，艾瑟也能看出他的瞳色深了很多，乍一看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嗯。”简泠西应了一声，像是被提醒后才想起来。
他脱了皮质手套，抬手从眼里取下一片薄薄的镜片。
是瞳色修改镜。
简泠西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在深瞳色的映衬下显得温柔又深情。但取下瞳色修改镜、露出异于常人的眸色和竖瞳后，那双眼睛便无端多出些攻击性和阴冷意味。
他淡淡瞥了艾瑟一眼：
“没什么，走了。”
艾瑟一激灵，闷闷应了，跟上了简泠西的步子。
-
叶绯一个人待了很久，久到玩家手环提醒他滞留时间快到了，他才花一千积分延了一天，又出门找了家酒店睡了个好觉。
一觉醒来，离滞留时间清零还有将近五个小时。
但叶绯的及时行乐理念已经让他失去了再延一天的财力，因此，在短暂的挣扎后，叶绯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步子离开了娱乐区，回到了中央广场。
不同于昨天的热闹场景，今天的中央广场冷清了许多，只有几个等在路边招募队友的玩家。想来大概现在这才是常态，昨天那么热闹，估计真是像秦璟说的，都等着看热闹。
思路到这，叶绯难免又想起昨天热闹中心的另一个人——那个特务头子。
简泠西……
叶绯走到中央光屏前，仰头看向顶端。
他昨天匆匆扫了一眼，只看见光屏对面、被围在中间的是个高个子男人，具体长什么样也没看清。
看来，大概是个不太友好的小朋友。
不过死神特勤组里都是些怪家伙，叶绯也没多在意。
他只是想着秦璟昨天说的那个改造人项目。
“王蛇”？
听起来倒是有点意思。
“喂，干什么呢？”
正在叶绯摸着下巴仰着头思考人生时，旁边有人重重拍了下他肩膀。
叶绯吓得一哆嗦，看了眼，是秦璟。
“哟，小高，你也闲着呢？”
叶绯日常逗乐。
“谁闲着？两天到了，我准备进游戏，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成天吃了睡睡了吃？”
秦璟翻了个白眼。
“我好冤枉。”叶绯歪歪头。
“怎么？你这两天难道做了除了吃和睡以外的事？”秦璟微一挑眉。
“啧，想不到吧，还喝了酒。”
“……”
秦璟觉得自己真是脑子有病才会跟他在这浪费时间：
“神经病，我走了。”
“别啊，不是要进游戏嘛，一起呗。”
“干嘛？？”
“我是社恐，我不想认识新队友。”
“……你是社交恐怖分子吧。”
秦璟一脸嫌弃，但她确实停下了要往等登入口去的步伐。
她问：
“你不想认识新队友，那你那黄毛呢？”
“不知道啊，但我昨天加了他的好友，你等我把他摇来。”
叶绯低头捣鼓自己的手环。
秦璟在旁边，表情崩了：
“不是吧？加好友发起方要付一千积分，你还真是大户人家。”
不仅大户，还冤种。
“怎么办，他叫我一声老师。”
“……”
秦璟做了个深呼吸。
她双手抱臂，不耐烦地等叶绯把周正宁摇来。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不是，就算咱们一起确认登入，游戏系统也会随机把我们分到不同的临时组，你以为你想和谁一起就能和谁一起？除非你……”
“除非什么？”
叶绯眼睛亮了。
“……”
秦璟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坑的感觉，她不太想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那时，游戏大厅响起一道熟悉的通报声：
【破晓（小队）结束游戏副本“兰西裂谷”，成功登出】
【队长005拉尔斯特以五千积分为小队兑换中央广场滞留时间两天】
【祝生活愉快】
叶绯在游戏大厅待了两天，除了自己以外，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种嚣张的通报方式。
叶绯愣了一下，绕到光屏旁边，探头望向游戏登出口。
通道尽头，白光一闪而逝，五个人沿着小路径直向这边而来。
五人中，走在中间的是个清瘦的青年。
他是典型的西方长相，一张脸精致到不像真人，眉眼间有种迷离慵懒的气质。他一头白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身上穿了件奇怪的长袍，看着像是教廷样式。
“看什么呢？”
秦璟跟过来也望了眼。
“看人啊。”叶绯懒洋洋答。
秦璟顺着他的视线，古怪地皱皱眉：
“拉尔斯特？别看了，他可不是什么……”
秦璟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没声了。
因为那时候，拉尔斯特已经走近了。他也注意到了叶绯的视线，随后十分大方地回望过来，还弯唇冲叶绯笑了笑。
拉尔斯特身上有种十分古怪的气质。
他穿着圣洁的教廷长跑，人也是干净不染纤尘的样子，但他的眼神和笑容……
叶绯不想形容，总之，跟“圣洁”这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拉尔斯特看着叶绯，打量了他很久。
最后，他停下脚步，冲他做了个代表祝福的手势：
“祝你永远幸运，先生。真心希望，我们还能有机会相见。”
叶绯微一挑眉。
如果他没猜错，拉尔斯特所属的大约是那个非常有名的黎明教会。
他不知道这地方为什么会出现黎明教会的人，但也没多在意，只回了句：
“我也是。”
拉尔斯特并没有多留，在和叶绯告别后，他带着自己小队的人去往了娱乐区的方向。
“哎，叶老师！”
拉尔斯特离开没多久，周正宁就从另一边冲了过来，气喘吁吁：
“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想和你俩组个小队。”
叶绯十分自然。
“嗯……嗯？”秦璟点点头，又回过味来：
“不是，不是说一起进游戏吗？组小队是什么意思？”
“确认登入后游戏会随机分配，不可能百分百组到自己想组的队友，除非组小队，对吧？”叶绯替她说完了刚才没说完的话。
“……”
秦璟：
“草。”
她讨厌百猜百中的赌狗。
“让我看看……”叶绯完全没在意秦璟的怨念，他扒拉着自己的光屏，问：
“这小队绑了会有限制吗？”
“没什么限制，就是方便进游戏。”秦璟认命了。
“有什么好处吗？”
“有，游戏内外可以通话、群聊，出游戏后兑换滞留时间有优惠，以小队为单位按人头计算，一人五百。”
“什么？！”叶绯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好小高，你不早说，你让我损失了宝贵的一千积分。不然我还能多加你个好友。”
“我、不、需、要。”
秦璟翻了个白眼。
她用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在等待叶绯组建小队，但一辈子过去了，叶绯还没磨叽完，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干什么。
“姓叶的，一百年过去了……”
秦璟耐心告罄，刚想骂他，但下一秒，她无意间看见了叶绯往小队名称那栏写的狗屎东西。
……那真是噩梦。
秦璟难得地慌了：
“喂，喂喂喂！姓叶的，你别，你别让我骂你？？”
可惜已经晚了。
下一秒，嚣张的通报声响彻游戏大厅：
【恭喜玩家001叶绯成功组建：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秦璟捂住了脸。
妈的，我要大惊失色了……
关键旁边的周正宁还不觉得有什么。这傻子真情实感地在夸赞：
“我靠，好酷的名字。”
“是吧。”叶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摆摆手：
“小高，邀请发你了，记得通过。”
“……我拒绝。”
“说了一起，不许反悔。”
叶绯拉着她的衣袖，把人往游戏登入口带。
他带着人，散步似的往登入口走，边抬头看着周边的建筑。
过了一会儿，叶绯突然意味不明地问：
“哎，我们在游戏大厅里的画面也会实时投放到伊甸园？”
秦璟还在对着光屏里的组队邀请纠结，抽空答了句：
“对，跟在游戏里一样，实时监控。”
“可我也没看到录像设备啊？”
“录像的不是设备，是‘空间’。只要你在这个空间里，除非你的异能是屏蔽，否则外面人能全方位无死角看见你。”
听见这话，叶绯微一扬眉：
“那还真是让人不爽。”
“异能者没人权，你又不是……”
秦璟话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合适，索性闭嘴不提了：
“不爽也没办法，你不是咸鱼吗？”
叶绯倒没多少反应，他耸耸肩：
“咸鱼归咸鱼，咸鱼也有尊严，咸鱼不喜欢喜欢被人当猴戏。”
他边说，边研究着登入口的光屏。
他问周正宁：
“这个怎么操作？”
“哦，先以小队为单位确认登入就好了，反正我们人不够得拼车，系统会随机为我们分配其他队友。”
“哦——”
叶绯点点头，过去在登入口的光屏找见“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确认登入。
光屏弹出一道提示：
【亲爱的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长，系统已为您分配临时小组：A组（5/6）】
叶绯看了一眼，发现秦璟至今也没确认小队邀请，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叶绯拖着声音：
“小高小姐，快点，就差一个人了，你还没进呢。”
“知道了，马上马上，别催！”
秦璟不耐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周正宁看看秦璟，又看看叶绯。
秦璟正一脸暴躁地准备点击光屏，而叶绯则微微仰着头，正望着头顶虚无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
“啧，人活着也挺没意思的。”
“啊？”
发生了什么，他怎么突然丧起来了？？
周正宁懵了，随后，他又听叶绯说：
“你说，我要不要搞个恶作剧，给某些人添添赌呢。”
“啊？？？”
周正宁人傻了。
他顺着叶绯视线看去，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他张张口，刚准备问叶绯在说什么，但下一秒，他看见叶绯抬手将食指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微微眯起眼，唇角带了丝似有若无的笑：
“嘘。”
周正宁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见叶绯眼里，划过了一道猩红的光。

第24章 游戏大厅
游戏外, 伊甸园。
岑麟微微仰着下巴，隔着半透明的保护罩望向伊甸园外的蜂巢。
伊甸园的边界周围是片面积很大的青草地，由于保护罩内有中央控制器随时调节温度湿度, 因此伊甸园永远停在了适宜生存的季节。
此时, 草地上遍地开着小雏菊，随着路过的风轻轻晃晃，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长官。”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给岑麟递上呼吸面罩。
岑麟淡淡瞥了他一眼, 随后抬手扎起一头火焰红长发，接过面罩扣在脸上。
“打开。”
女声从隔着面罩传来, 有些发闷。
不远处的守卫军应声, 按下按钮，半透明的保护罩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浅淡白光消散, 保护罩内生机勃勃，缝隙外的世界则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
不同于伊甸园内的晴空, 保护罩外的天空压着一片黑云。一眼望去，类似楼房的灰色高层建筑紧紧贴着，一间间屋子密密麻麻挨在一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像极了它的名字——蜂巢。
一阵风刮过，顺着保护罩的缝隙进入伊甸园，触碰到外界空气的青草与雏菊瞬间发黄枯萎, 在一片生机勃勃的绿中格外扎眼。
岑麟的目光落在那朵枯萎的小雏菊上，片刻, 她挪开了视线，率先步出保护罩。
高跟义肢踏上了蜂巢内毫无生机的深红土地。
数十年前, 异能者与普通人类有过一场耗时久规模大的战争。最后普通人类动用核武器换得了战争胜利, 奠定了白塔如今的地位, 而付出的代价则是世界环境无法逆转的恶化。
核辐射、酸雨、地震、海啸……灾害肆虐，星球失去了滋养生灵的温柔，人类只好在废墟上用保护罩搭建起一处处适宜生存的“伊甸园”。
但伊甸园的容量有限，而像异能者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危险分子，自然没资格住进这里。
岑麟微微扬起下巴，遥遥望向不远处的居民区。
随后，她抬起手，数百守卫军得令而动，开始了每月惯例的抽检行动。
白塔曾经为异能者量身定做了一套法律，以最大程度限制他们的行动，以免影响到其他正统人类的日常生活。
白塔对异能者的管控也很严格，除却蜂巢二十四小时轮班驻守的秩序守卫军以外，每月中旬还会有一次例行检查，由秩序守卫军上级亲自带领，以排查蜂巢中可能出现的不稳定因素。
今天岑麟心情不错，因此亲自参与了这次行动。
由于她的到来，秩序守卫军提前清场，街道上的人被赶去角落，挨个接受搜查。
蜂巢住民全部是异能者，他们脖子上会被强制佩戴一个用于监视的笨重黑色监测环。监测环能实时检测他们身上的能量波动，以便在他们擅自使用异能时及时报警。
守卫军挨个锁住街边住民的双手，把他们压在地上检查搜身。
有人习以为常乖乖配合，有人徒劳地挣扎，人群吵闹声填满了街道。
“狗娘养的守卫军，老子往狗圈上卡个屏蔽器怎么了，不想给你们当狗怎么了？？少他妈动我！”
“喂，不是，我什么都没做啊！你凭什么说我有问题？！”
……
“我家里还有个小孩，他自己没办法生活，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带我走……”
岑麟走在道路中心，旁侧有人怒骂有人哭嚎。
听见最后那句，她停下脚步，淡淡扫了眼那边跪地乞求的女人，问：
“你有小孩？”
听见岑麟的问话，女人愣了一下，像是找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膝行几步面对她，双手合十做乞求状：
“是，我丈夫已经在白塔监狱了，我的孩子才两岁，真的不能没有妈妈……”
“嗯，小孩子确实需要照顾。”
岑麟点点头，眼里没什么情绪：
“那就，把孩子也一起带走。”
女人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随后，她面色苍白地瘫软在地。
岑麟淡淡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前方。
也就是那时，她看见一个小女孩从守卫军手底下跑了出来，跌跌撞撞地闯入道路中心。
那女孩看着五六岁，她身上的衣服很旧，留着一头到小腿的长发，小脸脏兮兮的，眼睛却很亮。
她到路中间，也不继续跑了，就定定地站在不远处，直勾勾望着岑麟。
岑麟微一挑眉。
旁边有守卫军上前去捉她，她也不跑。
但就在守卫军即将碰到她时，一道破空声夹着一声闷响传来，守卫军不知被什么击中，踉跄两步，栽倒在地。
一块鹅卵石落下，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步步！跑！！”
街角传出一声怒喝。
名叫步步的小女孩听见这个声音，如梦初醒般后退两步，转身跑了。
有守卫军想去追，但没两步就被砸穿地面的石头拦住了去路。
留着寸头的少年自拐角冲出，他指缝间夹着鹅卵石，一甩手臂，六颗鹅卵石翻滚着袭来，石身在空中几乎摩擦出了火星。
“妈的，狗娘养的守卫军，老子忍你们很久了！！”
见此变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忙上前一步挡在岑麟身前，但很快被岑麟一脚踹开。
岑麟顺手从身边的守卫军身上拆下一杆激光重机枪，一枪打歪了冲自己飞来的鹅卵石，随后又是一枪对准那个寸头少年，子弹射出，却被少年翻滚躲开了。
大概是有人开了头，在寸头少年骂出那一句后，蜂巢住民长久以来积攒的怨气再也按不住。
有人一把拆掉脖颈的监测环，一拳打倒了身边的守卫军，和寸头少年一起反抗。有人趁乱逃跑，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片混乱。
岑麟深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重新给手里的机枪上了膛。
一时，枪击声与哀嚎声混杂，填满了整片街区。
……
岑麟一脚踩在寸头少年的尸体上，垂眸又补了两枪。
原本就脏乱的街道此时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周边建筑遭到轰炸后倒塌不少，废墟中燃着烈火与硝烟。
黑烟升空融进乌云中，很远的地方有哭嚎声传来，一眼望去，像极了地狱。
岑麟瞥了眼已被控制的暴.民，又垂眸看了眼时间，自言自语：
“发生意外情况，比原计划多占用十五分钟时间。”
然而，还没等岑麟一句话尾音落下，身后就又有人慌慌张张跑来：
“长官！！”
岑麟丢了手里的枪，从身边秘书的手里接过一张湿巾擦擦手指：
“说。”
跑来的那人喘着气，整个人都因为恐惧而发着抖：
“鎏金，鎏金赌场……出事了！”
“……”
岑麟脸色略显阴沉。
她凉凉地勾起唇角，评价道：
“糟糕的一天。”
她踹开寸头少年的尸体，转身准备回伊甸园，边吩咐道：
“五月六日，蜂巢南区发生暴动，下午之前让南区的负责人来找我。记得提醒他，来之前给自己安排好后事。”
“是。”
秘书脸上没什么表情，显然早已对这种事习以为常。
鎏金赌场。
以往每天都人员爆满的鎏金赌场此时空荡冷清，在岑麟来时，还有不少人脸色惨白地往外跑。
场内桌椅翻倒一片，甚至还有不知哪个人跑丢的鞋子。
有赌场地下的研究员慌慌张张跑来，岑麟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是，是……”研究员点头如鸡啄米：
“是叶……不，实验体一号。是实验体一号，他在游戏内用了八号样本的异能‘空间干扰’。导致游戏系统发生错误，将赌场大半客人卷进了游戏！”
“哦？”
岑麟抬眼看着旁侧屏幕的回放。
屏幕中央，是叶绯被放大的面容。
他头发略显凌乱，几乎挡住了眼睛。他食指立在唇边，轻轻弯起唇角：
“嘘。”
岑麟看见他眼里闪过一道猩红的光。
下一瞬，画面扭曲，变成满屏的杂色光斑，视频至此结束。
岑麟脸上难得多了些表情，她冷笑一声：
“是我小瞧他了，他倒是真敢，看来在他心里，给我添麻烦的优先级比我想象中要高得多。”
研究员没敢接话，站在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场内安静片刻，最后还是岑麟身边那的秘书试探问道：
“大小姐，现在……”
岑麟瞥他一眼：
“你觉得该怎么做？”
秘书被问住了，沉默片刻，他选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暂停游戏进程，开放登出通道，先把误入游戏的玩家救出来？毕竟普通人进游戏会有生命危……”
“说得不错。”岑麟打断他，微微眯起眼：
“投放叶绯之前确实没给够他足够的限制，是我的失误。现在看来，不仅计划没有预想中的效果，他在里面过得还挺自在，真令人不爽。去把特勤组叫来。”
“是。”秘书点头领命。
对面的研究员见此，小心翼翼问：
“长官，游戏要暂停吗？”
“暂停？为什么要停？游戏继续。”
“可是客人们……”
有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岑麟坐上去，解开了自己扎在脑后的长发：
“被卷进去是他们倒霉，我不该为此承担损失。”
顿了顿，她道：
“今天发生的事情记得全面封锁消息，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我要鎏金赌场正常开业，要是有一丁点消息泄露导致影响生意，你知道后果。叶绯让我少赚了很多钱，所以，我不想再听见和这有关的更多坏消息。”
岑麟微一挑眉：
“懂吗？”
-
游戏大厅。
“小高，快点，就差一个人了，你还没进呢。”
叶绯的呼唤从几步开外传来，旁边的玩家纷纷侧目，秦璟注意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救命，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段来到中央广场，为什么要上去跟叶绯搭话，为什么要脑子抽抽答应加入叶绯那个狗屎小队。
秦璟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都没这么丢脸过。
“知道了，马上马上，别催！”
秦璟有点崩溃，最终还是一咬牙一闭眼，准备点了光屏上的组队邀请。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碰到“确认”二字时，旁侧却突然冲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把拍开了她的手，随后一爪向她袭来。
周边玩家惊呼一声，迅速退开，谁都不希望波及到自己。
虽然说游戏大厅不限制玩家私斗，但同是天涯沦落人，里面的玩家保命都来不及，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否则不会有人在大厅主动挑事。
秦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遇袭，她不认识这男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难。
秦璟是个暴脾气，她懒得多问，她见男孩招招没留余地，索性也开了异能，想尽早解决他，好去赶游戏。
但让她意外的是，这男孩比她预想中要强很多。
秦璟以前就专修体术，加上她身体强化的增幅，已经算是近战中顶尖的存在。但此时面对这个男孩，她一时竟也没能占到绝对上风。
秦璟有种不妙的预感，她下意识看了眼叶绯那边。
结果就发现那狗屎家伙正抬头望着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下一瞬，白光一闪，他跟周正宁两人都被卷进了登入空间里。
也就是那时，缠住秦璟的那个少年扬声唤了句：
“老大！你快点，这女人太能打了，我扛不住啦！！”
秦璟看见身侧闪过一道红影。
那人站在登入板块前，十分从容地点击了确认。
随后，他穿过人群望向秦璟，微微弯起唇，是一个挑衅的笑。
红衣、长发。
即使戴了瞳色修改镜，秦璟依然认出，那人是……
简泠西。
【滴——】
【登入口A组人数已满，副本分配中……】
【副本选定】
【舟海第四医院（A级）】

第25章 加载中……
从昏迷状态中醒来的时候, 周正宁闻到一股很好闻的、阳光晒在青草地上的味道。
强光刺得他微微皱起眉，他抬手盖在眼睛上，试图挡住那些光。
周正宁艰难地睁开眼。
眼前的一切起先在强光的作用下呈一片炫目的白, 几秒后, 那些白光散去，周边场景也逐渐清晰。
周正宁发现你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上，这里像是什么地方的后院, 周边都用绿色的金属围栏围了起来，围栏以外的场景则是一片虚无。
头顶阳光毒辣, 晒得他皮肤有些痛, 抬手摸一摸，连头发都在发烫。
他有点懵, 撑着身子坐起来，环视一圈, 才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发现了同样歪倒在草地上的叶绯。
至于其他队友……好像并不在这里。
周正宁玩过的游戏并不多，但前几次载入空间无一例外都是封闭空间，就像上次的三班教室那样。
但现在……
周正宁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到叶绯身边蹲下，伸手摇摇他的肩膀：
“叶老师，醒醒，这载入空间好像有点怪。”
叶绯的身体在他的动作下摇晃两下, 并没有反应。
他睡觉向来很死，周正宁也没当回事, 只是加大的摇晃的力度，活像是在擀面条。直到他看叶绯皱皱眉, 这才停下了叫醒服务。
周正宁抬手挡住头顶烈日, 努力伸长脖子往别处瞅瞅, 边说：
“你看，这次的载入空间居然是开放式的，咱是不是得去找队友啊？”
周正宁没注意身旁，他只听见衣料摩擦时窸窸窣窣的声响，估计是叶绯爬起来了。
但他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等到叶绯的回应。
周正宁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叶绯一眼。
但回头时，他人一激灵，人吓得往后一哆嗦：
“卧槽！”
旁边的人是叶绯没错，但他一双眼睛却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
周正宁转头时，这人正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面无表情盯着他看，那红色双瞳配上叶绯原本就苍白的肤色，像极了故事里的吸血鬼公爵。
周正宁以为自己要被咬死了，吓得一颗心突突跳。
他往后挪挪，声音都在打颤：
“你，你咋了叶老师？”
叶绯的眼睛总是藏在头发落下的阴影里，每当他面无表情时，给人的感觉总显得有些阴沉。
而在听见周正宁的问询后，叶绯微微眯起眼睛，随后弯唇笑了出来。
凝滞的危险气息散去，他重新变成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伸了个懒腰：
“怎么了？没怎么啊，我能有什么事？”
话是这样说，但周正宁却还没完全放心。
他抬手指指：
“你的眼睛……？”
叶绯愣了一下。
他揉揉眼：
“没什么，不碍事，老毛病，说不定过一会儿就自己好了。”
“哦……”周正宁点点头，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也正是那时，载入空间内响起系统提示音：
【滴——】
【游戏刷新，副本载入中——】
【地点：舟海第四医院】
【主线NPC：莫焓】
【评级：A】
【人数：6人】
【滴——】
【由于本次载入空间过大，玩家分布随机，请各位玩家在十分钟内集合，方可进行信息录入】
“果然要去找人啊。”
听完系统播报，周正宁看了叶绯一眼，见叶绯正背着手打量四周环境，于是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走吧？叶老师。”
叶绯似乎有些出神，他直勾勾盯着某处，没反应。
“叶老师？”
“啊？”
在周正宁又唤他一声后，叶绯才回过神来：
“嗯，走。”
如果副本所在地点是医院，那他们现在大概是在医院楼后圈出的绿地里，一般来说，这块地方是给病人放风用的。毕竟，众所周知，“第四医院”十有八九都是精神病院。
“啧，也不知道秦姐有没有进来啊。”
周正宁叹了口气，他顺着草地边上的小路往前，想试试能不能绕到前院，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几个队友。
天空晴朗无云，头顶的太阳好像要比现实中的还要大整整一圈，相对的就是空间内过分炎热的温度。
即使这条小路一路上都有树荫遮挡，但周正宁还是起了薄薄一层汗。
他沿着小路顺着医院楼的后墙绕到墙边，刚过拐角，就和对面另一条路上的三人打了个照面。
他们之间隔着一片小广场，距离太远了，周正宁看不太清，只能确认那边有三个人。
他原地起跳，冲那三人挥挥手算作示意，随后小跑着去了那边。
与此同时，系统发出玩家录入的提示音：
【检测到已有五位玩家到达舟海第四医院南侧空地】
【下面进行玩家录入——】
【排名读取中——】
【希望小队】
【576，刘山】
【573，张绣华】
【080，任花颜】
……
【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160，周正宁】
【001，叶绯】
听见这个播报，周正宁愣了一下。
他前几次游戏里遇见的都是个人玩家，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小队的播报方式，有点新奇。
只是……
周正宁回头看了叶绯一眼。
叶绯还在后面慢悠悠晃着，他观光似的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没太在意系统播报。
周正宁有些担心：
“叶老师，最后一个玩家应该会是秦姐吧？”
叶绯耸耸肩：
“也可能不是呢？”
“不会吧……只要我们绑了小队，系统就肯定会把咱分进一个游戏，不会出错。除非在秦姐进入小队前，游戏最后一个名额就被人占了。”
周正宁有点发愁，但没一会儿他自己就想开了，毕竟秦璟可是排位五十一的高玩，单刷游戏也不会出事，就算这次没能凑一块，下次也能一起。
想到这，他也不纠结了，小跑着往希望小队那三位玩家那里去。
但等周正宁走近才发现，他们这三位队友和他想象中似乎有点不一样。
希望小队三位玩家是一男两女的搭配，其中一个小姑娘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左右。她穿着身漂亮的碎花吊带裙，长相甜美，一头长发绑了两个松松的麻花辫。看着就像个温柔可爱的小公主。
只是她微微皱着眉，一副似乎正在担心什么的样子。
另外两位……周正宁目测得叫二老一声爷爷奶奶。
爷爷有点驼背，一头花白的短发，皮肤黝黑，脸上都是皱纹，但长相十分憨厚和善。他推着个轮椅，轮椅上坐了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老奶奶。
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打扮得十分精致，一头白发盘起，身上穿着件深色旗袍，长长的披肩垂下，盖住了她的腿脚。
“你们好，我是……”周正宁走近了，突然有些腼腆。
他挠挠头：
“我是，我是那个什么小队的周正宁。”
虽然他们小队的名字看起来十分酷炫，但要大大方方念出口，对于周正宁来说还是多少有点羞耻。
倒是对面的小姑娘似乎是在打量他的神色。
在看到周正宁并没有对他们小队的人员构成表露出不满，反而还十分友好地打了招呼时，任花颜才松了口气般轻笑一声，露出脸颊边两个小酒窝：
“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你们的名字好酷。你好，我叫任花颜。”
任花颜伸出手，周正宁注意到她右手上戴了根编织红绳。
他没多看，礼貌地跟任花颜握了手，问：
“你们看见咱们另一位队友了吗？好像还差一个人。”
“没有诶，我们是从西边那个院子过来的，那里只有我们小队的人。”
说着，任花颜视线越过周正宁，看向了他身后慢悠悠晃着的叶绯：
“那是……？”
周正宁顺着她视线看了一眼：
“哦，那是我们队长叶绯。”
叶绯大概是听见了周正宁的话，他笑着冲任花颜挥挥手。
任花颜在这时看清了叶绯那双红色眼睛，她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抬手冲他挥挥算作回应。
“咔哒”
正在那时，众人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门锁开合的轻响。
周正宁下意识往那边望去，见是医院楼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随后，一片红色衣角飘出，一人从门内走了出来。
那人身高腿长，穿了件暗红色的风衣外套，半长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起，长相……
很帅，周正宁只能这样形容。
【个人玩家】
【002，简泠西】
“……”
听见这个名字，周正宁人傻了。
谁？简泠西？？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叶绯。
叶绯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直直望着那边的简泠西，有些意外的样子，没说话。
简泠西倒没什么表示，他从大门处的阶梯走下，往他们这边行来。
周正宁注意到，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落在叶绯身上。
周正宁想起了之前他听过的，简泠西在中央广场蹲了叶绯好几天的故事。
难道这俩人真有仇？现在不会打起来吧……
周正宁有点担心，目光在俩人之间来回晃悠。
他看见，叶绯原本轻皱着的眉舒展了，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间染上的一丝兴味。
叶绯弯起唇轻笑一声，红色双瞳盛满笑意，望着对面的简泠西，话音尾调微微扬起：
“是你啊。”
简泠西眯了眯眼，目光似乎有些冷。
他眉尾轻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以沉默应了叶绯的话。
周正宁还没搞清楚状况：
“哈？叶老师，你不是说不认识吗，你们见过？”
“是啊，见过。”叶绯笑意渐深：
“有过一面之缘，对吧？”
后面的那句显然是说给简泠西的，但简泠西似乎没心情答他的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正宁似乎闻见了点似有若无的火药味。
【玩家信息载入完毕，请各位玩家耐心等待副本加载，不要离开载入空间】
……
【滴——】
【检测到玩家综合实力远超A级副本推荐范围，为了游戏平衡性与玩家游戏体验，系统将对游戏机制稍作修改】
【滴——】
【修改方案锁定】
【游戏已由PVE模式更改为PVP模式】
【阵营分配】
【希望小队、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VS个人玩家002简泠西】
……
【滴——】
【副本载入完毕，游戏即将登录】
【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第26章 莫焓-[01]
“叶老师……”
“叶老师？”
叶绯的皮肤被毒辣阳光晒到有些发痛, 他微微眯起眼，眼前的画面晕乎乎叠在一起，阵阵发黑。
他闭上眼, 等待那阵晕眩感过去。
旁边的周正宁一直在叫他, 叶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别喊了，在呢在呢。”
叶绯摇摇头，试图把晕眩感甩出脑海。
他抬手遮住头顶毒辣的太阳, 随后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石板路上。
石板路周围有不少绿化带, 只是大片草地已经发黄枯萎了。石板路往前是一栋类似医院楼的建筑, 往后……
叶绯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的石板路被一堵灰色水泥墙截断。那堵墙很高，目测得有三个叶绯叠在一起才能翻出去。
“诶, 叶老师？”
正在叶绯盯着那堵墙出神时，身边周正宁一句话唤回了他的思绪。
“嗯？”叶绯愣了一下, 视线从水泥墙挪到周正宁脸上。
周正宁睁大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你眼睛真好了诶，好神奇。”
“……啊？”
叶绯皱起眉，有些茫然。
周正宁提醒：
“眼睛，你眼睛刚变成红色了，现在回来了。”
“哦。”叶绯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没事, 不用管。”
说着，他视线越过周正宁, 看向旁边站着的另外三位玩家。
一个小女孩，两位老人家。
叶绯主动冲他们挥挥手打招呼：
“你们好。”
那扎着低双马尾的女孩愣了一下, 随后也回了他句“你好”。她身边的老爷爷憨憨一笑, 奶奶则微微扬起下巴, “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叶绯视线在在场几人身上过了一遍，收回目光，突然问：
“不对啊，小高呢？”
“？？？”
周正宁人傻了：
“刚我们讨论过了啊，秦姐好像还没来得及加入咱小队，这游戏就凑够人开了。”
“这样啊，不好意思，记性不好，给忘了。”
“不过叶老师，这游戏的模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要怎么玩啊？”
“啊？什么模式？”
“……”
所以刚才您是完全没注意听系统播报是吗？？
周正宁心想还好自己记得够清楚：
“好像是因为咱们玩家综合实力和副本级别不匹配，为了游戏平衡性，系统改机制了，从PVE改成PVP。”
“PVP？”叶绯愣了一下，指指另外三位队友：
“我们跟他们？？”
“不是……”周正宁欲哭无泪：
“咱们两个小队对简大佬啊，啊，说起来游戏正式开局后他就不见了。”
“哦哦哦。”叶绯想起来了：
“我记得，简泠西！你们说的那个小蛇对吧！”
小蛇？
您这样叫他真的没关系吗？
周正宁有些担心，但大佬们的事，他觉得自己还是少管。
【游戏即将开始】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舟海第四医院】
【舟海第四医院始建于2834年，历史悠久，是舟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这里环境优美，交通便利，是一所精神病专科医院，为广大心理疾患群众提供优质的治疗服务。】
【滴——】
【希望小队、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获取身份：病患】
【请各位患者入住舟海第四医院，积极配合治疗，尽早痊愈，出院拥抱美好的新生活】
叶绯听着系统播报，突然微一挑眉：
“他说这是哪？舟海第四医院？”
“是啊。”周正宁点点头。
“等等，这次有主线NPC吗？”
“有，好像叫莫……什么来着。”
“……莫焓啊？”叶绯的表情有些微妙。
“对……不会又是你老熟人吧叶老师？？？”
周正宁人傻了。
他至今还记得上个游戏里，林纤纤那小恶魔笑着说要把不喜欢叶绯的人全部杀掉的样子，甚至现在想起来还后心发凉。
叶绯耸耸肩，没接话。
因为在他们闲聊时，远处医院楼的大门内走出来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
那女人又高又壮，看起来有些凶。她走近后，挨个打量五人一眼：
“是新来的患者吧，跟我走，我带你们去登记。”
【NPC：护士甲（原始形态）】
这个“原始形态”的后缀似乎有点意思。
叶绯多看了她一眼，跟着她往医院方向而去。只是没走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金属撞击声。
转头看去，是那位名叫刘山的老爷爷推着张奶奶的轮椅，结果前行时轮子卡到了石头，导致整个轮椅都颠簸了一下。
张奶奶理了理身上的披肩，小声责备道：
“这老家伙，成天心不在焉的，看见个石头都不知道避一避，你说你还能干什么啊？”
刘爷爷笑着点点头：
“我的错我的错，下次会注意啦。”
张奶奶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叶绯多注意了一下。
他发现刘爷爷身板似乎并不怎么好，他佝偻着背，走起路来都有些颤巍巍的，还要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脚下的地面。
有人看不下去这画面。
“爷爷，您休息会儿，我来推吧。”
周正宁绕到刘爷爷身边，提议道。
刘爷爷摆摆手：
“哎，我来就行。”
“没事没事，您别客气啊。”
“你让小伙子推吧，我看你呀，人老了也不中用。”
张奶奶语速很慢，听起来温温柔柔的，说话可一点没留情面，语气里全是不耐。
等她开口，刘爷爷才往旁边让了让，把轮椅交给了周正宁。他听着张奶奶的话，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只是摸摸脑袋，嘿嘿笑了笑。
周正宁推着老奶奶的轮椅走上无障碍通道，跟随护士进了医院大楼。
与窗外的烈日炎炎不同，迈进医院楼的那一瞬间，叶绯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凉。
这栋楼内十分阴森，外面的光似乎一点也透不进来。楼内的医护人员皆行色匆匆，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一个个都是一副心情差脾气臭的样子。
带他们进来的那又高又壮的护士给他们一人发了张登记表，内容大概是姓名、年龄等基本信息。
填完了后，叶绯从护士那里得到了一张磁卡，上面印着他的照片和姓名，有点像上学时的学生证。
“拿好你们的身份卡，治疗、吃饭、进病房都要靠它。另外，这是第四医院病患守则，一定要记住上面每一句话。现在，你们可以回病房收拾东西换好病号服，一小时后在楼下大厅集合，我们将为您进行入院第一次治疗。”
护士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她用手指点点叶绯和周正宁：
“你俩，四零四室。”
又点点希望小队的那三人：
“你们三个，五零六室。”
叶绯点点头，顺手去推张奶奶的轮椅：
“五楼啊，那布丁，帮忙先把老人家送回去。”
但他一句话刚说完，就被护士怒声打断了：
“病人不可以乱窜病房！这位病患，警告一次！”
护士声音很大，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听见这声，刘爷爷连忙推开叶绯的手：
“谢谢小伙子，好意我们心领了，还是我来吧，可别害了你。”
叶绯点点头，随后皱起眉，看了眼手里的身份磁卡。
在护士说出“警告”二字的时候，他手里的卡片突然发烫。果然，卡片背面原本空白的位置不知何时多出一道鲜红色的倾斜划痕，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叶绯跟周正宁一起往医院的大楼梯走去。
路过护士时，叶绯抬眸看了她一眼。正巧，护士也正皱着眉盯着他看，她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叶绯真怕那眼睛掉下来砸在自己身上。
好在，除了吼他的那一句，护士再没有什么特殊举动。
叶绯和周正宁从大楼梯往四楼去了。
医院外是烈阳天，周正宁站了一会儿身上都直冒汗，而进了医院大楼，就这么短短几分钟，他居然冷得直打颤。
这楼里又阴又冷，时不时还吹点小风。上楼的时候，周正宁搓着手臂，刚准备转头跟叶绯说点什么，但还没开口，人就被吓得一哆嗦。
他听见楼梯间里传来一声惨叫。
那叫声也不知道是从哪出来的，总是穿透性极强，听得出来，叫声的主人正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周正宁这是第一次玩A级游戏，原本就心慌，现在被这声惨叫直接破防。
可怜布丁声音都有些颤：
“这地方怎么这么诡异，这不会不是医院，是鬼院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差不多了。”
叶绯揉揉眉心，没多说什么。
两人顺着大楼梯去到四楼，顺利找见了404号病房。
病房门外的墙上有块方形的黑色凸起，看起来像是感应器之类的东西。
叶绯试着把手里的磁卡贴上去：
“身份识别，欢迎病患叶绯进入四零四室。”
病房门应声而开。
他推开病房门走进去，抬眼时，他发现病房里跟外面走廊一样，呈一片压抑的重色。这主要是因为病房内的窗户被厚重窗帘遮起来了，强光透过窗帘被削减大半，映得满室都是一片阴暗的蓝。
病房是三人间，靠窗的位置已经有人了，因为床上的被子是乱的，床边的小柜子上还摆着很多生活用品。
他俩的位置在靠墙和正中间，病床发黄的白床单上印着“舟海第四医院”的字样。叠好的被子上各放着一套病号服。
叶绯扫了一眼，没多在意。
他问后进来的周正宁：
“你想睡哪边？”
周正宁不在乎这些：“我都行，看你。”
叶绯也不跟他客气：“那我靠墙喽。”
说完，他长舒口气，把手里的卡片和那什么破烂病患守则往床头柜上一扔，舒舒服服躺了下来。
但刚躺下去，他就“哎呦”一声，又弹了起来。
周正宁被他吓了一跳：“咋啦？”
叶绯皱着脸，从床上爬下去，把手伸进医院床垫下，似乎在摸索什么东西。
周正宁一脸震惊地看他摸了半天，最后看他从床垫下面摸出了个小兔子发绳。
叶绯捏捏发绳上透明的塑料小兔子头装饰，一脸凝重：
“我就说什么东西硌得慌。”
“？？？”周正宁摸了摸病床上的厚床垫：
“这你都能感觉到？”
“嗯哼，可能我是什么在逃的豌豆公主吧。”
说着，叶绯皱皱眉，又把手伸进了床垫下。
这次他摸出来一张纸。
周正宁人傻了：
“你连一张纸都能感觉到？？？”
“……”
叶绯看傻子一样瞅他一眼：
“不，这是我刚摸到的。”
“……”行吧。
叶绯被这家伙的傻样逗笑了。
他摇摇头，垂眸看向了手中的纸页，只是很快，他的笑意敛起，微微皱了眉。
叶绯坐回床上，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了那份刚从护士那里得到的病患守则。
“舟海第四医院病患守则（3046年第八次修订版）”
“欢迎各位患者来到舟海第四医院，本院所有医务人员将为您提供最佳的医疗服务，以保证在最短时间内治愈您的疾病，让您重回健康生活，前提是，您需要遵守以下规定：
1.患者在医院范围内活动时需随身携带身份卡，除了身份卡，您没有其它可证明自己身份的物品。
2.患者住院期间需身穿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否则您将无法证明自己的病患身份，本院保安会在第一时间处理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员。
3.患者住院期间不可与除工作人员、同房病友、一同来院的朋友以外的人交谈。*请一定不要和陌生病患交谈，我们不能保证他们会对您做出什么。
4.患者住院期间请不要在晚上九点后离开病房。如果九点后有人以医护人员名义要求您开门，请无视他/她/它。
5.患者住院期间，如果在自己的位置发现不属于自己的物品，请不要惊慌。它们只是上一位住在这里的患者的遗留物。（只要您按时吃药、积极配合治疗，您也会像他们一样，出院拥抱崭新生活。）
6.患者住院期间请一定要听主治医生与护士的安排，医生穿白色制服，护士穿粉色制服，请一定要信任他们，他们都在为您的康复而努力。
7.请不要试图逃跑！请不要试图逃跑！！请不要试图逃跑！！！
附：若患者违背以上任意一条规定，您的身份卡将为您记‘警告’一次。‘警告’满三次，您将被判定为‘有极端倾向的患者’，您的主治医生将为您强制进行治疗。
祝愿各位患者都有美好的未来！”
叶绯迅速扫过一遍。
两张纸上的内容是一样的，只是一张是新印出来的，还带着淡淡的油墨味。另一张看着有些旧了，纸边都有点卷翘发黄。
还有……
旧的守则上被人用鲜红色的水粉颜料涂画得几乎看不清原貌。
涂鸦中，依稀可辨一些歪歪扭扭的字样：
“不要&*…………千万不％￥##@￥#”
千万……不能相信！！！

第27章 莫焓-[02]
鲜红的字迹在爬在发黄的纸上, 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绝望的血迹。
周正宁凑过来看了有一会儿了，他背后直发凉：
“叶老师, 这医院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叶绯低头把两张病患守则叠在一起, 折了几折放在枕头底下：
“你知道这个副本的时间线吗？”
周正宁点点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病患守则：
“这上面写着三零四六年第八次修订版，所以应该是三零四六年左右？”
“嗯,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三零四七年初。游戏背景取材于当初的舟海四院火灾案。”
听见这话, 周正宁立马从旁边搬了把小板凳来乖乖坐好：
“来吧叶老师, 历史小课堂，我准备好了。”
叶绯瞥他一眼, 被这家伙逗笑了：
“好的周同学，先来复习上节课的内容。我们林纤纤小朋友是什么？”
“是历史上已知的第一位异能者。”
“对。”
叶绯点点头：
“她的出现是近代异能史的开端, 但当初她的出现对于群众来说是保密状态，除了k国中心实验室的人，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异能者’这个概念。但往后几年，α的感染者逐渐增多，上面瞒不下去了，提出了个概念。那就是α有害论。”
“当时人们对α的了解有限，感染者又是极少数, 谁也不知道这种病毒和病毒带来的能力会不会引发灾难。但已知的是，最开始那批α感染者中, 无一例外，多多少少都有点精神方面的问题。比如林纤纤小朋友, 她本身是反社会人格, 又有很严重的幽闭恐惧症。而这个副本的莫焓小朋友, 是位自闭症患者。
“所以，当时有个庸医擅自将α划分到了精神疾病中，并且大肆渲染α未知的害处，引起民众恐慌。这导致人们开始非常积极地预防和治疗精神疾病，一时，精神病医院病患骤增，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舟海四院。
“舟海四院是个私立医院，他们出名倒不是因为他们业务能力多强，而是他们宣传的‘给我半年，还您光明未来’。他们主要针对青少年，且对外界夸大了α与精神病的危险性，甚至鼓励所有出现异常行为的孩子入院进行治疗预防。所以，不少被他们成功洗脑的家长纷纷将自家不听话的小孩往里送，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只是处在叛逆期的正常孩子。正常人进精神病院治疗……你能想象到吧，总之，祸害了不少人。”
周正宁听傻了：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忘了。”
叶绯揉揉额角：
“总之，最后舟海四院着火了，由于是深夜起火，四院安保措施又特别严格，导致四院医护人员和患者全部死在火灾里，只有一个幸存者。”
周正宁深吸了一口气：
“莫焓啊？”
“很聪明嘛。”
周正宁被夸了还有点不好意思，他继续问：
“那叶老师，林纤纤是历史上已知的第一位异能者，那莫焓是不是也得有个类似的称号？他是什么啊？”
“好问题。”叶绯打了个响指：
“他是……”
“身份识别，欢迎病患莫焓进入四零四室。”
话音被门禁提示打断，叶绯也没继续往下说。
他看向了房门的方向。
病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屋内走进一个苍白清瘦的少年。
【主线NPC：莫焓】
那男孩看着十六七岁的样子，头发好像很久没剪了，几乎盖住了鼻尖，整张脸就露出薄薄的嘴唇和瘦削的下巴。
他身上的病号服有些过于宽大了，长袖一直遮住他的手，宽松的裤腿垂下，裤脚和他脚上的大头小羊拖鞋堆在一起。
他进门后，注意到房里还有别人，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叶绯的视线跟着他，一直等他走到角落的画架边坐下，才收回目光。
周正宁还愣愣地看着那边，直到身边的叶绯打了个响舌示意他回神。
叶绯拍拍他的胳膊：
“试试跟他打个招呼。”
“哦……”周正宁点点头，冲莫焓道：
“那啥，你好啊帅哥，我们是今天新来的。”
莫焓弯腰从地上拿起调色盘和画笔，抬手在画板上抹了一道，从头到尾压根没理会他，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话。
周正宁不知所措地转头看叶绯，结果那人像是早有预料，压根没当回事，而且看样子已经准备换病号服了。
“他听不见我说话啊？”周正宁问。
叶绯抓住自己衣服下摆，将上衣脱了下来，动作间，他的头发被弄得更乱了些：
“不是听不见，他只是不愿意理人。自闭症的小孩子都这样，不愿意交流，只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正宁点点头。
随后，他视线下移，落到了叶绯露出的上半身。
叶绯的肤色白到有些病态，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他皮肤下发青的血管。他身材比例很好，腰细腿长，身上肌肉薄薄一层，线条恰到好处。
但周正宁看的并不是这些。
之前叶绯一直穿短袖，他露出的手臂甚至手指上有很多那种缝线一般一圈圈的疤痕。但此时周正宁才发现，那些疤不仅仅出现在他的手臂，连他躯干上都有不少。
不难想象，这种缝线疤估计遍布他全身。
仔细看看，连他脖颈上都有一道。
周正宁有些出神。
他想不到有什么伤会留下这种疤痕，这让叶绯看起来像个坏掉后又被缝好的破玩偶。
叶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他翻出病号服上衣套在身上，顺便吹了声口哨：
“布丁，看什么呢？”
系扣子的时候，他摸摸自己身上的疤：
“吓着你了？”
“没。”周正宁摇摇头：
“就是有点看不懂，叶老师你这疤是怎么弄的啊？”
“啊……”叶绯拖长声音，似乎是在思考。
随后他叹了口气：
“忘了。”
“……这都能忘啊。”
“是啊，记性原本就不好，活得又久，好多事都忘咯。”
“我以为这种事情会很难忘记呢。”
毕竟他光是看着就已经能想象到有多痛了。
“不难。”
叶绯轻笑一声：
“人能记住的东西有限，比起这些没有什么用处、还会影响心情的事，我还是更愿意记住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周正宁看着叶绯，听着他的话，有那么一瞬间莫名其妙有点感动。
但叶老师正经不过三秒。
他长叹口气：
“比如旅江三小食堂那热乎乎的火腿饼，真的好香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
“……”
周正宁想给自己头上加个流汗表情符。
周正宁换好病号服，见还没到规定集合的时间，就仔细研究了一下护士发的那张病患守则。
叶绯则过去凑到莫焓身边坐下，看他画画。
自闭症的孩子大多数都会在某一方面有极高天赋，显然，莫焓的天赋点在了绘画上。
他画板上那张画里是个举着巨大针筒的护士，这护士长得奇形怪状，嘴里都是尖尖的鲨鱼牙，伸出的手臂像是枯树枝，总之，丑得十分具象。
他画的很快，在叶绯看他的那十几分钟里，他画纸上的东西已经以简单的轮廓填满了血肉。
乍一看，十分有冲击力。
“叶老师，时间快到了，咱下去吧。”
周正宁看了眼时间，问。
“好。”
叶绯点点头，又深深望了莫焓一眼，起身离开了。
两人脚步声混在一起，随着门锁扣上的声音而消失不见。
莫焓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他的眼睛藏在过长的头发里，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画纸。
画笔柔软的毛刷沾满颜料，又将颜料涂抹上薄薄纸张。
等颜料彻底干在纸上，这幅画也宣告完成。
莫焓撕下纸张边缘用于固定的胶带，随后取下它，拿远看了看。
莫焓对于这幅画应该还算满意，但很快，他就把它随手丢到了地上。
纸张在光滑地面滑出短短一段距离，随后平躺在地。
窗外的强光透过厚重窗帘渗进几分，微微映亮画纸上干透的颜料。
室内光线和纸上颜色一样，压抑又沉闷。
片刻后，不知是不是错觉，画纸上那护士举着针筒的手，似乎很轻、很轻地动了一下。
-
叶绯和周正宁到楼下大厅时，希望小队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任花颜正帮张奶奶揉肩膀，张奶奶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的模样。
刘爷爷看见他们下来了，还主动打了招呼：
“来了啊。”
叶绯和周正宁算是踩着点来的，因为几乎是他们前脚刚到，那高壮护士后脚就来了大厅。
她点了点人数：
“都到了，那就走吧。我们已经为每位病人准备好了专属治疗方案，保证用最快的时间让各位回归正常生活，当然，前提是各位要全力配合我们治疗。”
说话的功夫，护士将他们带到了医院二楼。
二楼尽头的房间是间治疗室，房间门用磨砂玻璃制成，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这位……叶绯，你先进，记得刷身份卡。”
护士拿着个文件夹，低头不知道在上面写画些什么。
叶绯懒洋洋应了，他从口袋里拿出身份卡，在治疗室门口的感应器上刷了一下：
“身份识别，欢迎病患叶绯进行第一次治疗，恭喜您，即将向健康生活迈进一大步。”
面前的玻璃门应声而开，叶绯迈步走进去，下一瞬，门在身后重重闭合，将几位队友担忧的面容拦在了门外。
叶绯抬眼打量着治疗室内部。
治疗室内从墙面到地板都是一片纯白，正对着门口的是一扇巨大窗户，窗外的光透过玻璃映进来，几乎有些刺眼。
叶绯微微眯起眼睛。
也就是那时，他身侧一扇小门“咔哒”一声打开。叶绯愣了一下，侧目望去，正好跟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那男人皮肤黝黑，脸上戴着个无框眼镜。他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十分虚伪，像是被强行贴上去的假面。
【NPC：主治医生（原始形态）】
“来，这里来。”
主治医生顶着那张笑容，冲叶绯招招手，自己从门边让开。
叶绯微一挑眉，抬步走了进去。
他进的这个小隔间面积不大，里面只摆了一张床、一部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仪器，还有一把椅子。
“叫叶绯对吗，今天刚入院吧，对我们医院的环境还满意吗？”
主治医生示意叶绯躺上那张小床，边跟他闲聊。
叶绯已经大概猜到这是要做什么了，但他没有反抗，还是依言躺了上去，边说：
“还行吧，就是不知道伙食怎么样呢。”
主治医生笑了两声。
他走近，拉起床边沿垂落的皮带，将叶绯牢牢绑在床上：
“放心，伙食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嘶……我记得你好像是因为总想着睡觉、对身边事物提不起兴趣才入院接受治疗的对吗，为什么会丧失兴趣呢？你的家长把你送进来的时候，可是十分担忧呢。”
这话倒是把叶绯逗乐了：
“我要是知道我还来你们医院啊？拜托，医生，连我的症状都不能确定就随便给我治疗真的好吗？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这话把主治医生问住了，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僵硬起来。
他确认了一下叶绯已经被皮带绑紧，这便拉过一旁的椅子，将仪器上的电极贴片贴上叶绯的太阳穴。
“放心，不管你什么症状，我们都能治，保证给你治好。”
医生轻笑着跟他许诺：
“等到治疗结束，您就能拥抱崭新的明天。”
“是吗？”叶绯微一挑眉。
这次医生没有答话。
叶绯闭上眼睛，感受到太阳穴贴上来的冰凉。
随后，他听见仪器运作时细微的声响。
叶绯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早就习惯电击了。
但事实是，在剧痛穿过大脑流向全身时，他还是猛地睁大了眼睛。
床上用作束缚的皮带猛地绷紧，在他皮肤上勒出一道白印。
等在病房外的周正宁人一激灵，像是被吓到了，他下意识看向了治疗室的大门。
门内，传出叶绯一声痛到极致的惨叫——
就像他一小时前在楼梯间内听到的一样。

第28章 莫焓-[03]
游戏大厅。
简泠西消失在登入口后, 一直缠着秦璟的男孩退开两步，冲她扮了个鬼脸，随后像猫一样蹿跳着离开, 几个瞬息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狗屎……”
秦璟放弃再追, 她暗骂一句，立马打开光屏去点叶绯的组队邀请，希望还来得及。
但在她的手指碰到光屏上的“确认邀请”时, 这按键却变成了红色。
【检测到“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其他成员已进入游戏】
【邀请暂时失效】
【请稍后再试】
秦璟不信邪，又用力点了数十下, 得到的回复依旧是“请稍后再试”。
“……”
草。
刚才那男孩明摆着就是来牵制她的, 为的就是不让她加叶绯的小队，好给简泠西争取时间？
所以……简泠西真是冲叶绯去的？
秦璟微微皱起眉, 回头看向中央广场那片巨大的光屏。
光屏顶端，叶绯和简泠西的名字挨在一起, 后缀是同样的“游戏中”。
虽然叶绯一口咬定他跟简泠西不认识，但秦璟觉得并不可信。
毕竟这人的记性差到天怒人怨，好像那个鱼精转世。
再说游戏里会发生什么都是未知数，万一简泠西真跟叶绯进了同一个副本……
秦璟“啧”了一声。
靠，她傻了。
叶绯那货又死不了，她在这瞎担心干嘛。
秦璟摇摇头，收回视线, 垂眸退出的手环光屏上的组队邀请，准备自己去登入口开局游戏。
但就在她低下头的时候, 她听见游戏大厅内突然充斥一阵杂乱的电流杂音。
那声音就像是系统出错后卡出的电磁音，与此同时, 游戏大厅内本就不怎么明亮的光源也跟着熄灭, 游戏大厅陷入黑暗, 只有中央光屏还发着幽幽蓝光。
地面震颤晃动，电流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甚至连周边那些歪歪扭扭的建筑都有虚化的迹象。
周围玩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叫声此起彼伏。
【滴——】
几秒后，带着卡顿的系统提示填满游戏大厅：
【系统出现异常损坏，无法自查原因】
【正在进行第一次重试……】
地面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秦璟几乎有些站不稳，只好退到路边，扶住手边的灯柱。
她看见，中央广场水池上的巨大光屏似乎多出数道重影。
秦璟眨眨眼，下一瞬，光屏一分为二，原本淡蓝色的屏幕割裂，变成一蓝一红两部分。
【滴——】
【正在进行第二次重试……】
……
【系统重启成功】
【排名已刷新】
系统话音落下，陷入黑暗的游戏大厅重新恢复明亮。
震颤止歇，周边虚化的建筑也重新凝成实质。
谁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中央广场突然分裂的光屏是为何。
和大厅内其他好奇的玩家一样，秦璟抬步走向了中央光屏正下方，仰头看着光屏上的内容。
左手边蓝色的部分还是同以前一样，是游戏内玩家前百名实时排行榜。
而右边红色的部分……
【滴——】
【欢迎来自鎏金赌场的一千三百七十八位客人】
……鎏金赌场！
秦璟瞳孔微震，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起了。
在这里的玩家们，没有人没听过“鎏金赌场”这个地方。
那是伊甸园最大的娱乐场所，一座糜烂至极的销金窟。玩家们被投放进这个游戏，每天在那些鬼怪副本里面临着未知的恐惧、游走在危险的边缘苟延残喘，就是为了取悦游戏外赌场里那些所谓的“正统人类”！
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是那些混蛋研究出的新玩法吗？
光屏下的玩家越来越多，他们面色各异，身上被面前巨大光屏染上红蓝两色。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滴——】
【系统内一千三百七十八位客人未佩戴信息手环，未录入身份信息，无法获取“玩家”身份】
【系统内一千三百七十八位客人并非副本原住民，无法获取“NPC”身份】
【系统初步评定，客人获取身份“游客”】
【滴——】
【已将一千三百七十八位游客随机投放入副本】
【请各位游客，尽情享受这次旅行】
游戏大厅，原本空白的红色光屏闪烁一下，随后跳出一行文字：
【游客存活人数：1378】
……
副本808
男人在一阵强烈晕眩后重新恢复清明，他从地上爬起来，发现面前的世界十分陌生。
明明前一秒他还在鎏金赌场，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挨过一阵眼花头晕，再清醒时就来了这里。
他所在的世界满目疮痍，天空是一片压抑的灰，脚下土地发红，一眼望去，只有远处几处破败的建筑。
这并不是他熟悉的伊甸园，反倒像是那些低贱的异能者们该待的蜂巢。
“嘿。”
正在男人疑惑时，身后突然有人唤了他一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自己身后一块巨石上坐着个年轻男孩，看着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额头上有条深蓝色发带。
他穿搭有种末日废土风，总之，不像是伊甸园正统人类会有的风格。
虽然男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鬼地方的，但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认为自己生来就高异能者一等，这种优越感也表现在了他对面前青年说话的态度语气上：
“你是哪来的毛头小子？你知不知道伊甸园怎么走？等等，不会就是你把我弄到这来的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着男人的大呼小叫，青年微一挑眉，没接话。
他刚才一直坐在这地方，明明是那人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眼前，诡异得很。他还没质问他是不是人类联合军派来的奸细，那男人到是先吵吵起来了。
伊甸园？那是什么？
青年挠挠耳朵。
他讨厌麻烦，所以在那聒噪男人说出的话越来越不中听时，他从腰间拔出一把枪，一枪崩了那人的脑袋。
耳边重回清净。
男人的表情停在愤怒，随后，他大睁着眼睛，朝后仰倒在地，大睁着的眼里写满不可置信。
他从小生活在伊甸园这样一座巨大温室里。白塔事事以正统人类为先，低贱异能者戴着监测环为他们做事、在游戏里玩命取悦他们。
他生来高贵，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莫名其妙死在一个陌生异能者的枪下。
他后脑溢出一滩血迹，染红了身下土地。
“上将！刚刚我听见枪声，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
被称作“上将”的青年用衣袖擦了擦发烫的枪口，唇角微微扬起：
“捉到一只迷路的小羔羊。”
于此同时，游戏大厅红色光屏上的数字跳动：
【存活人数：1377】
-
舟海第四医院。
叶绯从治疗室出来时状态很差，他脸色苍白，头发被冷汗打湿，人看起来病恹恹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似乎需要扶着墙才不至于摔倒。
他在治疗室待了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周正宁他们一直在治疗室外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叫喊。
“叶老师，你没事吧？”
周正宁扶了叶绯一把。
在他碰上来的时候，叶绯下意识躲了一下，但随后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再抵触周正宁的触碰。
周正宁把叶绯扶到旁边的座椅上坐下。
“下一个，周正宁，你进去吧。”
高壮护士面无表情道。
“哦，好。”
周正宁点点头。
刚在外面听了叶绯二十分钟的惨叫，把他吓得不轻，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心里有些忐忑。
他迈步走向治疗室。
只是刚走出一步，他的手腕就被身后人抓住了。
周正宁愣了一下，回头看一眼，见是叶绯皱着眉，张张唇，似是想跟他说什么。
但护士没给他这个机会。
高壮护士横眉怒竖，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是想妨碍治疗吗？！这位病患，警告一次！”
周正宁吓了一跳。
他拍拍叶绯的手：
“没事叶老师，我没那么弱鸡，里面医生总不可能把我吃了吧。你放心，我一定活着出来。”
周正宁这话像是在安慰叶绯，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周正宁刷了身份卡，走进治疗室。
磨砂玻璃门重新关上了。
叶绯收回手，他弯下腰，揉乱了自己的的头发，脊背弯下的弧度莫名有些单薄。
几分钟后，治疗室内不出意外传来了周正宁的声音。
叶绯闭了闭眼睛。
任花颜吓得一哆嗦。
她一张小脸惨白，看看治疗室，又看看叶绯，似乎是想问些什么，但她看叶绯那个样子，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又是漫长的二十分钟。
周正宁从治疗室里出来的时候，样子比叶绯还要惨。
他跪在墙角止不住地干呕，但他什么也吐不出来。
“下一个，任花颜。”
听见自己的名字，小姑娘一抖。
她终归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她在治疗室外等了四十分钟，听着里面的惨状、看着他们出来后的状态，早就已经怕到接近崩溃了。
她下意识有点抵触，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旁边的高壮护士见状，又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伸手捉住了任花颜的手腕就要往里拖：
“这位病患，你是要拒绝治疗吗？！警告一次！”
任花颜更害怕了，她要哭出来了，几乎用全身力气抵抗着护士的拖拽，但还是被强制拉着往治疗室里去。
旁边的刘爷爷看不下去，他上前一步：
“护士小姐，我先来吧，花颜个小丫头，害怕也正常。”
“不行！必须按顺序一个一个来！”
任花颜抿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然而，就在她要被护士推着去刷身份卡时，有个人突然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手。
那人的手很凉，他抽走了她手里的卡片，将自己的换给了她。
任花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握住了手里的东西。
【身份交换（叶绯、任花颜）】
下一瞬，原本用力拽着她的护士突然松开了手。
任花颜往后踉跄几步，抬头时，她隔着眼底朦胧的水雾看清了那人的侧脸。
叶绯从她身旁经过，他没什么表情，脸色看起来依旧不太好，但还是十分自然地抬手刷了身份卡：
“身份识别，欢迎病患任花颜进行第一次治疗，恭喜您，即将向健康生活迈进一大步。”
治疗室的门开了又合。
任花颜有点茫然，她擦擦眼泪，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躺着的、不属于自己的身份卡。
照片上的男人神情阴郁，只有唇角挂着一抹吊儿郎当的笑。
又是二十分钟。
这次，叶绯出来的时候没有停顿。
【身份交换（任花颜，张绣华）】
……
叶绯第三次出来的时候，周正宁坐不住了。
他看着叶绯苍白的脸色：
“叶老师，我替爷爷去，我还能扛一次，真的。”
今天之前，周正宁没想过世界上还有这么痛苦的“治疗方法”。
电流从太阳穴进入，就像是有人拿电锯断断续续在刮他的大脑。更难以想象的是，这种刑罚一般的痛苦要持续二十分钟。
周正宁受了一次都觉得自己像是要死了，难以想象，叶绯不间断挨了三次。
副本的五位玩家里，除了他们两个，一个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另外两位是七十来岁的老人。二十分钟的电击，年轻人扛一扛还能过去，老人和小孩子却不能冒这种风险。
周正宁刚才还在想要怎么办，只是没想到，叶绯先发现副本内可以实现“身份交换”这种东西。
周正宁也是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人，他觉得，自己不能让叶绯独自承受这些，至少他想要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替他分担一些。
但叶绯却一把推开了他。
他声音有些哑，仔细听，似乎还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逞什么强。”
【身份交换（张绣华，刘山）】
叶绯轻车熟路地走近治疗隔间。
他自己躺到了床上，任他绑住自己的身体。
医生又在旁边说着废话，到底说了什么，叶绯也听不清。
熟悉的冰凉贴上太阳穴。
叶绯闭上眼睛。
在剧痛穿过身体时，他眼前的黑暗变成了杂乱的一片花。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个鬼地方。
潮湿又阴暗、黑暗无光、压抑、窒息、
他坐在冰凉的金属座椅上，半睁着眼睛，直视着对面的单面镜。
镜子里的他脸色阴郁，像是一具毫无生机的行尸走肉。
眼前画面逐渐模糊，意识沉沦。
然而，就在他即将陷入昏睡时，一道电流带着剧痛穿过他的身体，强制令他清醒。
他听见有人在外通报：
“实验体一号，睡眠剥夺实验。”
“第三百三十八天，第九百四十五次。”
“是否继续？”

第29章 莫焓-[04]
叶绯接受了四次“治疗”, 总计八十分钟。
他听说过这种“治疗方式”。
正规的精神疾病治疗中确实有电击疗法，但那和他现在所经历的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这种电击方式比起治疗，更像是一种惩罚。
除了疼痛外, 叶绯还在电流中感受到一种深刻的无力感。
他的记忆陷入混乱, 一时在地下室，一时又在治疗间，熟悉的混沌感缠绕上来, 身边的医生好像在不停地问他问题，叶绯也听不清楚, 只能本能地应声。
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他也没有具体的感受，直到身后的医生笑着说了句“治疗结束了”, 并且帮他松开了捆绑带，他才重新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总的来说, 治疗结束应该是件大好事。
但他出治疗室时，门外那四位队友四脸凝重，看着不像是迎接他结束治疗，反倒像是来参加他的追悼会。
电击带给叶绯的只有折磨，并不会给他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叶绯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显然其他人并不这么想。
其中数任花颜那小姑娘最悲伤, 她抿着唇，眼里亮晶晶的全是眼泪, 但还要装作坚强，小声跟叶绯说：
“对不起……谢谢你。”
“哎呦喂, 别哭啊。”
叶绯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我死不了。”
“但……”
任花颜更伤心了, 她低着头,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脚尖：
“不会死，也会疼啊。”
听见这话，叶绯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弯起唇，想再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小丫头，但话还没开口，他先微微皱起了眉。
叶绯抬眼看向走廊里。
眼前的走廊层层叠叠，在他眼里变成一片重影。
身边的护士在说：
“结束治疗就回去吧，记得晚上九点之后不准出病房活动，如果九点之后有人敲门也绝对别开。当然，最重要的是不准乱窜病房，也不准私自联系外界。如果有需要跟家长联系的，我们会在这周末为您安排。”
到最后，护士的声音愈发空灵，落在叶绯耳里，有些听不清。
他眼前世界愈发模糊，恍惚间，他只看到自己似乎离地面越来越近。
身边有人在叫喊：
“哎！”
“……叶老师！”
-
如果让叶绯选择一个词来形容他被关在白塔实验室的生活，“生不如死”一定是他的首选。
不说其他乱七八糟的实验，单说那个长达一年的“睡眠剥夺”，就足够泯灭人性。
叶绯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这么个办法来折磨他。
但不得不说，那人踩的点很准。
“绝对治愈”虽然能治愈他的身体和精神，但并不能替代他对食物和睡眠的需求，它能做的只有保持叶绯最基本的身体机能，让他在长久的折磨中维持理智，不至于直接疯掉。
可比起死亡，求死不能才更加可怕。
那些家伙会把他绑在座椅上，只要他无法维持清醒，他们就会用电流强制驱散他的困意。
叶绯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总之，不会有什么比那更难受了。
他怕电击带来的痛苦，所以想努力维持清醒。
但当困倦达到极致时，他又想，算了吧，痛就痛，在那之前，哪怕能赚到五秒钟呢。
这样的想□□番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到最后叶绯人都不清醒。他不知道这个实验持续了多久，不知道结果是什么，他只知道那次睡眠剥夺给他带来了不少东西。
比如眼底消不去的重色，比如睡多久都无法消散的困倦，比如明显不如从前的体能。
叶绯的记性并不好，很多事情还会被他选择性地忘记。
可惜，这破医院的破治疗又让他回忆起了被电流支配的恐惧。
只是，和那些负面感受一同到来的还有……
还有他脑海中一道声音，那声音夹杂在破碎的记忆里，回响在他耳边，像风一样虚无缥缈。
那是……
“……叶叶。”
叶绯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处蓦地涌上一阵慌乱。
他抬手抚上自己心口，在自己都无所觉时攥紧了自己心口处的衣料。
过了很久他才发现，他眼前不是地下实验室的压抑和黑暗，而是病房白色的天花板。
周正宁正盘腿坐在他隔壁床位，低头研究着他那魔方。至于莫焓……叶绯看了一眼，他还在画画。
“叶老师，你醒了啊。你下午突然晕倒吓死我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正宁把魔方扔到一边。
“没事，死不了，放心。”
叶绯闭闭眼睛，随后坐了起来。
他皱起眉，心里异样还没有消散，但停顿片刻，他突然忘记了刚才自己在因什么而心悸。
叶绯回忆无果，索性也不再想了。
能被他忘记的，多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叶绯缓了口气，侧目时看见了周正宁放在身边的那张纸。
那纸被揉得皱巴巴，上面写的是三阶魔方复原公式。那是叶绯在上个游戏里熬夜时闲的没事写出来的。
当时写这玩意只是顺手，没想到周正宁还一直留着：
“你还带着啊。”
“是啊，我立志要把这魔方转明白。”
周正宁把魔方递给叶绯，他看着这玩意，头都要大了。
叶绯低头看看魔方的六个面，随手拧了起来，边问：
“好布丁，你不会玩为什么会觉醒魔方异能？按理来说，你会觉醒的异能应该跟觉醒时那一刹那最强烈的愿望挂钩啊。”
“是啊……”说起这个，周正宁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得脸都红了：
“当时英语课嘛，我个学渣又听不懂。上课摸鱼的时候就在想，‘好无聊啊，要是能有个玩具给我解解闷就好了’。结果嘎嘣一下，手里多了个这。”
“哈？”周正宁这经历也够离谱，叶绯越想越好笑：
“然后你就跟这小魔方相爱相杀了这么多年？怎么没学学啊？”
“没时间学啊。”周正宁突然低落了：
“我刚觉醒异能没两天就被发现了，然后就套了那个异能监测环。有监测环在我们不能随便用异能。嗐，关键我当时也没想过自己有用到这异能的一天，就一直没学。”
“没两天就被发现了？”叶绯微一挑眉，抬眸看了他一眼：
“我记得当时排查异能者的方式是血检，一月一抽检，三月一全筛。你不会那么倒霉刚好撞上了？”
“不是，唉……是被身边人给举报了。”周正宁挠挠头，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不说这些了……卧槽，叶老师你好牛。”
在两人闲聊的时候，叶绯手里的魔方已经完全复原了。
他把魔方在手里转着看看，抬手抛还给了周正宁。
魔方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在从叶绯手里脱离时，复原好的魔方身上那些整齐颜色起了微妙的变化。
等到它回到周正宁怀里，它重新变成了叶绯刚拿到手时的打乱状态。
这就是异能承载物的特性，在持有者手里时它是异能载体，而到了别人手里，它就只是普普通通一个物件。
周正宁继续对着复原公式愁眉苦脸。
叶绯目光越过他，落到了角落的莫焓身上。
他掀开被子下床，边听周正宁问：
“哎对了叶老师，你怎么知道身份是可以交换的呢？”
叶绯伸了个懒腰：
“你个笨蛋，看看病患守则第一条。”
周正宁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纸页：
“除了身份卡，您没有其它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物品？”
“嗯，钻个空子。我失去了身份卡就无法证明我是我，同样的，如果我拿着你的身份卡，他们也无法证明我不是你。”
“牛啊，我怎么没想到。”周正宁仔细品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叶绯耸耸肩，没接话。
他从病房的一头绕到了另一头。
病房窗户依旧是被窗帘挡住的。
叶绯走过去抬手将窗帘拨开一条缝，发现窗外的天空已经黑了。他点开玩家手环看了眼时间：
晚上八点半。
他抬眼环视一圈。
病房里和他们出去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莫焓依旧在画画，他连位置都没有动过，只有他脚下多出了几张白纸。
……等等。
白纸？
叶绯皱起眉，弯腰捡起那些画纸。
他手里大概有三张，翻一翻，全是空白，一点颜料都没沾。
叶绯以前做过林纤纤的心理医生，很巧，这次的莫焓也是他的病人之一。
他以前看过莫焓画画，这孩子画完一张画会习惯性把它揭下来丢到脚边。但现在，莫焓习惯放画的位置却摆着几张白纸。
叶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微微皱起眉，神色愈发凝重。
他把手里的画纸放到病床上，自己过去拍拍莫焓的肩膀：
“莫焓？”
莫焓没有反应。
叶绯轻“啧”一声，把手挡在莫焓脸前，遮住了他的视线。
莫焓停顿片刻。
他动作很慢地放下了手里的画笔和调色盘，随后，转头看向了叶绯。
莫焓隔着眼前凌乱的头发与叶绯对视一瞬。
随后，他眼睛微微睁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莫焓张着苍白的唇，他拍开叶绯的手，突然反应很大地朝后栽倒过去，同时，他像只受惊的小兽般，发出一声又一声恐惧的叫喊。
颜料盒被打翻，各色颜料铺在地上，混着涮笔筒里的脏水，沾湿了莫焓的衣裤。
旁边的周正宁吓了一跳。
他小跑着过来：
“咋了叶老师，他需要帮忙吗？”
叶绯没有应声，他只冲周正宁摆摆手，示意不用。
随后，他自己蹲下身，抓住了莫焓在空中胡乱挥打的手。
莫焓落进了叶绯手里，他挣扎无果，被叶绯一把抱进了怀里。
他身体紧绷着，一开始十分抵触叶绯的接触，他不停用力扯叶绯的头发、捶打他的肩膀，试图推开他，但叶绯始终没有放手。
叶绯身上也沾染了混合着脏水的颜料。
他像给猫咪顺毛一般，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莫焓的背部：
“好孩子，没事，没事啊。 ”
周正宁愣了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听叶绯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
而在他的安抚下，莫焓还真的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喊叫了，他只微微缓着气，捏紧了叶绯的衣角。
叶绯把莫焓拉起来，他从衣柜里翻出来一套干净的病号服给他。
颜料和水桶都翻倒了，莫焓也没办法再继续画画。他在画架旁边站了一会儿，自己转身爬到了床上盖好被子，看样子是准备睡觉了。
叶绯和周正宁一起收拾好了地上翻倒的脏水和颜料。
做这些的时候，周正宁看了一眼床上的莫焓，小声把疑问问出口：
“叶老师，他刚才怎么了啊？”
叶绯叹了口气：
“他见到‘医生’，会有应激反应。”
“医生是你？”周正宁想到，林纤纤就一直用“医生”来称呼他。
“不止我，这里的‘医生’指职业。”
“哦……”周正宁点点头。
他想起来今天笑着用电“治疗”他的那个黑脸医生。如果莫焓一直住在这种医院里，那也很难不害怕了。
但不对啊。
“叶老师你在这里也不是医生啊，难不成他跟林纤纤一样，都……？”
都不是普通的游戏NPC，而是有自我意识和记忆的“人”？
“很有可能，而且，如果真是这样……”叶绯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莫焓跟纤纤不一样，他不会主动交流，也没办提供信息。更重要的，他还是个大麻烦。”
说话时，他余光又瞥见了莫焓那几张空白的画纸。
叶绯微一挑眉：
“布丁，你还记不记得通关要求是什么？”
“记得记得。”周正宁想了想：
“好像是什么积极配合治疗，尽早出院，拥抱新生活。”
他顿了顿：
“你想到通关方法啦？”
“通关方法它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出院啊，‘出’啊。”
叶绯语气懒洋洋的，突然微微眯起眼：
“但……”
他走到床边，掀开窗帘，自己钻了进去。
周正宁不明所以，也跟在他身后钻进窗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病房的玻璃似乎已经好久没擦了，玻璃外有一片发白的雨渍。
他们病房的位置正对着医院前院，往下看去，能看见医院里那一片片的绿化带，还有他们来时走的那条青石板路。
沿着青石板路一路往前……
正在那时，周正宁听见身边叶绯叹息般道：
“但你看啊，这医院里，有通往外界的门吗？”
周正宁目光一顿，人僵住了。
的确如叶绯所说，沿着青石板路往前看，前方本该是大门的位置并不是门。
而是一道死气沉沉的……
灰色水泥墙。

第30章 莫焓-[05]
“要真按系统说的配合治疗等待出院, 那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先不说今天的电击治疗，就算是比较常规的药物治疗……药可不能随便吃，我猜, 吃了可能会降精神值吧。”
叶绯打了个哈欠, 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应该有别的通关方法，但我们暂时还没有找见。”
周正宁顺着他的话想想：
“哦，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和上次一样, 打出游戏的true end？所以我们不能等着‘出院’，而是要想办法找见门离开这里？”
“很聪明嘛布丁。”
叶绯夸赞一句, 随后舒了口气：
“全封闭的罪恶囚笼, 总是和‘逃离’最相配。”
他抬手拍拍周正宁的肩膀：
“行了，我走了。”
“好……嗯？？”周正宁人傻了：
“你去哪啊？”
“去找门啊。”叶绯从窗帘里出来, 又看了一眼莫焓那几张空白的画纸：
“顺便，去确认一点小事情。”
“可现在已经九点了。”周正宁以为他忘了：
“今天那护士说九点以后不能出病房来着。”
“但这也意味着, 只要我不被抓住，我在医院的范围里就是自由的。”
叶绯摆摆手，当真冲病房门的方向去了。
周正宁也从窗帘里钻出来，赶紧问：
“那叶老师，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上呢，我会敲门。”
“但那护士说晚上不能随便开门，我怕有怪来诶。”
“那就对个暗号, 我敲三长两短。”
“好！”
约定完成，只是, 出门前，叶绯突然想到了什么, 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 从里面掏出一张身份卡。
身份卡是他自己的, 应该是在他昏迷时，其他队友交换回来的。
叶绯把身份卡翻到背面。
他被那护士警告了两次，身份卡上的红色划痕也变成两道。两道划痕组合在一起呈六十度角，要是再多一道，这玩意估计能拼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叶绯没多在意，他把卡片扔到周正宁怀里，并不打算带着它。
【身份叠加（周正宁/叶绯）】
周正宁愣了一下，收好了叶绯的卡片。
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显然是靠这卡片来识别身份，要是叶绯身上带着它到处乱窜，估计会变成个活靶子，万一被抓住，还得再挨一次警告。他可一点也不想知道集满三次警告后解锁的“强制治疗”会是什么。
叶绯背朝周正宁，摆摆手算作告别，自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们的病房在四楼，九点以后，这整个楼层都很安静，除了他关门时门锁的响动，就再没有其它声音。
叶绯觉得有点奇怪。
按理来说，如果规定是“病人九点以后不能出门”，那应该会有人来确认病人都好好待在病房里。比如每个楼层分几名看守的护士，总之，不会像现在一样一整层楼都空荡荡，让叶绯溜得这么轻松。
叶绯大摇大摆从病房走到楼梯间，探头往下看了眼。
楼梯间也是空的，没有人活动。甚至往下，连一楼大厅都没有一个人，只有医院里的灯光投在地面上，在叶绯身后拉出一道长影。
叶绯背着手，从大开的医院门走到了前院。
看样子，“晚上九点后不能出门”这点针对的并不是病人，而是舟海四院里所有人。
其实从之前护士给他们的病患守则里能看出很多信息，但还不足以摸清所有东西。
叶绯摸摸下巴。
既然有这种设定，那守则肯定不止只有他们拿到手的那一份。要是他能弄到“医护人员守则”之类的东西就好了呢。
想法很美好，所以，叶绯准备在院子里晃一圈后，再去二楼的医护人员楼层转转。
他沿着医院楼大门前那条青石路往前，最终停在了尽头的灰色水泥墙前。
叶绯站在墙下，仰头看去。
这面墙目测五米多高，从上到下都是光滑的，完全没有可以借力的点。所以，“翻越”这一可能可以排除。
叶绯闭上眼，抬手用掌心贴住墙面。
水泥墙的触感冰凉光滑，他贴着水泥墙慢慢往前，在医院里绕了一整圈，最终又回到了原来的地点。
这期间，他手底摸到的东西没有变过，这确确实实是一面全封闭的水泥墙。
所以，也不是障眼法。
那叶绯就比较倾向于另一个可能。
比如，这游戏是什么关卡制，他们要先达成某种条件，才能解锁接下来的关卡和剧情。
那看来今晚找见门是没有希望了。
叶绯原路又回了医院楼，按照之前计划的去了趟二楼。
舟海四院的二楼是门诊室，以及医护人员休息室。叶绯原本想偷偷进办公室找份守则，但到了地他才想起来，医院里每道门外都有感应器，而他手里没有医护人员的身份卡，似乎完全没有办法进去。
叶绯站在这里，回忆着他拿到的病患守则，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只是他没来得及深想，思绪就被拐角处传来的一道声响打断了。
叶绯刚才从四楼到前院、在前院里绕了一圈，又从大厅回到二楼，这样漫长的旅途都没有遇到一个活人。
但现在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他居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敲门声。
叶绯微微皱起眉，他放轻脚步，顺着墙边，往敲门声传来的方向靠去。
声音来源在走廊拐角往后一点的位置。
那声音十分有规律，一次敲三下，随后等待片刻才会继续再敲三下。
叶绯背部贴着冰凉墙面，探头看了一眼。
走廊冷色的灯光下，站着一个护士打扮的人。
她穿着粉色的护士制服，手里还拿了根巨大的针筒。从叶绯的角度来看，她跟正常人似乎没什么两样。
……除了她露出的那只枯树枝一般的手。
叶绯目光一顿。
【NPC：护士？（？？形态）】
也就是那时，那边的针筒护士又抬手敲了三下门。
不同于前几次的毫无回应，这次，她面前的门“咔哒”一声，从里打开了。
门内站着的是同样穿着制服的护士小姐。
【NPC：护士乙（原始形态）】
叶绯看见，在看清门外人的面容后，护士小姐瞬间脸色惨白。
再多的，叶绯也看不见了。
因为下一秒，敲门的针筒护士突然张大嘴巴，将护士小姐的头吞进了嘴里。
一起被她吞进去的，还有护士小姐一声恐惧的尖叫。
可怜的护士小姐双脚离地。
针筒护士直起腰抬起头，一点一点、将护士小姐吞进了肚子里。
“……”
叶绯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要看这种东西。
他在心里反思着，在就在他出神的短暂时间里，吃饱饱的针筒护士将脸转向了他的方向。
叶绯愣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家伙长得奇形怪状，呲着满嘴鲨鱼尖牙，叶绯曾经给它的评价是：丑得很具象。
这是莫焓今天那幅画里的“护士”形象。
啊，变成真人，这玩意的冲击力果然更强了呢。
针筒护士头顶的NPC提示也在短暂闪烁后有了变化：
【NPC：护士乙（合成状态）】
在这之前，叶绯只看过这副本里NPC的“原始状态”。
现在……
针筒护士看见了叶绯，她脸上那两根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这位病患，你是哪个病房的？为什么要来不属于你的楼层？？？”
叶绯扭头就跑。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逃跑时，他又跟远处另一位丑家伙对上了眼。
这冲击性太强，叶绯吓得差点摔倒。
楼梯间，有另一个奇形怪状的家伙露出了半张脸，正在偷看叶绯这边。
看得出来创作它的人有在努力把它画好看，但莫焓的画风实在太有特点，他笔下的“美”表现在那家伙脸上，就变成了又大又圆黝黑的眼睛、长得能戳死人的睫毛、小巧精致的香肠红嘴巴，还有张锥子脸。
那看起来是个女孩，她留着一头蛋卷长发，身上穿着裙子。
而跟叶绯对上视线后，她突然古怪地笑了一声，转身跑了。
“喂，别跑！”
短暂的惊吓后，叶绯冲那“女孩”唤了一声。
“喂，别跑！”
身后的针筒护士在身后呼唤叶绯。
救命……
两个被喝令“别跑”人都不怎么听话。
叶绯边逃命，边追向那边的女孩。
果然，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之前看见莫焓脚底下的白纸，叶绯就觉得大事不妙。
莫焓的异能叫做“维度升降”。
顾名思义，他可以将二维的东西升到三维，也可以将三维物体降到二维。但莫焓并不会用这个异能，也不懂怎么控制。所以，这个异能在他身上，表现类似一个神话故事——神笔马良。
莫焓喜欢、也只会画自己见过的东西。
比如他今天画了一张针筒护士，在异能的作用下，护士升维变成了真实存在的“人”。但她在舟海四院这个规则严格的地方是个“黑户”，她没有身份，所以，她需要去找和自己一样的人，吞噬她、代替她。
也就是刚刚出现的“合并状态”。
话再说回来，莫焓只会画自己见过的东西。
那刚才出现的那个蛋卷女孩就很可疑。毕竟，叶绯从进医院到现在，都没有见过有那特征的原始NPC。
叶绯原本想把蛋卷抓回来找找线索，但他高估了自己，在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后，他光荣地把蛋卷跟丢了。
叶绯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问题，因为他跟着蛋卷一直上到六楼后，蛋卷突然凭空消失了。
蛋卷消失了，后面追杀叶绯的针筒护士可没消失。
叶绯一点也不想被她抓住，毕竟他并不想被那玩意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可惜，叶绯终究还是输在了对医院不够了解。
他在六楼一通瞎跑，冲进了一条死路。
那条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扇紧闭的门，门口一样挂着感应器，叶绯也进不去。
针筒护士人已逼近，走廊的冷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影子。她举起针筒，银色钢针在灯下映着寒光。
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其实叶绯不愿意打架，一打架他就会遇上别的麻烦，可比起那些，他果然还是更不愿意被这么个丑东西吞进肚里。
叶绯往后又退了半步，他的背部抵上了走廊尽头冰凉的门板。
他抬起手，指尖对准护士，在空中虚虚画了个圈。
然而，他一个圈还没画完，他就突然听见身后的门锁传来“咔哒”一声响。
门板被人朝里拉开，而叶绯是靠在门上的，背后的门打开了，他人也朝后踉跄一下。
但在他朝后仰倒之前，有只手拉住了叶绯的手腕，稳住了他的身形。
叶绯愣了一下。
那人很轻松地握住叶绯手腕，将他往门内带了带。
而后，握在手腕的力道松开，那人转而环住了他的腰，叶绯就这样顺势被转了个身面对他。
叶绯晕头转向地被操作一番，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身后门板落锁，他在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开始前，被人拉进了房间里。
说得再严谨一点，他现在好像似乎也许大概四舍五入算是……在那家伙怀里。
叶绯人傻了。
傻之前，他闻见了这人身上，有那么一丁点熟悉又好闻的桔梗花香。

第31章 莫焓-[06]
虽然那人在把他带进门后就撤走了环在他腰上的手, 但他另一只手还握着门把，叶绯站在他和墙之间，突然就不自在起来了。
叶绯往后退了一步, 后背贴上墙, 抬眼平视，发现只能看到那家伙的下巴。
啊，怎么这么高。
叶绯空白的大脑冒出这样一句话。
他也没看见这人身上弹出NPC提示啊。
停顿片刻, 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
哦，他傻了, 如果真的是NPC, 这人也不会主动开门把他拉进来。
所以是玩家吗？
叶绯想起了游戏开局时布丁跟他说的话。
游戏机制是PVP，对方玩家是……
是……
小蛇特务头子！
在这个名字闪着金光出现在叶绯脑海中时, 他身前的那人也往后退开几步，原本被他挡住的光线也重新落回了叶绯身上。
叶绯抬眸看向那人的脸, 随后有些意外地微微眯起了眼。
那人身高腿长，穿着件高领上衣，外面套着白大褂。他头发有点长，在脑后随意扎起。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配上他那浅浅含笑的桃花眼，多少有点斯文败类的意思。
叶绯记得他的桃花眼，也记得他身上那独特的桔梗花香。
他微一挑眉：
“你是……上次在酒吧跟我搭讪的那个小朋友？”
“是。”
那人轻轻弯起唇角：
“很高兴见到你, 叶老师。”
那人语气莫名温柔，听得叶绯微微一怔。
叶绯还注意到他手上带了一副黑色皮质手套, 此时他把手套摘下，冲叶绯伸出手：
“上次没有自我介绍, 虽然这次的情况也不是很正式, 但……你好, 我是简泠西。”
“你好。”
叶绯象征性地和他握握手。
刚才简泠西抓过他的手腕，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触感。现在叶绯握住了简泠西的手指，才发现这家伙的体温远远低于常人。
他想起之前秦璟说过，简泠西是白塔最成功的改造人之一，代号“王蛇”。
看来，他身上确实有冷血动物的特性，比如体温。
叶绯微一挑眉，有点意外，一时忘了松手。
看见他的样子，简泠西眸色略深。
他垂下眼，稍稍用力挣开了他，将手重新放回白大褂的口袋里。
“……抱歉哈。”
叶绯以为他不喜欢和别人过多接触，随口道了个歉。
“没事。”
“刚谢谢你拉我进来啊，不然我可能会有大麻烦。”
叶绯抬眸直视简泠西。
简泠西一双眼睛藏在镜片后，他瞳色是温柔的深棕，但叶绯却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因此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举手之劳。”
简泠西侧目避开叶绯的视线。
“？”
不知道是不是叶绯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这人在他面前好像特别不自在，甚至有点紧张。
他笑了一声：
“小蛇同学，我应该没有在我的课上为难过你吧，还是你有什么老师恐惧症？轻松点嘛，我不当老师很多年了。”
听见这话，简泠西怔了怔。
随后，他眉目染上点柔和，弯起唇，露出两侧尖尖的虎牙。
他没答叶绯的话，而是另道：
“我喜欢这个新名字。”
“那太好了，我记不住人名，还以为你听了会揍我。”
“为什么会这么想？”简泠西问：
“我看起来很凶？”
“倒也没有，但毕竟小蛇是塔纳托斯前任组长、排位二的顶尖玩家，我还听说……你在中央广场蹲了我好多天？”
大概是刻板印象，听见小蛇身上这几道标签，叶绯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了和自己之前那位身在塔纳托斯的死对头一样不友好的家伙。
但现在看来，小蛇同学似乎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而听见叶绯的话，简泠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是那些人误会了。我确实在等你，但没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就想看看我？”
叶绯开了句玩笑，后知后觉这话说出口好像多少有点奇怪。
但简泠西似乎并没有发现。
他只是轻轻弯起眼睛：
“嗯，我想见叶老师很久了，但我运气不好，一直错过，所以这次有点心急，可能做了些让你误会的事。”
“这样啊。”
叶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没多在意。
他打量一番周围环境，发现他在的地方像是一间办公室。
叶绯看看自己，又看看简泠西：
“那么，现在我算是你的……俘虏？”
简泠西给他倒了杯茶。
茶水在杯里冒着热气，还是热的。
“为什么这么说？”
“毕竟游戏是PVP，我们是对立阵营。”
“看起来是这样。”
比起刚才，简泠西现在看着倒是轻松不少，他语带笑意：
“但我不会伤害叶老师，比起敌人，我更想和你做朋友。所以，如果你之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一直在这。”
说着，简泠西看了眼办公室门口的方向：
“我不会强制你做任何事。比如现在，门外安全了，如果叶老师想，随时可以离开。”
“哦？”叶绯微一挑眉。
这又在叶绯的意料之外。
他还以为自己要失去自由了，没想到人还真就是好心帮他躲躲怪。
能走，叶绯自然不会多留，他摆摆手：
“那谢谢你了。”
“不用谢。”
简泠西微微弯起唇。
他看着叶绯消失在了门那边，许久才收回视线。
简泠西倒的茶被人放在一旁茶几上，杯里热气逐渐消散，一直到凉透都没人去碰。
简泠西笑意敛起，他眸里重新浮上淡漠。他后退半步，半坐在办公桌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片刻，他微微蜷起手指，用指腹很轻地碰了碰掌心。
【滴——】
【检测到玩家002简泠西疑似帮助对手方玩家，请说明理由】
“？”
简泠西重新戴上手套，随后抬手轻推眼镜，眸色淡漠冰冷。
他冷笑一声：
“想帮就帮，少管闲事。”
-
的确如简泠西所说，门外的NPC已经离开了。
叶绯没想到今晚能遇上简泠西，简泠西这人也让他挺意外。
之前叶绯先入为主，被秦璟和周正宁洗脑成功，以为简泠西真是找自己寻仇的。结果现在才发现，这人好像还不错，至少叶绯没有感觉到恶意。
看来了解人的确不能靠传闻。
但即便如此，叶绯也并没有打算轻易相信简泠西。
他又不是傻子，简泠西这人看起来就不简单，说实话，叶绯并不是很想和他打交道。
他很难信任陌生人毫无缘由的示好。
从六楼离开后，叶绯直接回了四楼，在病房门口敲了个三长两短，和周正宁成功对上暗号，安全回到病房。
周正宁一直待在房间里，不久前，他听见走廊里好像有护士远远在喊“别跑”什么的，他以为是叶绯被抓住了，一直担心着，现在看他好好回来了才放心。
“叶老师，你找见什么了吗？”
叶绯耸耸肩：
“算是找见了吧。”
顿了顿，他问：
“布丁，你在这医院里有见过一个留着卷发的女孩吗？”
叶绯原本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种NPC，但他最终还是没敢信任自己的记忆能力，所以多问了周正宁一遍。
周正宁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卷发？什么样的？”
“蛋卷。”叶绯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好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波浪线。
这实在太抽象了，周正宁摇头：
“没见过。”
“嘶……怪了。”
叶绯伸了个懒腰，又问：
“今天护士有没有说明天的安排，明天还要去挨电吗？”
“不用，她说明天周末，我们可以一起去活动室看电影。”
“活动室？”
听起来，人应该不会少。
叶绯大手一挥给周正宁布置了任务：
“那明天你帮我注意一下，医院里有没有留卷发的女孩。”
“好，我视力可好，你就包在我身上。”
叶绯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顺便打了个哈欠。
刚才跟针筒护士那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叶绯觉得自己急需睡眠。
他踢掉了鞋子，一头栽倒在床上。
他入睡的速度一向很快，只是这次，在睡意浮沉之时，叶绯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
等捕捉到那个可能性，叶绯意识瞬间清明。
他猛地睁开眼睛。
他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睁开一只眼，正好看见自己床头柜上放着的那个粉色兔子头绳。
那是他今天刚入院时在自己床垫底下找见的，一起被发现的还有那张用红色颜料涂画过的病患守则。
叶绯抬手拿过那个兔子头绳，自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隔壁床的周正宁还没睡，他吓了一跳：
“咋了叶老师？”
叶绯没理他，他又拿起病患守则，大致扫了一眼后，目光定格在了第五条：
“患者住院期间，如果在自己的位置发现不属于自己的物品，请不要惊慌。它们是上一位住在这里的患者的遗留物，只要您按时吃药、积极配合治疗，您也会像他们一样，出院拥抱崭新生活。”
叶绯皱着眉，从病床上站起身：
“布丁，帮我把这房里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翻一遍。”
“哦，好嘞。”虽然不知道叶绯要做什么，但周正宁还是乖乖照做。
窗边的莫焓已经睡着了，大半夜的，病房里另外两人一通翻箱捣柜，从床头柜翻到床底，连床头和墙壁的夹缝都不放过。
“找过了，除了灰也没别的东西啊。”
翻了半天啥也没发现，就沾了一身灰。
周正宁挠挠头，目光落到了病房角落里那排立柜上。
立柜是灰色的，金属制，柜门下的锁孔上插着一串钥匙。
周正宁过去拧了钥匙，随手拉开柜门，抬眼时，他心里重重一跳，没忍住骂了句“卧槽”。
正趴在地上敲地砖的叶绯抬头看了一眼。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去到周正宁身边：
“看见什么了？”
周正宁让开了些，叶绯拉开柜门，自己抬眼看向内部。
看得出来这玩意已经很久没有人用了，因为柜子里落了厚厚一层灰。
它里面分上下两个部分，下半部分躺着一只鼓囊囊的塑料袋，叶绯看见从开口处露出来的一片粉色荷叶边，像是女孩的裙子。
至于上层……
叶绯目光一顿。
上层，摆了……一坨卷发。
叶绯只能这样形容，因为看起来那卷发是后脑勺对着外面，柜子里光线又暗，乍一眼看过去，像极了一颗面朝里摆放的人头。
叶绯看了眼周正宁。
这小子刚开门雷击，已经吓傻了。
“这不会是什么魔鬼医院分尸案吧……”
周正宁空咽一口，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
只是他还没完全压下，他就看叶绯伸手够向了那颗“人头”。
下一秒，卷发软趴趴脱落，露出其下撑着的假发支架。
叶绯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假发，还不忘打趣周正宁一句：
“嘿，您猜怎么着？一顶假发！”
叶绯撩起一缕发丝。
嗯，蛋卷。
“原来是假的，吓死我了……”周正宁现在才反应过来，拍拍胸口。
“傻子，要这真是颗人头，藏这么久，那臭味得飘三里地。”
叶绯把假发抛给周正宁，自己抬手从立柜里拿出那个假发支架。
支架是塑料制的，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
叶绯丢了支架，微微皱起眉，抬手重新摸上立柜里的隔板。
他摸到一手灰尘。
还有……
叶绯曲起手指，扣住了一片硬物的边缘。
【身份获取（徐淼）】

第32章 莫焓-[07]
叶绯从立柜内的隔板上摸出一张身份卡。
他自己的身份卡还在周正宁那, 因此此时显示的标识不是“身份交换”也不是“身份”叠加，而是“获取”。
叶绯微一挑眉，侧目看向周正宁, 冲他勾勾手指。
周正宁心领神会, 忙摸摸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两张身份卡，把叶绯的还给他。
【身份叠加（叶绯, 徐淼）】
叶绯把两张卡并排放着，发现它们看起来并不一样。
他的身份卡上有照片、姓名、入院日期之类的信息, 但徐淼的身份卡只有一个名字。
看来, 它们现在只是发现了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其余的信息, 还得继续探索。
这副本的true end线果然在那个蛋卷女孩身上。
叶绯弯腰捡起刚被自己丢掉的假发支架，把那顶假发支好放回原来的位置。
而后, 他目光下落，落到了下层那个鼓囊囊的塑料袋，还有袋子里的小裙边。
叶绯和那袋子对峙片刻，内心有点挣扎：
“布丁，你作证，我只是找线索，不是翻女孩衣服的变态流氓。”
周正宁一脸凝重：
“我作证。”
叶绯挣扎完毕, 点点头，弯腰解开了那个塑料袋。
塑料袋里面除了三条连衣裙以外没有别的东西。
叶绯拎起其中一条粉色连衣裙, 抖开看了看。
也不知发现了什么，他盯着那连衣裙看了一会儿, 又微一挑眉, 看了眼连衣裙后的周正宁。
周正宁眨眨眼：“咋啦？”
“没什么, 有点意外，这裙子的主人个子应该挺高。”
叶绯没再说什么，他把三条裙子叠好，重新放回了衣柜里。
周正宁看着上层那卷卷的假发，挠挠头：
“叶老师，这就是你要找的蛋卷吗？那我明天还需要留意吗？”
“不用了，但我得交给你另一个重要任务。”
叶绯关好柜门，拍拍周正宁的肩膀，随后指指缩在被子里熟睡的莫焓：
“你得帮我看着他。莫焓喜欢画画，一画就是一天，你要负责撕掉他的画，一张都不能漏。”
“啊……”
周正宁表情有点为难，心里涌上一股罪恶感。
人家莫焓一个自闭症小朋友已经够可怜了，唯一的乐趣就是画画，他居然还得蹲在他身边撕掉人家的心血吗？
好罪恶。
叶绯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因此懒洋洋补了一句：
“莫焓的异能是维度升降，他画的东西会从二维平面升到三维立体。如果你不撕，他说不定就会画个怪物出来毁灭世界喔。”
“？？？”周正宁第一次听这么犯规的异能：
“这不就是神笔马良吗？？”
“他比马良危险点，马良知道自己在画什么，而他不知道。”
周正宁想象了一下，忙点头：
“我懂了，一定做到。但叶老师，莫焓这个情况……我如果撕了他的画，他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应激啊，我不像你能安抚他。”
“放心，不会。”
叶绯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
“他享受的只是过程，画完的作品随手就扔了，总是让身边人遭殃，得追着他屁股后面给他收拾残局。好在他不太会用自己的异能，不然麻烦还能更多。”
周正宁愣了一下：
“还能有什么麻烦比图变成实物还可怕？”
叶绯叹了口气：
“嗯……比如说只要他愿意，他动动手指就能把你变成图画，够不够可怕？”
周正宁表情垮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十分感慨：
“啊，我悟了，如果真像叶老师你说的，初代异能者都跟精神病沾点边，那莫焓这样好像还算好的了。要是这么强的异能落到一些行事偏激的病人手里，那可真是灾难。他们岂不是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把整个星球变成连环画？”
“理论上是这样，但放心啦，强到这种程度异能总归是极少数，一百来年也就出现不到十个，不然现在的白塔就不会……”
叶绯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他笑着摇摇头：
“不过，你说的那种情况也确实发生过。初代异能者里有一位的异能叫做‘糖果屋’，就是能将他碰到的所有东西变成甜点。那位异能者先天低智加精神障碍，家里只有他和照顾他起居的老母亲。他们住在一个老旧居民区里，邻居发现他家好几天没人出门，就报了警。警方进去的时候，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古怪的人形甜点堆，而那位异能者已经吃掉了她大半边身子。”
周正宁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卧槽，那怪不得当时那么鼓励精神治疗呢。当时的民众都是普通人吧？要知道这种消息，得多害怕？估计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被人变成什么东西然后吃掉吧？”
“是，那次事情闹得挺大，上面没瞒住。也就是那事之后，精神病防治被大力宣传，其实他们出发点是好的，但后来，就越来越妖魔了。”
周正宁拍拍胸口：
“那要这样说的话，我会不会也是什么潜在的精神病患者？”
叶绯被他逗笑了：
“放心，当时是人们对于α还不够了解。后来，我算算啊，这里的时间线是三零四七……再过个最多半年，那些人假设的α精神病成因就要被推翻了。”
“那幸好我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
“嗯？”叶绯微一挑眉，随后声音低了些，意味不明道：
“可我们现在的时代，并没有比那时好多少。”
“总会变好的！”周正宁顿了顿，重复道：
“总有一天会变好的，会有人来救这个时代。”
“比如呢？”
“比如叶老师你啊。”
叶绯微微一怔。
随后，他垂下眸子，语气轻松道：
“可别啊，我谁都救不了。”
说罢，叶绯摆摆手，走回自己的床位：
“困了，睡了。”
“好，那晚安。”
周正宁打着哈欠回到床上，关掉了病房里的灯。
房间陷入黑暗。
叶绯仰躺在病床上，枕着手臂，在黑暗中注视着病房的天花板。
许久，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叶绯做了个梦。
有人在梦里对他说：
“叶叶，你能救很多很多人。”
后来，有人冷笑一声：
“叶绯，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
第二天早晨，有护士过来敲门，通知他们可以去活动室看电影。
叶绯肯定不会错过这种好事，但周正宁却拒绝了同去，理由很简单。
周正宁一把撕掉了莫焓刚画出来的一幅画，一脸凝重：
“叶老师你去玩吧，我不凑热闹了，我有重任在身。”
那一刻，叶绯在心里真情实感地夸赞一句：
布丁，真是个能干大事的好孩子。
叶绯自己去了活动室。
活动室在一楼走廊的尽头，推开门，里面是个面积很大的圆形房间。房间墙壁上贴着不少卫生海报，海报里有几个手牵手站在一起的卡通小人，笑得十分灿烂。
叶绯到的时候，里面坐了不少穿着条纹服的病患。
他们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就安安静静坐在里面，很少交谈。
叶绯大致扫了一眼，最终在一排排座椅的角落处找见了他另外三位队友。
刘爷爷手里捧着保温杯，仔细看看，杯里还冒着热气。
他把保温杯递给轮椅上的张奶奶，张奶奶接过，喝了一口，随后把杯子又还给刘爷爷，像是在小声责备着什么。刘爷爷也不恼，边笑边点头，不停地往杯里吹凉气。
至于那个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她坐在张奶奶身边，正帮她揉着腿。
叶绯毫不犹豫走了过去，坐在了任花颜旁边的空位上。
任花颜看着他，愣了一下，连忙问：
“啊，是你！你昨天晕倒了，没关系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声音又轻又软，听着还怪可爱。
叶绯看了她一眼：
“没事，不用担心。”
任花颜点点头，她的手放在膝盖上，捏皱了自己的裙摆。
她小声道：
“昨天谢谢你啊，叶哥哥。”
叶绯向来不习惯听这些感谢的话，他摸摸耳朵：
“这话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我也没有付出很多，不用谢。”
“但对我们的帮助有很多。我听周哥哥说了，他们的‘治疗’是电击。谢谢你帮了我们，不然……”
任花颜抿抿唇，她看叶绯像是不喜欢听这种话，于是换了个话题，问：
“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叶绯活了够久了，但面对这种真诚的感谢还是会不知所措。
他有些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无意识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随口道：
“啊，那你要不要告诉我，你们的异能是什么？我喜欢听这个。”
“好。”小姑娘很爽快地答应了。
她说：
“我的异能，叫‘第三视角’。爷爷是防御类的异能，奶奶……”任花颜看了张奶奶一眼，随后不好意思地笑笑：
“抱歉啊叶哥哥，奶奶的异能比较特殊，不太好说。”
“理解理解。”叶绯点点头。
异能多种多样，一些效果特殊或者能力强的持有者确实会不愿意透露，毕竟异能是自己的底牌，多说一次，危险就多一分，只是……
“嗯？”
叶绯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其实没有特别认真去听，此时才后知后觉任花颜刚才说了句什么。
他坐姿都端正了：
“第三视角是什么？字面意思？”
“算是吧，我可以给你看看。”
任花颜歪歪头。
“？”叶绯原本想问，你要怎么给我看。
但他一句话还没问出口，他就感觉到一股很温柔的力量缠绕上他，同时，他眼前的画面也突然变换。
像是灵魂在一瞬间脱离身体飞向高空，他从全知视角俯视这个世界。小到自己怔神的表情，大到整个医院的布局结构，在他眼里都无比清晰。
第三视角……
上帝视角。
叶绯原本想，如果这个异能的效果真跟他的名字一样，那几乎称得上精神系顶尖的存在了。
没想到还有比这更顶的。
居然还能共享。
这样的话，小妹妹主辅助，再搭配一个强势点的攻击型异能者，那简直犯规。
叶绯职业病犯了，思绪飘得越来越远，一直到任花颜撤回了他身上的共享，他才回过神来。
“抱歉啊，走神了。你的异能很强诶，一次可以共享几个人呢？”
叶绯眼睛都在发光。
任花颜笑了一下，只是她的脸色比起刚才似乎苍白了些：
“我比较差劲，共享一个人都有点勉强。”
“没有，已经很厉害了，还有很大成长空间。”
叶绯习惯性摸摸下巴。
原本他打算在今天晚点的时候去干件大事，但现在看来，他似乎还能发展个小帮手。
他看了任花颜一眼，刚想说什么，下一秒，活动室的大门突然被人重重推开，门板撞击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叶绯下意识往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
推开门走进来的是三个护士。
其中领头的那位个子很高，她长着一口鲨鱼尖牙，露出的手像是枯树枝，背上还背了个巨大的针筒。
【NPC：护士（合成形态）】

第33章 莫焓-[08]
原始形态的NPC遵守“晚上九点不出门”的规则, 而莫焓创造出的升维物……倒推一下，它们的规则大概是只能在半夜九点后活动。
现在这位合成形态的针筒护士在昨晚吞噬了一名原始NPC，它既是升维物又代替了原来的NPC角色, 那么她多半不再有活动时间的限制。
相对来说, 她的危险性肯定也会再上个台阶。
就像上个副本的“狂化版NPC”一样。：
不过还好，直到目前，针筒护士似乎并没有表露出太多异样。
她和另外两个护士一起, 绕到活动室前方，在电脑处弯腰找着要播放的电影。
活动室的窗帘被拉上, 光被遮挡在外, 房内被覆上一层暗色。
叶绯朝后靠在椅背上，他微微闭上眼睛, 听着周边窸窸窣窣的人声。
有病人在自言自语，也有人在小声交谈。
他听见任花颜身边两位老人似乎又在拌嘴：
“哎呀, 你吹了那么久，刚刚烫的，现在又太凉了。你说你，都那么多年了，怎么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老太太似乎生活得及其精致，连茶水烫了凉了都有自己的标准。
而老爷子似乎也脾气很好，他问：
“那我再去加点热水？”
老太太轻哼一声：“不用了, 勉强能喝，下次注意啊？”
老爷子连忙应声：“一定一定。”
叶绯睁开一只眼, 越过任花颜看向她身边。
张奶奶捧着保温杯，小口小口喝着茶水, 姿势十分优雅。
叶绯微一挑眉, 问任花颜：
“你们是亲人？”
任花颜侧目看了他一眼, 随后笑着摇摇头：
“不是亲人，但我们是一家人。”
“嗯？”叶绯听着这个说法有点新奇。
张奶奶听见了叶绯的问题，她解释道：
“我跟这老头子是在蜂巢遇见颜颜的，之后我们就一直生活在一起，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确实是一家人。”
说完，张奶奶打量叶绯一眼，微微扬起下巴，道：
“小伙子，昨天谢谢你啦。哎，你今年多大年纪啊？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帅哥呢？”
被称作“小伙子”的百岁老人叶绯略感心虚。
他想了想，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今年二十九，那小帅哥有点事，不来了。”
“这样呀，那你记得代我们给他问好，他也是个好孩子。”
张奶奶说话很慢，显得十分温柔，听着却让人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刺挠挠。
叶绯点点头：
“好，一定。”
在几人闲聊时，护士已经找好了要播放的电影。
那是个亲情向的温馨家庭片，故事的主角是一对兄妹。在一场灾难过后，兄妹俩失去了双亲，叶绯看了一会儿，猜到这大致就是哥哥带着妹妹慢慢成长的故事。
叶绯对这类题材向来不感冒，他中途还睡着了，一直到电影快结束才醒来。
只是还没睁眼，他先听见身边有人小声啜泣，好像是任花颜。
叶绯愣了一下，侧目看去，果然是那小丫头在悄悄抹眼泪。
他问：
“怎么了妹妹？”
“啊？”任花颜眼睛和鼻尖都哭红了，她揉揉眼睛，看着好可怜：
“吵醒你了吗？对不起……”
“没有。”叶绯摸摸口袋，也没能找点什么东西出来给她擦眼泪，多少有点尴尬：
“你喜欢这电影啊？”
这电影也没有特别煽情，能看出眼泪来还真是少见，看来，这是个多愁善感的小丫头。
“臭丫头，哪来那么多眼泪。”
旁边的张奶奶皱皱眉，递给任花颜一张绣花手帕，小姑娘擦擦脸，有点不好意思：
“也没有，就是想到我哥哥了。”
“嗯？”叶绯微一挑眉：
“你还有哥哥？”
“嗯。”
任花颜点点头，伸出左手，给叶绯看她手腕上的编织红绳。
红绳有些旧了，上面穿着一朵小花装饰。
“这就是我哥哥给我编的。”
任花颜很瘦，手腕也细，但这红绳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紧了，看样子，这是她从小带到大、没舍得更换尺码的结果。
叶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
“你哥哥他？”
听见这个问题，任花颜神情有些低落：
“前几年的时候，哥哥带我出去找食物，结果被守卫军发现了。他被抓走前把我藏在了石缝里，我没被发现，但他……”
叶绯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
在他意料之中的结局。
蜂巢住民被白塔抓走的后果，叶绯再清楚不过。但他还是揉揉任花颜的发顶，安慰道：
“没事，会再见的。”
任花颜愣了一下，随后睁大眼睛略显茫然地看着他。
片刻后，她弯起眼睛，用力点头，重复道：
“嗯！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
游戏外，白塔。
白塔位于伊甸园中心，它被一个单独的防御罩保护在内，周边戒备森严，单是从外围到塔下就足足要通过五道关口，其中设置的身份识别方式包括但不限于身份卡、人脸、虹膜。
岑麟带着秘书快步入内，等过了最后一道身份识别，她站在白塔入口，眸色微冷：
“这个时间突然找我，看来鎏金赌场的事已经被他知道了。”
秘书推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略显愁色：
“大小姐，那这……”
“这种速度，肯定是我们这边进了叛徒。”岑麟将双手放回外套口袋：
“去查。”
“是。”
岑麟迈步走向白塔入口。
在她靠近时，半透明的防护层应声消散，塔内传来人工智能冰冷的机械音：
“尊敬的岑麟小姐，欢迎回到白塔。岑介先生已在负一层等您十分零七秒。”
岑麟没什么表示，她独自走进电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秘书则由于权限过低，只能在一层等待。
岑麟闭上眼，听着电梯轻微的运行声。
很快，随着人工智能的欢迎语，电梯门应声而开。岑麟深吸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地下一层入目是一片黑暗，肉眼几乎看不清周边有什么，唯一的亮光只有远处一堵玻璃墙。
仔细看看，那像是一个倒扣过来的玻璃盒子，盒子里填满冷白的光。岑麟看见十几名穿着全套防护设施的医务员在里面走来走去，他们身边是各种精密仪器，岑麟透过高透玻璃和白衣人群，看见了躺在玻璃房中央的那个人。
岑麟走到玻璃房前，抬手按了房外的呼叫按钮。
玻璃房内的医务员立马退开，露出了房中央那人的全貌。
那是一位老到快要枯萎的男人。
他躺在大而柔软的医疗床上，显得整个人又黑又瘦，像一堆搭起来的骨架。他脸上身上的皱纹深重，露出来的皮肤爬满一片又一片老人斑。
像一只苟延残喘的怪物。
“你来了。”
岑介的头部连着几根传导线，他年迈的身体无法支撑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以数据形式交由人工智能代为传达。
岑麟垂眼掩去眸里冷色，她单膝跪地，语气无丝毫波澜：
“是，父亲。”
“听说你不顾我的反对，已经把医生投放进游戏了，那么，‘她’出现了吗？”
岑麟低下头：
“暂时没有。”
“很好，所以你的计划毫无效果，还白搭了鎏金赌场上千条人命，对吗？”
面对人工智能一声声冰冷的质问，岑麟抬眼，应了句“是”。
她微微眯起眼，抬眸望去。
也就是那时，她看见玻璃房内，有医务员在岑介床边的支架上挂了几大袋血浆。
冰冷针头没入岑介枯瘦的手，暗红色血液渐渐流入岑介的身体。与此同时，他身上那些皱纹也奇迹般地渐渐消失了。
随着血液的注入，岑介的身体与血肉肉眼可见地重新填满生命力。
他没有空闲再接岑麟的话，他闭着眼张大嘴，像是在享受全新生命力的道来。
旁边的医务员们集体静默，仿佛在参与什么庄重又严肃的仪式。
不过几分钟，床上看似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半死之人看起来已与普通中年人没什么两样。
他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长相端正，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他从床上下来，拔掉了头上的数据传导线，推着未输完的血液支架，缓步走到了岑麟面前。
二人隔着一层高透玻璃墙，一人站立，一人跪地。
一人沐浴冷光，一人落入阴影。
岑介居高临下地看着岑麟：
“我警告过你，医生对我还有用，不要随便动他。”
他的声音很沉，比起冰冷的人工智能，他语气中的威胁意味更加明显，几乎要凝成实质。
岑麟却面不改色：
“可‘她’迟迟不出现，特殊手段早晚要用，不是吗？”
她顿了顿，补充道：
“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亲。”
岑介垂眼注视她片刻，没说话。
半晌，他冷哼一声：
“我把秩序守卫军和游戏交给你，不是为了让你有一天能爬到我头上来跟我大呼小叫教我做事。岑麟，你该认清自己的位置，我需要的不是能够和我议事的伙伴，我只需要足够听话懂得服从命令的狗。”
岑介目里满是寒光：
“这次的事我可以原谅你，前提是你要弥补这次的失误。以及，两个月内，我要见到‘她’。不然，你知道后果。”
“是。”
岑麟微微蜷起手指。
“滚吧。”
岑麟从地上起身，她抬眼的时候，玻璃墙内的岑介已经转过了身。
岑麟轻轻眯起眼。
片刻，她收回视线，转身走向了来时的电梯。
她没有回一层，而是直达六层。
六层是她自己的地盘，她到的时候，秘书已经等在了门口。
“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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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冲她微微点头，替她拉开了办公区的门：
“特勤组到了。”
岑麟停顿片刻，问：
“王蛇之后，特勤组现任组长是？”
“青鸟。”秘书答。
岑麟点点头：
“让他进来见我。”
“是。”
岑麟独自回到了办公室。
她坐在椅子上，抬手盘起红色长发，姿势慵懒地靠上椅背，抬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有人在门口按响了访客铃，在得到允许后，一人推门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孩，他穿着一身黑衣，下半张脸被上衣的高领遮住，一张脸就露出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长而浓密，瞳色是不同常人的青绿色。
青鸟走进来后并没有说话，他只抬手贴胸，向岑麟行了礼。
岑麟并没有跟他多废话，她直接道：
“过两天游戏会开放登入，这次将会投放三百名新玩家。守卫军挑了二百九十九名异能者，最后一个位置是你的。我要你混进玩家里，去把叶绯给我捉回来。”
说罢，岑麟顿了顿，从手边拿起一个箱子，用力推到桌面另一边：
“叶绯有个麻烦的绝对治愈，这里面是异能阻隔剂和强效麻醉针，你知道怎么用。”
青鸟点点头，上前拎起了那个箱子。
岑麟扬起下巴：
“去吧，金秘书会带你修改身份。”
青鸟又冲岑麟一礼。
只是在他离开的时候，他听见岑麟在他身后，意味不明地补充一句：
“我需要提醒你的是，这次给你下达命令的，是Athena总司令岑麟，不是白塔，不是Zeus（宙斯）。”
“所以，该怎么做，你懂吗？”

第34章 莫焓-[09]
温馨向的电影向来最能催眠, 一场电影下来，叶绯发现周边不少人都睡着了。
他也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明明刚刚才睡了一小觉，现在却又困起来了。
叶绯在想, 要不今天不努力了, 回去睡一觉，等明天不困了再努力寻找徐淼同学的秘密……
只是，还没等叶绯计划完自己的偷懒行动, 他先听见旁侧传来一道重物落地的闷响。
他愣了一下，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 发现是张奶奶不小心打翻了手里的保温杯。金属杯身砸在瓷砖地面上, 发出一道巨响。
杯里的水洒出来，全倒在了张奶奶腿上。
“哎呦。”刘爷爷连忙用手蹭蹭水, 问：
“水应该不烫了吧？杯子砸着腿没？疼不疼？”
他摸摸自己的口袋，问：
“你的手绢呢？”
任花颜看看自己手里被捏皱又沾满眼泪的手帕：
“在我这呢……”
“那颜颜先拿着吧, 我去借一张。”
刘爷爷用自己的衣袖擦擦奶奶裤腿上的水，转头习惯性拍了拍前排病人的肩膀：
“这位病友，请问您有纸巾吗？”
看着这画面，叶绯心里一惊。
他不知道老人家是没有认真看病患守则，还是一时心急给忘了。总之他没来得及阻止，老人家就已经完成了拍肩问话一条龙。
病患守则第三条：
“患者住院期间不可与除工作人员、同房病友、一同来院的朋友以外的人交谈。*请一定不要和陌生病患交谈，我们不能保证他们会对您做出什么。”
被刘爷爷拍肩的病患并没有反应, 他只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呆呆地坐在原处。
片刻, 他像是才回过神来，突然很慢很慢地, 扭着脖子转头往后看去。
任花颜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她声音有些颤, 提醒道：
“爷，爷爷……规则里面，咱们好像不能和这种NPC说话。”
在任花颜说话时，那位病患已完全扭过了头。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刘爷爷看，下一秒，他的嘴角突然很夸张地扬起，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僵硬的笑。
他尖叫一声：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他的声音十分凄厉，回荡在活动室内，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NPC：病患甲（原始形态）】
在病患挥起手臂朝后排扑来的那一瞬间，叶绯起身一脚踹倒了那病人的椅子。病人被翻到的椅子绊倒，重重跌在了地上。
但他似乎病不受影响，即使人趴在地上，他也依然努力往前爬，试图去抓刘爷爷的脚踝。
叶绯又往他肩头补了一脚，将他踹翻后推了一把张奶奶的轮椅：
“走！”
刘爷爷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护着张奶奶往外走。
但就在他们冲向门口时，原本大开的门突然重重关闭。
活动室前方的针筒护士在怒吼：
“无端伤害其他病患，这位病人，警告一次！你的身份卡已经记满三次警告，这位病人，请跟我去治疗！！”
到这话的后半段，针筒护士的声音已经自带混响，就差贴个告示在叶绯脑门上：
您要准备战斗啦。
“……”
啊，夭寿了。
活动室内，电影暂停。被叶绯踹到的病人还在尖叫，其他的病人被吓到了，有的呆坐有的乱跑，有的和他一起发疯。活动室里三名护士，其中两名忙着安抚病人，另一个护士正举着她的针筒朝叶绯而来。
针筒护士气势汹汹，不像是要带叶绯去治疗，更像是要一针戳穿他的狗头。
怪物之所以叫怪物，就是因为她不像人。在这里的具体表现就是它头快顶到天花板的巨大身材。
看看自己和护士的体型差，叶绯心凉了。
再看看自己这边，一共四个人，老弱病残幼占满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此时此刻，叶绯对秦璟的思念到达了顶峰。
但作为现在唯一的青壮年，叶绯还是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
他在想，强制治疗是什么，应该也跟电击差不多吧，总不至于把他弄死一次？
呃，比起打架，果然还是死更容易点呢。
叶绯心里无比悲伤，他看着快到自己跟前的暴走护士，立刻放弃抵抗，准备举手投降。
护士手里闪着寒光的针头对准了叶绯。
然而，下一秒，他身后原本紧闭的活动室大门突然被破开。
叶绯只感觉眼前红光一闪，他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原本快要捉到他的护士便突然身体僵住，不动了。
半秒后，她身体摇晃两下，在人栽倒之前，她的头先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在地面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虽然尸首分离，但她身体里并没有流淌出血液。
很快，叶绯发现，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扁平下来，几秒后，除却身上的制服，她整个人都变成了干巴巴类似干透的颜料的模样。
叶绯愣了一下。
他侧目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那家伙穿着一身白大褂，手里握着一把巨大镰刀。叶绯看向他的时候，他正微微皱着眉，抬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明明刚解决了这么个大家伙，这人却似乎毫不费力，甚至刚才叶绯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哇哦。
排位二，恐怖如斯。
但他的排位二似乎遇到了点小麻烦。
【滴——】
【检测到玩家002简泠西做出不符合身份设定行为，判定违规，系统即将对违规玩家进行惩罚】
简泠西微微叹了口气：
“请求申诉。”
【请说明理由】
“这位护士对我的病人太过粗暴，而我是一个万事以病人为先的好院长，如果病人因为医护人员的粗暴而受伤，将会对我的医院造成及其不好的影响。如果消息外溢，加上外界舆论压力，到时候病人大量转院，我的医院可能会面临倒闭。所以我把这位护士杀掉……不，开除，并不过分，这十分符合我角色身份与三观，没造成角色崩坏，没有违规帮助对手。说明完毕。”
简泠西说话的神色和语气都淡淡的，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叶绯都要被他说服了！
他在心里给小蛇点了个赞。
牛啊！
【……】
系统陷入了长久的卡顿。
最终，它冒出一句：
【申诉通过，游戏继续】
游戏继续了，他们刚才面对的危机也被简泠西解除了。
这导致叶绯看看护士的尸体，又看看简泠西，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扫了一眼简泠西身上的名卡，没话找话：
“原来你拿到的身份是‘院长’？”
“嗯。”简泠西冲他弯唇笑笑。
他扫了眼活动室内的乱象：
“我的权限很高，这里交给我，叶老师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真是太好了。多亏有你，小蛇。”
叶绯用捧读的语气夸奖一句，原本想配合着拍拍简泠西的肩，但抬起手，他又想起人家好像不太喜欢肢体接触，于是即将碰到简泠西的手在半路拐了个弯，冲身后的任花颜招招：
“妹妹，来一下。”
简泠西注意到叶绯的动作，他唇角的笑意浅了些，随后垂下眸子，看向了别处。
任花颜受到叶绯的召唤，忙走到叶绯身边，问：
“怎么了叶哥哥？”
叶绯抬手比了个手势：
“我可能需要你帮我一点点小忙。”
任花颜答应得很痛快：
“我们都是队友，帮忙是应该的，要我做什么？”
叶绯微一挑眉，视线转向了地上趴着的针筒护士的尸体。
两分钟后，任花颜手里拿着针筒护士的制服，表情有点微妙。
虽然她觉得穿上刚从怪物身上剥下来的衣服有点奇怪，但她克服了一下，还是去卫生间把衣服换掉了。
【身份改变：任花颜（护士）】
果然如此。
看着任花颜身上弹出的提示，叶绯摸摸下巴。
病患守则上有关于身份卡的，也有关于制服的，如果身份卡可以交换，那么同理可得，制服也可以。
“恭喜你，成为舟海四院的一名护士。”
简泠西推了一下眼镜，走程序一般淡淡道：
“你看看，口袋里应该有护士守则。”
任花颜还懵着，她摸了一下自己上衣口袋，果然摸出一张折叠的纸页。
叶绯想凑过去看，但却被简泠西拉住了手腕：
“病患没有权限，不能看。”
叶绯十分遗憾。
看他有点失望的样子，任花颜冲他眨眨眼：
“没事，叶哥哥，我给你共享视角。”
叶绯心情由大悲转大喜。
天使妹妹。
【玩家080任花颜使用异能：第三视角·共享】
下一秒，画面切换，视角拉近，叶绯看见了任花颜手中纸页上的内容。
“舟海第四医院护士守则（3046年第八次修订版）”
“欢迎各位护士入职舟海第四医院，本院薪资丰厚，待遇良好，将为您提供最好的工作环境，前提是，您需要遵守以下规定：
1.护士在医院任职期间需身穿制服，除了制服，您没有其它可证明自己身份的物品。
2.护士在医院任职期间需全天留在医院，且在晚上九点前回到宿舍或办公室。如果九点后有人以病患/同事名义要求您开门，请无视他/她/它。
3.护士在医院任职期间需随时观察患者的精神状况，如果遇到不遵医嘱擅自要求出院，或谎称自己没有患病试图逃跑的患者，则一律按照偏激行为处理。您可以呼叫其他护士，一起将患者扭送到二楼治疗室，交给医生进行治疗。
4.护士在医院任职期间需记录每位患者行动，如果有患者病愈出院，请提醒ta离开前携带自己的随身物品。如果患者有遗留物，请收集遗留物，并将它们收进五楼档案室，以免造成恐慌。
5.每周末是患者联系家长的日子，在这之前，请各位护士务必确认患者的精神状况，如若他们行为偏激，则不予通话。*通话期间，如果患者说出明显不符合医院实情的信息，请立即结束通话，安抚家长，并将此患者扭送到二楼治疗室，交给医生进行治疗。
舟海第四医院以病人为先，致力于为每位病人带来健康美好的明天。我们为成为医院一份子而骄傲，一起努力，为患者带来美好的新生活！”

第35章 莫焓-[10]
第三视角共享结束, 叶绯仔细品着这守则里的内容，发现这游戏对他们还真不赖，信息给的还真够多。
他拍拍任花颜的肩：
“行了妹妹,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名光荣的四院护士, 记得按守则上说的做。”
任花颜点点头，顿了顿，又看了眼旁边两位老人, 有些犹豫。
她现在是护士，暂时算是安全了, 但两位老人却依旧是病患, 还需要接受不知几日一次的“治疗”。
任花颜有点担心，但叶绯已经帮了他们太多, 她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叶绯注意到了任花颜的表情。
他也正头疼要如何安顿老人家，他叹了口气, 自言自语：
“会有办法的。”
现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每次电击治疗前去换其他病患NPC的身份卡，但麻烦的是这医院里并没有详细的日程安排，叶绯也不知道具体的治疗时间和安全期。
再或者就是给两个老人也弄两套护士制服，但这样一来他们就得遵守护士的规则，估计不能待在一起相互照应。
叶绯也发愁。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听身边的简泠西开口道：
“你们是昨天入院的病人，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舟海四院的大致情况。”
叶绯愣了一下, 侧目看去，刚好遇上简泠西含笑望来的目光。
但那也只有一瞬, 很快，简泠西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挪开了视线。
说不意外那是假的。
游戏是PVP模式, 且是多对一。
目前简泠西对比他们的优势很明显, 他权限高，身为院长，他能得到的信息也要比病患方多得多。
他那的任务也很好猜，既然病患方要做的是“探索”、“逃离”，那院长方拿到的任务多半是“制约”，比如“阻止病人逃离舟海四院”。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信息越少对简泠西就越有利，换别人早就想方设法阻挠他们了，但简泠西居然还愿意主动帮助他们。
呃，事实上，叶绯已经被帮助过两次了。
叶绯看着简泠西，真情实感夸赞道：
“小蛇，你人真好。”
听见这句话，简泠西微微睁大眼。
随后，他弯起眸子，唇角弯起，露出两侧尖尖的虎牙，像是被叶绯逗笑了。
“谢谢你夸我。”
简泠西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继续道：
“舟海四院入院是协议制，各位的‘家长’送你们入院时跟我们签了一季度的协议，这一季度内，你们需要遵守医院规定，积极配合治疗，后视病愈情况再具体研判出院时间。
“每位患者入院时都要接受一次‘治疗’，就像你们昨天经历的那样。这种‘治疗’日后也会有不少，主要针对入院初期、情况不稳定的病人。等到中后期，如果经主治医生研判，你们达到‘康复观察’标准，我们会把你们转到三楼病房。”
简泠西停顿片刻，强调道：
“三楼病房住的都是病情稳定的病人，他们在观察期，不用频繁接受治疗。日常活动也相对来说比较安逸，尤其有几位病人，已经达到了出院标准。”
虽然简泠西有明说，但只要稍微带点脑子就能明白他的意思，这话几乎已经算是闭卷考试公然翻书了。
既然医院有康复区，又能实现交换身份卡，那换到康复区的身份卡显然是通关最简单的方法，也就是normal end。
叶绯心下了然，他发现简泠西似乎挺喜欢被夸，于是真情实感地又夸了一句：
“你真是个大好人。”
简泠西看着他，弯起眼睛：
“能帮到你就好。”
说罢，他又看向任花颜，提醒道：
“这位护士小姐，你可以去查房了。”
简泠西说得那么明显，任花颜也听懂了。
她忙点点头：
“我懂了！叶哥哥，那周哥哥……？”
“他也一起，两位老人加上我俩，还有我们同病房一个小朋友，一共五人。”
叶绯拿的身份是病患，他不能随便去别的楼层，因此这事只能交给权限较高的护士小姐。
而任花颜虽然年龄小，但她人机灵，还有异能第三视角的加持，没几分钟就去三楼弄了五张康复区的身份卡回来。
期间，简泠西一直等在活动室没走，等到几人分好了身份卡，他看了一眼他们的卡面，道：
“恭喜各位，三天后就能顺利出院。”
叶绯低头看了眼自己新拿到的康复区身份卡，又看看简泠西。
他冲任花颜道：
“妹妹，你先把老人送回去，在他们病房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你。”
在他说话的时候，他身边的简泠西走向了活动室门口，似乎打算离开了。
叶绯见状，伸手隔着他的衣袖拉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别走。
简泠西微一挑眉。
在那三人离开后，简泠西看叶绯目光落向他，问：
“小蛇同学，你这么把通关方法告诉我们，你自己要怎么办？”
刚才的系统就已经给过警告，简泠西身为对手方玩家，不能做出有违设定的行为，比如帮助对手。至于后果，刚才系统也已经说明了，会有“惩罚”。
刚才简泠西靠申诉避开一次，但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等简泠西输掉游戏，该来的惩罚还是会来。
而所谓惩罚是什么，叶绯觉得自己大概能猜到：
“PVP输掉的话，你会遇到点麻烦吧？”
叶绯并不是会关心对手的人，但他不想看到对方因为给他们开闸放水而遇到危险。
“可能吧。”但简泠西似乎并不在意：
“输掉游戏，大概会给我安排点怪潮、NPC全员狂化之类的附加副本。”
顿了顿，他看着叶绯，又补充一句：
“惩罚副本的难度越高，得到的奖励就越多，至少比赢一局PVP要可观很多。我没有叶老师想的那么好，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并不是奉献自己帮助对手通关的傻子。”
叶绯想起来了，这人刚才还用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一刀砍掉了NPC的脑瓜。
也是，简泠西并不是异能者，他和自己不同，自己是用好几种异能叠buff叠上的排位一，而简泠西那个排位二是实打实的自身实力。只要游戏系统不直接出手抹杀他，那他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
叶绯想事情的时候会习惯性轻轻皱起眉，简泠西看着他这个样子，意味不明地问：
“让你失望了？”
“嗯？”叶绯回过神来：
“我有什么好失望的？”
他反倒轻松不少，朝简泠西摆摆手：
“要小蛇你真是因为什么傻乎乎的原因主动献祭自己帮助弱势群体通关，我反倒不知道怎么办了。唉，这样才对嘛，不然我还在想，都什么年代了，我居然还能遇到这么多善良的傻瓜。”
善良是个好东西，同时也是最没用的东西，叶绯很早就明白这一点。
有一个周正宁就够让人头疼了，好在小蛇不是，不然叶绯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份沉重的示好、该怎么和他相处：
“不管什么原因，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也祝你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切顺利啊。”
简泠西垂眸看着他。
半晌，他轻轻弯起唇：
“会的。”
和简泠西分别之后，叶绯回到404病房，把东西收拾好，和周正宁一起带着莫焓去了三楼。
原本叶绯以为挪动莫焓会是个麻烦事，但莫焓意外地很听他的话，虽然还是不愿意和他交流，但他似乎能听懂叶绯一些简单的指令，就乖乖坐在那里，任他帮忙收拾好自己的画具，跟着他挪了窝。
在三楼的新病房安顿好这俩人后，叶绯去隔壁找来了任花颜。
任花颜穿着一身对她来说有些宽大的护士制服，乖乖坐在病房的椅子上等叶绯安排。
叶绯则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张没有照片的身份卡打量着。
片刻，他微一挑眉，问：
“妹妹，我想给家长打电话。”
任花颜连忙点头。
她刚才自己恶补了护士的相关规定，此时一脸严肃地背诵着：
“可以，我得先去护士站登记，然后拿到号码和电话……嗯？但叶哥哥，我们在这里的身份是虚拟的，把我们送来的‘家长’也是不存在的，我们没办法打电话啊？”
“不给我的家长打。”
叶绯手里的身份卡在指间转了一圈，最后，他夹着身份卡的边角，把卡面上的名字亮给任花颜看：
“给她的家长打，她叫蛋……呃，叫徐淼，能帮我找找吗？”
“嗯？叶老师，不是说咱们三天后就能出院通关了吗？你还找徐淼啊？”
周正宁边看莫焓画画，边问一句。
叶绯耸耸肩，看起来不太正经：
“我是好奇宝宝，不行？”
任花颜很快去护士站拿来了通话器和号码，周正宁看着好玩，也凑了过来。
他看看通话器，又看看叶绯：
“要给徐淼家长打电话，得找个女孩子吧？让花颜来？”
叶绯却摇摇头，把身份卡递给周正宁：
“不，布丁你来。”
“我？？”周正宁人傻了：
“可我不会学女声啊？”
叶绯屈指敲敲他的脑袋：
“用你的原声。”
周正宁是很清亮的少年音，听着会很舒服，但也跟女孩不沾边。
“啊？”周正宁挠挠头，原本不理解，但突然脑子一过电，反应过来了：
“我去，假发、连衣裙……难不成徐淼是？？”
叶绯耸耸肩：
“也不一定，你先试试，如果不是就说打错电话了，把通话器换给妹妹。记得，说多错多，不要有求救倾向，语气也不要偏激。”
周正宁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从任花颜手里接过了通话器。
听筒内的拨号声断断续续，听着那声音，周正宁莫名有点紧张，他空咽一口，默默捏紧了手指。
拨号声响了一会儿，最后归于静默。
片刻后，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好？是小淼吗？”
那是个中年女人，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沙哑。
周正宁下意识抬眸看了眼对面的叶绯，随后应了一声：
“……嗯。”
对面陷入长久的沉默。
周正宁一颗心揪紧了，他以为是叶绯的猜测错了，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他心理素质不高，有点受不了这沉默的紧张氛围，刚准备投降说不好意思我好像打错了，但还没开口，他就听对面的女人叹了口气：
“声音怎么有点变了，是感冒了吗？”
周正宁原本大气都不敢喘，听见这句话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记得叶绯“说多错多”的提醒，因此只又应了声“嗯”。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再有回应时，周正宁能感觉到对面女人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很多：
“小淼还在怪妈妈把你送进这里吗？小淼，妈妈都是为了你好，等你以后就明白妈妈的苦心了。你在里面加油配合医生治疗，等到病好了，医生说你能出院了，妈妈就接你回家好不好？”
女人的语气十分卑微，几乎是在恳求。
周正宁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答了，他想了想，只问：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看得出来，孩子多跟她说了几个字，让女人十分开心。
她语气轻松了些：
“等你不再想当女孩子的时候啊。”
听见这话，周正宁皱紧了眉。
对面的女人还在说：
“裙子、假发，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那都是女孩子的东西，你一个男孩子，成天弄那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妈妈问过医生了，那是病，你只是生病了，你乖乖治疗，等到病好了，你就不会喜欢那些东西了，你就是个真正的男孩子了，好不好？”
“……”
“小淼，怎么不说话了？”
周正宁抿抿唇，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才不好。”

第36章 莫焓-[11]
任花颜原本一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漫不经心地听着周正宁打电话。
而在周正宁说完那句“不好”之后，她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红光，下一瞬, 她清晰地看见周正宁头顶多出一道红色标识：
【偏激行为】
任花颜想起了护士守则其中一条标注：
*通话期间, 如果患者说出明显不符合医院实情的信息，请立即结束通话，安抚家长, 并将此患者扭送到二楼治疗室，交给医生进行治疗。
任花颜有点为难, 她下意识看向叶绯。
叶绯也记得护士守则上的提示, 此时见任花颜这个表情，他也猜到了目前情况, 因此他扬扬下巴，示意任花颜可以按规矩行事。
于是周正宁就这样被人抢走了通话器。
任花颜人虽然小, 但随机应变的本事很强。她用十分官方的语气向家长表示抱歉，又说了些一定看好孩子让他早日康复之类的好话，随后结束了通话。
周正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叶绯敲敲他的脑袋：
“你啊，不是说了不要偏激？”
“不是？”周正宁一头问号，委屈得不行：
“我就说了句不好，这都算偏激？那里激了！”
“你否定了家长的话, 有叛逆倾向，就容易被判定‘偏激’。”
叶绯懒洋洋道。
周正宁被这刻薄的规定惊呆了：
“这都行？服了, 那要是我真住进这医院，估计一辈子都出不来。”
他有些懊恼, 顿了顿, 才想起来跟叶绯说正事：
“对了叶老师, 电话那边是徐淼妈妈。徐淼确实是个男孩，他入院的原因好像是……”
周正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了一下。
“因为他心里面住了个小姑娘？”
叶绯替他说了，他微微弯起眼睛。
周正宁愣了一下，随后用力点点头：
“是，因为他喜欢当女孩子，所以被送进来治疗，但这……是不对的吧？”
“自信点，把‘吧’去了，这就是不对。”
叶绯从床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他如果一定要被送到医院里，那面对的也应该是温柔的心理咨询师，而不是被送进精神病院里，面对不知道效果的药物和冰冷的电击仪器。”
说完，叶绯把自己的身份卡丢给周正宁，又朝他勾勾手：
“布丁，把徐淼和你的身份卡给我。”
周正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依言照做了。
【身份交换（叶绯，周正宁）】
【身份叠加（周正宁，徐淼）】
“走吧。”
叶绯朝任花颜示意。
任花颜有点犹豫：
“真的要去吗……”
周正宁没看过护士守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们去哪啊？”
任花颜摸摸鼻尖，解释道：
“是这样，周哥哥你刚才接电话的时候有偏激行为，按理来说我应该带你去二楼治疗室接受治疗。”
“……”
二楼治疗室。
周正宁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地方。
他看向叶绯，瞬间泪目，绷不住了，想扑过去抱住他不让他走：
“你别这样叶老师，我是个成年人了，我自己的错误我自己能承担！你不能再为我做这些了，我真的会很内疚！你把身份卡还给我，不就是电击吗，我能自己扛过去！！！”
但还没等他碰到叶绯，他就被无情躲开了。
叶绯嫌弃地推开了他的脑袋：
“拜托我的好布丁，你怎么跟个小傻子似的。你傻我不傻，我去治疗室有大事要干，谁说我是替你挨电去。”
说实话，叶绯眼馋医生权限很久了，但他似乎并没有在除治疗室以外的地方见过拥有“医生”身份的人。
而且，病患守则里说过，病人不可随意进入自己身份卡无法到达的地方，比如治疗室。他自己的身份卡倒是集满三次警告可以光荣召唤雷电，但那个警告标识已经随着针筒护士的死亡而消失了，现在他重新变成了一个守规矩的三好病人。
结果没想到，布丁同学不小心违规了，算是在叶绯瞌睡时给他递了个枕头。
原本他们已经能达成normal end，叶绯也不太想给自己加工作量，但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那就受累再去一趟好了。
叶绯跟着任花颜一起去了二楼治疗室。
他轻车熟路地刷卡进门，但等他走进隔间，看见隔间内的主治医生时，却是微微一惊。
主治医生比他昨天见过的那位高了整整两个头，他身躯扭曲，原本就不白的肤色更显黝黑，脸上挂着的笑容也愈发诡异。
【NPC：主治医生（合成形态）】
是了，他记得昨天莫焓画了三张画，至少他在他脚边发现了三张白纸。
其中，一张是针筒护士，一张是徐淼，最后一张应该就是主治医生了。
……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
叶绯后退两步。
主治医生见状，脸上的笑容僵硬地舒展开：
“这位病人，听说你是因为和家长通话时顶撞了家长？为什么呢，你那样说话，你妈妈该多伤心啊，医院和家长都是为了你们好，看到你们接受治疗后还是这样偏激，我们真的很难过。那么多人为你付出时间和金钱，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呢？”
说着，主治医生朝叶绯伸出他粗壮的手，试图把他抓回隔间里强制治疗。
叶绯原本有一套成熟的行动计划，但显然，他那套计划的对手不该是个两米多的黑壮怪物。
但现在事到临头……
叶绯硬着头皮撞向主治医生的身体。
主治医生巨大的身躯被他撞得一个踉跄，但很快，叶绯就被拎着后领提起来，重重摔到了隔间内的床上。
“你不听话……”主治医生喘着粗气：
“治疗时间加倍！！！”
我加你大爷。
叶绯没忍住在心里爆了个粗口。
他从医疗床上爬起来，但很快又被主治医生抓住脚踝拖了回去。主治医生拉起医疗床边缘的皮带，试图把叶绯捆固定在上面。
叶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一脚踹上了主治医生的脸。
主治医生的笑容被他踹歪了，连带着握住他脚踝的手都松了力道。
也就是那时，叶绯挣脱了他的控制，随后眼疾手快地拉住主治医生手里的皮带，反将他的手腕牢牢捆在了床边。
这种医疗床的束缚带是特制的，任病人再大的力气都挣脱不开，即使“病人”是个身高体壮的怪物NPC。
主治医生显然动怒了。
他拉扯着自己的手臂，却无法挣脱医疗床的束缚。
医疗床被他拖拽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混着主治医生愤怒的嘶吼，格外聒噪。
叶绯就站在医疗床上，他一边躲着主治医生另一只手的抓挠，一边稳住身子，不至于摔倒。
他看了眼床头摆放着的仪器，一把拉起电极贴片，将它拍到了主治医生太阳穴上。
电极的连接线不够长，仪器被拖拽出一段距离。
叶绯看着上面的表盘，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用，总之就是把所有的表盘拧到最大数值，随后一通乱按，结束战斗。
等听见主治医生的哀嚎，叶绯就知道自己按对了。
他努力甩着头想要摆脱电极贴片，但那贴片却像是生长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任他如何摇晃拉拽都纹丝不动。
那时候，叶绯在想；
电击时被捆住手脚不能动弹、只能默默忍受痛苦的“病人”们，应该就是这么绝望吧。
“轰隆”一声闷响，主治医生晕厥倒地，只有被皮带捆住的手还牢牢绑在床边。
他巨大的身躯在强电流的动作下抽搐不停，像极了一条濒死的鱼。
叶绯松了口气。
巨大的疲倦在此时涌上身体，他仰躺在医疗床上，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膛里超速跳动的声音，他只能努力平缓着过于急促的呼吸。
这破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想当初，他也是能一个打五个的人。
地上，可怜的主治医生还在抽搐，只是幅度比起一开始已经微弱了很多。
叶绯跳下床，解开了捆住他手的皮带，又利索地扒下了他的白大褂。
做完这些，叶绯随手关掉了旁边的电击仪器。
一直到这个时候，贴在主治医生太阳穴处的电极贴片才剥落了。
地上的大家伙却还在抽搐，他嘴里“呼哧呼哧”喘着气，几分钟后才缓过劲来。
他还没有放弃，他缓缓抬起手扶住医疗床的边缘，似乎是想爬起来和叶绯再打一架。
危险就在眼前，叶绯却没当回事，他不急不缓地套上了刚从NPC身上剥下来的白大褂。
NPC一双眼睛瞪住叶绯，原本上弯的唇角变得向下弯折，丑得可以。
他怒吼一声，伸出手试图掐住叶绯的脖子。
但也就是那时，原本紧闭的治疗室大门被人破开，四五个保安模样的男人冲了进来。
他们拿着电棍，将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NPC重新击倒在地。
NPC怒吼的尾音变调破碎，一双眼睛瞪大翻白，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最后，三个保安拖着瘫软无力的NPC离开了治疗室。
另外一个保安队长模样的人多留了一会儿，他冲叶绯抱歉地鞠了个躬：
“抱歉，是我们的疏忽，导致身份不明的家伙闯进了医院，希望医生没有受到惊吓。”
叶绯顺手拿起旁边桌上的无框眼镜。
他将它架在鼻梁上，镜片折射着头顶冷色灯光，掩住了叶绯的眸色。
“完全没有，多亏你们及时赶到。”
叶绯抬手推了推眼镜，他弯唇笑着，语气轻松：
“谢谢你了，保安先生。”
【身份改变】
【叶绯（医生）】

第37章 莫焓-[12]
病房。
莫焓又从画板上揭下一张画, 旁边的周正宁片刻不敢怠慢，几乎是在画刚落地，他就捡起来撕成碎碎的好几块。
周正宁低头机械地进行自己的工作, 最后把那些碎纸片全部丢进垃圾桶。完事后, 他抬头想活动活动脖颈，却猝不及防跟面前的莫焓对上了视线。
莫焓的头发似乎很久没剪过了，他的眼睛藏在头发后面, 就那样从阴影中幽幽地望着周正宁。
不知是不是周正宁的错觉，莫焓这种目光, 总能让他联想到上个副本的林纤纤。
他背后起了一片冷汗：
“你, 你看我干嘛啊。”
莫焓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那样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很久，最后, 他挪开视线，从自己的座椅上站起身来, 离开了角落的画架。
周正宁陪了莫焓大半天，莫焓没事几乎不离开他的位置，除了上厕所和睡觉。
这里每间病房内都配有独立厕所，周正宁当然不可能连莫焓上厕所都盯着，所以并没有多留心。
但莫焓这次上厕所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周正宁等了一会儿，有些坐不住。他晃悠到厕所门口听了一耳朵，结果隔着门板, 他听见了房间内传来的哗哗流水声。
是在洗澡？
周正宁皱起眉，敲了两下门：
“莫焓, 你在洗澡啊？”
莫焓自然不会给他回应。
事实上，这半天里周正宁已经在莫焓身边试图搭话一万次了, 但莫焓从头到尾连一个音节都没有给过他, 周正宁说话时, 他甚至连下笔的动作都没有停顿过。
这次自然也是一样。
周正宁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他心里总有点不安，好在病房里的厕所没有锁，他等了片刻，还是决定强闯进去。
只是，在周正宁刚碰到门把的那一瞬间，里面的流水声就停了，他动作也随之一顿。
过了一分钟左右，门把“咔哒”一声被人从里面拧开，逐渐扩大的门缝内露出了莫焓的脸。
他前额的头发湿了，发丝沾着水撇到一边，露出其下一双清秀的眼睛。
他眼睛很清很亮，带着点苍白病弱的少年气。
他看了周正宁一眼，随后垂下眸子，只拉开门，在厕所内和门外的周正宁沉默对峙。
周正宁莫名有点紧张。
他在想，莫焓为什么不出来？
几秒后，他后知后觉：
原来是因为自己挡在了门口。
周正宁赶紧从门口让开。
莫焓慢慢从厕所挪出来，重新回到画架前坐下。
周正宁看了他一眼，皱起眉，想了想，还是坚守职责，进厕所检查了一圈。
厕所面积不大，除了洗手池马桶与花洒，里面就只有贴在墙上的一面大镜子，以及一扇用来通风的窗。
莫焓刚才好像放了热水，周正宁进去时，厕所里还有一股闷闷的热气。闷热水雾漂浮在空中，微微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对面镜子上的画面。
周正宁盯着那镜子良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皱起眉，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眼。
他发现，镜子的雾气上似乎有几道人为留下的指痕。
周正宁对这玩意熟悉，他小时候洗澡时就很喜欢在镜子上的白雾里用指头画画，虽然指腹留下的笔迹很快会被新一轮雾气覆盖上，但还是会留下轻微的水渍印记。
周正宁贴近观察片刻，发现镜子上的好像是幅人像。
但莫焓的画风太有特点，这幅画又被雾气覆盖了很多，周正宁看不太清，只能依稀辨别那是个穿着白大褂带着眼镜的男人。
这家伙怎么在哪都能画画啊……
周正宁也不知道莫焓的升维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不会奏效，但为了以防万一，周正宁还是接了一捧水，用手把镜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
二楼治疗室。
被剥夺身份的NPC被拉走了，治疗室重回安静。
叶绯把横躺在地中间的医疗床推回原位，自己坐了上去，又摸摸自己的白大褂口袋，果然从里面摸出一张折叠成小小一块的纸页。
“舟海第四医院医生守则（3046年第八次修订版）”
“欢迎各位医生入职舟海第四医院，本院薪资丰厚，待遇良好，将为您提供最好的工作环境，前提是，您需要遵守以下规定：
1.医生在医院任职期间需身穿制服，除了制服，您没有其它可证明自己身份的方式。
2.医生在医院任职期间需全天留在医院，且在晚上九点前回到宿舍或办公室。如果九点后有人以病患/同事名义要求您开门，请无视他/她/它。
3.医生在医院任职期间需对病患用心负责。如果入院的病人坚持自己没患病，请不要相信ta。您需要做的是尽可能了解病人的病情，并且让病人意识到自己【已患病】。如果病人依旧意识不到自己的病情，您可以申请带ta进入二楼治疗室进行治疗。
4.医生在医院任职期间拥有二楼治疗室使用权。每位病人在治疗室的基础治疗时间为20分钟，在此期间，您需要让病人意识到自己的病情，如果您认为病人已足够了解自己的病情，并且对治疗没有抵触情绪，那么本次治疗可完美结束。
附：反之，医生可酌情延长治疗时间。
*若医生遇到病情格外严重、并且坚决不配合治疗的病人，那么您可向院长请示，将病人送往地下治疗室进行治疗。
5.医生在医院任职期间需要牢记，本院所有病人均是精神疾病患者！请不要相信他们所说的任何信息，请不要与他们做任何交易。
舟海第四医院以病人为先，致力于为每位病人带来健康美好的明天。我们为成为医院一份子而骄傲，一起努力，为患者带来美好的新生活！”
比起护士守则，医生守则能提取的信息就要少得多，但对于叶绯来说，已经够用了。
这地方果然跟他想象的差不多。
他把医生守则装回口袋里，打算出治疗室去找任花颜，但治疗室的门却像是用强力胶粘住了一样，完全打不开。
叶绯微一挑眉，看着门上弹出来的提示：
【工作时间，请医生留在治疗室等待下一位需要治疗的患者，上班时间不准离开工作区域】
好家伙。
叶绯摸摸下巴，脱了白大褂搭在手臂上，这才成功推开治疗室的门。
走廊内，任花颜还一脸着急地走来走去，看叶绯出来了才松了口气。
她只是护士，没有权限进入治疗室，刚才她一直在外面听着里面叮呤咣啷的打斗声，过了一会儿还有保安冲进去。她还以为是叶绯出了什么事，但她看被保安拖出来的是个又高又壮的NPC，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任花颜看看他，又看看他臂弯里挂着的白大褂，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妹妹，我想再去趟护士站。”
叶绯顿了顿：
“跟我们一起的那个喜欢画画的男孩子叫莫焓，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上他的家长？”
“啊……莫焓？”
任花颜没有说行还是不行，她像是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用拳头砸了一下掌心：
“莫焓！我记得！刚刚我去找徐淼家长联系方式的时候，他的名字就和徐淼摆在一起！他们好像是同一天入院的，只是莫焓监护人和监护人联系方式那里被涂黑了，很显眼，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这样吗。”叶绯微微皱起眉：
“那除了记录本，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见莫焓的来历？”
任花颜摇摇头：
“我不清楚了，按理来说应该是有的，我去找找？”
叶绯迟疑片刻，最终摇摇头。
他抬手揉揉任花颜的发顶：
“没事了，先回去吧。”
叶绯和任花颜一起回了三楼。
得到了康复区的身份卡后，他们换到的新病房也挨在一起，叶绯走到病房门口，刚准备和任花颜道别，却听见隔壁病房似乎有什么人在争吵。
仔细听听，似乎是希望小队那两位老人。
叶绯微一挑眉。
任花颜看见他的表情，又侧耳听听隔壁的响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哎呀，奶奶又在数落爷爷，没关系的。”
叶绯轻笑一声，双手抱臂靠在墙边上：
“他们经常这样啊？”
任花颜点点头，脸颊边因为笑容而多出两个小酒窝：
“是呢。奶奶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她心眼不坏的，如果她跟叶哥哥说了什么不太中听的话，你可千万别怪她。”
任花颜谈起家人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得出来，他们真的很幸福。
“好好。”
叶绯目光温柔了些，他微微弯起唇：
“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任花颜和叶绯各自回了病房。
叶绯回去的时候，小监工周正宁还坐在莫焓身边监督他画画。
听见刷身份卡的声音，周正宁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和叶绯对上了视线。
叶绯还穿着那身病号服，和离开前不同的是，他臂弯里搭了一件白大褂，鼻梁上还架了一副无框眼镜。
看来，叶老师确实是去抢人家的身份了。
周正宁多看了叶绯两眼。
他这是第一次见叶绯戴眼镜，但他总觉得，眼前这人这副模样好像略微有点眼熟，似乎是在哪里看到过。
周正宁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干脆放弃了。
他问：
“叶老师你当上医生了？接下来咱们干什么呢？”
叶绯把手里的白大褂丢到一边，又取下眼镜，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小床上，舒坦地长舒口气：
“什么也不干，睡一觉，躺平，然后，躺三天，安全出院！”
叶绯拖着声音，说一个词顿一下，莫名幼稚。
周正宁额头上几乎要多出一个流汗符号：
“这样啊，你之前那么在意徐淼，我还以为你想试试打出true end呢。”
“哈？”叶绯夸张地发出一声疑问，随后冲他摆摆手指：
“好布丁，明明躺平就能通关，我才不会给自己加工作量。”
这个回答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很符合叶老师的咸鱼人设，周正宁释然了。
他点点头，托着腮继续无聊地看莫焓画画。
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见旁侧的卫生间内传出一声闷响。
周正宁愣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眼叶绯，发现叶绯好像已经睡着了，对那声音并没有什么反应。
周正宁莫名有些不安。
他站起身，去卫生间门口拉开门看了一眼。
厕所里的水雾已经散去了，里面的镜子也干干净净，一切都在原位，看起来和他上次进来时并没有两样。
只是……
周正宁看着厕所内半开的窗户。
刚才的窗户，是打开的……吗？

第38章 莫焓-[13]
叶绯这一觉睡得有些沉, 但并不安稳。
具体表现就是他被困在了纷乱的梦境里，那像一个翻涌不停的巨大漩涡，他深陷其中, 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挣脱。
和那种无助感一起到来的, 还有太阳穴时不时传来的刺痛。
他以前并没有这种症状，现在看来，大概是昨天挨的那八十分钟电击又让他喜提一个新后遗症。
叶绯在逃不出的梦境里浮浮沉沉, 他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再回忆起来的时候却又一点都不记得。
唯一有点模糊印象的, 只有在绝望的黑暗中, 有个人一直在唤他的名字。
“叶叶”
那人像是在和他说话，但他什么也听不清, 唯一清晰的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叶叶”。
叶绯被人赋予过很多称呼，叶绯、叶老师、叶医生、叶会长……但叶绯并不记得会有人用“叶叶”来唤他。
叶绯迫切地想听清那人的声音, 但他只要他回忆得更努力一点，那人的声音就会裹着其它的记忆碎片，变得更模糊一些。
他唯一能记下的只有一件事。
在长久的绝望中，他跟着那人的声音，在无尽的黑暗里找见了一线光。
叶绯微微皱起眉，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病床房顶冷白的光，明明是睡得很沉的一觉, 但叶绯却感觉自己似乎比闭眼前还要更疲惫一些。
叶绯放空片刻，随后才习惯性看了眼窗外。
他回到病房时是下午, 但现在，窗外的天空已经黑透了。
……嗯？
看清房内的情况, 叶绯清醒了些。
他撑着床边坐起来, 看向窗户, 也看向窗边趴着的那个黄脑袋。
“布丁？”
叶绯微一挑眉：
“你看什么呢？”
现在估计已经很晚了，因为同房的莫焓已经在熟睡，但周正宁却还站在床边，像是在发呆，也不知道他这是在思考人生还是在干什么。
而听见叶绯的声音，周正宁人似乎抖了一下，随后才缓缓转过头来。
这家伙表情不太妙。
这是叶绯脑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周正宁的脸色有点白，表情也略显僵硬。
他转头看向叶绯，仔细听听，这家伙声音都在抖：
“叶老师，你醒了……？”
周正宁的表情快要哭出来了，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人有些崩溃。
他指指窗外：
“救救！！那都是些什么啊？？”
从看到周正宁表情开始，叶绯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这个时间按理来说不会有人在外面活动，更别提是能让周正宁怕成这样的“人”。
叶绯走到窗边，顺着周正宁的视线往下看了一眼。
随后，瞳孔骤缩。
这个窗户的朝向和他们之前住的404病房是一样的，窗外正对着的都是舟海四院的前院。
昨天晚上叶绯还出去晃过一次，那时无论是医院楼内还是外面都没有一个人影。
但现在……
叶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熟睡的莫焓。
现在，前院里站满了“人”。
说他们是人，是因为他们大概能有个人形，但除此之外也就没别的了。
他们看起来很像医院大厅挂着的海报上的卡通小人，脑袋圆圆，眼睛大大，不符合人体比例的三头身，还有脸上挂着的奇怪笑容。
这样的设定放在二维平面可能十分可爱，但一旦变为三维立体……
很恐怖谷。
拥有卡通形象和真人质感的怪物奔跑在院里，医院的草坪被重物踩踏过一遍又一遍，许多脚印深陷在了泥土里。
舟海四院变成了荒诞的乐园。
叶绯深吸口气：
“我不是让你撕掉莫焓所有的画吗？”
周正宁之前只听叶绯描述过莫焓的能力，他也没想过这种能力亲眼看着会这么惊悚。
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我有！他画一张我撕一张，一秒钟都不敢耽误，而且，而且我真没见过他画这些东西，这看着也不像画的啊，这不是那种海报上的印刷画吗？”
莫焓的画风跟眼前那些怪物有本质的不同，叶绯看得出来。
他点点头：
“这些确实不是莫焓的画，所以，他有没有画什么特别的人？”
这么一说周正宁就想起来了：
“有，他之前进去上厕所，把热水打开了，他好像在镜子上画了个人，那次我进去晚了，我看见的时候那幅画就剩了个印子，但我有认真把那镜子擦干净！”
叶绯微一挑眉，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是问：
“他画的什么？”
周正宁努力回忆：
“我不知道啊，我看不太清，好像是个戴眼镜的医……”
说到这里，周正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话音一顿，突然睁大眼睛，抬眸看向了叶绯。
叶绯深吸一口气。
他表情难得有些严肃，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
“那是我。”
“？？？”周正宁被这句话惊得差点没站稳。
叶绯微微皱起眉，注视着楼下越来越多的怪物：
“这些怪物确实不是莫焓创造的，它们源于‘叶绯’。”
就像叶绯拥有林纤纤的能力一样，因为白塔那该死的移植计划，他同样拥有莫焓的能力。但他不会画画，他只能将现有的平面图画进行升维。
之前说过，莫焓只会画自己见过并且印象深刻的人和物，而眼前的莫焓又像林纤纤一样，是不知用什么方法投放进来的本尊。所以叶绯让周正宁看住莫焓并且毁掉他的画，为的就是防止现在这种情况。
但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但这也说不通啊？”
周正宁有点不理解。
今天叶绯闲时和他简单聊过副本内NPC的机制，他知道莫焓的画只会去找和自己身份相同的NPC进行合成，按理来说不会有自我意识，但现在……
“不一样。”叶绯语气凝重：
“莫焓之前画的图画原型只是虚拟数据，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而只要他绘画时足够了解笔下角色身份，并且在他所处空间内能找到角色对应的原型，那么升维出的东西就不只是简简单单一个丑怪物，而是有身份有温度有思想的‘人’。”
简单来说，舟海四院现在有两个叶绯。
叶绯无比头疼：
“但同一空间内不可能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所以为了进行区分，升维时的角色设定会赋予升维物与原主完全相反的性格。如果莫焓画的是现在的我倒也还好说，但他画的是他记忆里的‘医生’。”
叶绯顿了顿，眸色渐深：
“那是一个，一心觉得自己能拯救世界、拯救所有人的蠢家伙。”
周正宁消化着叶绯说的这些信息。
和拯救完全相反的是……
“但除却性格相反以外，理论上来讲，升维物还拥有我的全部能力，并且他使用时极有可能没有我那些杂七杂八的顾虑和副作用。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升维物也得遵守规则，他们只能在晚上九点后……”
叶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楼下的怪物们打破了一楼的防盗网和玻璃窗。
有怪物拖着还在挣扎的护士，一口将她吞进了肚子里。
【NPC：未知（合成形态）】
叶绯脸色难看至极，自暴自弃地骂了一句：
“漂亮！”
叶绯升维物创造出来的怪物也是个大麻烦。
这家医院里贴了很多海报，光他们病房就贴了三张，里面保守估计有十个人形图案。更麻烦的是，这些人形角色不是“医生”不是“护士”更不是“患者”，它们如果打破活动时间限制，那就不用遵守医院任何守则。
而升维物的特性也是创造者自己赋予的，现在看来，这是一群极端危险的家伙，多半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而他们这边老弱病残幼，叶绯也不可能再厚着脸皮去找小蛇求保护。
简直一团乱……
叶绯心里的烦躁到达了极点。
明明他可以躺平度过悠闲的三天然后轻松通关，现在却来了这么个破玩意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给他白加工作量。
不可饶恕。
叶绯沉着脸走到自己床边，拿起他搭在床尾的白大褂套在身上：
“布丁，交给你个任务，看好莫焓和隔壁两个老人，我会通过手环联系你。”
“好！”周正宁忙点头：
“那叶老师你是……”
“我们已经不可能从normal end通关了。外面这种情况下，除了我和小蛇以外，没人能活过三天。”
叶绯理理外套袖口：
“希望我能在一晚内打出true end吧。”
叶绯叹了口气，语气眼神皆是幽怨：
“……我讨厌加班。”

第39章 莫焓-[14]
现在事情走到了最坏的地步, 稍微值得高兴一点的只有叶绯已经掌握了true end线大半的线索，这都要归功于他前两天还算勤快，不然现在到这就真是一条死路。
三张守则、一位隐藏人物, 如果一切顺利, 在一晚内打出true end也不是不能实现。
……希望吧。
出病房后，楼道里暂时还没有怪物闯进来，但叶绯已经能听见远远传来的嬉笑嘶吼声。
他敲响了隔壁病房的门,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任花颜在里面小声问：
“谁呀？”
叶绯有提醒过她晚上九点千万别出门, 看来小丫头还算警惕。
“我, 叶绯。”
任花颜停顿片刻：
“你怎么证明你是叶哥哥？”
叶绯原本从头到脚都很烦躁，此时听见任花颜这一声倒是轻松不少。
他轻笑一声, 提醒道：
“用你的异能看。”
“……”任花颜才想起来这茬，几秒后, 叶绯身前的门发出“咔哒”一声，任花颜伸手把她拉了进去。
房间里，奶奶坐在床上，爷爷正在边上给她揉腿。看见叶绯进来了，刘爷爷如常跟他问好。
叶绯应了，他抬眸打量一番室内。
他们病房的窗帘是合上的，三人面色如常, 看来是都还没发现楼下的乱象。
叶绯看着任花颜，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我想借你用一下。”
任花颜愣了愣, 连去做什么都没有问，点点头, 答应得很痛快：
“好！”
她转头看了一眼老人：
“爷爷奶奶, 我跟叶哥哥出去一趟, 你们好好待在这里，谁来敲门都别开，要是我回来了，我会用手环联系你们。”
两位老人还不知道目前发生的危机，他们只知道再过三天就能正常出院通关了，因此没想太多。
刘爷爷嘱咐道：
“知道啦，那要小心啊。”
任花颜似有所觉，她抬头看了叶绯一眼，随后点点头：
“嗯！”
从病房出来后，任花颜敛了笑容。她微微皱起眉，换上些微凝重：
“叶哥哥，是出事了对吗？”
“你看见了？”叶绯挑眉问。
“嗯，刚才我去浇花，看到楼下有好多……”任花颜不知道怎么描述：
“奇怪的东西。”
叶绯点点头。
他看得出来这妹妹虽然看起来柔弱，但遇到正事意外的很靠谱，因此也没有瞒她：
“现在的情况有点麻烦。我们已经不能按照原来的计划三天后正常出院了，如果想要通关，我们只能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另一条路，而我需要你的帮助。能做到吗？”
任花颜还穿着那身护士制服，她点点头，认真地戴上了自己的护士帽：
“我会尽力做到最好！”
“好，我现在要拜托你第一件事。”叶绯难得认真了些：
“护士守则里有提到过‘五楼档案室’，那是存放病患遗留物的地方，我需要你用你的异能帮我找到它的位置。”
叶绯原本不想带着人小姑娘一起涉险，但四院的医院大楼构造复杂，叶绯来这也没有好好转过。想在这样面积又大分布又杂的地方找见档案室，显然是件十分耗费时间的事，而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眼下最宝贵的东西。
只要有了任花颜的第三视角，一切都好说。
但任花颜有点为难：
“可叶哥哥，我不知道档案室长什么样，可能我也没办法精准找见它的位置。”
任花颜的能力只有“看”，她不觉得以自己的能力能达成“寻”。
“你可以。”
叶绯语气却格外笃定。
乍一看，任花颜的异能大概只是个简单又鸡肋的侦查类技能，放到别人手里，估计就探探路这样。但任花颜现在遇见的是叶绯，虽然叶绯觉得这个名号十分羞耻，但他确实能算是当今世上对异能理解最深刻的人。
虽然他只被任花颜共享过两次，但他能肯定，任花颜所拥有的能力绝对不仅仅是“视角”，如果叶绯猜得没错，她的“视角”是用精神力覆盖整片空间的表现。
她的能力并不是视角，而是领域。
在她圈出来的精神领域内，她能做到的可远比“视角”多得多。
但现在这个情况叶绯也没时间给小姑娘上课，他简短道：
“用心感受你的异能，感受你的精神力，把你的意愿传达给它，它会为你指引方向。”
这话说得很抽象，任花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试试。”
她在原地站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玩家080任花颜使用异能：第三视角】
异能发动，一层看不见的精神波动从任花颜身上蔓延至整栋医院大楼，她像是站在顶端，俯瞰一切。
在她的眼里，所有墙面与障碍趋于浅粉色透明状，他们像数据一般一层层分离开，一切在她眼里皆无所遁形。
将“第三视角”扩散至整栋大楼让任花颜精神力消耗迅速，具体表现就是蔓延至身体各处的浓重疲惫感。
任花颜咬紧牙关，按照叶绯教给她的方法，努力去感受。
“五楼档案室。”
任花颜在心中默念这五个字。
无事发生。
任花颜心里有些焦急。
快啊……
不知是她的心绪波动过大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她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她周边的环境回应了她的呼唤。
她感觉上衣口袋里的护士守则似乎正在轻微发烫，通过第三视角，她看见自己口袋里冒出一颗粉色光点，那光点像一颗流星，带着不可忽视的光芒指引向了某个方向。
任花颜猛地睁开眼：
“找到了！”
大楼内远远传来NPC的尖叫和怪物的嘶号，不知是不是叶绯的错觉，那些声音似乎越来越多了。
走廊内回荡着二人急促的脚步声。
任花颜带着叶绯从三楼直冲五楼，档案室的位置比较远，任花颜跑得很快很急，路上还差点摔倒。
快了，快了。
楼内那些怪物的声音让任花颜十分心慌，她按照光点的指示，冲向五楼偏僻处的档案室。
就在那个拐角后面！
任花颜冲过拐角，但等她看到拐角处档案室的景象时，脸色却蓦然变得煞白。
她腿一软，人就要摔倒在地。
好在跟在她身后的叶绯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手臂。
叶绯扶着小姑娘站稳，随后顺着她的目光抬眸看去。
走廊尽头、档案室门口，正趴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连衣裙，留了一头蛋卷长发，此时正背对着他们，整个人扒在档案室门口，似乎是想推开那扇门。
听见身后的响动，蛋卷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转过头”，它的脖子扭成了麻花状，脸缓缓朝向背部，最后，只听“咔”地一声，它像是表示疑惑，猛地将头歪向一边。
锥子脸、红嘴唇、又圆又亮的眼睛、长得像刺一般能戳死人的睫毛，这一切还偏拥有该死的真人质感。
叶绯的恐怖谷效应在这个副本内被勾起了第无数次。
【隐藏NPC：徐淼（？？形态）】
叶绯后退了半步。
他抬手轻轻搭上任花颜的肩膀，低声道：
“现在，妹妹，我要交给你第二个任务。”
任花颜并不是第一次玩游戏，她对这种怪物的接受度格外高，在刚才的惊吓过后，她已经稍微恢复了冷静，速度比叶绯想象的要快得多。
她点点头：
“你说。”
“怪物现在站在门口，我们不可能越过它打开档案室的门。所以，接下来我会负责引开它，而你要做的是趁机用身份卡刷开档案室，用你的异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徐淼’的遗留物。”
叶绯低声道。
任花颜空咽一口：
“有，有规定时间吗？”
“啊……”
叶绯夸张地叹了口气，语带笑意，开玩笑一般道：
“在我被它吞进肚子里之前吧？”
“？？？”任花颜有点茫然：
“我们不能一起进档案室吗？”
叶绯摇头：“如果我猜得没错，档案室只有护士有权限进入。”
因为医生守则里并没有相关信息。
他将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到了身份卡坚硬的边角：
“去吧，妹妹，我信你。”
下一秒，他声音拔高，直冲对面的“徐淼”：
“蛋卷！”
叶绯用两指夹着身份卡，将写有名字的那一面朝向蛋卷：
“想要吗？”
蛋卷蓦地睁大了眼睛。
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莫焓创造出的那些升维物并没有具体的身份，为了得到“身份”，他们会主动去狩猎医院内的原始NPC，吞噬它们，并且占有它们的身份，以达成“合并状态”，真正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显然，眼前这位蛋卷正是其中之一。
但徐淼的原始NPC因为未知的原因消失了，蛋卷找不到他，所以一直在大楼里晃悠，就算是叶绯手里也只有徐淼不完整的身份卡。
可就算是信息残缺的身份卡，对这样一个来源不明的升维物来说，也足够有诱惑力。
蛋卷背朝叶绯的身子扭回了正面，连带着歪着的脑袋也扳正了回来。
“还给我！！！”
蛋卷尖叫一声，猛地冲叶绯扑来！
“妹妹！”
“收到！”
在蛋卷扑来的那一刻，任花颜也直直冲向对方。
巨型怪物和小姑娘擦肩而过，在夜色下有一瞬的交汇，最终去往了不同的地方。
“身份识别，欢迎护士任花颜来到五楼档案室。”
感应器的声音响起，档案室的门关了又合。
叶绯收回了视线。
看到蛋卷扑来的那一瞬间，叶绯心里有两个想法。
一个是：
啊，我真的好讨厌打架。
另一个是：
小高，我想死你了。
-
任花颜一把按开档案室的灯。
在灯光填满房间后，任花颜看着眼前情景，微微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房间几乎被一个个纸箱填满了，看起来乱糟糟的，有几个纸箱是打开状态，任花颜能看见箱子里露出来的玩具熊和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这些箱子一个个堆叠在一起，看着有好几百个，虽然每个箱子上都贴着主人的名字，但要从中找见徐淼无异于大海捞针。
“砰！”
任花颜身后的门板被人从外重重撞击，中间夹杂着的还有怪物的嘶吼。
她一个激灵，努力从慌乱中平复心情，试着动用异能。
【玩家080任花颜使用异能：第三视角】
之前任花颜的异能覆盖范围是整个医院大楼，用起来十分吃力。现在的情况下，范围可以缩减到档案室，但因为这里面的东西又多又杂，想准确找到所需物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任花颜深吸一口气，像之前寻找档案室一样，在心里默念徐淼的名字。
任花颜和爷爷奶奶是一起进游戏的，从一开始他们就组了小队。他们玩过几次游戏，以前游戏里遇到的玩家们，多多少少都不是很待见他们。
毕竟这是个生存游戏，大家自保都难，谁都不愿意多分心去照顾老人和孩子。任花颜知道他们拖了大家的后退，所以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去帮助队友们，但她的异能没有攻击性，通常情况下都十分鸡肋，只能帮忙守夜躲怪，所以总是起不到什么用处。
“靠，上帝视角有什么用啊，又不能帮我们杀怪，小丫头片子，到后面待着去吧。”
“唉，真倒霉，游戏一共就六个人，一半都没有战斗力，这系统是在针对我们吗？”
任花颜知道自己没什么用，她和爷爷奶奶也不是故意让大家承担那么多。
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也只是想一家人在一起。
叶绯和周正宁是第一组见到他们后没有表露出反感的玩家，他们对待他们就像普通队友一样，不会因为他们无法贡献太多而恶语相向，甚至他们还愿意帮助他们，代替他们去接受“治疗”。
叶绯也是第一个感受过任花颜的异能后，还夸任花颜异能强的人。
任花颜并不想要多强的力量，她只是想尽力帮助身边的人。
他想，如果她能多少帮到他们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身后，门外，打斗声还在继续。
门内，任花颜额角滑下一滴汗珠。
下一瞬，第三视角内，粉色光点从身后门板穿进室内，直直飞向档案室角落！
找到了！
连续高强度使用异能令任花颜有些体力不支，她踉跄了一下，扶着旁边的架子才没有软倒在地。
她大口大口缓着气，一刻也不敢怠慢，伸手拖着沉重的纸箱丢到一边。
小小的身影被纸箱埋在下面，她的头发乱了，脸颊被灰尘末脏，衣服也皱巴巴全是污痕，她体力几乎已经透支，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但她还是不停地搬挪着沉重的箱子。
终于，纸箱山的角落露出一条缝隙。
任花颜将手臂伸进那道缝隙，努力够着她在第三视角看到的东西。
她尽可能将手臂朝下探，直到指腹碰到了硬硬的一角。
任花颜用指尖勾着那个边角，往复数次，终于将那东西握在了手里。
【滴——】
【封闭医院粉饰了不可言说的罪恶，无人知晓的角落藏着绝望与哭嚎】
【恭喜玩家080任花颜触发隐藏任务】
【请各位玩家寻找隐藏NPC徐淼，打开那扇能够逃离舟海四院的‘门’】

第40章 莫焓-[15]
任花颜的指尖和手背都磨破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隐隐作痛。
她从纸箱角落的缝隙中翻出了一个硬皮笔记本。
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总之, 快点出去交给叶绯就对了。
任花颜从纸箱山上爬下去, 小跑着接近档案室的门。
但等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本门外打斗的乱声已经消失不见了。
任花颜想起了在门外时叶绯和她说的话。
“有，有规定时间吗？”
“在我被它吞进肚子里之前吧？”
“……”
叶哥哥看着确实也不像擅长战斗的人。
任花颜心里有些不安, 她空咽一口，拉开了档案室的门。
档案室在走廊尽头, 拉开门就能看见走廊全貌。
走廊里的灯已经被砸坏了, 借着两侧窗外的月光，任花颜看见她面前的走廊空荡荡, 没有丑陋的怪物……
她的思绪停在这里，随后, 视线缓缓下移。
医院走廊的地面用统一的白瓷砖铺成。
但她面前的地面却并非纯白。
借着微弱的月光，任花颜看见地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形。
卷发锥子脸大眼睛……
是刚才的怪物？谁画在这里的？
用“画”可能也不准确，因为怪物身上的反光和其余干净的瓷砖地并无二致，它也不像是被画上去的，更像是和瓷砖融为了一体。
任花颜愣住了，随后，她余光瞥见旁侧似乎有一个晃动的人影。
这里的走廊两侧都是窗户, 窗外是冰冷的夜色。
此时，旁侧有扇窗户大开, 窗框上正坐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上白大褂的衣摆垂落下来，他头发有些乱, 夜色下的身影略显单薄。
任花颜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但她觉得, 他微微仰头的角度, 像是在看月亮。
“叶哥哥？”
任花颜试探着叫了一声。
叶绯却并没有反应。
她往前走了几步，伸手轻轻拍拍叶绯的肩膀：
“叶哥哥？”
这次叶绯倒是转头看了她一眼。
但等看清他的样子后，任花颜心里一惊，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虽然现在光线很暗，但任花颜还是能看见，叶绯望向她时血一般的瞳色。
他的表情麻木淡漠，没什么情绪，只抬眼直勾勾望着任花颜。
夜里有风路过，微凉的风顺着窗户灌进室内，带起了叶绯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他眼里的神色。
任花颜并不是第一次见叶绯这个样子。
早在载入空间、她第一次见叶绯时，叶绯就是这样的红曈状态。
但……
任花颜微微皱起眉。
很快，她注意到，叶绯的眼睛似乎有了轻微的变化。
仔细看看，他眼里血色消散，换上的是和平常一样的墨色。
但和黑眸一同到来的，还有他微微向外倾倒的身体。
“哎！！”
任花颜心里一惊。
这可是五楼啊！！！
她下意识想过去拉住叶绯，但叶绯掉下去的速度比她想得更快，任花颜还没到窗边，叶绯人已经不见了。
任花颜被吓到了。
她捂住眼睛，努力做着深呼吸平复心情，边慢慢挪到窗户边缘。
她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才强忍悲伤想往下看一眼。
为什么要想不开呢，是这局游戏已经走到死胡同了吗？
但就算这样，也不该放弃生命啊……
任花颜心里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填满，她挪开挡住自己眼睛的手指。
然后……
她看见了扒在窗框上的一只手。
“妹妹——”
叶绯半死不活地声音从底下传来：
“拉我一把——我要死啦——”
“哦哦哦！”
任花颜连忙点头，过去拉住了叶绯的手腕。
任花颜原本力气就不大，两个人挣扎了好半天才从坠楼险境中脱身。
叶绯擦擦冷汗，靠在窗边往下看了一眼。
刚才他挂在窗户上，楼下好多怪物在下面等着开饭。它们好有毅力，现在都还没散。
叶绯在心里感慨一句，抬眼时，他对上了旁边任花颜一脸紧张随时准备扑身营救他的表情。
“……”
叶绯扶额，真诚道：
“我不会再跳楼了，真的。”
任花颜明显不信：“那你刚才？”
“刚才脑子突然糊涂了一下，不小心摔下去的。”
叶绯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转移了话题：
“话说回来，妹妹找见我们需要的东西了吗？”
听他提起这个，任花颜才想起正事。
她点点头，把手里的笔记本交给叶绯：
“叶哥哥刚才听见系统提示了吗？”
“嗯？”叶绯把笔记本接过来，单手把它转了个方向：
“什么提示？”
“说我触发了隐藏任务。我们要找见隐藏NPC徐淼，然后打开能够逃离舟海四院的那扇门。”
任花颜简单概括了一下。
“门？”
叶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他看看自己身旁的窗户，又看看对面，发现方向不对，于是小跑着去到另一条走廊。
通过那里的窗户，他看清了医院前院的景象。
青石板路、灰色水泥墙。
还有正对着青石板路的、一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巨大的门。
那扇门并不像这个时代会出现的东西，它像是贴在水泥墙上，它门扇大而厚重，门环上落了一把古式铜锁。
看来他们已经达成了“门”的触发条件，理论上来讲，现在要找的东西，应该是“钥匙”。
叶绯微微皱起眉，看向了自己手里的硬皮笔记本。
他从窗边转身，转而靠在窗玻璃上，借着头顶的灯光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任花颜也跟了过来，她站到了叶绯身边。
笔记本的扉页用清秀字迹写了“徐淼”二字。
再翻一页，横线本里的字迹变多，顶上还写着日期，看样子，这是一本日记。
叶绯指腹抚过微微下凹的字迹。
-
3047年2月1日
妈妈用自己不舒服、想让我陪她去医院的理由把我带来了这所医院。到了才发现，我才是有病的那个，真够可笑。
来医院的第一天医生就对我进行了“治疗”，他们把我绑在床上，电我的太阳穴，那感觉可真够操蛋的。破烂医生边电还边问我知不知道自己错哪，我错哪？我错在没有一拳打爆你的头！
妈妈说她全是为了我好……真无语。
唉，看来是一定要住院了，我也无所谓了。只是跟我一个病房的病友有点无聊，他叫莫焓，我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的，烦烦烦！
反正我没病！住一辈子院我也没病！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想当女孩也不是病！
3047年2月5日
住院五天了，我认识了不少病友。和我一样，他们进来的理由奇奇怪怪。真不知道家长们被灌了什么什么迷魂汤，非要说我们有病把我们送到这里来。
我听说这里的费用一个月好几万，这钱真好赚哎嘿。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开始，病友间不允许交流了，希望以后还能偷偷说话吧。
3047年2月15日
今天又进二楼治疗室了。
医生问我知不知道错、还喜不喜欢女装的时候我还是头铁顶撞了他，结果治疗时间延了40分钟QAQ，真的好难受，但我不可能承认自己有病的！！
我跟小艾说好了，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顺便，同房的莫焓似乎很喜欢画画，画的还挺好，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还难得回了我一句，呜呜呜，希望能和他成为朋友。
3047年2月28日
情况好像有些不妙呢。
跟我同期进来的病友好多都屈服了，给我振作起来啊喂！！不能人家说你是精神病你就真当精神病啊喂！！！
3047年3月1日
啊，今天病友们告诉我，只要承认自己有病，就不用再进二楼治疗室遭电击了。
但我是个正常人啊。
我只是跟所谓正常人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而已，为什么一定要说我有病呢。
3047年3月6日
今天护士跟我讲我可以给家长打电话。
我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我没有生病，想让她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可她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想让我继续留在这里接受治疗。
我真的生病了吗？
3047年3月11日
跟小艾聊了一下，小艾觉得我没有错。
已经有同期病友进入康复区了，他们好像再过不久就能出院。
我觉得我挺傻的，明明撒个谎就能少受不少罪，但还是要头铁嘴硬。
可我没办法了啊，我知道自己是正常人，如果我自己都不坚持我自己是健康的，那还有谁能为我申辩呢？
3047年3月20日
莫焓今天又在画画，我让他画我，他不理我，但他长得真好看啊。
我今天才知道莫焓跟我们不一样，他是自闭症来着，他家长好像不愿意管他，所以把他丢进来长期住院。真羡慕啊，他每天就画画，也不用去那该死的电击室。
不过三天两头就有医生护士闯进病房把我带走治疗，莫焓看得懂吗，他看见了会害怕吗？
3047年3月24日
我发现我开始讨厌裙子了。
医生为我治疗的时候会给我看女孩子的照片，问我想不想成为她，只要我点头，他就会继续电我。
好可怕。
一看到裙子，我就会想到被电的感觉。
好可怕。
3047年3月25日
隔壁病房来了个喜欢cosplay的男孩子，他跟我有点像，他被送来的时候还带着假发和裙子，他爸告诉他是送他来医院参加漫展的哈哈哈哈哈。
他偷偷把假发和裙子送给我了。
我试了一下，不敢出门，只能给莫焓看。
莫焓没有发表意见，但他下一幅画画的是我，是女孩子的我。
好幸福啊，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画，我问莫焓能不能把画送给我当生日礼物，莫焓没理我，不过能被认同，我已经很开心了。
3047年3月30日
今天又和妈妈打了电话，妈妈不允许我离开这里。
我觉得不能继续这样了，我跟小艾商量了一下，决定逃跑。
同期进来的病友里，只有我和小艾还是“重症病人”了。
3047年4月2日
我从保安那里偷来了大门钥匙。
我一定能和小艾一起逃出去。
就是有点舍不得莫焓，要和他好好告别啊。
3047年4月4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能逃出去的，为什么小艾要举报我？？？
我那么信任他，我看到院长……不，不是，呃，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可能被电太久了，我可能有些糊涂了。
我需要静一静，对，我需要静一静。
院长说我要去地下治疗室治疗。
那是什么治疗方法呢，我不知道……
我不想在这地方待下去了。
我没有病。
我想离开这里。

第41章 莫焓-[16]
徐淼的日记停在四月四日, 再往后就是一片空白。
叶绯合上日记本，叹了口气。
一百多年前的舟海四院，各方面都很出名。
前期宣传很出名, 后来的火灾案更出名, 但对出名的还是他们特有的“治疗方式”。
当时α与精神疾病的关联一切未知，闹得人心惶惶，他们看准这一点, 不断给人们洗脑，主攻那些对α缺乏认知却又担心自己孩子的家长, 最后说服了相当一部分人缴纳天价治疗费, 将自己的家人送进医院进行“治疗”。
在很多年前，精神疾病的判定界限还比较模糊, 他们利用这种空子，给很多入院的正常人冠上了精神病患者的名号, 而二楼治疗室的电击就是他们的“治疗手段”。
说是治疗，其实这更像是一场“驯化”。
从徐淼的日记和医院的三份守则里能看出，被送进来的孩子们都需要接受电击，但只要他们承认自己是病人，就可以不用进入治疗室，转换成相对温和的治疗方法。他们不用遭受虐待，很快就能进入康复区, 然后“病愈出院”。
而如果孩子们坚决不屈服，就会像徐淼一样, 一遍一遍地被拉进治疗室。
他们甚至不能给家人打电话，只要他们在通话期间表露出不合适的想法, 他们就会被立即切断通话并且被送去治疗。
叶绯代入了自己, 如果他被送到这家医院里, 能坚持到徐淼这种程度吗？
答案是不能。
甚至他觉得，自己肯定会是最先屈服的那一个。
全封闭的医院、坚信你患病的亲人、掌握着监视着你所有行动的医护人员，这种无助的情况下，除了逃跑，似乎只能选择屈服，不然等待他的就是无休止的痛苦折磨。
所以说叶绯觉得这像一场“驯化”，这里的人手握令人恐惧的仪器，将一个个正常人驯化为病患。
更可怕的是，这种电击对于大脑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从舟海四院出去的病人，绝大多数都患上了非常严重的心理疾病和应激障碍。就算有的孩子足够强大，这段记忆也成了他们一生都不可磨灭的创伤。
从舟海四院推行这种治疗开始，到舟海四院被一把火烧成灰烬，这里的罪恶发生了三年。
三年里，有孩子历尽磨难后出院努力生活，有孩子出院之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有孩子和送自己进去的家长大打出手，最终以治疗不彻底为名又被扭送回了那个地狱。
至于徐淼……
叶绯觉得自己能猜到他的结局。
怎么说呢，这小孩足够犟，也足够勇敢。
任花颜一直站在叶绯身边和他一起看日记本，她人聪明，即使不像叶绯知道那么多历史，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徐淼的处境。
她抬眸看了叶绯一眼：
“叶哥哥，我们现在要去地下室吗？”
徐淼在日记中提到过他从保安那里偷来了钥匙，最后一篇日记也写明了他将被医生带去地下治疗室。
叶绯点点头，抬手摸了摸任花颜的发顶：
“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一人就行，我先把你送回去。”
说着，叶绯点开手环，第一次使用了小队玩家的聊天房功能。
他给周正宁弹了个语音：
“布丁布丁！”
周正宁很快接通：
“在！”
叶绯看了眼时间：
“这样，布丁你现在去隔壁把两个老人接到你身边，一会儿我会把妹妹送过去，你们待在一起等我消息。”
“收到！”
周正宁听叶绯语气就知道一切顺利，他利索地接下了叶老师的小任务。
嘱咐完大的，叶绯又看向小的：
“你们小队也能通话吧，你跟你爷爷奶奶也说一声，让他们相信布丁，给他开门。”
任花颜点点头，依言照做。
副本线索到现在就已经很清晰了，找见钥匙通关也只是时间问题。
任花颜轻松了些，她乖乖跟着叶绯从五楼往回走。路上，她偷偷看了叶绯好几眼，想说谢谢，但又想起叶绯好像不太喜欢听这种话，又犹犹豫豫地咽了回去。
往复几次，叶绯先投降了。
他轻笑一声：
“我的好妹妹，想说什么就说啊。”
任花颜有点不好意思，她背着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就是想跟叶哥哥说谢谢。你和周哥哥是我在游戏里遇到过最好的人。当然不是说以前的队友不好，但你们是最好的。”
叶绯微一挑眉。
他能想象到这爷孙仨的处境。
一局游戏通常情况下也就五六名玩家，如果玩家里三位都是老人小孩，那就相当于折损了一半战力，这种情况下，同副本的玩家肯定不会有多高兴。
叶绯耸耸肩：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不用谢。”
“但你救了我和爷爷奶奶啊。”任花颜抬头看着他。
听见这话，叶绯笑意微敛。
他垂下眼，低声道：
“救这个字太重了，换一个吧。”
“嗯？”任花颜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叶绯愣了一下，似是才回过神来。
他重新冲任花颜弯起唇，抬手摸摸她的发顶：
“没什么，想答谢的话，要不然你再帮我做件事？”
任花颜想也没想：“做什么？”
“帮我看看地下室的情况，顺便找找钥匙在哪里。”
任花颜点点头，依言照做。
只是很快，她脸色一白，像是被吓到了。
叶绯微一挑眉：
“怎么了？”
任花颜摇摇头。
她空咽一口，努力压下自己的震惊：
“钥匙，钥匙在……”
【滴——】
任花颜没说完的话被一道刺耳的提示音打断了。
叶绯微微皱起眉，心里突然有种不大妙的预感。
随着那声提示音，世界仿佛安静了很久。
长久的静默后，走廊里被一句残忍的通报填满：
【检测到玩家160周正宁生命值清零】
【确认死亡】
-
接到叶绯的通知后，周正宁哼着小曲，确认走廊安全后拉开门去了隔壁。
隔壁两位老人家也接到了任花颜的通讯，周正宁帮着刘爷爷，一起把张奶奶推到了自己病房。
病房里，莫焓还在画画，周正宁都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哪里来的那么多灵感，能画一整天都不带停。
刘爷爷进屋后给张奶奶倒了热水，他捧着保温杯，在旁边吹了好一会儿，才试好合适的温度，把保温杯递给奶奶。
他看着奶奶喝了一口，问：
“温度还好吧？”
张奶奶微微仰着下巴：
“嗯，还行吧。”
周正宁在一边看傻了。
他摸摸头，感慨道：
“您二老感情真好，爷爷您对奶奶也太好了。”
从他们进游戏时周正宁就注意到了，奶奶看起来讲究，又喜欢挑爷爷的毛病，但爷爷从来不生气，做什么都认真又细致，简直是把奶奶捧在手心上宠。
听周正宁提起这个，爷爷有点不好意思：
“年轻时好不容易追来的，不好好对她，像什么样子。”
奶奶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嫌弃道：
“他长得又不好看，也没什么读过书，又没什么钱，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要不是看他对我好，谁乐意嫁给他啊。”
周正宁听这话，心里还在想，奶奶这样子说话，爷爷应该不会生气吧。但他看爷爷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像是早就习惯了，才放下心来。
奶奶撇撇嘴，吹了吹保温杯里的热水，刚准备喝，动作却顿住了。
爷爷连忙问：
“咋了？”
奶奶放下茶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结婚证呢？”
“结婚证在我外套里，你忘啦？”
“那你的外套呢？”
“哎呦。”
爷爷四处看看，才发现这不是在原来的屋子里：
“在隔壁呢，忘记拿过来了。”
“结婚证都能忘，你要我怎么说你？”
奶奶皱起眉，有些不满。
周正宁原本还在心里感慨，这二位老人家到这种地方来居然还随身带着结婚证，此时听见这句话，他连忙道：
“爷爷，你好好陪奶奶吧，你把你身份卡给我，我去隔壁帮你拿过来。”
爷爷从床上坐起身：“不用不用，我去就行了，就两步路。”
“没事。”周正宁又把他按了回去：
“是在外套里？就是刚才床边上搭着的那个深色外套吧。”
爷爷迟疑了一下，架不住周正宁热心肠，还是把身份卡递给了他：
“是，谢谢了啊小伙子。”
“小事儿。”
周正宁摆摆手，哼着歌拉开门去了隔壁。
他们的病房原本就挨着，一来一回也用不上多长时间。虽然在走廊里时，周正宁能听见大楼里怪物的叫声，但那些声音很远，并没有什么实感。
他哼着歌去隔壁拿到了爷爷的外套，正准备往回走，但一抬眼，他却看见走廊尽头迎面而来的一个熟悉的人。
周正宁动作一僵。
那人头发好好打理过后，人看着明朗了不少。他戴了一副眼镜，身上穿着白衬衣，还规规矩矩打着领带，外面套了件白大褂，看起来沉稳且温柔。
这种装扮和气质放在医院里，大概很能让病人安心。
周正宁看着他，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试探着叫了声：
“叶老师？”
“嗯，你好。”
叶绯笑着应了。
很快，他问：
“莫焓人呢？”
周正宁往后退了一步。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
“我不知道啊。”
“哦？”叶绯抬手推了推眼镜。
镜片下，没被头发遮挡的眼睛完整地露了出来，他瞳孔颜色黑而深，眼下以往浓重的黑眼圈也消失了。
这人熟悉又陌生，熟悉在他是叶绯，陌生在，他不是周正宁认识的那个叶绯。
周正宁想起了叶绯和他说的话。
为了区别存在，升维物会拥有和原身完全相反的个性。
莫焓画的是“医生”。
那是一个，一心觉得自己能拯救世界、拯救所有人的蠢家伙。
周正宁摸向口袋里的身份卡，立马转身准备刷开房门躲进房间里。
但他不知道是自己太慢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好像就在他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后一瞬间，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把身份卡从口袋里拿出来，下一秒，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人的轻笑。
原本还在几步开外的人瞬间到了他身后，一只手绕过来掐住了周正宁的脖子：
“为什么不听话呢，一定要我动手吗？”
医生的力气大得出奇，周正宁仰着脖子，无法呼吸，他用力想掰开他的手，但却完全使不上力。
反而是医生在他挣扎时很轻松地拿走了他手里的卡片。
随着感应器的欢迎语，病房门应声而开。医生一脚踹开门，发现里面并没有人。
他微一挑眉：
“没有？”
他目光一顿，看向了隔壁的屋子。
他放开了周正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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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宁摔在地上。
短暂的窒息令他脸色涨红。周正宁大口呼吸着，他撑着身子想爬起来，但下一秒，有人抬脚踩上了他的肩膀。
他重新贴上了冰凉的地面，他听见医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再问一遍，莫焓人呢？”
周正宁不知道这升维物为什么一定要找莫焓，他只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会做什么好事。
周正宁知道，叶绯是个很好的人。
他也知道，自己落在和叶绯完全相反的升维物手里，会有什么后果。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周正宁，不过好在他在上一个副本里经历过很多遍死亡，因此现在的心态还算平和。
周正宁的手缓缓摸向上衣口袋。
有很多人夸过周正宁善良，但也有更多人说他软弱。
周正宁确实不是个多硬气多强大的人，落在坏人手里，他连阻止他闯进病房都做不到。
虽然无法和强者抗衡，但他有自己的力量和坚持，即使那在别人眼里可能并不算什么。
无法阻止，但能拖延。
在死亡逼近之时，周正宁做了此生最勇敢的一个决定。
医生注意到他的动作，脸色骤变。
他看见，周正宁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张磁卡，没有丝毫犹豫地塞进了口中。
吞咽一张磁卡对于人类的食道来说显然太过勉强，磁卡坚硬的边角卡着柔软的口腔，那痛苦令周正宁控制不住想要干呕，但他强忍住那强烈的生理反应，硬生生将磁卡吞了进去。
医生愣住了，随后，他冷笑一声，泄愤一般，重重一脚踹上他的腹部：
“真够绝的，小兔崽子，这屋里的人是救过你祖宗的命吗？”
医生踢了几脚，原本想让这家伙把卡片吐出来，但他很快又停下了动作，自言自语：
“吞都吞进去了，要让他吐出来……不行，那也太恶心了。”
周正宁蜷缩在冰凉的地面，他也没怎么听清医生说的话。
总之，他很快被医生拽着衣领拍在了隔壁的门板上。
门板因为撞击而发出一声闷响，周正宁脸颊贴着门，她听见门内的人声，还听见身后医生语带笑意，扬声道：
“里面不止有莫焓吧？喂，里面的人，要想这布丁头活，就赶快把门打开。放心，我不杀你们，我只要莫焓。”
莫焓能力那么强，他不知道这升维物要用他做什么，周正宁只知道，他们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周正宁张着嘴，他想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
“不要……”
周正宁用尽浑身力气，嗓音嘶哑：
“别开门！！！”
“臭小子……”
医生彻底被激怒了。
他挑眉看着周正宁，随后，他按着周正宁的头，撞向旁侧水泥墙的边角。同时，他掌心溢散出些许黑色浓雾，那雾气顺着他的手缠绕上周正宁的半张脸，发出什么东西被溶解了一般的细微声响。
白色的墙面溅上一片血迹，片刻，他看见手里的家伙软软垂下了手。
什么啊，这么轻易就死了？
医生有些扫兴，他把周正宁丢开，嫌脏一般拍了拍手。
随后，他后退一步，抬脚踹上了紧闭的门板。
门板不堪重击，重重晃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破开。
“真是傻得可爱，真以为把卡片吃掉我就进不去吗？无用功。”
医生叹了口气，又是一脚踹向紧闭的房门。
但刚才还会因为攻击而剧烈晃动的门此刻却完全不动了，它□□在那里，像是一面无法破开的墙。
再试几次，还是如此。
医生后退两步，似是觉得奇怪，习惯性地摸摸下巴。
作为升维物的他只存在于这个副本之内，他不算玩家，也不算NPC。
那他自然听不见，此时此刻，响彻在周边的一声通报：
【玩家160周正宁使用异能：六面增幅·防御/幸运】
【增幅效果：双面·20％】
【滴——】
【检测到玩家160周正宁生命值清零】
【确认死亡】

第42章 莫焓-[17]
叶绯大脑一片空白。
他脑子里全是刚刚听见的那声通报。
拜托, 不是吧。
医院三份守则里都有写明九点后不能开门，也就是说，升维物需要遵守的就是“九点后”与“开门”的规则。
意思就是, 他们要是想吞噬原始NPC, 只能通过敲门，让门内人主动开门。或者是像他之前看到的那样，直接从一楼破窗进去。
但叶绯他们的病房在三楼, 升维物爬不上去。
主动开门？布丁也没那么傻。
而低智升维物也根本做不到欺骗或者破门而入，除非……
除非……
叶绯大脑一片空白。
也就是那时, 他冲进了三楼。
他和走廊里一人对上了视线。
头顶冷光闪烁。
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人穿着得体, 眉眼张扬。
一人头发乱糟糟，身上的白大褂滚得全是血和灰, 浑身狼狈。
他们看着好像完全一样，又好像处处不同。
对面人是叶绯最熟悉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 他都要怀疑，可能他的记忆出了什么差错，可能他自己才是那个冒牌货。
叶绯微微蜷起手指。
短暂的恍惚后，他视线下移，看见了“医生”脚边趴着的那个人。
周正宁一头黄毛烧糊了一半，他半张脸都消失了，创口处缠绕着黑色雾气, 还在不断侵蚀他余下的血肉。
明明刚才心里乱七八糟那么多想法，但等到亲眼看见了, 叶绯又觉得心里格外平静。
想来也是，他活了那么多年, 见证了无数次死亡, 怎么可能还会因为身边人的消逝而触动。这样才对, 世界上所有人都会死。
他早该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世界上，唯一死不了的人只有他。
“我没去找你，你还自己找上门来了。”
对峙片刻，对面的医生先开了口。
他唇角的笑是叶绯熟悉的弧度，连吊儿郎当的语气都和他一模一样：
“看你这幅样子，你混得不怎么样啊 。”
叶绯很有自知之明，他轻笑一声：
“确实不怎么样。”
医生点点头：
“那不如你让我吞噬你，我来替你活下去？”
这话把叶绯听乐了：
“怎么？一个升维物而已，还想代替我吗？”
“代替？不，我就是你。而且你应该也清楚，我比你强。”
“我承认。”
叶绯点点头，随后微微叹了口气：
“说实话，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如果可以，我还真挺希望有人能杀了我，或者代替我活下去。”
叶绯顿了顿，迈步走向医生。
他声音微沉：
“但这个人不会是你。”
“？”医生笑意一顿。
“你杀了我的小朋友。”
叶绯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玻璃碎片，他用碎片划开自己的掌心，血液从伤口处流淌而出，但它们并没有滑落在地，而是一滴一滴漂浮到了空中。
叶绯眸子里闪过一道猩红的光：
“那就……请你消失。”
病房内。
门外的打斗声不停，时不时传来某人的闷哼和重物砸地的巨响。
莫焓坐在床上，他现在倒是不画画了，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安，因为他一直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奶奶坐在轮椅上，无意识地捏紧了自己身上的披肩。
爷爷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身形佝偻，走起路来都有些颤巍巍。
他看着时不时颤动几下的门板，最终一咬牙：
“不行，我得出去帮帮他们。”
奶奶睁大了眼睛：
“年轻小伙子自己能应付，你这老家伙，出去难道不是送死吗？不给人家添乱就是好的啦。”
“可我也不能让年轻人独自承担这些，他们已经为我们做了够多了。”
爷爷第一次反驳了奶奶的话。
他憨憨一笑：
“而且，虽然没有你和花颜那样厉害，但我也多少能派上点用处吧。”
门外。
医生跪倒在地，他擦去唇角血迹，笑着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叶绯倒在地上，他身上燃烧着黑色浓雾，那些浓雾侵蚀着他的血肉，但在绝对治愈的作用下，伤口处很快就会长出新的皮肉。
叶绯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身，他抬手擦掉鼻血，偏头吐了一口血沫。
他抬起眼，眸色血红。
“真累。”叶绯喃喃自语。
他打量一眼对面的家伙：
“到底是从哪来的玩意，看着真让人不爽。”
叶绯低头又划开了自己的手臂，血液漂浮而出，凝成一把把沸腾的短刀。
短刀随着叶绯眼中微光闪烁，向医生飞刺而去。但还没等它们碰到医生，就被医生周身黑色浓雾缠上，瞬间消亡。
“啊，好狡猾，用那家伙的能力也太犯规了。”
看见被吞噬的血刃，叶绯皱起了眉。
他表情空白，在医生扑过来的时候，他喃喃道：
“什么情况，根本打不过啊。”
血液在叶绯身前凝成一面薄墙，试图挡下医生的攻击，但这一切在医生的黑色浓雾面前根本无法抵挡片刻，医生很快到了叶绯面前，提起他重重摔向地面。
白瓷砖被砸出几道裂痕。
叶绯呛咳出一口血沫，他断了不少骨头，一时半会儿还爬不起来。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心平气和地等待医生下一次攻击，也等待绝对治愈将他的断骨重新连接。
但就在那时，他突然听到一声门锁开合的声响，随后，他身前似乎多出了一个人。
【玩家576刘山使用异能：防御之山】
叶绯愣了一下。
他艰难地转头看了一眼，见走廊里除了自己和医生外，不知何时还多出来一个人。
那人有些驼背，看着颤巍巍的，挡在叶绯前的身影却无比坚决。
他身前的地面生长出一座硬土小山，那小山挡住了大片的光，将叶绯也一同笼罩在了阴影下。
“什么啊……”
叶绯微微眯起眼，他喃喃道。
刘爷爷并没有听见叶绯的声音。
他咬牙道：
“小伙子，你快回房去，这里有我挡着！”
“你挡不住的，你会死。”
叶绯说得直白，他微微垂下眼，眼睫落下的阴影令他眸里红色变得重了些：
“让开吧，我还能打。”
“说什么傻话呢？”
刘爷爷转头看了他一眼，也就是那时，黑色浓雾缠绕上了防御之山，小山上的土石瞬间崩裂。
“妈的……”
叶绯眯起了眼。
他嘴唇轻动，似乎是骂了一句什么，但身边的声音太多太杂，连他自己都没听清。
在浓雾彻底分解掉防御山的那一瞬间，叶绯一把捞住刘爷爷，将他按倒在地。
他将老人护在身下，他等着黑色浓雾卷上他的身体，他闭上眼睛，但预想中的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
一片乱声中，他听见有人在喊：
“爷爷！！叶哥哥！！”
叶绯愣了一下，许久后，他意识到那是在叫自己。他睁开眼，看见走廊远处跑来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小女孩。
他看着那孩子，微一挑眉，很快，他又注意到自己身侧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影子。
影子被灯光拉出很长，叶绯顺着影子望去，看见一人手持镰刀，挡在了他身前。
那人半长的头发随意扎起，即使是侧脸，也能让他一眼想起那人令人过目难忘的美貌。
叶绯望着那人，微一挑眉：
“是你？”
简泠西侧目看了他一眼。
他表情和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他直视叶绯红色双瞳，又看见他身侧漂浮着的血珠，微一颔首：
“辛苦了。”
血月镰在空中划出红色残影，简泠西推了推眼镜，沉声道：
“休息吧。”
……
一片嘈杂。
有兵刃碰撞时的清脆声响，有什么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叶绯听不太清。
他靠坐在走廊旁侧的墙边，眼前的画面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他看见身边周正宁的尸体，那小孩半张脸都被侵蚀了，叶绯挪过去，他拍拍他仅剩的半边脸颊，触感一片冰凉。
叶绯合上了周正宁的眼睛，随后略显茫然地抬眸看向周边。
一团糟。
他还在三楼的走廊里，只是此时，走廊的灯被砸坏了好几个，白瓷砖地上全是飞溅的脏污和血迹。他身边两个病房的门都是开的，里面是空的，没有人。
发生了什么来着。
叶绯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记忆又是乱的。
他只记得自己跟那升维物打架没打过，那家伙使用异能果然没有限制，连绝对湮灭都能当烟花随便放。
所以，他现在是被他弄死了一次又活了吗？
叶绯想不起来。
他脑子有点乱，平息片刻，他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
“叶老师。”
听见这个称呼，叶绯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周正宁。
小朋友还闭着眼，不是活的，不会发声。
叶绯停顿片刻，才后知后觉这不是布丁的声音。
他抬眼看向声音的主人：
“小蛇啊。”
简泠西身上的白大褂多了几道血迹。
他看了眼叶绯，又看看地上的周正宁，很快侧目挪开了视线，声音有些沉：
“这里交给我，女孩和老人会在医院门口等你。”
叶绯脑中空白片刻，他点点头：
“另一个叶绯……？”
“跑了，放心，我会杀了他。”
简泠西拿起靠在另一边墙上的血月镰，抬步走向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
虽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显然，简泠西又帮了叶绯一次。
叶绯想说点什么，但没忍住先咳了几声。
他缓着气，抬眸看着简泠西的背影：
“虽然说了很多遍了，但，谢谢你啊，小蛇。”
简泠西脚步一顿。
“叶老师不用和我说谢谢。”
走廊里的灯光明明灭灭，落在简泠西身上的光也忽暗忽明。
他轻轻弯起唇，语气是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尽管去做想做的事。”
余下的，交给我。

第43章 莫焓-[18]
楼梯里的声控灯随着一阵急促脚步声接替亮起。
医生沿着阶梯向下狂奔, 一刻也不敢停。
他用心打理过的头发此时凌乱不少，两边衣袖和两条裤管都是断裂开的，露出的手臂和腿部异常白净, 和他身上其余沾满脏污的部位相比, 看起来有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就像是被人生生砍断四肢又重新生长出来的一般。
医生面色惨白，下到最后一层楼梯时，他腿一软, 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他连滚带爬地扒住地下室楼梯间的门，试图把它拉开, 但金属碰撞声响起, 门板纹丝不动，医生从门缝外往里看了一眼, 发现另一侧的门把手被人用手腕粗的铁链捆住，根本无法破开。
他心里涌上一股浓重的绝望, 他紧紧贴着墙角，想着逃脱的方法。
他心跳如擂鼓，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
直到空旷的楼梯间内，远远传来一人的脚步声。
那人走得很慢，鞋底与阶梯发出一下下碰撞的闷响，那声音踩踏在医生心上，像是恶鬼索命的前奏。
那人越来越近, 回荡在楼梯间内的脚步声也逐渐清晰。
医生缩在角落里，他放轻呼吸, 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一道影子出现在了他身前地面上。
那人手里握了一把巨大镰刀，过长的衣摆随着他下楼梯的动作而轻微摆动, 有那么一瞬间, 他像极了故事里收割死亡的神明。
那人的影子在地面蔓延片刻, 停住不动了。
医生微微睁大眼睛，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但下一秒，他却听见那人的声音：
“给你机会逃跑，你不中用。说吧，是想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医生一咬牙。
他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困兽，在危机来临时忘记了恐惧，做出了最后的反扑。
他掌心猛地蹿出黑色浓雾，浓雾顺着那道影子蔓去，飓风般缠绕上了简泠西的身体。
能够湮灭一切的浓雾将简泠西包裹在内，它们像一头头恶兽，翻滚着想要将这人吞入腹中。
医生几乎无法透过浓雾看见简泠西。
简泠西站在浓雾中，一动不动。
医生愣了一下。
成、成功了？
他心中升起一道不确定的想法。
但很快，浓雾中伸出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那人将手探出浓雾，像是要挥开什么脏东西一般，挥散了身边的雾气。
被白塔记录在案的S级异能“绝对湮灭”，在他手里就像是过路的灰尘，很快被他拂散，消失不见。
“怎么可能……”
医生恐惧地睁大了眼。
血月镰的刀刃映着头顶的冷光，刀面映着医生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
他空咽一口，突然扑过去抓住了简泠西的衣摆：
“喂，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想清楚，他能给的我都能给你，我就是他。只要你帮我杀了他，我就是唯一的叶绯。”
简泠西微一挑眉。
他退开一步，蓦地弯唇笑了，露出两侧的虎牙。
但不同于唇角的笑意，他眸子里依旧是一片冰凉的杀意。
他用镰刀的刀背抵起医生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
“不要用他的脸做出这种表情。”
简泠西顿了顿，笑意尽敛：
“这种感觉，真的很恶心。”
血月镰的寒光映亮了墙面角落的阴暗，发灰的白色墙面飞溅上数道血迹。
一开始有人在惨叫，叫声回荡在整个楼梯间，后来，那叫声越发微弱，只剩下刀刃划过某种东西时的闷响。
简泠西离开那里时，他身上的白大褂溅上几道血迹，未干时的鲜红颜色在上面分外惹眼。
【滴——】
【检测到玩家002简泠西做出不符合身份设定行为，判定违规，系统即将对违规玩家进行惩罚】
【惩罚副本准备中】
通报过后，楼道内重新陷入寂静，楼梯间里的声控灯也随之熄灭了。
简泠西消失在了楼梯间内。
墙角下、阴影中，只剩下一滩再无法生长的模糊血肉。
-
叶绯扶着墙，往地下室的方向走。
他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人也不太清醒。
他要去干什么来着。
他刚干了什么来着。
叶绯脑中空白一瞬，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整个人从楼梯上滚落了下去。
身体各处都在疼。
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头顶明明灭灭的灯似乎在转，但定睛看看，灯依旧在原处，恍惚的只有他自己。
爬不起来，累了，不想动了。
叶绯喉咙中满是血腥气。
周身是地下室特有的阴冷寒意，还有鼻尖散不去的潮湿霉味，这是叶绯最讨厌的感觉。
他是又被关进去了吗。
远处好像有什么人在惨叫，那声音隔着几道墙面传来，听着有些耳熟，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布丁人呢？
叶绯顿了顿，想起来了。
啊，布丁死了。
那他也死掉好了。
叶绯闭上了眼睛，但那晕眩感依旧未散，他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了漩涡之中，身子和意识都越飘越远。
他手腕上的玩家手环不知何时弹出一道光屏：
【精神状况：濒危】
濒危二字是如血般的鲜红，它停留在这个状态，偶尔会自我修复到“较差”，但很快又会往下跌落。
黑暗中，光屏的红光不停闪烁，微微映亮了叶绯的脸。
叶绯半合着眼睛，茫然地直视发红的黑暗。
“叶叶。”
恍惚间，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叶叶。”
那声音像一汪冷泉，拖拽着叶绯的神志一步步走回清明。
脑海中的画面一层层堆叠，无数早就被遗忘掉的记忆重新清晰。
其中一幅画面里，叶绯好像被关进了一个封闭的小黑盒子，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跟什么人说着话：
“活着好痛苦啊。”
他在黑暗中重复着这句话，最后，他低声喃喃道：
“这世界好可怕，你听到了吗。”
“……姐姐。”
-
一楼大厅。
任花颜躲在角落里，她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她先前一直和叶绯待在一起，后来，游戏系统通报了周正宁死亡，而她按叶绯说的话，去六楼找来了简泠西。
那个叫简泠西的院长哥哥看起来有点凶，但十分强大。
他给了任花颜一个防护罩，让她带着爷爷奶奶和莫焓，去医院大门的位置等叶绯。
医院一楼到处都是长相奇怪的升维怪物。
好在任花颜有第三视角，她的异能指引他们避开怪物，安全抵达医院门口。
任花颜在医院大门打开了简泠西给她的防护罩，一层光膜保护在他们周围，遮挡了怪物们的视线，为他们划出了一片安全的空间。
做完这些，任花颜脱力般坐在了地上。
她眼泪夺眶而出。
刚才在病房外面，她看见了周正宁的尸体。
任花颜以前经历的都是死亡率不高的低级游戏，正因如此，她和爷爷奶奶才能在这样危险的游戏里活到现在。
这次，他们第一次在游戏里遇见了A级副本，第一次遇见了不嫌弃他们、愿意帮助他们、也愿意接受他们帮助的队友，也是第一次面对死亡。
昨天还一起玩闹的人在她眼前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虽然生在乱世，但任花颜一直被身边人保护着。她虽然足够坚强，但身边人的离开还是会让她悲伤。
明明一切都那么顺利，可是比结果先到来的永远是变故。
刚才出来的时候，爷爷奶奶都看见了走廊里的惨状。
奶奶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任花颜，爷爷叹着气，安抚似的摸摸任花颜的发顶，自责道：
“都是我，要是当时去隔壁的是我，小周就不会……”
爷爷垂着眼睛，喃喃道。
只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余光先注意到身边人似乎有些异样。
和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同房的莫焓。
这小孩不愿意跟人交流，似乎也听不太懂人说话，刚才往外跑的时候，是任花颜一直拉着他的手，他才没有跟丢。
但此时，刘爷爷注意到莫焓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小孩直勾勾望着防护罩外面，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下一秒，他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抬步冲了出去。
谁都没想到莫焓会突然跑掉。
刘爷爷没反应过来，没拉住人，往外追了两步。但才出去，他就被不远处的怪物发现了，怪物嘶吼着扑了过来，刘爷爷没办法，只好又退回了防护罩内。
任花颜茫然地睁大眼睛望着莫焓离开的方向，一滴眼泪从她眼眶滑落。
停顿几秒后，她从地上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奶奶拉住她的手腕：
“丫头，你要去哪？”
“去找莫焓，我答应院长哥哥要看好他。”
任花颜眼神多出几分坚毅。
她抬手擦掉了眼泪：
“我一定要做到。”
莫焓从医院大门处又跑回了楼内，任花颜开着异能，一路上追着莫焓，去到了一楼大厅。
任花颜有第三视角，找人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她看见莫焓顺着大厅旁侧的楼梯去了地下室，于是也准备跟上去。
只是下一刻，第三视角发出预警，大厅内的怪物朝这边而来。
任花颜在怪物发现她之前躲进了门与墙壁的夹角中。
她蹲在墙角，听着旁侧沉重的脚步声，自己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怪物沉重的脚步声伴着粗重呼吸声，越来越近。
任花颜通过第三视角注视着它。
看起来，那是医院宣传海报上画着的一个护士女孩，它只有三头身，圆脑袋上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
它路过了楼梯间的门，似乎不打算进来。
任花颜松了口气。
只是她这口气还没松到底，第三视角的预警就又出现了。
护士脚步一顿，停在了楼梯间外。
她艰难地转动着大脑袋，看向了楼梯间内部。
看见这个画面，任花颜呼吸一滞。
第三视角解除，短暂的恍惚后，任花颜抬起眼，看向了自己正前方。
她此时正缩在金属门和墙壁的夹角里，她抬起头，从门边缘和墙壁的夹缝中，看见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莫焓穿着大一号的病号服，站在楼梯的拐角处。
他的眼睛藏在过长的头发里，但任花颜仍旧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在看着自己。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短短一瞬。
任花颜看见，莫焓缓缓抬起了手。
他伸出食指，指向了任花颜的方向。
“喂。”
这是任花颜第一次听到莫焓的声音。
但显然，他不是在说给她听：
“在那里。”
任花颜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她人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了头。
她看见金属门上的玻璃被挡住了。
挡住玻璃的是一张巨大的人脸，它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两只又黑又圆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任花颜。
它的唇角缓缓咧开一个笑容。
【NPC：未知（？？形态）】

第44章 莫焓-[19]
叶绯猛地睁开眼睛, 一阵心悸翻涌进他的身体。
他捏紧了心口的衣料，蜷缩在地上，等待那阵恐慌自行消散。
手环光屏内, 处在“濒危”的精神状况正在一级一级往回跳, 最终停在了“健康”。
叶绯起了一身冷汗，他过了很久才熬过心悸，缓过劲来。
这就是他讨厌打架的原因。
他身体原本就不怎么样, 死亡或者异能使用过度后还会陷入相当长时间的混乱期，晕眩感伴着无数记忆冲击他的脑海, 那感觉, 难受得要命。
啊，所以, 他刚才怎么了来着。
叶绯皱起眉，总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一转头，又给忘记了。
那他现在是要去做什么来着。
叶绯从地上爬起来。
哦，他刚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现在他要去地下室找徐淼。
叶绯艰难地站起身，他扶住门把手，拉开了门。
地下室的构造和上层不同，这里的走廊里只有一个房间, 想来就是所谓“治疗室”。
叶绯的身体和精神已经在绝对治愈的效果下好得差不多了，除却身体各处一些细微到可以忽略的不适, 他没什么其他的异样。
他从口袋里摸出身份卡，贴上了治疗室外的感应器。
“尊敬的叶绯医生, 欢迎来到负一层。”
“？”叶绯听见这声通报, 愣了一下。
感应器只说这是负一层, 但并没有说这房间到底是哪。
叶绯心里有些疑惑，但等他抬眼看见室内景象，也就了然了。
看起来，这里并不是什么治疗室。
和地下室最为相配的，果然还是小黑屋。
这屋里很暗，屋子边角摆了些闲置的医疗器械，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叶绯抬手打开了屋子里的灯。
“啪嗒”一声，室内被灯光填满，也让叶绯看清了里面的全貌。
房间中央摆了一张手术床。
床上蒙着白布，通过白布的起伏，能看出床上躺着一个高挑清瘦的人。
叶绯早有猜测，他心里没什么波澜，直接走过去掀开了白布。
柔软布料被揭开，露出其下的男孩。
【隐藏NPC：徐淼（原始形态）】
男孩肤色很白，长相十分清秀，他睫毛很长，头发看起来又黑又软。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如果忽视他头上那块巨大伤口的话。
叶绯微微垂下眼，他把白布掀开扔到一边，转身去旁边的架子上翻翻找找。
他找见了一双手套，还有一套手术刀。
看见日记之后，叶绯拜托过任花颜，让她用第三视角找找徐淼和钥匙的位置。
当时任花颜看过之后脸色煞白，她空咽一口，答：
“徐淼在地下室，钥匙在……”
在他的肚子里。
通过徐淼的日记，叶绯大概能看出徐淼的性子。
这小孩很乐观，心态也很不错，即使被关到这种鬼地方也一直保持积极和不屈服。他想跟莫焓做朋友，想认识其他的病友，想出院当个正常人。
他的日记里一直提到一个叫“小艾”的人。
这大概也是徐淼的病友，在长久的住院生活里，小艾和徐淼是唯二没有向恶魔屈服的人。他们看着身在康复区，即将出院的同期病友，终于决定一起联手逃离这个医院。
但就在他们决定出逃的那一天，小艾似乎背叛了徐淼，徐淼也因此没能逃出去。
长久的折磨、计划的落空、朋友的背叛、绝望的降临。种种打击落下，终于让徐淼崩溃了。
他的最后一篇日记里，文字混乱，能看出精神状况已经很差了。
现在看见徐淼的尸体……
叶绯带上手套，检查了一下他的尸体和伤口。
看样子，这小孩是死于高空坠落。
之前任花颜告诉他，大门钥匙在徐淼的肚子里，估计是他当时遇见了什么事，为了不被发现，所以把钥匙吞进了胃里。
“对不起了。”
叶绯眼里没什么波澜，他拿过刚才找来的手术刀，剖开了徐淼的腹部。
他动作很利索，没一会儿就用镊子取出了死者腹中的异物。
因为从高空掉落，他体内的骨头戳破了内脏，取出来的钥匙也沾着血。
叶绯随手拉过刚才盖过尸体的白布，擦干净了钥匙上的血。他简单将徐淼尸体上的伤口缝好，重新拉起白布盖住了他的尸体，又扔掉脏了的手术刀和手套，准备带着钥匙离开这里。
但在他做完这些后，抬眸时，他和门口一人对上了视线。
叶绯工作的时候总是很专注，他不知道莫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他只看见莫焓脸色惨白，瞪着眼睛，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
叶绯在那时回忆起了某些事，他心里一惊。
“莫焓……”
叶绯上前两步，想拉住他，但看他靠近，莫焓却反应很大地躲开了。
他嘴巴张大，似是想叫喊，却因为惊吓过度而发不出声。
叶绯脚步一顿。
他微微眯起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眼前的世界似乎有一瞬的闪烁。
一闪而过的画面，还是地下室的小黑屋和走廊，但与现在不同的是，那里燃着熊熊烈火。
叶绯以为是自己又恍惚了，但很快，两个画面交交替的频率越来越高，到最后，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周边灼热的温度。
他看见惊恐却无法发出声音的莫焓。
片刻后，他终于听见了那孩子一声绝望的叫喊。
莫焓的尖叫回荡在地下室的走廊内，随着他的声音，眼前的世界也彻底定格在了火海。
【滴——】
【主线NPC精神异常，导致故事线跳跃】
【附加关卡：逃不出的午夜火海】
莫焓摔在了地上。
他的手碰到了火焰，烈火灼痛了他，令他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撑起身子跑远了。
叶绯皱起眉，他握着医院大门的钥匙，抬步追了出去。
大火席卷的不止有地下室，还有整栋医院大楼。
恍惚间，叶绯真以为自己回到了一百多年前、舟海四院起火的那天。但他很快就分清了游戏与现实，因为跑到一楼大厅时，他看见了火海中瘫坐在地上的女孩。
那女孩坐在地上，身前有一把消防斧，斧头深深嵌入地面，周围延展出不少裂痕。
看样子，她像是正被人追砍，而伤害她的人却在斧头落下的那一秒消失了。
“妹妹！”
叶绯呛咳两声，冲那人喊道。
那边的任花颜愣了一下，随后抬眸看了过来。
她脸上的表情是空白且迷茫的，而等她看清叶绯之后，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她像是要哭出来了：
“叶哥哥！！！”
任花颜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扑进了叶绯的怀里。
她刚才躲在角落里，被怪物发现了，还好有第三视角的预警，让她能够及时从怪物手下逃生。
她被吓得不轻，此时看见熟悉的人，难免心有波澜。
她抱紧了叶绯的腰。
叶绯被她扑得往后两步：
“怎么了？”
“对不起叶哥哥，我太没用了，院长哥哥让我看好莫焓，我没看住。还差点……”
任花颜说话带了些哭腔，看样子真是被吓得不轻。
叶绯安抚似的揉揉她的发顶：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任花颜虽然难过，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短暂的脆弱过后，她吸吸鼻子：
“我被怪物发现了，它拿着斧头追着我砍。但刚刚不知怎么了，周边突然起火，怪物也消失了。”
听着这话，叶绯微微皱起眉。
他走过去，从地上拔出消防斧拎在手里，走向了医院大楼的门：
“游戏现实化。”
“嗯？”
任花颜没有听懂。
叶绯简单解释道：
“我们所在的游戏副本，莫焓是主线NPC，也就是说这里的一切都跟他有关。现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游戏副本里的舟海四院，跟一百年前的舟海四院重合了。”
叶绯握住医院楼门的把手，金属制的门把因为周边烈火而发烫，叶绯却似感觉不到痛，用力拉了一下。
不出意料，纹丝不动。
他们所在的游戏副本，医院大楼是不会关门的。但现在，这道门就像是被强力胶粘住了一般，将罪恶与烈火全部困在其中。
叶绯一颗心沉了下去，他道：
“现实里，一百年前的舟海四院，除了莫焓以外的所有人都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舟海四院是全封闭制，这里为了防止病人出逃，有一套十分严格的安保系统。尤其在有病人试图逃跑之后，门禁变得更加严格，一到晚上，大门自动落锁，除了某些特殊权限以外，没人能打得开。
当时起火是深夜，等有人意识到火灾时，门锁已经被火烧坏了。
所有人被困在烈火中，趴在防盗窗内，无望地等待死亡。
任花颜跟在叶绯身后，她想说点什么，但却被浓烟呛咳说不出话来。
她哑着嗓子：
“叶哥哥，那我们是不是……”
叶绯抡起斧子，重重砸在玻璃门上，试图破开大门逃离这里。
其实叶绯知道答案。
但他还是勉强笑了一下，应道：
“不是。”
但这门的玻璃是特质的，叶绯几斧下去，也就在玻璃门上留下一点划痕。
他发了疯般一下一下劈砍着面前的玻璃，他透过玻璃的反光看见了表情狰狞的自己。
偶然一个恍惚，他还看见了半边脸都被黑雾侵蚀的周正宁。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有人跟他说的一句话：
“叶绯，你谁都救不了。”
“闭嘴……”
斧头和玻璃一下下碰撞发出巨响，中间混着一人绝望的嘶嚎：
“我救得了！！！”
-
那边，防护罩内的老人焦急地望向医院楼的方向。
“颜颜跑哪去了，这医院楼怎么着火了，她不会有事吧……”
爷爷着急得走来走去，他眯着一双老花眼，试图看清远处大火里的人影。
最终，他一咬牙：
“我看这周围也没怪物了，我去看看。”
“哎……”
奶奶伸出手，似乎是想阻止他。
爷爷却只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保温杯：
“这里面还有点热水，你好好在这待着，我去去就回啊。”
奶奶看看手里的保温杯，又看看远处起火的大楼，最终还是没开口挽留。
爷爷安抚了几句，最后看了奶奶一眼，小跑着出了保护罩。
医院大楼，烈火还在燃烧。
任花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地上了，叶绯还没有放弃，他一边呛咳不停，边抡起斧子砸向玻璃门。
没用。
……没用。
叶绯机械地再次扬起手臂，但这次他力气用尽，消防斧脱手落地，他整个人都跪倒在了地上呛咳不停。
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坚持着：
“我……救得了……咳……”
他靠在玻璃门上，恍惚间，他看见门外有人破开夜色冲他跑来。
那是个有点驼背的小老头，他跑起来颤巍巍的，但神情却无比坚毅。
叶绯张张口：
“走……”
他发不出声音。
明明力量那样微弱，却总是想着帮助别人。
明明善良是乱世中最没用的东西，他却总能遇到这种善良的傻子。
叶绯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声音依旧嘶哑可怜：
“走啊！！！”
“轰隆——”
医院燃烧的门顶砸落。
挡住了玻璃门外的夜色，也覆盖了冲火海奔来的那人。

第45章 莫焓-[20]
叶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醒来的了。
他被埋在碎石和玻璃碎片下面, 挣扎时，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手臂，但那些伤口很快就自动愈合平整, 只留下皮肤上一道道浓烟颗粒留下的黑色痕迹。
燃烧整夜的大火已经熄灭了, 白色的医院大楼被浓烟染成一片死气沉沉的黑。
叶绯从碎玻璃和石块下爬出来，他坐在门顶砸落的废墟上，抬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
夜过去了, 天边泛起一道鱼肚白，朝霞映在叶绯身上, 给他染上一层暖色。
明明清晨的景色温暖又充满希望, 但他人却阵阵发冷。
叶绯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像个木头人，在原地呆坐很久, 才缓缓起身。
他并没有离开这里。
他抱起任花颜的尸体，把她挪出废墟, 又去三楼的走廊，找见了孤零零躺在那里的周正宁。最后，他一个人跪坐在门口的废墟前，搬开那些玻璃碎片和石块，试图从下面挖出刘爷爷。
他指尖不停磨伤出血，又一遍遍愈合，叶绯像是感觉不到痛, 他机械地挖着废墟下的人。
朝霞落在他身后，又逐渐向前蔓延。
许久, 叶绯听见身边传来一人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 一双黑靴出现在了他视线中。
叶绯愣了一下, 抬头看向靴子的主人。
简泠西背着光, 垂眸望着他。
有晨风路过，带起了简泠西的衣摆，也吹乱了叶绯的发丝。
叶绯弯唇笑了一下，他声音很低，像是说给简泠西，但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还在啊，真好。”
“……抱歉。”
简泠西看起来也不怎么从容。
他身上的白大褂被血迹染红，看起来稍显疲惫。
他半跪在叶绯身边，和他一起搬挪倒塌的玻璃与碎石。
叶绯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要抱歉？”
“没能帮到你。”
昨晚简泠西杀了叶绯的升维物，再次被游戏系统质疑，这次他被强制投放进了惩罚中，等再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他了解舟海四院背景，也猜得到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叶绯低头搬开一块石板，重物挪开后，露出其下一只干瘦又长满老人斑的手。
那手上满是伤口和血迹，看得出来它属于一位不怎么精壮甚至略显枯槁的老人，但叶绯永远不会忘记昨天他毅然决然地冲向火海的模样。
叶绯看着那只手，略微有些出神。
他叹了口气，淡淡道：
“人类就是这样脆弱啊。”
生命，原本就很脆弱啊。
只是叶绯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最近的安逸让他忘记了这一点。一直等到现下，等到身边的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他才重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消逝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是会想，如果身边有个人能跟他说说话就好了。
但等到身边有了在意的人，而他只能眼睁睁看他们离开，他又会想，果然还是一个人活着最轻松。
他总是能被脆弱的生命触动，想去保护、去拯救。
但最后又总是会被血淋淋的现实敲清醒，用痛苦让他重新明白，他谁都救不了。
他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一条条生命在他眼前化为灰烬，而他自己连死去都做不到，他只能在灰烬中重获孤独的新生。
叶绯闭了闭眼睛。
他从废墟下搬出刘爷爷的尸体，自己去到旁边的草坪，徒手挖开松软的泥土。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橡胶轮滚在地面的声响。叶绯往来源处看了一眼，看见了推着轮椅往这边来的张奶奶。
明明昨天还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人，现在，却只剩了她一个。
张奶奶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好几十岁。
以往每天都打理精致的盘发此时乱糟糟垂在脸颊边，她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不知因为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眼里一片暗沉，挺直的腰背也被压弯，看起来没有什么生机，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
她的轮椅以往都有刘爷爷来推，现在刘爷爷不在了，她只能自己滚着两边的轮子，动作还有些生疏。
她沿着青石板路来到叶绯身边，直直望着地上三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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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有两个都是她最亲近的人，但现在，她甚至都无法辨认他们的容貌。
张奶奶什么话也没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管是麻木还是绝望，她的反应都比叶绯想象中要平静很多。
她手里还握着一个保温杯。
那杯子似乎用了很久，外面很多磕碰，颜色也掉了不少。
张奶奶握着杯子，用力到骨节略微泛白。
静默许久。
晨风带着些微凉意，带着火灾后绝望的焦糊味路过二人身边。
半晌，叶绯听张奶奶开口说：
“我跟那老家伙认识很久了，年轻的时候，他追我，我看不上他。谁会喜欢他啊，又丑又傻，天天想着帮别人，从来不会考虑自己。我总因为这个念叨他，看吧，就因为他这讨人厌的性子，他死掉了吧。”
张奶奶语气带了些埋怨，但很快，他眼底泛起些微水光。
她抿着唇，声音带着颤音：
“死老头子，平时帮我推轮椅，无论怎样都帮我倒好热水不嫌麻烦，每晚还非要给我按摩揉腿，现在说死就死了，以后扔下我一个人，要我怎么过。你多大能耐，这人多大能耐，轮得着你去救他？看吧，这家伙现在活得好好的，死的只有颜颜和你。”
说着，张奶奶抬眼望向叶绯。
她深吸口气，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她问：
“小伙子，你是排位一对吧，就是，我们这里面最厉害的人？”
叶绯应了一声。
他闭了闭眼，等着老人家的指责。
片刻后，她听张奶奶咬着牙道出一句：
“厉害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谁都救不了。”
听见这话，叶绯心脏一震。
张奶奶的声音和无数纷乱的人声重合，不同的声线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你谁都救不了。”
叶绯苦笑一声。
他低头看着手边焦糊的草叶，出神许久，直到他听见空旷院内响彻一条通报：
【玩家573张绣华使用异能：复苏】
复苏……
叶绯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张奶奶。
也正是那时，张奶奶眼里有颗泪珠滑落。
泪水滑过她不再年轻的脸颊，顺着下巴掉落到她深色的披肩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水迹。
她整个人似乎都散着微弱的光。
异能复苏，顾名思义，万物复苏。
它是治愈系中最强大的存在，也是最残忍的存在。
使用时，它以献祭异能持有者本人为代价，来换取持有者周边百平方米内所有生命的复苏。
异能发展史上下一百多年，也就只有一例关于复苏的记载。毕竟复苏异能原本就少见，而愿意牺牲自己去拯救其他人的，更是少之又少。
叶绯看见自己手边焦黑的草叶逐渐褪去重色，他看见被烈火灼烧的枯草树木重新舒展枝叶，看见辨别不出样貌的尸体生长出新的肢体，看见周正宁的面容逐渐清晰，看见死气沉沉的世界重新恢复生机。
周遭的焦糊味渐渐淡了，换上的是植物生长时清新的草木味。
那是蓬勃生机的味道。
“你救不了他……”
张奶奶声音低了下去，她喃喃道：
“……我来救。”
与周边万物复苏相对的，是张奶奶生命力的流逝。
她的肤色明显变得暗沉，眸色逐渐黯淡，人也似困倦至极，最终，她像睡着了一般，垂下了头。
【玩家573张绣华生命值清零，确认死亡】
听见这条通报，叶绯低着头沉默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他跪在地上，趴伏下身，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随着笑声而起伏。
他笑得停不下来，但眼里却不知何时变得湿润一片。
直到他听见身边有人突然淡淡地问出一句：
“叶老师会觉得没有意义吗？”
“嗯？”
叶绯抬起脸，略显茫然地抬眸望去。
他看见简泠西微微皱着眉。
头顶是重新抽出绿芽的树，不断生长的枝叶在地面投下影子，将叶绯拢了进去。
简泠西半跪在了他身前。
他直勾勾望着叶绯，语气中没带什么情绪：
“脆弱的生命没有意义，他们太容易消逝。漫长的生命更没有意义，因为除了眼睁睁看着生命更迭，你什么都做不了、改变不了。叶老师是这样想的吗？”
叶绯表情有一瞬的空白，随后，他轻笑一声：
“小蛇，你的异能是读心吗？”
“看来我猜对了。”
简泠西弯起眼睛。
“你想跟我说什么？”
叶绯眼睫上沾着湿润的水珠，眼角也染着一抹未散的薄红。
简泠西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他挪开视线，点点头：
“我想说，你的存在很有意义。”
简泠西顿了顿，补充道：
“每个人的存在都有意义。
“我记得叶老师讲过，增幅和治愈异能里，永远是群体高于单体，因为强大不是个人能创造出的极限，强大是以一人的能力，尽可能地改变更多的人。
“你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叶绯唇角笑意微敛，他没有说话，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简泠西蜷起手指。
他似乎想碰碰叶绯，但最终还是没有抬手的勇气。
“你不是谁都救不了，你的存在救了很多人。”
他这样说。
“是吗？”可叶绯似乎并不认同他的话。
他看向一旁那三人正在缓慢修复的尸体，意有所指道：
“救了又怎么样，最后还是会消失不见。”
“但他们留下的痕迹会在。”
简泠西侧目看着破败的舟海四院：
“林纤纤是异能时代的开端，莫焓让时代正视了α危机，后面……后面有更多人，他们影响了这个世界。”
叶绯毫不留情补充道：
“往坏的方向。”
简泠西弯起唇，露出两侧的小尖牙：
“确实。”
停顿片刻，他却说：
“但后来，你出现了。有你在，是这个时代最幸运的事。”
如果眼下的时空是个漫长的故事，故事的开始不是你，但最后，一定会以你结束，那一定是个美好的结局。
听见这话，叶绯抬起眼，直视简泠西的眼睛。
半晌，他目光柔和了些：
“我觉得我当不了叶老师了，嗯？简老师，你比我会说。”
简泠西轻笑一声：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小蛇。”
“好。小蛇。”
叶绯微微眯起眼：
“你让我好意外，我还以为，死神特勤组都是些冷情冷性、青面獠牙、心狠手辣、癖好古怪的奇怪家伙。”
简泠西没说是还是不是，他只反问：
“我不像吗？”
“至少我看着不像。”
“啊……”
简泠西微微叹了口气，随后，笑意渐深：
“那就好。”

第46章 莫焓-[完]
叶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简泠西聊了很久。
一直到漫长的复苏结束, 地上的三具尸体重新有了温度和呼吸。
任花颜受的伤最轻，她也是最先醒来的。
她和两位老人生活了很久，自然知道他们的异能。
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奶奶……”
她一张小脸早已被浓烟熏黑, 眼泪划过脸颊, 留下一道道痕迹。
这种情况下显然不该有人打扰，叶绯和简泠西自觉地退到了一边。
叶绯坐在树下，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落下点点光斑, 他望着那边的任花颜，略微有点出神。
在复苏的效果下, 周正宁和刘爷爷也先后醒转。
周正宁是这里唯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 他人还有点懵，最后是叶绯简单跟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周正宁听完, 两眼泪汪汪，很想扑过去在奶奶的膝盖上哭一鼻子, 但他看着那爷孙两人，最终还是没上前打扰他们一家人。
叶绯看着他，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来，叶老师肩膀借你。”
周正宁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当真低头靠在叶绯肩膀上悄悄抹眼泪。叶绯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像在安慰小孩子：
“好布丁，哭什么啊, 不哭不哭。”
“就是觉得我可真没用，不仅没用还给大家添麻烦。连个莫焓都看不住, 最后把事情搞成了这样，明明一切都可以很简单。”
周正宁像是在问叶绯, 又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我每次都想着要帮助别人, 最后却要别人来拯救啊。”
他想保护爷爷奶奶, 想保护妹妹，想做好叶绯交给他的任务，但最后却一团糟，甚至还需要他想保护的人去牺牲自己来拯救所有人。
周正宁在想为什么拥有复苏的不是自己。
如果自己拥有复苏，那他愿意牺牲一万次。
“不怪你，没人怪你。事情的变故不应该怪在你身上，你要这样说，那应该怪我，要不是我活了这么久，我也不会认识莫焓，只要莫焓不认识我，这些麻烦事不都不会发生了？”
叶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
“别想了，要是办个没用大赛，我肯定拿第一，我才是最没用的那个。谁家医生只能治自己啊，你说是吧。”
“嗯？”
周正宁觉得叶绯这话听着不像是在安慰他，而是真心实意地在丧气，于是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
结果抬眸时，他却对上了另一人的视线。
简泠西站在叶绯身边两三步远的位置，他冷着一张脸，垂眸望着周正宁，眼里没什么情绪。
……话是这样说，但周正宁总觉得简泠西眼里有杀意，像是想直接刀了他。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继续伤心都忘了，也没敢继续和简泠西对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应该马上离开叶绯，于是他后退半步，撤到了安全社交距离。
至此，简泠西才微不可查地冷哼一声，挪开了视线。
人和草木都因为复苏的力量而恢复原貌，唯一没变的只有被烧成黑色的医院大楼，还有轮椅上已然冰凉的老人。
等到那爷孙俩情绪稍微稳定一些了，叶绯才过去拍了拍刘爷爷的肩膀。
他也不怎么会说话，只道：
“节哀。”
刘爷爷抹了把眼泪。
他看叶绯过来了，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什么也没问，他只是用请求的语气，对叶绯说：
“小伙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叶绯愣了一下：
“您说。”
“我想拜托你照顾颜颜。”
老人原本就不挺拔的脊背看着更加佝偻了，他垂下眼，看着轮椅上早已僵硬的妻子，用和以往一般无二的和气语气，缓缓道：
“我也是个懦弱的老家伙，没什么用，遭人嫌弃，还拖人家的后腿。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现在绣华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坚持下去，唯一就是觉得对不起颜颜。
“小伙子，你是个好人，也聪明，所以我想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好颜颜，至少，至少……”
老人已经算是在交代后事了，他没有说完后半句话。
听着他的请求，叶绯沉默片刻。
他知道现在说这种话可能有点过分，但是他还是拒绝道：
“抱歉啊，我可能没能力保护任何人。”
旁边的任花颜看看叶绯，又看看爷爷，摇摇头。
虽然她眼里还噙着泪，但她有在努力做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没关系爷爷，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你不用担心。我长大了，我会努力活着，会努力变强的。”
任花颜猜到了爷爷即将要去做的事。
她没有哭闹，没有挽留，而是努力笑着，告诉他自己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爷孙俩对视片刻，最终，以一个轻松了然的笑容为终结。
任花颜最后拥抱了一下爷爷，然后擦干眼泪，站起来和他告别。
留下来的四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注视着驼背单薄的老人解开了爱人的发绳，将她散乱的头发重新梳理整齐，又细心地把她的披肩搭好，最后，他走到轮椅后，熟练地握上后把，推着她慢慢行向远处。
他推着轮椅，步伐缓慢却坚定。路上，轮椅被石子颠簸一下，椅上老人也微微歪倒了身体。只是这次，她没再出声指责，也不会再嫌弃他不小心不中用。
可老人还是低声跟她道了歉，他扶正了妻子的身体，继续向前。
周遭草木葳蕤，阳光洒在绿叶间，一派蓬勃生机。
他路过他爱人用生命换来的绿茵，走向了远处破败的废墟。
当两位老人的身影消失在大楼内后，任花颜终归还是没忍住，伸手抱住了叶绯的腰。
叶绯安抚似的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后脑，后来，周边传来刘山的死亡通报，叶绯能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很明显地颤了一下。
虽然已经被开导过无数次了，但是每次遇到这种画面，叶绯还是不自觉去想，他为什么没能救下所有人。
果然，防止自责的方法只有当个坏人。
如果一开始就没想去救，那么怎样的结局，都与他无关。
叶绯垂下眸子，掩去其中神色。
一切都结束了。
任花颜在短暂的悲伤后很快整理好情绪，松开了叶绯。
叶绯看向了医院的大门，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
这是他从徐淼那里找来的，这把钥匙，是逃离医院的唯一办法。
医院大门像是整个贴在水泥墙上，它和周边环境格格不入，门中央挂着一把巨大的锁。
叶绯将手里银色钥匙插入锁眼，旋转三圈。
在一声锁扣开合的轻响后，叶绯取下门锁丢到一边，手搭上大门的门环。
今天阳光很好，虽然还是早晨，但阳光已经足够热烈，就像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那样。
叶绯站在水泥墙下的阴影里只要拉开面前的大门，他们就能结束游戏，逃离医院，像守则里说的，拥抱崭新的明天。
叶绯手上用力，缓缓拉开了门。
厚重门板随着开合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但随着门缓缓打开，另一边迎接他们的并不是阳光。
阴影依旧落在叶绯身上。
门那边，是一道被砌死的红砖墙。
_
3047，诊疗室。
年轻的医生站在诊疗室外，听着屋外的人交谈：
“舟海第四医院的火灾案有进展了吗？啊，真头疼啊，这次接回来的小家伙完全不交流，听说是自闭症患者对吗？”
“是，完全不愿意说话，不过目前情况来看，他的能力跟升维有关。”
“所以这火灾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我听说跟一个叫徐淼的孩子有关？”
“嗯，我看看啊……对，徐淼是那孩子的同房病友，听当日轮休的护士说，前几天徐淼偷了保安的钥匙试图逃出院，结果被发现了。院长亲自带人搜查病房，徐淼为了不被发现，把钥匙吞进了肚子里……哦，这是查监控发现的。后来医生说他病情严重，要带他进行治疗，小孩接受不了，从楼上跳下去了。”
“这么大的事，医院人没报警啊？胆子真大。”
“啊，这医院这么黑，估计不想挨查吧。所以准备对外谎称小孩跑了，自己毁尸灭迹，听说是把尸体烧掉了。”
“烧掉？所以起火了？”
“不是，那个护士说，院长烧尸体的时候被一个病人撞见了，喏，就是咱们刚接收的那位。他的异能是升维嘛，他又喜欢画画，回去之后可能画了幅关于火的画？然后就莫名其妙着火了。当然，我们也没有证据啦，但这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猜测。”
“嘶……靠。对了，你看那个徐淼的日记了吗？日记里面不是有个叫小艾的孩子？他说被小艾背叛了，那小艾人呢？死在火灾里了？”
“没有啊，死者里没有姓艾的，也没有名字里有艾的。徐淼在日记里是不是说他自己和小艾是唯二没有跟医生屈服的？啊，我们问过证人了，他们同期接收的病人里，从始至终不肯承认自己没病的，只有徐淼一个人啊。”
“那小艾是……？”
“不知道，但我看这症状，这位小艾，有点像这小孩压力太大，臆想出来安慰自己的朋友呢。”
……
两人交谈的声音被隔在门板外，听不太清。
医生关上门，挡住了诊疗室外的光。
他沿着黑暗的走廊去往远处唯一的光源，最终在办公桌后坐下。
冷色台灯下，映着对面人的面容。
少年面色苍白，眼睛藏在过长的头发下，有些不安地看着医生。
“叫莫焓对吗？”
医生声音温和。
他垂下眼，看着办公桌上摆着的一张画。
那幅画里有个漂亮的女孩，女孩留着蛋卷长发，穿着连衣裙，眼睛很大，模样很漂亮。
这是一幅人像，但不知为何，女孩脚下被盖了许多火焰图案。红色颜料一层一层覆盖，像火又像血，将女孩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小淼要过生日了，这幅画，原本是要送给小淼的吧？”
医生指腹拂过画面，干透的颜料略微有些发硬。
他能想象到，清秀的少年拿着画想去送给自己唯一的朋友，结果好不容易找见他，他的身体却陷在了火海中。
所以少年跑回去用恐惧的心情添加了整幅火焰，悲剧也由此发生。
面对医生的问话，少年完全没有回应。
他从始至终，都是用胆怯的目光，微微颤抖着，看着对面的医生。
医生叹了口气。
他从手边拿了一张卡片，和那幅画一起交给了少年。
“可以回去了。”
医生说。
少年小心翼翼地接过卡片和画，逃也似的离开了座位。
医生摇摇头。
他从凌乱的桌面上翻出一张空白表格，随后单手拨开钢笔笔盖，笔尖与纸页摩擦，留下一行字迹。
墨水停留在纸页上。
四号病房：
“莫焓”：：

第47章 游戏大厅
【滴——】
【恭喜玩家001叶绯通关“舟海第四医院”】
【true end】
【舟海第四医院好似一座巨大囚笼, 滋养了无数罪恶。有人默默忍受，逐渐失去自我与灵魂，有人试图逃脱, 却终以血色和火光终结。】
【舟海第四医院被烈火深埋地底, 但贪婪的人心却永远不会消失。】
【勇敢的玩家打开了通向外界的门，却无法触碰到真正的阳光。将灵魂困在方寸之地的从来都不是围墙，而是无数偏见与恶意。可站在恶者身边助纣为虐者, 无一不是以爱为名。】
【滴——】
【恭喜“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希望小队”赢得胜利】
听见这个通报，叶绯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简泠西。
【滴——】
【个人玩家002简泠西游戏失败, 惩罚副本准备中……】
“会没事吧？”
叶绯问。
“嗯。”
简泠西微微弯起唇, 看着叶绯，眼里笑意温柔。
叶绯微微一怔。
【惩罚副本加载完毕, 祝游戏愉快】
随着这声通报，叶绯眼前的简泠西像是画面卡顿后出现的数据碎片, 身影逐渐模糊。
不知为何，叶绯心里一跳。
他也没想，下意识说了一句：
“小蛇，下次见。”
简泠西愣了一下。
随后，他笑意略深：
“叶老师，下次见。”
……
【结算中】
【正在计算玩家001叶绯副本贡献度与场外投注率】
【结算完毕】
【玩家001叶绯获得积分奖励】
【总计：11000】
……
【滴——】
【玩家001叶绯结束游戏副本“舟海第四医院”，成功登出】
【玩家001叶绯以七千积分兑换中央广场滞留时间七天】
【祝生活愉快】
听见这声通报, 周正宁人傻了：
“叶老师，你直接换了七天啊？”
“嗯。”
叶绯从刚才起就兴致不高的样子, 事实上他原本就是一副一天到晚都没什么精神的丧气样子，但现在似乎比以前还要严重一些。
要周正宁形容的话, 他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
被人抽走灵魂的叶老师在游戏登出口站了一会儿, 最后, 他说：
“布丁啊。”
周正宁愣了一下：
“到。”
“我一会儿就解散小队，如果你遇见小高，记得告诉她，不用点小队邀请了。”
“啊？？”
周正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啦？”
“没什么。”叶绯摆摆手：
“就是感觉，我最近似乎有些太上进，崩了我的咸鱼人设，我不打算好好玩了，等到七天结束，让系统把我强制丢到S级里睡觉就行。你们别跟我受这罪，没有我拉等级，你们自己分到的游戏也能简单一点。”
说完，叶绯一个人走向了娱乐区的方向，还冲他们摆摆手算作告别。
只留周正宁和任花颜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没搞清楚状况。
过了一会儿，周正宁的手环弹出一条提示：
【您已被移出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我死了之后，副本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怎么感觉叶老师怪怪的？”
周正宁知道的最少，他到现在还没明白医院为什么会起火、其他队友又为什么会死亡。
任花颜其实也不比他知道的多：
“当时有个假的叶哥哥不是吗？后来院长哥哥把假的赶走了，叶哥哥自己去找来了钥匙，结果医院莫名其妙着了火，叶哥哥说，那是游戏现实化。我跟叶哥哥没能逃出火海，而爷爷是为了救我们才……”
舟海四院火灾案？
刚进游戏时，叶绯确实和周正宁科普过这段故事。
周正宁想着任花颜的话，片刻，任花颜却小心翼翼问了他一句：
“周哥哥？”
“嗯？”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你问。”
“叶绯哥哥他是不是跟我们不太一样？”
“啊？哪里？”
“比如，他是不是……活了很久很久？”
任花颜努力找着合适的词汇去形容。
“啊，是。”
周正宁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姑娘会这么敏锐：
“叶老师没跟你说过这些？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知道，就是有种感觉。”任花颜耸耸肩：
“有些事情对我们来说太遥远，所以我们只把那些当游戏。但在叶哥哥那里不是，他不像是在玩游戏，倒像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见到了熟悉的朋友。”
任花颜看着远处叶绯的背影。
虽然周遭有很多玩家，看着也挺热闹的，但叶绯走在人群里，就是显得很孤单：
“不会老不会死，活在这世界上那么久，应该会很难过吧？”
听见这话，周正宁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是个粗神经，以前也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而在他出神的时候，任花颜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哥哥可能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别难过啦。”
“这都被你发现了……”
周正宁有些不好意思，他被移出小队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点难过。
虽然叶绯是说不想拉等级连累他们，但周正宁还是会想，会不会是自己太没用，遭叶老师嫌弃了。
他挠挠头：
“但一个人的话，不会孤单吗？”
“不啊，我觉得，如果真的是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生命，那一个人反而会更轻松呢。”
任花颜低着头：
“我很爱我的爷爷奶奶，奶奶牺牲了自己换了我们所有人，而爷爷选择陪奶奶一起走，看起来这种结局没有很悲伤，甚至还算圆满，但对于我来说，还是失去了重要的人，所以我还是很难过。而叶哥哥一个人在世上活了那么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离别，他的朋友、亲人，都会死去，只有他不会。看着喜欢的人离世、看着想保护的人死去、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这不是更孤单吗？”
任花颜叹了口气：
“我要是叶哥哥，我也会选择不交朋友、不和人产生羁绊。可能游戏里我们的死亡让叶哥哥重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想再经历想救却救不了的无力感，所以才选择和我们分开吧。”
任花颜永远都忘不了，在舟海四院的火海中，她因为浓烟而意识不清倒在了地上。那时她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片片的火光，还有浓烈火色中，叶绯一边用消防斧劈着门，一边大喊“我救得了”的模样。
面临死亡，他坚持的不是“我不想死”，而是“我救得了”。
但他的表情又不像坚定，更像绝望。
当时任花颜心里就在想，如果自己就这样死掉，那叶哥哥应该会很伤心吧。
周正宁听完她的话，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微微皱着眉：
“我觉得不是啊。”
“嗯？”
“叶老师不像这样的人，他如果真的认同‘不产生羁绊’这种想法，那他第一个副本就不会带我们出来了。叶老师虽然看起来丧，但他一直是个闪闪发光抓住希望不放弃的人。”
周正宁垮着脸，有些为难：
“不过我不是他，我要是也像他经历过这么多，估计也会觉得迷茫吧。”
“如果是迷茫的话……那周哥哥你是不是需要去和他聊聊？”
周正宁觉得任花颜说的很有道理，他一脸凝重地点点头。
“那我们去找他？”任花颜问。
“不，等等。”周正宁坐在了登出口旁边的石头凳子上：
“咱们还差一个撑场子的人。”
-
叶绯一个人去了游戏大厅的娱乐区。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娱乐区似乎比他上次来时热闹了些。
再次回到娱乐区，叶绯并没有去餐厅挥霍，他只是去购物机里买了一包烟，走向了酒吧的方向。
他去的酒吧还是上次那家，但叶绯进去后发现，他不过离开两三天，这里比起他上次来时，却完全换了一种氛围。
酒吧面积很大，彩光纷乱，上次来时，酒吧中间的舞池聚满了玩家，填满这里的是一种绝望又癫狂的热烈。
但这次，舞池里一个人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加上的几块巨大光屏。
光屏上的画面似乎是游戏副本，屏幕里的主角个个狼狈，叶绯进来时，刚好看见最中间的一个男人面露恐惧，尖叫着被教廷主事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那人绝望恐惧的表情消失在火焰里，一开始还会挣扎，但最后，他成了一具被绑在木桩上的焦尸。
光屏周围坐了不少人，他们喝着酒抽着烟，对光屏里的死亡拍手叫好。
叶绯脚步顿住了。
他凝视着舞池中那些光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过了一会儿，身边有个人注意到了他：
“哎，兄弟，新来的啊？来来来，坐这，这有位置。”
叶绯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叶绯过去坐到了他身边，他取了根烟，跟那男人借了火，问：
“这什么情况啊？”
男人笑得十分爽朗，他掏出打火机，用火苗燎着了烟丝。
丝丝缕缕的烟雾散出来，叶绯隔着烟雾望着重新切换过一轮的光屏画面，略微有些出神。
男人似乎很热情，他见叶绯似乎不在状况，主动替他解释道：
“你这是刚从游戏里出来吧，我跟你讲啊，前两天游戏系统莫名其妙崩溃了，你猜怎么着？伊甸园鎏金赌场那些人全被拉进来了。喏，你看，我也是听说的哈，当时系统说他们没戴手环，不能当玩家，也不能当NPC，只能当游客。之前我还不明白游客是什么，现在我懂了，就是他们被困在副本里出不来咯，只能努力装成副本的原住民，要不然……咔。”
男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叶绯垂下眼，挡住眸里神色。
他问：
“那现在是……？”
“实况转播啊！”那男人很高兴的样子：
“靠，被人当猴看久了，终于让我们也爽了一把。这些人不是牛得很吗？到了他们搞出的游戏里不还是得装孙子？”
“这样啊。”
叶绯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他从座椅上站起身：
“谢了啊，你玩的开心。”
男人愣了一下：“不多看一会儿，这多有意思？”
“不了，没什么好看的。”
叶绯走到酒吧门口，顿了顿，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光屏上的死亡还在继续，而酒吧里烟雾缭绕，有人在笑，有人在大声叫好，有人站在凳子上，看热闹似的加油助威。
叶绯眼里没什么情绪，他像是站在画面之外，用局外人的角度冷漠地注视这一切。
许久，他转身离开了那里。
酒吧外的街道空空荡荡，只有周边各色店铺门牌的彩光。
叶绯拖着身子走出几步，终于像是耗尽了力气，蹲下了身。
他将脸埋在双膝间，抬手抱住了头。
游戏内的街道没有风。
连风都无法听见他无力至极的叹息。

第48章 游戏大厅
叶绯很多时候会觉得很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对不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因为他的选择而受伤。
包括这次, 他进游戏前使用空间干扰的初衷是想给外面某些人添些麻烦，比如让系统崩溃、让监控失效、让某些人因为无法挽回的损失而气到跳脚。
但叶绯没想到空间干扰会让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系统出错，让它把鎏金赌场的人也卷进了游戏。
麻烦变大了。
说实话, 对于那些被白塔养得好吃懒做毫无人性、乐于玩弄人命的家伙来说, 让他们在游戏里感受他们赋予他人的恐惧确实是个不错的教训。
但叶绯站在酒吧门口，看着周边的人为光屏中的死亡而喝彩，他突然有种既视感。
他没去过鎏金赌场, 但他在想，鎏金赌场的样子, 和这里应该也差不多吧。
为死亡而捧腹大笑、高声喝彩, 享受着他人用性命带来的刺激与爽快。
叶绯其实很理解，他知道看加害人落到和自己一样的惨状确实大快人心, 但这样一来……
但这样一来，他们和那些可恶的加害者, 又有什么不同呢。
叶绯又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了。
可能他就是个矫情的人吧，向往公平与正义，却总是忽略人类本身的劣根性。
他被亲近的人欺骗背叛过，也曾经和交好的朋友反目成仇，他见过贪婪者为了走向高处而对亲人伸出毒手，也见过人类为了一己私欲而自相残杀。
他见过世上最丑恶的人性，但也见过逆境中不屈的灵魂。见过纯粹的恶, 却也见过最真挚最纯净的善意。
叶绯为了改变这些做过努力，但结果总是不如人意。
后来他学乖了, 逆流而上不如随波逐流，只要保持冷漠, 他就不会为那些该死的恶意而痛苦。
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那就干脆不做。无法救下全部的人, 那就从一开始就不要救。如果总有一天要别离，那就干脆不要建立羁绊。
这是叶绯在漫长的人生中，总结出的最适合他自己的生存法则。
看不惯的东西不要试图插手改变，既然看不惯就不要去看。
反正星球少了谁都会继续转，有没有他都无所谓，反正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叶绯拖着步子回到酒店，他挥霍手里的积分，开了间豪华大床房。但他睡在柔软的床垫里，明明很舒服，却一直无法入睡。
他很想找个人聊聊，他脑海中飘过很多人选，但许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啊，好烦呐。
叶绯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
只是，在长久的静默后，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是半跪在树荫里的简泠西，这家伙一双眼睛漂亮又深情，他用那种让叶绯不知所措的语气，告诉他：
“你的存在很有意义。”
“你的存在救了很多人。”
“有你，是这个时代最幸运的事。”
叶绯轻笑一声，将那些话感出脑海。
一同挥散的，还有那人似乎能看透一切的温柔目光。
……真是。
什么啊。
-
叶绯最终还是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境中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占满他的脑海，让他喘不过来气。
他睡觉总是很沉，如果没有外界压力、身边也没人叫他，那他一场睡眠的时间长短完全未知。
他只能通过游戏大厅的剩余滞留时间来判断自己睡了多久。
叶绯眯起眼看了时间。
……很好，两天过去了。
叶绯打了个哈欠。
他其实很喜欢这种生活，吃了睡睡了吃，身边没有吵闹的人，只有他自己。
那现在该干什么呢。
一觉睡醒、脑子还不清晰的叶老师坐在床上沉思良久。
哦，睡完了，该吃了。
叶绯伸着懒腰走出酒店，去了街对面的餐厅。
这家餐厅他上次光顾过，味道让他很满意，只是这次叶绯已经没有点三桌菜的财力了，他只点了半桌，勉强够吃。
不知为何，游戏内的玩家似乎对饥饿并不敏感，对食物的需求也不高，因此整条街的小吃店都显得很冷清。
上次叶绯来的时候，餐厅里就空荡荡的，没什么人。这次依旧如此，唯一有变化的只是每个餐桌上都多了个小光屏，光屏上实时转播着游戏内那些来自鎏金赌场的游客的画面。
叶绯看了两眼，没什么兴致，索性关掉光屏，认真进食。
只是吃着吃着，他迎来了几位熟悉的朋友。
他的座位在餐厅的落地窗边，他能很清楚地看到窗外的街景，同样的，窗外的人也能很清晰地欣赏到他的吃相。
秦璟到的时候，叶绯正在和他手里半个酱肉包作斗争。
秦璟并没有进去，她只是站在窗外，双手抱臂，扬眉欣赏着叶老师吃包子。
包子看起来挺香，这人吃得也挺香，很有做吃播的潜质。
秦璟指指他，又望向身后的周正宁和任花颜：
“黄毛，跟你说的不一样啊，这丧批不吃得挺香？哪里有堕落的样子？你急吼吼把我整过来，我还以为这玩意死了。”
“……”
叶绯幽幽地望向窗外：
“我听到咯。”
“就为了让你听到。”
秦璟戳戳玻璃，像是隔着玻璃戳了戳叶绯的肩膀。
她带着身后一大一小进了餐厅，叶绯所在的一张四人桌瞬间被占满。
“怎么，上次出游戏还请我们吃顿饭，这次就直接把人抛下了？连你那狗屎小队都解散了。”
秦璟打开菜单，重新点了几道菜。
叶绯看着秦姐豪迈的动作，给她打了个预防针：
“悠着点，我没多少积分了。”
“不花你的。”秦璟翻了个白眼：
“我请客。”
叶绯吹了声口哨：
“酷。”
说完，他继续低下头，继续和手里的酱肉包交流感情。
秦璟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她趁叶绯没注意，多看了他两眼，唇角笑意也敛起了。
她是今天刚出的游戏。
刚到登出口，她就看见了街道旁边苦哈哈蹲人的周正宁和一个陌生小姑娘。那黄毛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原本困得要睡着，看见她之后一双眼睛都在放光，像是看见了救星。
三人简单交流后，秦璟知道了小姑娘是他们上局游戏的队友，叫任花颜。
她还大致听了他们的通关故事，知道了叶绯突然变丧失去了灵魂。那一大一小眼巴巴望着她，似乎希望她能当一次人生导师，跟叶绯好好聊聊。
但秦璟也没有办法，她最不擅长煽情的事，嘴也够笨。
她只能在点单后僵硬地接了一句：
“吃完这顿饭，你把你的狗屎小队开回来，我还没进去呢你就解散了，弄得我一点参与感也没有。”
叶绯却没接她的茬。
他摇摇手指，懒洋洋道：
“想要小队，你们自己组一个呗，提前说好啊，不许剽窃我的起名创意。”
秦璟就觉得离谱：
“你那狗屎名字谁想剽窃……不，跑题了。”
她敲敲桌子：
“姓叶的，你到底怎么了啊。”
秦璟发现这人真不一样了。
上次见时，虽然他也是这么一副没有理想的丧批样，但交流互动还算舒服。现在……怎么说呢，好像这家伙一夜之间变得跟他们生疏不少，就像中间立起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我没怎么啊。”
“那你现在是抽什么风要跑路？”
“拜托，小高小姐，你自己算算账。”
叶绯抬手点点身边三人：
“我算算啊，布丁评级是B吧，妹妹评级应该也是B吧，三人里就你一个A，你们三个组个小队，去玩游戏多划算，幸运点拿个C级本，撑死了去个B级。你们带我一个S，抽本就是A级保底，A级本的难度不用我说了吧？干什么非要跟我凑这热闹。”
叶绯摆摆手：
“就让我一个人烂死在S级游戏吧。”
“行，您厉害，话都让您一个人说了。”
道理秦璟都懂，她就是觉得气大：
“当初非要组小队的是你，现在莫名其妙要单飞的也是你，你把我们当什么？”
“我是为你们……”
“打住！别跟我说这种话，我最讨厌听到别人说为我好。”
秦璟皱起眉：
“给我一个别的理由。”
听见这话，叶绯顿了顿。
他垂眸看看手里的酱肉包，把它放到了面前的碟子里。
沉默许久，他说：
“我没能力保护任何人。”
“你……”秦璟想说什么，却被叶绯打断了。
“小高，如果这次游戏里没有愿意奉献自己的复苏异能持有者，那你这次从游戏里出来，能见到的只有我。”
叶绯的表情异常认真，也异常冷静：
“妹妹、布丁，都会死，而这只是一个A级游戏。再跟你们掰扯明白一点吧，危险的不是A级游戏，危险的其实是我。
“比如这次遇见的主线NPC莫焓，他能力特殊，对我也印象深刻。所以这次游戏里所有的危机和变故都是因为我，主线NPC看见我，才画出了恶性升维物，我下地下室取钥匙刺激到了主线NPC，才引发了游戏现实化，医院着火。”
叶绯顿了顿：
“事实是我还有很多这种老熟人，他们都是历史的锚点，他们可能出现在未来任何一场游戏中。那些家伙里，有喜欢我的，也有厌恶我痛恨我的，我不敢保证下次会遇见哪一位、又会因此面对怎样的危险。
“我没有在和你们开玩笑，也不是受了打击失去梦想，我在帮你们规避风险，因为我们不可能再遇见一个、愿意牺牲自己拯救所有人的复苏。”
叶绯闭了闭眼睛，他微微叹口气：
“说白了，我会带来危机，但我并没有解决危机的自信和能力。我没能力在我带来的麻烦里保护任何人，那至少，我不想看见任何人因我而死。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49章 游戏大厅
在叶绯说完那些话后, 餐桌上几人沉默良久，期间，只有旁侧的机械臂在一道一道往上上菜。
许久, 大概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重, 叶绯吃完了碟子里的酱肉包，他擦擦手，伸了个懒腰, 语气轻松道：
“我吃饱了，困了, 睡觉去了。”
叶绯摆摆手：
“拜拜咯, 下次见再一起玩啊。”
叶绯唇角还挂着往常那点吊儿郎当的笑，等离开了餐厅, 他唇角的笑意却略显怅然，最终消失不见。
叶绯离开前说的不是假话, 他确实又困了。
因此离开餐厅后，他原本想直接回酒店，但沿着街道往酒店方向走时，他突然听见一声系统通报：
【玩家002简泠西结束游戏副本“舟海第四医院”，成功登出】
这成功让叶绯停下了脚步。
他在原地迟疑一会儿，还是放弃了扑向自己的床，而是方向一转, 走向了中央广场的位置。
他们这次下副本伤亡惨重，如果没有简泠西的帮助, 结局只会更加惨烈。
而且简泠西还是对手方玩家，为了帮助他们, 他输掉了游戏, 还被丢进了惩罚副本。虽说简泠西有说过他不是纯粹帮助他们也有自己的目的, 但叶绯觉得这是两码事。
不管有没有目的，他付出的帮助是真实存在的，叶绯做不到甩手不管，他觉得小蛇同学惨遭处罚，自己至少应该去确认一下他确实没遇到麻烦才能安心。
叶绯一路小跑着去到中央广场。
他昨天走的时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又困又累，完全没注意身边的环境，今天回到这里才注意到，中央广场水池上的蓝色光屏不知何时从中间分开了，变成了一蓝一红两块。
蓝色里还是游戏内玩家前百名实时排行，红色的……
叶绯多看了一眼。
【游客存活人数：1026】
昨天酒吧里的男人跟他说过，鎏金赌场那些被拉进来的人在游戏里就是充当“游客”的角色。叶绯不知道一共进来了多少人，但想来，现在他看到的数字和一开始相比，必然折损惨重。
叶绯望着红色光屏上的数字，略微有些出神。
直到不远处有些吵嚷的乱声，他身边的其他玩家也不约而同往登出口的方向张望，他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来中央广场是有正事要做。
叶绯跟着身边的人流走向了游戏登出口。
他到的时候，登出口周围已经聚了不少人，那些人围成一个很大的半圆，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让一让啊，让一让。”
叶绯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挤着去到了前面。
无论人类身处何地，爱看热闹的特性永不会变。叶绯觉得自己要被身边的玩家挤成饼，偏偏他前面还站着不少大高个，让他完全看不见前面的情况。
直到叶绯不知被哪个混蛋用力推了一把。
是被推了一把还是被踹了一脚，他不想计较。
总之他就那样扑开前面挡路的人，在人群围出的半包围圈里摔了个大马趴。
“……”
死一般的寂静。
叶绯在地上趴了几秒，脸贴着地面，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人生。
很快，他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板着脸拍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假装无事发生。
在做这些的时候，他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叶绯微微皱起眉，看向自己前方不远处。
游戏登出口的位置，倒着一个脏乎乎血淋淋的家伙。
那人身上全是血，完全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叶绯小跑着过去，他单膝跪地，揽起那人的肩膀，用指腹撩开他的头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哎，小蛇。”
简泠西脸上都是血，叶绯摸了一把就沾了满手，但好在那些血似乎不是他的，因为叶绯没有在他身上看见特别明显的伤口。
叶绯尝试唤醒他，但却以失败告终。
让小蛇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肯定也不是办法，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捞起简泠西的手臂，把人往身上背。
说实话，将近一米九的男人是真的很重，叶绯这破身板也没多强壮，但他硬是咬着牙，拼着老腰扭断的风险，把人背到了身上。
而看见他的动作，周遭看热闹的玩家也掀起一阵窃窃私语。
简泠西小队的人都是排行榜前五十的玩家，那些高玩在他们眼里也都是些熟面孔。有人看着叶绯脸生，只以为他是个乐于助人的热心群众，于是好心提醒了一句：
“兄弟，你知不知道你捡的那人是谁？要不你还是放下吧，小心惹麻烦哦。”
叶绯觉得这话好笑，于是反问：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说出来吓死你。
那人也是个憨的，还当真问：
“你是谁啊？”
“我……”
善良的叶老师想了想，还是不吓这位好兄弟了。
他扫了眼远处光屏顶端两个挨在一起的名字，随口道：
“我是他邻居。”
“？？？”
叶绯背着简泠西往娱乐区的方向走，在他们路过的时候，人群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
简泠西身上的血还没有干，那些血沿着叶绯走过的路，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十分显眼。
热闹的中心离开后，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了。
等登出口重新恢复秩序，街道角落里闪出一个黑影，那黑影蹿跳几下，蹲到了血迹边，又沿着血迹望了一眼叶绯离开的方向。
艾瑟微微歪头，像是不解的模样。
简泠西进这个游戏之前，解散了他的零度小队。
他小队里的人都是合作关系，彼此没什么感情，说散就散了。而艾瑟无论游戏内外都一直跟着简泠西，他无条件追随自家老大，到现在都一直跟简泠西绑着小队关系。
小队成员之间有个很特殊的功能，就是聊天房。
如果成员身处同一场游戏，可以通过聊天房进行文字或语音交流。而如果其中一方身处游戏，想使用聊天房就只能在结束游戏之后。
这里的结束游戏是指游戏内通报结局之后，所以，在通报结局和登出游戏间的那段空白时间，聊天房的功能也一切照常。
艾瑟就是在简泠西还没出现在登出口时接到他的消息的。
简泠西给他发了几条语音，听起来他状态似乎有点不太好，但语气依旧冷静：
“在中央广场吗？”
“在！”艾瑟回得很快。
“我状态不好，你在登出口接应我。”
听见这句的时候，艾瑟两眼放光，又担心又开心。
担心是不知道老大出了什么事，开心是为了自己又能帮到老大、当老大的小棉袄。
可艾瑟这纠结的情绪还没继续多久就卡住了。
因为简泠西又说：
“……等等。”
“算了，看见我先不要动，你等等看，周边有没有出现排位一。”
“如果他想带我走，你不要干涉。”
“？？？”听完那几条语音，艾瑟一脸问号。
排位一？关他什么事啊！！
但他不会质疑简泠西的命令，他只是满心不服。
他混在人群中等待许久，正准备过去把老大带走，结果人还没动，他就看见了老大说的人。
艾瑟记得这家伙的脸，那是排位一没错。但他看这家伙挤在人群里，不太聪明，于是善良地帮助了他一小下。
这个“帮助”具体是指艾瑟在他后腰踹了一脚，让他成功突破包围圈。
后来，那个姓叶的排位一还当真把老大背起来带走了。
一切似乎都在老大的计划之中。
但艾瑟还是有点不明白，简泠西为什么要让叶绯带走他，还不许他干涉。
艾瑟歪着头思索良久，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大跟姓叶的似乎有仇来着。
他懂了！老大是要潜伏在姓叶的身边，伺机寻仇！夺回排位一的宝座！
艾瑟激动地握紧了小拳头。
不愧是王蛇！！
-
叶绯背着简泠西离开了中央广场，回到了娱乐区。
这玩意实在太重了，压弯了叶绯的脊梁，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街边，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自己要带小蛇去哪。
叶绯这次游戏一共拿了一万一的积分，其中七千换了滞留时间，又花了三千五开了七天的豪华大床房，现在兜里只剩了不到五百块。
花钱大手大脚不懂节制的叶老师感受到了金钱的重要性。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叶医生共情了辛勤的养家人。
最终，他只能背着沉重的小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游戏大厅里的酒店房间和游戏外的没什么不同，叶绯不想让小脏蛇弄脏自己的小床，他把浑身血的小脏蛇扒光丢进了浴缸里，打算给他洗个澡。
叶绯活了一百多年，对各项生活技能都很熟练，其中就包括带娃。
给人洗澡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他轻车熟路地冲洗干净简泠西身上的血迹，但等血污褪去，他垂眼时，却不经意看见了这家伙的……
卧槽。
叶绯的大脑被这俩字填满了。
他脑子里自动飘过蛇的生理结构相关知识。
半秒后，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出脑海。
不行，太没礼貌。
叶绯强迫自己不再去看，挪开了视线。
但很快，他又被简泠西锁骨上一道印记勾去了目光。
叶绯皱起眉，凑近仔细看了一眼。
简泠西左边锁骨下面有道红色的印记：
E-07
叶绯的目光在那印记上停留许久。
他微微皱起眉，随后站起身走到镜子边，拉下了自己的衣领。
水银镜里映着叶绯略显凝重的表情。
还有他身上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印记：
E-01
这是他作为实验体的编号，很久之前就有了。
叶绯又看向简泠西。
他想起来秦璟跟他说过，在他被抓进地下实验室后，白塔推出了新的实验项目，具体是往人身上移植动物的特性，而王蛇简泠西是其中最成功的的一位改造人。
所以，“07”是他在这个新项目里的编号？
叶绯在实验室里待了五年，很多东西都记不太清了，此时他看着简泠西身上的印记，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叶绯从来不为难自己，想不起来的东西通常会被他撂到一边不再想。
反正这玩意也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过去都过去了，继续纠结也没意义。
管他呢。
浴室里水雾缭绕。
叶绯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把小脏蛇弄干净，又艰难地把这家伙从浴缸里搬出来，挪去了床上。
做完这些，年迈的叶老师在床边捶着腰，做了一会儿伸展运动。
等困意再次泛上来的时候，他打了个哈欠，随后突然意识到，这间屋子里已经没了他的容身之处。
床已经是小蛇的天下。
地……睡硬地板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此时此刻，叶绯觉得自己豪掷千金开了间豪华大床房真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他把床中间的小蛇同学挪到了边边，自己躺到了另一边。
不错。
劳累了一天的叶老师占着半张床，无比幸福。
真宽敞。

第50章 游戏大厅
简泠西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距现在很远很远的以前, 那时简泠西还只有小小的一点，他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低头玩着手里刚抓到的蜘蛛。
和他关在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小孩, 他们分散在房间不同的位置, 互不打扰。
直到房间的门被人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其他几个孩子看见那人，纷纷站起身围到了他身边, 室内气氛瞬间鲜活。
“哥哥！”
“叶哥哥。”
“叶哥哥你终于来了。”
“今天叶哥哥还会讲故事吗？”
“……”
那些家伙很吵，那人温和的声音混在小孩的吵闹里, 简泠西听不太清。
他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围过去, 甚至连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他只是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小角落, 似乎和房间另一边的热闹毫不相关。
直到他听见一道脚步声靠近，有人挨着他坐到了他身边。
有人问：
“今天心情不好吗, 零七？”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微微带着点笑意，总让人忍不住屏息，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音节。
简泠西手里动作一顿，并没有回答。
他低着头，把手里的蜘蛛放回了地上。
“今天零七还是不愿意理我啊？我好伤心。”
那人拖着声音，显得有些幼稚：
“那我今天给你讲个新故事吧, 别人都没听过，你是第一个听众。”
那人说完, 也没等简泠西回答，就自顾自讲起了他的故事。
说实话, 他的故事很无聊, 但简泠西愿意听, 因为他喜欢他的声音。
他知道，那人温柔又细心，只要他不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围在那人身边，那人很快就会发现他的特别。
那人不会放任他的孤僻，他会主动来找他说话，这样一来，简泠西就能听他讲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故事，这是他在这里唯一期待的事情，美好又短暂。
想要的东西是需要花心思去靠近的。
这是简泠西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梦里，简泠西听完故事，没忍住抬起头，想看看那人的样子。
但他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
除了一片虚无，他什么也看不到。
巨大的落差与失望令简泠西皱起眉，他从梦境中挣脱，艰难地睁开了眼。
等到稍微清醒一点，他才察觉自己身上似乎有点重。
像是有个人形的八爪鱼缠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长久以来的习惯让意识到这一点的简泠西起了杀意，但很快，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硬生生止住了掀翻身边这人的冲动。
他肩膀处靠着一个脑袋，那人头发很软，呼出的温热气息一下一下扫在他的颈侧，略微有些痒。
简泠西下意识屏住呼吸，偏头看了一眼。
梦里的他怎样努力也看不见的人，醒后却出现在了他身侧近在咫尺的地方。
要不是身上的触感那样真实，简泠西都要以为这是逃不脱的另一层梦境。
简泠西放松了下来。
他稍微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什么也不做，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人。
简泠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如果可以，他还挺想让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但事实是叶绯不知梦见了什么，他微微皱起眉，伸手将简泠西抱得更紧了一点，又往他怀里蹭蹭，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颈侧。
然后……
然后简泠西感觉他怀里的人似乎有一瞬的僵硬。
再然后，他就对上了那人错愕的目光。
叶绯这一觉睡得很香。
他睡前忘了调室内的温度，这导致房间的温度偏高，他又蒙在被子里，热得不行。
叶老师睡了一身汗，他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滚到了一个冰冰凉的家伙跟前。
睡梦中的叶绯完全忘记了自己床上还有另一个人，他只觉得旁边这玩意冰冰凉，还带着股挺好闻的花香，抱起来可真舒服。
这就导致，叶绯一觉睡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另一个人怀里。
不，说得准确一点，是他抱着人家不撒手。
叶绯维持那样的姿势，独自凌乱了几秒，然后他抱着侥幸心理，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希望小蛇还没醒，希望这一切变成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结果一抬头，他就看见俩不能忽视的金色眼睛。
好的，老脸丢尽。
“哎呀，真不好意思。”
叶绯语气僵硬地像小学生念书，他松开了简泠西，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等等，金色眼睛？
叶绯微一挑眉，重新抬眼望向简泠西。
大概是被他逗乐了，此时简泠西眼睛微微弯起，盛了些笑意。
叶绯之前在副本里见他时，这家伙的瞳色都是深棕色，但此时，他眼睛变成了很特别的金黄，中间是类似夜行蛇类的竖瞳。
叶绯又凑近了些。
两人距离原本就近，此时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连气息都缠绕在了一起。
气氛停顿片刻，最终，叶绯若有所思道：
“啊，我就说看你眼睛有点奇怪，原来是带了瞳色修改镜吗？”
看见了新奇东西，叶绯把尴尬也忘了。
他仔细观察着简泠西的眼睛，轻笑一声：
“嗯，更像小蛇了。”
简泠西微微一愣。
他垂下眼，挡住眼里神色，而后撑起身子，准备往远处挪挪。
但也就是那时，他突然意识到了某件事情。
简泠西微一挑眉，动作一僵，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
看见他的动作，叶绯心虚地往后挪挪，干巴巴笑道：
“你衣服上全是血，我全丢了。”
简泠西放下被子，又无奈又好笑：
“那我怎么办？”
叶绯脑子一抽。
他抓住自己的衣摆就要脱衣服：
“要不你穿我的？？”
叶绯说干就干一点不拖泥带水，他抓住衣摆作势就要往上掀，露出了一截环着伤疤的腰。
他皮肤白得惹眼，简泠西只瞥了一眼就飞速挪开视线，他语调微不可查地变快：
“不用，你放下。”
脑子抽完，叶绯也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很蠢。
他想了想，真诚发问：
“我把你衣服捡回来洗洗？？”
“……”
洗洗是不可能了，所以事情的最后是简泠西联系了在外面乱晃的艾瑟，让他送了一套衣服过来。
艾瑟向来听简泠西的话，不出十分钟，他就捧着衣服站在了简泠西给他的房间号前。
艾瑟哼着歌，按响了访客铃。
他听见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但拉开门迎接他的却并不是他亲爱的老大。
而是……
是那个该死的排位一！
艾瑟看着叶绯，气得龇牙咧嘴：
“你还没死？！”
“？”叶绯一拉开门就被这小朋友这样问候，满脸问号：
“我为什么要死？”
艾瑟瞪了他一眼，不打算跟他说话。
他凶巴巴问：
“我老大呢？”
“里面呢。”
“让我老大来见我！”
“他不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
“……”叶绯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他双手抱臂靠在门框边，看看艾瑟手里装衣服的纸袋，又看看艾瑟，有些好笑，没正形地吹了声口哨：
“你猜他为什么让你送衣服？”
艾瑟一张脸由白转红转青又转黑。
他崩溃发问：
“你对我老大做了什么？！”
“洗澡睡觉啊，还能干什么。”
叶绯微一挑眉，觉得这小朋友真奇怪。
“混蛋……”
奇怪的小朋友莫名其妙委屈了起来：
“我要杀了你！！！”
“？”叶绯不知道事情为什么跳到了这一步。
他想跟小朋友好好理论一番，但还没开口，他就听身后传来简泠西的声音：
“艾瑟，讲礼貌。”
随着这句话落地，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艾瑟狰狞的表情在听到简泠西的声音后逐渐恢复正常。
这巨大转变，让叶绯都要怀疑眼前这小家伙是什么仿真声控机器人。
艾瑟干巴巴绷着脸。
虽然他一双大眼睛还是恶狠狠盯着叶绯不放，但人却伸出双手，递出了提袋，语气僵硬道：
“尊敬的排位一，您好，这是老大让我带来的衣物，劳驾您帮我转交给他，谢谢。”
叶绯挑起一边眉。
他伸出一根小拇指，小心翼翼地勾过艾瑟手里的袋子：
“不用谢哈。”
说完，他也没多跟小朋友聊两句，直接关上门走进房间，把袋子丢给了简泠西：
“你那小朋友真有意思。”
简泠西弯起唇：
“他年纪还小，心智不成熟，没有冒犯到叶老师吧？”
“没有，我不跟小朋友计较。”
叶绯打了个哈欠，倚在墙边。
他看见简泠西拿出了纸袋里的东西。
那确实是简泠西的风格，高领衣、红外套、黑色长裤长靴，还有一双皮质手套。
简泠西身高腰细腿长，是套个麻袋都好看的身材。叶绯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他就那样靠在墙边，欣赏着小蛇穿衣，完全没有察觉不妥。
毕竟他昨天还给这人洗过澡，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现在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他愿意看，简泠西也大大方方给他看，俩人谁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他穿好衣服，又抬手绑好散乱的长发，边道：
“昨天，谢谢叶老师收留。”
“不谢，应该的啦。”叶绯摆摆手，又道：
“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像多管闲事了。”
“嗯？”
“你那小朋友不是在吗？”
叶绯瞟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如果我不多管闲事，带走你的应该是他吧。跟你的人回去，不比我这方便？”
“……”简泠西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他跳过了这个话题：
“叶老师的小朋友呢？”
“啊？”叶绯愣了一下。
简泠西抬眼望着他：
“黄头发和小女孩，你没跟他们在一起？”
“啊……”提起他们，叶绯抬手无意识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他站得有些累，反正简泠西也穿好了，他就过去扑到了床上，叹了口气道：
“散伙咯。”
简泠西坐在床边，他撑着床面看着叶绯，微一挑眉：
“嗯？”
叶绯支着脑袋回望过去。
其实他不是很想解释原因，但他顿了顿，还是说：
“我就占了个排位一的名头，没有排位一的实力，只能白拉游戏难度。所以我想，我还是更适合做一匹孤狼。”
“孤狼吗？”简泠西轻笑一声：
“但狼是群居动物，狼也需要伙伴。叶老师无法和他们做同伴，只能说明他们不是你的同类。”
“哦？”叶绯弯起唇：
“那你觉得谁像我的同类？”
“我。”
简泠西不再躲避叶绯的目光。
他直勾勾望着叶绯的眼睛，金色竖瞳里因为那丝浅浅笑意而莫名显得温柔：
“我们的名字挨在一起，拿到的游戏难度也没什么差别。我不需要叶老师费心保护，也不会轻易死掉。”
“我很能惹麻烦哦。”
叶绯提醒道。
“我不怕麻烦，我有解决它的能力，在我身边，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至于会出现的风险、将面临的危机、未知的一切后果，那些都可以交给我。”
简泠西的视线缓缓下挪，从叶绯的眉眼看到鼻梁、又到嘴唇，最终看回了他那双深色的眼睛。
二人对视片刻。
叶绯总觉得简泠西的目光很特别，在他的注视下，他内心一切似乎都无所遁形。
叶绯微微一怔。
他看见简泠西笑了一下，露出两侧的小尖牙。
他还听见他说：
“所以叶老师。”
“你要不要试着……考虑我一下？”

第51章 游戏大厅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二人对视许久，最终，叶绯轻轻弯起了眼睛。
他没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道：
“哎呀, 有点心动。”
简泠西微微垂下眼：
“我的荣幸。”
“但……”
叶绯话锋一转。
他侧着趴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闲闲搭在一边, 指尖习惯性地随着思考而一下一下轻轻点着。
他问：
“为什么呢？”
“嗯？”
“你为什么会想要跟一个没什么实力、只喜欢睡觉，还会惹一身麻烦的家伙待在一起呢？之前小蛇你说帮助我们的目的并不单纯, 你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那现在呢？把我带在身边, 是因为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除了布丁那样的善良傻瓜，叶绯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人对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抱有没来由的好意, 显然，简泠西并不属于前者。
叶绯更倾向于, 这小家伙是有点什么别的目的，但他又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能吸引到简泠西的东西。
“原因刚才不是说了吗？”
简泠西倒是从容：
“狼待在兔子身边，会给兔子带来麻烦。狼应该和其它的狼待在一起。我喜欢跟叶老师待在一起，我们是同类，不是吗？”
“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过这话要是被你那前任上司言靳听见，你们死神特勤组说自己跟医生联合会是同类，估计会气到跳脚吧。”
叶绯笑着点点头, 还想说什么，但开口前, 却被一道手环提示音打断了。
叶绯微一挑眉，打开手环看了一眼, 发现是好几条小队消息提示。
【玩家160周正宁申请加入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玩家080任花颜申请加入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玩家051秦璟申请加入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
叶绯有点意外。
他以为自己昨天已经跟他们说得够清楚了, 现在这些小朋友又是闹哪出。
叶绯没多在意。
他刚准备给这三人挨个拒绝了, 但还没等手碰到光屏，他先听见窗外的楼下传来一阵乱声。
“大爷的，是你小子！上次的账老娘还没跟你算！”
是秦璟的声音。
“哈，你个凶女人，又想打架吗？这次我可不让你！”
是艾瑟的声音。
叶绯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了一眼，果然见楼下站着几个老熟人。
那个一身黑的小少年蹲在街旁一块大石头上，秦璟则带着周正宁任花颜站在他对面，俩人都张牙舞爪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掐起架来。
见此，叶绯趴在窗边吹了声口哨，试图吸引那几人的注意力。
但秦璟和艾瑟专注掐架，周正宁专注劝架，到头来只有任花颜抬头看了一眼口哨声传来的方向。
她眼睛一亮：
“叶哥哥！”
有了任花颜这一声，楼下的战事才勉强休止。
秦璟抬头看了一眼，原本就不怎么温柔的表情更凶了：
“姓叶的，你给我滚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事就这样说呗。”叶绯打了个哈欠。
秦璟却不买账：
“滚下来！！！”
叶老师最终还是屈服在了小高姐的拳头之下。
和他一起下来的还有简泠西，艾瑟看见自家老大，立马跳着躲到了他身后，还得意地冲秦璟扮了个鬼脸。
秦璟眉心一跳，强压下怒火。
因为她遇见了更值得关注的事。
她看看简泠西，又看看叶绯，目光在这俩人间游移数次。
秦璟至今记得她上次准备登入游戏时，简泠西让那小屁孩来过来拖住她，自己混进了游戏组。
当时秦璟以为简泠西是去寻仇的，但现在看来事情却并非如此。
至少这俩人出现的时候气氛还挺和谐。
秦璟皱起眉，问叶绯：
“哟，新朋友？”
叶绯看了简泠西一眼，有些草率地介绍道：
“嗯，认识一下，这是小蛇。”
叶绯又看看对面那三人：
“小蛇，这是小高、布丁、妹妹。”
秦璟炸了：
“你能不能好好介绍？谁是小高？！”
说着，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的简泠西，结果却见这位传闻中性格恶劣脾气又差的前任特勤组组长笑着点点头，似乎对“小蛇”这个名字接受良好。
秦璟若有所思地皱着眉。
她注意到简泠西这家伙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叶绯身上，就像此时，他看着叶绯的目光中还带了丝并不纯粹的笑意。
不过很快，他像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抬眸望了过来，眼里笑意也随之一滞，而后明显地淡了下来，但还是礼节性地冲她点点头。
秦璟挑起一边眉梢，表情变得有点微妙。
她又看向叶绯……
算了，这是个傻子，不看了。
秦璟短暂地凌乱了一下，决定先说正事。
她打量叶绯一点，有点别扭：
“姓叶的，你过来。”
叶绯十分配合，正好他也有事要问。
他跟着秦璟走到一边，没骨头似的靠着墙面，又低头把手腕上光屏里那三条申请记录调出来，亮给对面三个小朋友看：
“要跟我说这个吗？”
“对。”秦璟双手抱臂，语气干巴巴的：
“我说，叶绯，你少自以为是啊。我们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愿意跟你玩也不是图抱大腿图安稳，小周和妹妹说了，他们喜欢跟你玩是因为喜欢你这个人。”
这话对于秦璟来说有些过于肉麻了，她板着脸语气僵硬地说出这些，那样子莫名有些好笑。
任花颜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脚尖，将话题接了过来：
“是的叶哥哥，你跟我们讲的那些我们都懂。A级游戏S级游戏是很可怕，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愿意跟你一起面对这些。我懂叶哥哥的顾虑，但我们也因为不想离别就一直保持孤单啊，虽然我们不能一直陪着你，但我们一起经历过的记忆能。”
如果叶绯原本就是个心甘情愿躺平的性子，他们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也不会贴上来给他白添麻烦。
但如果将他变成这样的是源于外界的压力、不可反抗的现实、身处人世的无力感，那他们觉得，无论作为朋友该是别的什么，他们都应该伸手拉叶绯一把。
不能让闪闪发光的人就那样坠入泥潭，不能让孤单的人继续孤单。
“是。”周正宁挠挠头：
“叶老师你说你没有解决危机的能力，但我们有四个人，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叶绯听着这三人说话，略微有些怔神。
随后，他轻笑一声：
“你们这些家伙……那小高你呢？”
“啊？”秦璟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又到了自己身上。
“他俩是因为喜欢我所以留下来，那你呢？”
叶绯故意逗她。
“你少自恋啊，我是觉得你丧起来的表情太丑了。”秦璟挪开视线，轻哼一声：
“你说你保护不了他们，我可不想看他们跟你白白送死，所以，勉强再多跟你玩一会儿吧。”
“这样啊，我原本还想进S级游戏睡觉，让自己烂死在里面呢。”
叶绯有些遗憾。
“烂什么烂。”秦璟反驳道，伸手点点他的肩膀：
“我早就想骂你了，你能不能振作一点？有困难，那就打碎它，谁把你扔进来的，你就找谁去报仇。你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那就努力去改变。”
“可我都试过了啊。”叶绯摊摊手。
“不一样，叶绯。”
秦璟微微扬起下巴，眉眼张扬：
“这次，你可不是一个人。”
叶绯和她对视片刻，轻笑一声。
秦璟离他最近，她不知道怎样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眼前这人身上的阴霾突然随着这一笑散去了。
秦璟有些怔神，她皱起眉，挪开了视线。
叶绯倒没有注意她的异样。
他笑着回过头，扬声对身后不远处的简泠西道：
“怎么办，小蛇，我被说动了。”
他顿了顿，说着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懂的话：
“比起强大的同类，我果然还是更容易被小兔子说服。”
简泠西似乎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
他只是说：
“那这样也不错。”
他往前走了几步，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
“如果兔子是你的选择……”
简泠西眸光微动，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后半句话还没开口，他身后的艾瑟却有点紧张地叫了一声，打断了他：
“老大！”
简泠西侧目看了他一眼。
艾瑟抿抿唇，站到旁边的大石头上，凑到简泠西耳边说了句话。
简泠西微微眯了眯眼，似乎有些不悦。
他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望向叶绯：
“抱歉叶老师，突然出了点事，看来我想说的话只能留在下次了。”
“你去忙呗。”叶绯答应得十分痛快：
“我等你。”
听见这话，简泠西微微一愣。
随后，他弯起唇：
“嗯，那下次见，叶老师。”
“下次见，小蛇。”叶绯用同样的格式回了一句，又冲他挥挥手。
看样子简泠西是真有急事，因为跟叶绯告别之后，他就带着艾瑟转身离开了。
艾瑟跟在简泠西身边，边走还边回头跟叶绯做鬼脸，直到被简泠西在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他才哭丧着脸，认认真真跟叶绯鞠了个躬，既算道歉又是告别。
叶绯看那小孩好玩，没忍住轻笑一声，一直目送那俩人的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才收回视线。
只是一转头，他又对上了另外三人诡异的目光。
任花颜表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被发现后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挪开了视线。周正宁一脸茫然，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表情最诡异的是秦璟，她皱着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上上下下打量了叶绯好几遍，活像是发现了什么未知新物种。
叶绯被她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低头挨个通过了面前三人的小队申请，边问：
“你们看我干什么？怪吓人的。”
周正宁先举手回答，他天真发问：
“叶老师，简大佬也叫你老师啊，他也是你的学生？”
“嗯哼。”叶绯点点头。
“那难怪。”
周正宁喃喃道。
他这声嘟囔被秦璟听见了，秦璟挑眉凑过去，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一副寻到八卦努力吃瓜的模样：
“哎，什么情况，什么难怪？”
周正宁耸耸肩，没当回事：
“是这样，之前在游戏快结束的时候，我抱着叶老师哭了一鼻子，然后就发现大佬看我的眼神有点可怕。唉，大佬居然是叶老师的学生，都是死神组长了，跟叶老师关系还这么好，叶老师一定对他很重要吧，真难得啊。啧，看敬重的老师被别人抱着哭鼻子，难怪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周正宁觉得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一点没发现身边秦璟越来越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不知道要怎样评价这件事和周正宁的脑瓜，怎么说好像都很怪，还不如让他傻着。
于是最终，她拍了拍周正宁的肩，语气凝重道：
“小周，自求多福。”
“？？？”

第52章 游戏大厅
游戏外, 白塔监狱。
穿着灰色囚服的人们挤在一方阴暗的监牢中，气氛压抑又沉闷，满室都是潮湿的味道。
有女人抱着年幼的孩子哭泣, 有男人低声咒骂着守卫军, 他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不知明天何时来临，只能抱团坐在一起, 聚起一点微薄的暖意。
过了一会儿，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快, 牢房门被人打开, 全副武装的警卫推进来一个清瘦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和他们一样的灰色囚服，身材清瘦, 被推进来时还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低着头, 缓了口气，抬眼时，他露出一双不同于常人的青蓝色眼睛。
牢房的门被人重重合上，带起一股呛人的灰尘。
少年抬眼环视一圈，最终去角落处找了个空位就地坐下。
他的脊背贴着冰凉的墙面，身体随之钻进一阵寒意。他闭闭眼睛，眼里没什么情绪。
“这是个生面孔嘞, 小伙子，你是哪里来的？”
警卫走后, 牢房内有人主动发问。
这间牢房里的人基本都是前几天被守卫军从蜂巢南区抓回来的“暴民”，大家原本就是邻居, 也都相互认识。
少年抬眸看了一眼, 青蓝色眼睛在阴暗室内似乎还发着微弱的光。
周边人看见少年青色的眼睛也不觉得诧异, 因为异能者群体中原本就有一小部分会受到异能的影响而改变外貌，其中最容易受到影响的就是发色和瞳色。
而此时，有人问出那样一句，其余人的目光就都聚在了少年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少年也抬起头，迎上了那些人的视线。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但眼睛往下的部分却被一只黑色口罩遮住了，这只口罩看着很特别，因为其上画了个巨大的叉形符号。
少年并没有回答那人的问题。
他只抬手指指自己嘴巴的位置，又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啊，哑巴啊。”问问题那人语气有些惋惜：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孩子。”
“在座谁不可惜？”旁边有人搭腔，语气有些不满：
“本来日子就够难了，还偏偏被人找茬丢到这鬼地方，咱们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他娘的，守卫军真他娘的真该死，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男人说着说着就骂起来了，他偏头啐了一口。
身边人听着，劝了一句：
“说话小声点，当心被外面人听到，又给你按个什么罪名。”
“按就按呗，老子怕他？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杀了我还比把我放这在半死不活提心吊胆的痛快一点。”
男人重重叹了口气。
这句话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后来，角落里有年幼的孩童哭泣，女人小心哄着怀里的孩子，低声哼着不知名的儿歌。
儿歌回荡在阴暗的室内，明明是温柔舒缓的曲调，听着却莫名揪心。
少年抬眸看着这一切，眼里没什么波澜。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指，片刻后，他目光一顿，注意到自己身前的地面上闯进一双小脚。
那小家伙没穿鞋，一双脚丫光着踩在地上，脏兮兮的。
少年抬眸看了一眼，见是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看着五六岁的样子，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
她冲少年伸出手，手里躺着一朵白色的花。
少年垂眸盯着那小花看了一会儿，又注意到女孩冲他晃了晃手，似乎是想把手里的小花送给他。
少年迟疑片刻，从她手心接过小花，又听她小声问：
“名字？”
少年看了她一眼，抬手在她掌心写下“青鸟”二字，也不知道这小孩子识不识字。
女孩收回手，盯着自己手心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
她挤进少年和墙壁的缝隙，挨着他坐了下来。
“步步。”
青鸟听见女孩小声道：
“我叫步步。”
-
游戏大厅。
十分钟前，艾瑟趴在简泠西耳边跟他说了一句话：
“老大，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今天早晨去你上次去的那家酒吧玩，在那里面看见了组长大叔！”
此时，艾瑟快步走在简泠西前面带路，他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家酒吧门外。
简泠西站在店门口，他打量着这店铺，随后微一挑眉。
他来过这里，具体是几天前，他在这里遇见了熟睡的叶绯。
“你在这里面看见了言靳？”
简泠西侧目瞥了他一眼。
“是！我绝对不会看错！就那个穿得人模狗样但性格差癖好又怪的组长大叔嘛。”
艾瑟嘴里毫不留情，但简泠西听着心情不错。
他微微眯起眼，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言靳。
死神特勤组第六任组长，医生联合会前任会长叶绯的死对头。两人原本是朋友，后来反目，在白塔斗了不少年，直到现在，别人提起叶绯或言靳时，还都会有意无意捎带上另一位。
他算是死神组最有名的一任组长，但可惜是个短命鬼。
死神组不像白塔六部其它部门，它更替首长的方式只有一种——首长死亡。
当然，简泠西是个例外。
至于言靳这个人，也早该在几年前的某次任务中“意外”死去了。
一开始简泠西听艾瑟说看到了这个人，他并没有相信，但艾瑟这家伙跟他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看见的一定是言靳。
简泠西不喜欢遇见计划外的东西，为防变故，他还是跟艾瑟来到了这里。
简泠西眸里闪过一道冷意。
他推开酒吧门，迈步走了进去。
进去后他才发现，这地方跟他上次来时不太一样。里面没有狂欢的玩家，原本的舞池也被数块光屏填满。
酒吧里的人围坐在光屏旁边，他们看着光屏里的画面，时不时为某些片段而哄笑喝彩。
简泠西皱起眉，对此十分反感。
到了这时，艾瑟才想起来，老大多半还不知道游戏里发生的变故，于是他简短地跟简泠西解释了一下鎏金赌场那些人的情况，以及他们面前这些光屏画面的来源。
简泠西听过后，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只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又抬眼，环视了一圈酒吧内的客人。
这里面坐了不少人，人多而杂，简泠西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
简泠西问：
“言靳人呢？”
艾瑟挠挠头。
他说：
“现在不见了，我之前在那里看见的。”
艾瑟伸出手指了个方向。
简泠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光屏区。
言靳在当初的任务中捡回了一条命，简泠西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这人原本就生命力顽强，像某种讨厌的虫子。
现在看来，他确实保住了命，却不敢露脸，只能在阴暗处苟延残喘，说不定还迷上了鎏金赌场的糜烂日子。
可他是个倒霉鬼，烂就烂，还偏偏遇上了意外，被卷进了游戏里。
简泠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抬起右手，五指虚虚一握，随着他的动作，昏暗室内闪过一道寒光。
血月镰凭空出现，简泠西握着刀柄将它转了一圈，随后刀背朝地，重重砸下。
一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填满室内，也斩断了室内乱糟糟的人声。
在场各位可能不认得简泠西的脸，但一定都听说过这把刀。
血月镰出现后，原本放松的气氛骤然紧绷，看热闹的玩家们大气不敢喘，皆紧张的望着简泠西的动作。
好在简泠西不打算为难他们。
他只问：
“这里归谁管？”
玩家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一旁的吧台。
吧台后，老板模样的男人默默举起了手：
“……是我，请问有什么吩咐？”
简泠西冲他弯唇笑了一下，但金色眼眸里却半点笑意不含，这让老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什么，暂时借用一下你的设备。”
“好……”老板也不敢不答应，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请问您是要做什么呢？”
“找个人。”
简泠西淡淡道。
身边的艾瑟给他搬了一把椅子，简泠西坐了上去，直面舞池内数道光屏：
“画面能切换吧？”
“可，可以。”老板点点头，忍了又忍，还是开口提醒道：
“但大佬，游客里存活者还有一千多个呢，您真要一个一个找吗？而且您要找的人说不定已经……”
“找，那家伙没那么容易死。”
简泠西轻笑一声：
“就算他死了，也得在我亲自确认之后才能作数。”
简泠西就坐在那里，等老板挨个切换光屏画面。
光屏变换的光映在他脸上，令他整个人多添几分冷意。
周遭的看客有人怕惹祸上身，早早离开了，有人一直等在旁边，想看看简泠西究竟在找谁。
终于，在漫长的寻找后，简泠西抬起了手：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Ｔ_八_０._Ｃ_ǒ_Ｍ 
“左一，放大。”
老板闻言，连忙照做。
光屏中最大的一块切换画面，换上了一个中年男人被放大的脸。
艾瑟原本在旁边打瞌睡，看见那人后就清醒了。
他几乎要跳起来：
“是他！老大！就是他没错吧？！”
画面里的男人长相略显刻薄，他梳着背头，下巴上蓄着小胡子，看着就是一副精明不好招惹的长相。
简泠西隔着屏幕直视他的眼睛。
看来，言靳在游戏里过得还不错，也是，他那样的人，在哪里都会算计清楚自己的处境，步步为营。
简泠西看了一会儿，发现那家伙似乎是在天台之类的地方吸烟。
那里不只有他，他身边还站了一个男人。简泠西原本并没有在意，直到画面拉远，露出了言靳身边那男人的脸。
那男人模样白净，眉眼深邃又温柔，不像东方长相。
他气质温柔，留着栗色的卷发，鼻梁上架了一片单片眼镜。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打量那男人许久。
他似乎有些不确定，只喃喃道：
“……诺亚？”
“啊？”艾瑟听到了他的话，但没听太清。
简泠西也没有搭理他。
言靳的游客身份注定他在游戏终止前都会被困在副本中无法脱离，简泠西原本没打算管他，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变得有些麻烦了。
他必须立马除掉这个家伙。
简泠西从椅子上起身，问老板：
“他所在的副本编号？”
老板愣了一下，连忙低头查询：
“九零九！”
简泠西带着艾瑟离开了酒吧，直冲中央广场的游戏登入口去。
游戏登入口像往常一样围了不少玩家，在看见简泠西后，他们纷纷往旁侧让开，简泠西也因此顺利抵达游戏登入板块前。
他抬手点着光屏，片刻，屏幕弹出一条提示：
【玩家002简泠西是否需要花费10000积分指定即将登入的游戏副本？】
简泠西想也没想，点了“确定”。
【请输入副本编号】
简泠西填了酒吧老板所说的“909”。
光屏进入加载，但片刻之后，它弹出的并不是“选择成功”的通知，而是一条红色的“失败”字样。
【加载失败】
【副本909为锁定状态，需与特定玩家同队登入解锁，玩家002简泠西暂无权限选择】
【请重新选择】

第53章 陆展诚-[01]
叶绯登出游戏后是真心实意抱着睡七天觉然后被强制丢进S级游戏躺平的想法, 因此他没有丝毫留恋地花光自己积分兑了七天时间又开了七天房。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
果然，比明天跑得更快的是意外。
叶绯出游戏时丧到了谷底, 他在心里下决心以后要做一匹冷漠的孤狼, 再也不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
但这个决定的寿命只存活了三天，就又被叶绯掐死了。
其实叶绯并不是一个容易改变主意的人，但那天秦璟说的话确实打动了他。
“有困难, 那就打碎它，谁把你扔进来的, 你就找谁去报仇。你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 那就努力去改变。”
“叶绯，这次你可不是一个人。”
打碎困难、找始作俑者报仇、改变烂透了的世界。
这些都是叶绯做过的事情, 除了最后一句。
“这次你可不是一个人。”
说来也奇怪，叶绯活了这么多年, 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遇过各种各样的事。
现在他身边这几个小朋友并不算最特别的，他们认识也没有很长时间，但叶绯就是觉得和他们相处很舒服。
看来，决定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并不是性格，也不是职业, 更不是年龄，而是其他一些更加奇妙的东西。
那一瞬间, 叶绯脑子一热，决定再任性一次。
不管结局是什么, 不管这次他又要面对什么样的事情, 再试一次吧。反正他就是一个永远不长记性的蠢家伙。
但这样一来, 叶绯就要打碎他在游戏大厅睡七天觉的美好愿望。
毕竟只有他能阔绰地花七千块兑换时间，其他几人愿意陪他的没有钱，有钱的又不愿意跟他浪费时间。因此，第三天下午，叶绯正式跟他的豪华大床房说了再见。
他被秦璟强制拖去了游戏登入口。
选择小队，确认登入，登入游戏，一气呵成。
不过，这次的流程似乎和上次有些微的不同。
上一次叶绯确认登入游戏之后，他跟周正宁还被短暂地关进过等待区的白色光墙里，那时周正宁告诉他，那是因为他们小队的人不够，需要在等待区和其他玩家拼车进入。
但这次，虽然他们只有四个人，却似乎并没有这段拼车时间。
【滴——】
【欢迎亲爱的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登入游戏，副本分配中……】
【副本选定】
【云河第五训练营（A级）】
……
【游戏刷新，副本载入中——】
【地点：云河第五训练营】
【主线NPC：陆展诚】
【评级：A】
【人数：4人】
……
【下面进行玩家录入——】
【排名读取中——】
【160，周正宁】
【080，任花颜】
【051，秦璟】
【001，叶绯】
……
【滴——】
【副本载入完毕，游戏即将登入】
【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
“喂！那边的同学，你是哪个老师带来的？！不要乱跑！站住！！”
睁眼前，叶绯闻到一股很浓郁的草木味。
有风远远飘来，一同带过来的还有某个男人喊到破音的大嗓门。
叶绯睁开一只眼，适应了一下突然变亮的光线。
他正坐在一把折叠躺椅上，这玩意还挺舒服，叶绯一时半会儿并不想起来。
他抬眼环视一圈。
他所在的位置像是一片森林，他面前是森林中被单独开辟出来的一片场地，远处有楼房有广场，看着像是学校，又像训练场……总之就是类似这些的人员集中性地点。
他现在树林边缘的绿荫下，和他一起的还有十多张陌生面孔。那些人里，有人像叶绯一样搬了把椅子坐着，有人背着手站着，他们的目光皆聚在前方——那是一片小型的训练空地，此时，那里聚了不少年轻人。
叶绯刚才有认真听系统通报，让他有点意外的是，这次进游戏的玩家只有四位，也就是说，这次游戏没有陌生队友，场内都是光荣的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员。
可叶绯左看看右看看，并没有在自己身边看见自己的小朋友们。
他回忆起系统通报的副本所在地。
云河第五训练营……这地方有点耳熟，但单听地名，叶绯才想不起这是什么地方。可要说这主线NPC是陆展诚……
叶绯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
“那位同学！你是从哪混进来的？！别跑！！”
正在叶绯思考时，他之前听见的破音男嗓又出现了，随着那人的叫唤，叶绯看见远处人群聚集的小训练场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
那家伙速度极快，没几下就到了这边，而他身后追着的那人气喘吁吁，边跑边叫，死活就是追不上。
见状，旁边有人立马冲过去帮忙捉住了那影子，那家伙踉跄一下，被七手八脚地按在了地上。
叶绯微一挑眉。
他换了个姿势，努力找角度想看清那家伙的脸。
“哎呦，累死我了。”
刚才大呼小叫的破音嗓追了上来。
那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他跑起来，身上的肉都一颠一颠的。
【NPC：胡胖（训练营负责人）】
胡胖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吭哧吭哧地道谢：
“多谢各位老师哈，我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混进来的，麻烦了麻烦了。”
叶绯坐在椅子上看热闹，他听胡胖说了这么一句话，也恰好看见了被按在地上的那人的脸。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孩，他被三个老师摁在地上，脸埋在松软的泥土里，抬起来的时候头发上脸颊上全是泥。
但即便如此，叶绯也能看出这家伙藏在泥巴后面的一张帅脸。
他留着一头刺挠挠的短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张脸是十分阳光的帅气长相，每次傻笑起来，都像个憨憨的小太阳，让人忍不住也跟着他心情变好。
嗯，果然是笨蛋帅哥。
【主线NPC：陆展诚】
被按在泥巴里的笨蛋帅哥哭丧着脸。
训练营的安保措施很严格，所有学院都需要老师带队才能报名进入，看样子陆展诚这家伙是不知用什么方法混进来了，成了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现在被发现了，要被残忍赶走。
陆展诚显然不乐意，他哀求道：
“各位老师，行行好嘛，就让我也参加呗。我可强了，我一定能从训练营中脱颖而出，成为光荣的异能特遣队的一份子！！！”
这话说得诚恳又热血，但因为说话的人此时被按在地上，因此莫名有种喜剧感。
“不行。”胡胖从裤兜里拿出一张手帕，边擦汗边道：
“我们训练营必须要有教研部老师带队担保才能报名参加，咱们原本就是个异能者训练营，风险高，你知不知道多少眼睛看着我们呢？所以啊，想来这里必须要有担保人，你个野孩子，我们也不知道你哪来的，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情况，万一你出点问题，我们找谁负责？所以啊，你从哪来回哪去吧啊。”
“不要啊——”
陆展诚拖着哭腔。
此时周边所有人的注意都在陆展诚那，没人注意叶绯，叶绯可以放肆偷笑。
他忍笑忍得很辛苦，直到他目光瞥见了自己身前不远处某个人。
那是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他肤色黝黑，又亮又圆的光头上刺着意义不明的刺青。他身上穿着简单的连帽卫衣和工装裤，但即便如此正常的穿搭，也挡不住他通身那股“我是坏人”的气质。
【NPC：原震（雷霆教研部带队人）】
到此时，叶绯也发现了自己当前所处游戏副本和前两个的不同。
之前他们所处的副本，一个在学校，一个在医院，里面的NPC除却主线和隐藏，其余都是以职业来命名。
但现在他进这个副本不过几分钟，已经看到了主线之外的两位有名有姓的家伙。
而且……
叶绯又认真打量了一下周边。
这里是云河第五训练营，目前为止，叶绯还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这里的一切，都无限接近现实。
叶绯收回了目光。
也就是那时，他注意到那位名叫原震的NPC，似乎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陆展诚。
之前的林纤纤和莫焓都是叶绯的老熟人，巧之又巧，这位陆展诚也是。
总之，又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事件，熟悉的人。
叶绯已经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了，他回忆起有关陆展诚的信息，又看见前面的原震似乎抬起手张张口想要说什么，这就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挥着手小跑着冲陆展诚而去：
“哎哎哎，不好意思啊各位老师。”
叶绯抢在原震开口前冲了过去。
他那一嗓子，立马吸引了胡胖和老师们的注意。
“陆同学，我不是让你过来直接找我吗？你怎么直接就进去了，看你闹的这事，净让老师们操心。”
叶绯拉着陆展诚的后领，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这是叶绯在替陆展诚解围了，但陆展诚的笨蛋帅哥不是白叫的。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
“啊？老师您是？”
叶绯笑着在他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
“我是神奇教研部的叶绯叶老师啊，你前几天还联系我呢，忘了？”
“啊？我没有……啊！”
叶绯又拍了他一巴掌。
在陆展诚再开口之前，他对旁边的胡胖道：
“不好意思啊胡先生，这小孩比较傻。我是神奇教研部的带队人叶绯，这是我今年带的学生，请问我现在可以带他去登记吗？”
在叶绯说话的时候，周遭响起一道播报：
【玩家001叶绯身份抓取：神奇教研部带队人】
【玩家160周正宁、080任花颜、051秦璟身份抓取：神奇教研部学生】
【正在为玩家完善虚拟身份相关设定】
【游戏开始】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云河第五训练营】
【云河第五训练营是k国规模最大的训练营之一，每年持续为k国异能特遣部输送优秀人才，是无数异能者向往之地】
【任务发布】
【请神奇教研部带队人带领学生在第五训练营用心训练努力成长，拿下特遣部选拔赛第一名】

第54章 陆展诚-[02]
听了叶绯的话, 胡胖像是卡顿了一下，随后，他那略显尴尬的目光在叶绯和陆展诚身上过了几个来回。
他语气有点生硬：
“原来是神奇教研部的叶老师, 久仰久仰。我就说嘛, 这怎么混进来个野孩子，原来是您的学生。是是，我们需要登记一下, 您跟我来。”
“神奇教研部”只是叶绯随口编的一个名号，现在看来, 是游戏系统按他所说的话自动补全了相关信息, 给这个世界凭空捏了一个神奇教研部出来。
对于训练营的规则，叶绯还算熟悉, 要说的话，这有点像很久很久以前和平年代的竞赛模式。
他们所说的教研部就像是各大学校, 而教研部的担保人扮演着“辅导老师”的角色，他们会在自己所在地区挑选有潜力的异能者，送往各大训练营进行选拔，最终通过集训和比赛，挑出优秀人才，保送他们成为国家异能特遣部队光荣的一份子。
叶绯回忆着相关信息，回过神来, 却发现自己身边的老师们看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奇怪。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捏出来的这“神奇教研部”名声怎样实力如何，但看胡胖和周围老师的反应, 他们似乎都听过神奇教研部的名字。
有人笑眯眯问：
“叶老师今年又来了啊，今年的孩子怎么样？”
叶绯一挑眉：
“还不错。”
“今年叶老师打算拿个什么名次呢？”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叶绯瞥了那人一眼, 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任务要求：
“冠军吧。”
“……”
这三个字一出来, 周遭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半晌，那老师拍拍手，客套了一句：
“那祝叶老师心想事成。”
叶绯点点头，习惯性摸了摸下巴。
他看见远处训练场上跑来几个熟悉的人。
“叶老师！！”周正宁边跑边冲他挥挥手。
叶绯也冲他招手示意，对胡胖说：
“胡先生，那三个也是我的学生，不是要去登记吗？一起呗？”
“啊……”胡胖始终保持着那尴尴尬尬的笑容，他点点头：
“好，你们跟我来。”
胡胖把擦汗的手帕放回了裤兜里，他带着叶绯往训练营办公楼的方向去了。
离开的时候，叶绯看了一眼身后的原震。
原震顶着他那一身黑大哥的气质，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盯着叶绯。他目光阴沉，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背后掏出一把菜刀让叶绯血溅当场。
但叶绯丝毫没有被他的气质吓到。
相反，他还微微弯起眼睛，礼貌地冲原震笑了一下。
原震皱起眉，轻轻眯起了眼。
胡胖带着叶绯和他的四个学生走远了。
他们走后，周边其他教研部的老师低声问：
“神奇教研部？是那个神奇教研部吗？”
“应该是吧，不然你还听哪个教研部叫这个名字？”
“没想到他们居然又来参赛了。”
“确实，有点意外。毕竟……”
他们的交谈声混进风里，听不太清了。
那边，胡胖走在前面带路，叶绯和秦璟他们跟在后面，一起跟来的还有糊里糊涂东张西望的陆展诚。
秦璟看了陆展诚一眼：
“姓叶的，这泥巴精谁啊？”
陆展诚听见这话，还左右看看哪里有泥巴精，但他看了一圈才反应过来，秦璟说的是自己。
陆展诚不乐意了：
“你说谁是泥巴精呢？”
“谁沾着泥巴就说谁。”
秦璟凉凉地笑了一声，转而跟叶绯说：
“刚进游戏的时候我们还在人堆里找你，没找着。转了一圈才发现，你怎么在那站着？”
叶绯打了个哈欠：
“身份不一样吧，我是老师，你们是学生。对了，我刚看那训练场上站了好多人，干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拿了个小仪器给我们挨个做了检查，好像是为了确认我们是不是异能者。”
“明白了。”
叶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咳两声，打算给小朋友们做个正式介绍：
“那个，同学们，介绍一下啊，这位是陆展诚，咱们的新朋友。”
周正宁十分配合，他冲陆展诚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我叫周正宁。”
任花颜背着手，弯唇笑了一下：
“陆哥哥好，我叫任花颜。”
“？”
秦璟不知道这俩人为什么对个NPC做自我介绍，但这些人目光落到她身上，她不跟上又显得格格不入，于是干巴巴接了一句：
“你好，秦璟。”
“你们好。”陆展诚完全忘了刚才跟秦璟的不愉快，他笑得好憨，像只哈士奇：
“你们都是神奇教研部的啊，我是刚刚新来的，你们叫我橙子就行。”
秦璟有些敷衍地冲他笑笑，她转而凑到叶绯身边，低声问：
“又是你老熟人？”
叶绯沉痛地点了点头。
周正宁也凑了过来：
“叶老师，林纤纤有自我意识，莫焓也有自我意识，那这个新朋友是不是也……？”
听见这个问题，叶绯叹了口气，苦恼地揉揉眉心：
“嗯，多半吧，但他的情况又比较特殊，四舍五入，他跟土著NPC也差不多了，咱们不用纠结这个。”
“哈？”秦璟挑眉。
她虽然没有跟他们一起进医院副本，但她还记得学校副本里那个S级小女孩有多可怕，因此一提到自我意识，她就自动联想到了她。
但此时，秦璟看了眼旁边滚了一身泥巴的蠢家伙，觉得这人跟林纤纤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不过她也没多纠结，她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
“叶绯，你觉不觉得这副本跟咱们之前进过的都不太一样？”
叶绯有些意外，他看了秦璟一眼，又问周正宁和任花颜：
“你们觉得呢？”
周正宁挠挠头：
“确实有点，我觉得好像有哪怪怪的，但又想不出哪里怪。”
任花颜微微皱起眉，沉思片刻：
“这里好像太像现实了。而且听刚才的通报，游戏机制似乎也和以前不太一样。”
“是。”叶绯点点头：
“游戏也分很多种，如果说之前的是解密向，那这次就是竞技向。你们听见任务要求了吧？你们要代表我们神奇教研部，拿到比赛的第一名。”
“啊，你也太狡猾了吧，合着你当老师，比赛和打架就交给我们对吧。”
秦璟毫不留情戳穿了事情的本质。
“哎呀哎呀，说什么呢。”叶绯摆摆手：
“我也不是闲职，我又是担保人又是教练，还得给你们出谋划策，忙得很呢。”
秦璟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小周同学举手提问：
“叶老师，我还没弄懂这是个什么地方。历史课堂是不是该开了？”
“啊，对。”叶绯才想起来正事。
作为唯一了解历史的人，他还要负责在进副本时给队友科普游戏背景故事。
只是在讲课前，叶绯先问身边的陆展诚：
“小橙子，请问今年是哪年来着？”
陆展诚茫然地眨眨眼睛：
“三零五八。”
叶绯打了个响指：
“现在是三零五八年，我们是在k国的云河第五训练营。”
到现在为止，人类势力早已不用“国家”来划分了，“国”对于眼前三个小朋友来讲只是个遥远的概念，他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叶绯也没打算深入解释，他继续讲道：
“三零四七年的舟海四院火灾案暴露了医院中丑恶的真相，从而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当时的α与精神病关联理论也被推翻。那之后，随着异能者数量的增多，国家真正开始重视起了α与异能者。
“那时候的社会环境其实还挺不错的，包容度比较高，在多年的发展后，虽然异能者拥有的能力还是会扰乱社会秩序，但是国家想办法削减了那些风险，他们顶着压力为异能者们开辟了一条道路。他们办起了异能者教研部，还在国家部门中划出了‘异能特遣部’，给了异能者就业机会，让他们能用自己的能力去处理各种普通人类难以解决的困难，让他们用异能去造福社会与人类。”
“哦？”周正宁有点意外：
“那这个时代对异能者很友好诶。”
“确实，这个年代确实是近代最和平的时期，但……”
叶绯揉揉眉心。
其实这话还有后半句，但他并没有说完。
他转而道：
“我们来的这个地方，你可以理解为异能特遣部的预备役，我们要参加的比赛，就是加入异能特遣部的敲门砖。”
秦璟微一挑眉：
“那你这又是老师又是担保人的，这是个什么职业？”
“刚不是提到过异能教研部吗？是这样，教研部的带队人，也就是老师们，基本都是异能特遣部的退役成员，他们负责在社会面寻找优秀的人才，为他们进行培训与引导，同时随时监测他们的行为和心理，做他们的担保人，确保学员的稳定性。如果手下学员出了问题那么上面就可以找担保人直接问责。”
“我懂了。”周正宁点点头：
“我们在参加警犬大赛，叶老师你是训犬师，我们是狗。”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叶绯轻笑一声，揉了揉周正宁的发顶：
“我的傻布丁，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胡胖已经带着他们到了训练营的教学部。
登记时，胡胖多问了一句：
“叶老师今年带了四个孩子啊？”
“嗯哼。”叶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挺好，挺好。”
胡胖干巴巴笑着：
“您知道咱们这里的规矩哈，来，今年有点特别，我们单另开了一个班级，您和您的学生是E班，这是宿舍门卡。希望今年您能取得一个好成绩。”
叶绯觉得他这话似乎有点奇怪，但并没有多想。只是微一挑眉，瞥了胡胖一眼，转身带着自己的四个小朋友离开了教学部。
“E区，一号楼……”
叶绯走在训练营校区，看着房卡上的信息，又研究了一下训练营的地图，带着学生们往宿舍区的方向走。
路上，秦璟问他：
“为什么咱们是单开的E班？这班怎么分的？先来后到？”
“不是，我记得好像是按教研部往年成绩。”
叶绯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正宁挠挠头：
“可我们这教研部不是瞎编的吗？哪里来的往年成绩？”
任花颜分析道：
“可能是游戏按咱们的综合实力计算的？”
几人求证似的望向叶绯。
其实叶绯也不知道。
但他就是莫名自信，他叉着腰，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
“一般来说训练营只有ABCD四个班，由好到差嘛。我也没听说过还会单另开E班。看来，是因为游戏系统给我们编了一段虚拟历史，在这里，咱们的神奇教研部应该算是种子选手吧，毕竟我一说咱们的名头，那些老师都是一副‘天哪，原来就是你们’的夸张表情，想必在这虚拟世界的虚拟历史里，我们神奇小队也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
叶老师日常满嘴跑火车，只不过这大话才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叶绯的表情在脸上僵了一瞬，原本往前走的步伐也停住了。
他刚才路过了一片写满字的公告栏，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于是后退了几步，确认了一下上面的字。
看见他的动作，余下几人也一起凑了过来。
随后，气氛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公告栏上贴着一张巨大的通报，其上白纸黑字写着：
“违规教研部处罚名单”
“神奇教研部”
“带队人：叶绯”
“处罚通告：
3053年，神奇教研部为领取比赛津贴，违规以普通人冒充异能者身份参赛，被热心群众揭发，获警告一次。
……
3056年，神奇教研部担保人叶绯睡过头导致无故旷赛，获警告一次。
3057年，神奇教研部连续六年成绩垫底，经组委会商议，判定其消极比赛，获警告一次。”
这比赛一共办了六年，神奇教研部的处罚就贴了六条。
叶绯满脸黑线：
“……破游戏。”
这虚拟历史也真够离谱的，这玩意是随机生成的吗！什么睡过头导致旷赛？他是那样的人吗！
叶绯顶着俩黑眼圈，心里无比怨念。
秦璟拍拍他的肩，十分敷衍地安慰一句：
“A级游戏，常规操作。”
她顿了顿，又幸灾乐祸道：
“你有句话说的没错，你的神奇小队确实给虚拟历史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笑死，你现在要不要猜猜，为什么一提你的名字，大家都认识你？哈哈哈哈哈，给你单开个E班原来不是看你鹤立鸡群，是看你太差，大家都不乐意带你玩。”
秦璟残忍的笑声回荡在耳边。
叶绯不愿再回忆。
怪不得所有人都听过他的姓名。
原来不是种子选手，是笑话选手。
真是……天胡开局。

第55章 陆展诚-[03]
叶绯都有点不愿回忆自己报出名号时周边老师的目光, 还有后来胡胖那全程诡异又尴尬的笑容。
他把那些画面挥出脑海，发愁地揉揉自己的眉心：
“现在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
“什么？”
秦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叶绯张张口, 准备跟她解释, 结果开口前，他先看见旁边某个泥巴精正趴在公告栏上认真研究：
“违规教研部处罚名单……”
陆展诚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
“神奇教研部？都是我们啊, 我们被处罚了这么多次！”
这人的语气满是不可置信，旁边几人听着他的惊叹,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叶绯干巴巴笑了两声：
“是这样, 小陆啊，我们教研部吧, 它可能确实有那么些微的不完美。”
叶绯跟他做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很快，他凝重地叹了口气, 他正正神色，语气诚恳：
“很抱歉我没有及时跟你说明这一点，但我看你似乎真的很想参加比赛的样子，那种不放弃的精神感动到了我，所以自作主张让你加入了我们教研部。当然，如果你现在想改变主意，我们再回胡先生那里更改信息就好了。你这样年轻的人才, 好好跟其他老师们做个自我介绍，我相信愿意接纳你的教研部有很多, 他们能给你的，也比我们多得多。”
秦璟睁大了眼睛。
先不说叶绯这语气和表情。
她虽然还跟陆展诚不熟, 但之前林纤纤的事情让她意识到, 叶绯认识的这些特殊朋友似乎都个顶个的牛, 虽然眼前这个主线NPC陆展诚看着有点傻气，但也说不定就又是一个被隐藏得很深的S级。叶绯居然舍得放他走？
秦璟看着他，不确定地来了一句：
“姓叶的，你这教研部是菜市场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小高同学！”叶绯太喜欢她的接腔了，他强忍笑意，板起了脸：
“我们做人也不能太自私。我们教研部确实实力不足，跟那些知名教研部比不了，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埋没了陆同学这样一位人才，我们虽然很需要他，但也不能阻止他奔向我们给不了的光明前途。”
秦璟人傻了。
她不相信这是叶绯能说出来的话。
而且这种演技浮夸得让人皱眉头的场面话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秦璟将目光挪向了事件的另一位主角。
然后她就发现，陆展诚一脸感动地望着叶绯，他的眼眶几乎要盈瞒热泪。
这傻子抿抿唇，握紧了拳头：
“谢谢你叶老师，你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这么看好我的老师。你放心吧，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神奇教研部收留了我，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家，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离开这个家庭、离开你们！”
“好孩子！”
叶绯一副被感动的模样，他冲陆展诚招招手，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
围观三人头上齐齐冒出一个问号。
然后，他们就看见叶绯抱着陆展诚，朝他们比了个大拇指，又眨眨眼，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笑。
“……”
秦璟无语地扶住额头。
救命。
等俩人抱一起感动完了，秦璟走到叶绯身边，一脸一言难尽地问：
“你戏精啊？”
“你不懂，我在留住他的心。”
叶绯看了陆展诚一眼，笑道：
“我们小陆同学，是个善良的小笨蛋。”
秦璟听见这个名号，微一挑眉：
“善良笨蛋？”
她似想到了什么，回头拍拍周正宁的肩：
“黄毛，我觉得你跟陆展诚，一定能当上好朋友。”
周正宁：“？？？”
在他们闲聊时，叶绯已经带着四个小朋友走到了训练营的宿舍区。
一般来说，为了防止异能者训练时影响到周围的普通人，这种训练营都会建在远离城市的地方，就像云河第五训练营，它藏在深山中，周边是大片的森林。
不过，虽然位置偏僻，训练营里面的环境还不错。
除却大片大片的训练场地，训练营中还有专门的教学区和宿舍区，跟大学有些类似。
“哇哦。”
周正宁站在宿舍区前，一脸惊叹。
虽说训练营的位置刁钻得像是要让他们荒野求生，但宿舍区的配置看起来还挺不错，入目是带小院的小独栋。
周正宁期待得两眼放光。
在他们之前的副本里，住的地方都不怎么正常。什么小学生宿舍、精神病院……周正宁已经忘记正常的房间住起来是什么感觉了，更别提这种意料之外的豪华配置。
“叶老师，咱们住哪间？”
周正宁作势就要往宿舍区里冲，但才迈出一步就被叶绯捉住后领无情地拽了回来：
“别急，这是人家宿舍A区，A班的地方，咱不住这。”
“啊？好吧。”
周正宁挠挠头，恋恋不舍地又望了一眼。
五人继续往前走，第二个片区的屋子虽然没有前面好，但看着也还不错，白色的双层小楼，看着雅致又有格调。
叶绯看了周正宁一眼，在他冲出去之前提醒道：
“这是B区。”
周正宁再次失望。
继续往前，就是C区、D区。
看得出来，宿舍划分的这些区域并不仅仅是为了区分方位，还为了区分等级，很明显，A区的住宿环境最好，到了D区，就变成了很普通的一栋宿舍楼。
到了这里，周正宁已经完全不期待了。
叶绯看着布丁同学的眼里失去的高光，莫名有些内疚。
但生活还是要继续向前，他们沿着小路，终于来到了E区。
一个好消息，E区不是集中宿舍楼，而是一个单独的水泥小房子。
一个坏消息，他们这个小房子，实在是草率得可怜。
那是一个灰扑扑脏兮兮的小平房，周边用木头栅栏围了一圈，地上荒得连草都没有，踩一脚就踏起一片呛人的黄土。
他们到的时候，小平房里还出来一个扛着扫把的清洁工阿姨。
阿姨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来了啊，进去吧，刚打扫干净。”
“哇，待遇这么好，宿舍还有专门有人打扫啊。”
容易满足的陆展诚小朋友真心实意感叹道。
清洁工阿姨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戳破了他的幻想：
“这原来不是宿舍，是仓库，今年进来的人多，宿舍不够了才给你们单独划出来当宿舍。喏，这不，刚收拾完，进去吧。”
仓库……
阿姨的话给神奇教研部本就不高涨的气氛又泼了一盆冰水。
叶绯干笑一声，安慰道：
“没事，挺好的，挺好的。”
说着，他一马当先，抬手去推宿舍的门，打算带他们进去看看宿舍全貌。
“轰隆——”
结果，随着他开门的动作，老旧木门整个从门框上脱落，重重砸在了地上，拍起一片灰尘。
门内，是灰扑扑空荡荡的仓库，除了五张折叠床，其它什么都没有。
五人站在门口，看着倒塌的门和寒酸的宿舍，呆若木鸡。
“叶绯，我真服了……”
秦璟额头青筋突突跳：
“我恨你。”
“游戏给我们的设定，你恨我有什么用！”
即使叶绯心态再好，此时坏掉的门也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绯脚步虚浮，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般，往前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了小床上。
折叠床硬邦邦，还没精神病院的病床舒服，令他本就不怎么好的老腰雪上加霜。
叶绯哀嚎道：
“我也想住小花园——”
“没事！”
陆展诚倒是对现状接受良好。
他一握拳：
“放心吧叶老师，今年我一定能打败其他教研部的同学，给你拿回来一个冠军！给明年的你和学弟学妹们争取一个小花园！”
虽然叶绯知道自己没有明年，但还是被陆展诚画的大饼打动了。
他冲他竖起大拇指：
“好孩子！”
“嘶……等等。”
秦璟看着这俩傻子，有点头疼。
她上下打量陆展诚一眼，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忘了问，这位新同学，你的异能是什么？”
“啊？”
陆展诚一腔热血突然失去了颜色。
他缓慢放下了高举的拳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他不敢直视秦璟，于是默默挪开了视线。
半天，他憋出来俩字：
“瞬移。”
“？”
秦璟冒出一个问号：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比赛是要打架的吧！你怎么拿瞬移争第一名！绕晕他们吗！”
“对不起！！”陆展诚也很内疚：
“但我会努力的！！！”
陆展诚的声音响彻空旷仓库，最后变成了回音，一遍一遍播放在众人耳边。
今天是训练营入训的第一天，除却登记、体检和宿舍分配以外，没什么其它的事。
正式的教学要明天才开始，一整个下午，叶绯去外面转了一圈，找来了一张床单，把它挂在门框上，权当这是一扇新门。
再晚些的时候，叶绯彻底清闲，他一个人坐在小院里，看不远处的陆展诚在努力练习他的瞬移。
过了一会儿，另外三个小朋友围了过来。秦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陆展诚，问：
“喂，他的异能真是瞬移啊？”
“是也不是。”叶绯打了个哈欠：
“我的诊疗室可卧虎藏龙，虽然看着不像，但他可是S级啊。异能怎么可能只有瞬移那么简单，只不过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把他的异能探索完整而已。”
秦璟点点头：“我就说嘛。”
这个话题过去了，沉默片刻，又有另一个小朋友举手提问：
“叶老师，早上我问陆展诚会不会有自我意识，你为什么说他四舍五入算是土著啊。这还能怎么四舍五入，我好奇好久了。”
“啊。”叶绯摸摸下巴：
“因为他有失忆症。”
“失忆？”周正宁想起了自己看过的狗血电视剧：
“那不是应该忘记以前的事吗？”
“失忆也分很多种啦，陆展诚的症状就比较特殊。他的记忆停留在了他进入云河第五训练营的这一天。从此往后，不管他经历过多少事，他的记忆都会在某个时间点再次清空，回到起点。”
叶绯屈指叩叩桌面：
“我们把这叫做，顺行性失忆。”

第56章 陆展诚-[04]
“我好像听说过这种失忆症。”任花颜若有所思道：
“他是受伤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所以自动把那段记忆清除了？”
“不知道。”叶绯耸耸肩：
“我只知道，三零五八年的时候，陆展诚闯进了云河第五训练营,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他原本是要被赶走的，但是当时，有个很有名的教研部老师把他留在了自己的队伍。”
叶绯顿了顿, 补充道：
“当然，不是我哈。这次我是在那个老师开口前抢的人。然后嘛……当年要走陆展诚的那个老师能力很强, 他的资源也好, 陆展诚在他的队伍里成长迅速，最终和队友一起拿下了联赛冠军。”
“那不是很好嘛？这跟陆展诚失忆有什么关系？”
周正宁问。
“当然有关系。拿了第一之后, 第五训练营出了点小变故，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反正到最后, 陆展诚被送到我那里时，就已经不记事了。”
叶绯打了个哈欠。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秦璟没耐心，听得着急。
结果她就见眼前这玩意慢吞吞来了一句：
“忘了。”
“？”秦璟想一拳捶扁他的脑壳。
“总之这些都是以后需要面对的问题啦，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清楚游戏机制。来来来，听课了。”
叶绯敲敲桌面，等几位小朋友进入状态，他简单介绍道：
“这个训练营加上比赛, 一共半个月。这其中呢，前十天是训练期, 训练营里会有老师过来了解你们的异能，给你们定制最适合你们的发展方向, 进行强化训练。后五天是比赛, 初赛难度不大, 不用对抗，其中会选出八个教研部进入复赛，也就是小高最喜欢的打架。我想想啊……复赛的教研部战队一组一到四个人，咱们刚好够。等到咱们打败复赛的七个小战队，拿到冠军，通关游戏，完美。”
“所以未来的日子里就是学习考试？好无聊啊，怎么跟上学一样。”
秦璟烦躁地皱起眉。
“不要这么说嘛，咱们这叫提升自我。”
叶绯拍拍她的肩膀。
“提升个屁，能不能直接跳到比赛，我一个打四个。”
小高姐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
叶老师却和她看法不同：
“好小高，我承认你强，但个人的战斗力始终有限。面对配合默契的四人战队，除非你有小蛇那样碾压性的实力，否则，等待你的只有失败。所以啊，团队很重要，既然我们是一个小队，那也该让你熟悉熟悉有队友配合的感觉，是吧布丁，是吧妹妹。”
其他两个听话的小朋友跟着点点头。
倒是秦璟听见某个人的名字，皱起了眉。
“不是，你突然提简泠西干嘛，你好怪。”
秦璟看向叶绯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许诡异。
“？”叶绯觉得她更怪：
“我就举个例子，我为什么不能提他？”
气氛诡异地沉默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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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她自己跳过了这个话题，干巴巴接着刚才的话道：
“你听你这话说的，又把自己撇出去了，我真服了，光跟他仨配合不跟你配合？”
叶绯比了个大拇指：
“不好意思，我是老师，是站在你们身后的男人，你们听我的话，就是最好的配合。”
秦璟受不了这家伙，翻了个白眼。
她拉起任花颜的手腕：
“走，妹妹，睡觉去，不跟姓叶的说话，降智。”
进入训练营的第二天就是正式开始培训的日子。
一大清早，胡胖就把各大教研部的人都聚在了广场上，准备分配场地与教师。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到了这时候，神奇教研部和别家的差距才真正体现出来。
叶绯站在自己家的队伍前，看看别家，又看看自家。
人家清一色的队服，一家至少带两个老师，后面跟着的学生都是十个起步，排成一队，整齐又好看。
自己家……加上老师一共五个人，老师看着一身丧气，四个学生也站得散乱没个正形。
有人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瞄，更有人笑着打趣道：
“哟，叶老师，今年连队服都不给孩子们穿了？不是，你这队伍里怎么还一个小孩子啊，凑数也没有这样凑的吧？话说回来，那男孩子也是你昨天顺手捡的吧，你们这么缺人哦？”
被这样明着损，叶绯也不生气。
他摆摆手：
“哎呀，能不能拿名次不重要，玩得开心就好，权当夏令营了，当然不能和你们比嘛。”
“你不是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要拿第一？”
那老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次叶绯还没开口，旁边就有人搭腔道：
“倒数第一也是第一，要这么算，叶老师不是年年夺冠嘛。”
那声音一出，掀起周遭一阵哄笑。
这A级游戏还真够刁钻，资源给最差的就算了，NPC还会玩搞心态那套。
不过这对叶绯无效，他没多在意，甚至还跟着笑了两声。
好在这帮损货并没有嘲笑很久，很快，训练营负责人胡胖就带着四个中年人站到了广场前方。
那些是训练营的特聘教练，他们都出身异能特遣部，实力很强，擅长挖掘学生的异能潜能，并在短期内为他们定制训练计划，好让他们在比赛来临前能够拿出最好的实力。
只是……
叶绯数了好几遍，那确实只有四个老师没错。
训练营的学员已经在进入时就分好了班级，从A到E。
现在四个老师带ABCD四个班，叶绯在思考，事情会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果然，在简单介绍过后，四位老师走向了自己带的班级，只有叶绯这里始终没人光顾。
他微一挑眉，问胡胖：
“胡先生，E班没有教练负责对吗？”
胡胖的笑容显得有些尴尬。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擦汗，语气有些为难：
“是这样，叶老师，你也知道，咱们往年只有四个班。今年的E班确实是临时加的，要不……张教练，他们E班就四个人，要不您把E班一起带上？”
被称作张教练的是个络腮胡的壮汉，他闻言瞥了叶绯一眼，眼里带了些嘲讽：
“注定垫底的凑数班带它干嘛？我这是带学员，不是托儿所，我不想浪费时间，干那吃力不讨好的活。”
“草，你他妈的看不起谁呢？！”
秦璟原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她从刚才起就已经忍了很久了，此时听见这话，秦璟咬牙就想上去揍他，但却被叶绯拉住了手腕。
他给了秦璟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意气用事。
其实这事情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从胡胖说他们是“单开班”开始，叶绯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他原本就没多少期待，此时心里也没什么感觉，他只是问：
“不给我们分配教练可以，训练场地可以给一个吧？”
胡胖原本已经准备拉架了，听见这话，他连忙点头：
“有有有，训练场地多的是，您跟我来。”
教练带着各自的班级离开了，广场上最后只剩了神奇教研部的五个人。
胡胖带着他们去到训练场地，怎么说呢，不愧是E，宿舍住仓库，训练没教练，连场地都分的是最偏僻的一块。
他们的训练场在训练营南侧，就是个挨着树林的小荒坡，不能说是“训练场”，只能说是一块划出来给他们玩的空地。
五个人围着圈坐在地上，相顾无言。
周正宁叹了口气；
“感觉我们被针对了，这学校怎么还区别对待呢，好不爽啊。”
“正常，A班可是去年的冠军教研组，他们手底下生源好，也是今年冠军的种子队伍。训练营的资源自然要向他们倾斜。至于咱们，镶边陪跑第一名，人不愿搭理我们也在理。”
叶绯没当回事，安慰似的拍拍周正宁的肩；
“而且，这好歹也是个A级游戏，给我们最好的教练最好的环境让我们顺顺利利拿冠军才怪了。平常心，平常心啊，这里面除了咱们都是没有头脑的NPC，跟他们生什么气。”
秦璟瞥了他一眼，撇撇嘴：
“就你大度，就你心态好，被那样指着鼻子嘲讽都不带还嘴的。”
“好小高，还嘴有用吗？”
叶绯轻笑一声：
“图一时嘴快就是浪费时间，你把人教练惹毛了再取消咱们的参赛资格，咱都得玩完。你记住啊，最爽的才不是骂赢话打赢架，最爽的，是在所有人都看不起你的时候，用实力狠狠打他们的脸。”
叶绯拍拍秦璟的肩膀：
“等你大展身手的时候再去看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的表情，我相信你会很喜欢那种感觉。”
叶绯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笑意，眼里携着些张扬。
他给人的感觉很难形容，强大、自信、从容，那些气质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把自己全部的信任交付给他。
秦璟看着他，眼神微动。
片刻，她僵硬地挪开视线，语气软了下来，声音也低了：
“说得好听，任务要我们拿冠军，却连教练都不给分，要我们自学成才？我倒是无所谓了，你看看你身边其他三位，哪个像是能打的。不需要找人练练？”
秦璟就是心情不好，随口吐槽了一句，但她这话说完，却有人不乐意了：
“喂喂喂，没教练？找人练练？你这样说就有点不尊重我了啊。”
叶绯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高小姐，你以为异能潜力开发的概念是谁提出来的？没用的名头就不介绍了，总之，在下叶绯，K国异能特遣部特邀顾问，初代S级异能者之一、白塔中央学院异能学科首席讲师、医生联合会终身名誉会长。”
叶绯说出来的话和语气十分狂妄，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确实是事实。
“拜托，谁能比我更懂异能？”

第57章 陆展诚-[05]
传闻中的叶绯身上有无数光环, 他意气风发光彩夺目，好像无所不能。无数人被他头上“S级异能者”的名头吓到，一传十十传百, 他的形象就变成了一个强大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年轻男人。
事实上, 在座各位除却陆展诚和年纪小的任花颜，其他两位在认识叶绯之前，对他的想象也和上文大差不差。
但认识了熟悉了之后才发现, 这人跟传闻其实完完全全不沾边。
叶绯平常都是一副又丧又懒吊儿郎当的样子，满嘴跑火车, 成天没个正形, 每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去睡觉的路上，像一条摆烂躺平的咸鱼。
他这副模样, 总是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本身的能力。
就像此时，天胡开局, 所有人都在发愁他们拿到的不公待遇、在想他们要怎么在没教练没资源的情况下拿下这破烂比赛的冠军，气氛一度低迷。但所有人都忘了，虽然他们没有教练，但他们有叶绯。
现在，叶绯做完那一通霸气的自我介绍，看着重新打起精神的，小朋友们, 很满意。
他叉着腰，目光在几人身上过了一圈, 突然叹了口气：
“难啊。”
“？？？”
秦璟没想到这人撂完狠话后给大家接了这么一句泄气的：
“那你刚那么热血干什么，我还该死地期待了一下。”
叶绯摆摆手：
“话还没说完呢。你看看, 咱们一共四个人, 一个精神系, 两个增幅，一个……呃，瞬移，算来算去，只有小高跟攻击沾点边。而一个成熟的比赛战队，辅助、主攻、防御，缺一不可。”
任花颜点点头：
“我们的能力好像确实不适合防御呢，那要怎么办？”
“是的呢。”
叶绯太喜欢讲课时会配合老师接腔的小朋友了。
他顺着往下展开了话题:
“所以，咱们以攻代防。妹妹的能力特别，适合辅助位，在战斗中也能靠异能保全自己，小高能力强悍，天生的主攻选手。布丁你好好拧你的魔方，配合全体增幅。小橙子……”
叶绯摸摸下巴。
陆展诚当即挺直了腰板。
“我需要你来当‘刺客’。”
“好……啊？”陆展诚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你的能力其实不是瞬移吧，比起单纯的瞬移，它应该还有个限制条件对吗？”
叶绯故作高深，问。
“是！老师你太牛了，这都看出来了吗？”陆展诚激动得握紧了拳头：
“对，我的瞬移需要阴影作为媒介。就是从一片影子挪去另一片影子这样。”
叶绯被夸得有点心虚。
他知道陆展诚的能力有限制并不是看出来的，而是他自己原本就有属于陆展诚的能力。
但他自然不可能跟陆展诚说这些，他点点头：
“你这个能力很特别，很适合去切对方的辅助位。”
“嘶……但是……”陆展诚眨眨眼睛：
“我不会打架啊。”
“没事，早晚能会。”
叶绯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话说得十分草率。
“不是？”秦璟听了半天，发现了重点：
“你这不都是复赛对抗的东西吗？初赛是什么啊？就压根不练了？”
“放心。”
提起这个，叶绯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
“初赛你们闭着眼睛都能过。你们要是输掉，我叶绯俩字倒着写。”
这个笑容落在秦璟眼里，从头到尾都写满了两个字：
阴谋。
秦璟默默倒吸一口凉气，没眼看。
也就是那时，他听见叶绯叫了她的名字：
“小高。”
“干嘛？”秦璟觉得他叫自己准没好事。
“跟我来一下。”
叶绯冲她招招手，又露出那让她后心一凉的笑容。
他们分到的训练场地不怎么好，就是一片长满杂草的小山坡，周边就是树林，可用面积并不大。
叶绯带着秦璟走进树林里，边往深处去，边仰头往上方的树冠里瞅，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秦璟跟在他身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训练场上坐一起聊天那三人，突然问：
“哎，你悄悄跟我说，陆展诚的异能到底是什么？”
“哎，你怎么那么好奇？反正不仅仅是瞬移。他的异能，叫做‘暗影信条’。是个复合型异能。”
一般的异能只有一种主能力，它们会被主能力的倾向分为六个大类，比如秦璟和周正宁是增幅系，任花颜则是精神系。
而复合型异能，则是指一种异能同时具有多重系别的能力。比如叶绯一位老朋友的异能叫做空间干扰，这名字听着明显和空间有关，但其实他的能力是空间与精神结合的结果，这就是典型的复合型异能。
但陆展诚的异能，比他的还要更特别一点。
“复合型异能不是很少见吗？得什么样的执念才能觉醒这种啊？”
秦璟皱起了眉。
提起这个，叶绯叹了口气：
“小橙子同学不仅是善良笨蛋，还是个中二病，这个异能跟他很喜欢的一个有关暗杀和刺客的电影有关，他看上头了，以电影里的刺客主角作为人生目标，结果就……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他当刺客？”
“真是刺客？这么酷？”
秦璟上下打量他一眼，突然有些期待：
“你是不是也有？给我展示展示呗。”
“你以为我是什么异能橱窗啊说展示就展示。不是自己的不能乱用，很麻烦的。”
叶绯冲她摆摆手，意思是让她走开。
“啊，所以移植果然有限制？有多麻烦？”
“啧，如果一不小心使用过度，会记忆丧失、意识混乱。眼睛还会变红，就像吸血鬼，小心我一口就把你咬死。”
叶绯随口跟秦璟解释着，而后突然话锋一转，指着不远处一棵大树：
“小高，你去给我抓三只鸟来。”
“？你有病？？”秦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树上确实蹲了不少麻雀。
“没病，让你去就快去。”叶绯推了她一把：
“要活的啊！！”
“知道知道，唠叨死了！”
秦璟不耐烦道。
她弯腰捡了三块石头，闭上一只眼，抬手瞄了一下方位，随后，石块投掷而出，叶绯看见树上有几片树叶飘落，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只小鸟。
秦璟过去把小鸟捡起来，递给他：
“不小心砸晕了，但一会儿就能醒，这种程度行不行，大爷？”
叶大爷把小鸟捧在手里，很满意。
他们去林子里敲了三只小麻雀带回来，叶绯把小麻雀放在地上，冲任花颜招了招手。
任花颜立马小跑过来坐在他身前，她用指腹碰了碰小麻雀的羽毛，问：
“叶哥哥有任务要交给我吗？”
“是的呢。”
叶绯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三根红绳，绑在麻雀的腿上：
“你的异能施展范围跟精神力强度成正比，你的训练需要着重在精神力。一会儿小鸟清醒一点会自己飞走，我看看……”
叶绯点开手环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十点之前吧。你和小高要在晚上十点前把这三只小鸟找回来，今天的训练才算合格。”
“喂？这不是妹妹的训练吗？怎么还带我？”
秦璟坐在旁边，不满发问。
“嗐，夸你一句，不怕你骄傲。你的异能已经很熟练了，它和你的适配度又极高，我没什么好教你的。”
叶绯点点秦璟，又点点任花颜：
“所以我们主要练你俩的配合，还有，十天内，妹妹你的第三视角可共享人数要尽量增加到三人，时间也至少需要撑到一场战斗结束，有信心吗？”
任花颜点点头：“有！”
“我呢我呢？”
陆展诚在旁边听了好久了。
“你……”
叶绯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真诚道：
“今天先给你放假，去练练你的瞬移吧！”
“我呢？”周正宁也跟着指指自己。
“拧你的小魔方。”叶绯又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能复原几面了？”
周正宁默默比了个二。
叶绯欲言又止：
“加油。”
叶绯捉回来的麻雀没一会儿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麻雀飞远后，秦璟和任花颜也一起跟进了林子里。
头顶毒辣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木枝叶遮挡在外，落下的全部都是阴凉树荫。林子里空气潮湿，周边时不时传来鸟叫蝉鸣，呼吸间，鼻腔里全部都是清新的泥土草木味道。
秦璟散步似的往林子深处走，她看了眼身边的小女孩。
女孩头发是稍浅的栗色，头发又多蓬松，绑了两个松松的麻花辫垂在双肩。她长相甜美，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还会出现俩小酒窝。
秦璟认识她不久，还没好好跟她说过话：
“妹妹，还没问过你呢，你今年多大啊？”
“十四岁。”任花颜乖乖答了。
“啊，还在上初中的年纪啊。”秦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叹了口气：
“这游戏不是白塔监狱弄出来的吗？你是怎么进来的啊？违法乱纪了？”
“不算吧，我爷爷的异能者监测环忘记充电了，信号丢失，被守卫军发现，说他有反叛倾向，要带他去白塔监狱。我跟奶奶舍不得他，想一想，监狱就监狱，再差也没有蜂巢差了，索性一起去了，结果不知道怎么就被丢到了这个地方。”
任花颜解释道。
秦璟点点头。
她之前听过叶绯他们在上个副本的经历，知道任花颜的爷爷奶奶永远留在了那里，就没有继续往下问。
她只是冷哼一声：
“又是守卫军。等老娘从这鬼地方出去，一定要把岑麟那臭女人和她养的那该死的守卫军一起干掉。”
“姐姐你也是被他们抓进来的？”
听她这样说，任花颜看向她：
“那你的家人呢？”
听见这个问题，秦璟的表情微不可查地一僵。
她挪开视线看向别处，声音低了些：
“不在了。”
任花颜愣了一下，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
“对不起啊。”
“没事。”秦璟摸摸她的发顶，没多在意：
“咱们不是要找小麻雀吗？来吧。当心时间晚了，姓叶的又唠唠叨叨没个完。”
“好。”听见她的话，任花颜笑了一下：
“来吧。”
【玩家080任花颜使用异能：第三视角·共享】
秦璟这是第一次体验任花颜的异能，一开始还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任花颜带着她的视角伸向高空，她像是在高空俯瞰一切，周边树林皆以半透明的立体状态呈现在她眼前。
“我靠，酷啊。”
秦璟甚至看见了自己惊讶的表情：
“有这异能，找三只鸟不是轻轻松松？”
“可能不是很轻松。”任花颜苦笑两声：
“我会试着用精神光点标注出周边小鸟的位置，然后再慢慢精确到要找的那三只，姐姐看好了。”
“好嘞。”
秦璟集中注意，下一秒，第三视角下的树木颜色似乎淡了一些，同时，无数粉色光点在树叶间、草丛内、天空中亮起。
那些都是大大小小的鸟类，少说也有两百来只。
……草。
那一刻，秦璟突然深刻理解了一个成语：
大海捞针

第58章 陆展诚-[06]
晚上, 叶绯悠哉悠哉去食堂吃了晚餐，自己先回了宿舍。
宿舍的小院里，周正宁正坐在桌子边上低头对着复原公式拧魔方, 而陆展诚还在练习他的影子瞬移。绕来绕去, 绕得叶绯眼晕。
很难想象，陆展诚就这样移了一天，也不觉得枯燥。
他边练还边问：
“叶老师！你看我练得怎么样？”
叶绯冲他竖起大拇指：
“太棒了！你是我见过最牛的瞬移能力者！”
“谢谢！！我会继续努力的！！！”
陆展诚的声音飘荡在空中。
此时天晚了, 气温也凉了下来。
叶绯坐在小院里的桌子边，顺着小路望去, 天空被铺上一层深蓝, 只有地平线处染了一抹未散的红。过了一会儿，那片红也被暗色吞噬, 光线越来越暗，叶绯伸手, 拉开了仓库门外挂着的一个小照明灯。
照明灯是暖黄色，灯光映亮了这一小块地方，有小飞虫围在灯泡旁边，不知疲倦似的一下一下往上撞。
叶绯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他看了眼时间：
“什么点了，小高和妹妹还没回来。”
说来也巧，几乎是在叶绯这句话音刚落，小路尽头就走来一高一矮两个女孩。
仔细看看, 秦璟的高马尾都乱了，她头上还挂着碎叶和断枝, 脸颊上也脏兮兮的，衣服被挂开了好几道口子。
任花颜的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小姑娘腿上手臂上不知道是被什么虫子咬了, 起了好几个包, 时不时就伸手挠挠，弄得皮肤上红红一片。
“哎呦，别挠了。”
叶绯皱着眉，把任花颜拉到身边，他检查了一下任花颜胳膊上的虫子包包，从口袋里拿了一支药膏给她：
“睡之前洗一洗，涂上就不痒了，明天你把小橙子的外套穿上再进林子，我一会儿再给你找点花露水，能少招点虫。”
“明天还来？？”
秦璟要崩溃了，她把手里三只敲晕的小鸟放到桌上。
叶绯检查了一下，小鸟腿上都绑着红绳，是原来那三只没错。
他听着好笑：
“小高小姐不是身手敏捷吗？一石头一只小麻雀，一块都不带浪费的。”
“随便打跟指定打能比吗？？”
秦璟拿过桌上的水杯，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
“我都要疯掉了，好不容易把那倒霉麻雀找见，稍微有点动静全他妈飞跑了，又混一起，全部白干。我说姓叶的，你能不能整点人能做的训练？”
“这还不是人做的？我没让你们在地上找蚂蚁已经很温柔啦。”
叶绯解开了小鸟腿上的红绳：
“明天开始数量提到五只，后天红绳标记也去掉，你们得自己靠特征去找小鸟。”
秦璟倒吸一口冷气，评价道：
“你真是个变态。”
说着，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
“我要跟妹妹洗个澡，脏死了，你们三个别进来啊。进来揍你。”
“知道了知道了。”叶绯摆摆手。
秦璟带着任花颜回去了，宿舍的小院里只剩了三个男人。
陆展诚自己玩瞬移玩累了，正坐地上休息。周正宁继续低头摆弄他的魔方，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了，他叹了口气，把魔方扔到了一边。
“怎么了？”
叶绯看他今天一天都没什么好心情，抬手揉揉他的发顶，问。
“烦。”
周正宁趴在桌子上，闷闷道：
“我干嘛要觉醒这么个异能，要是我像秦姐那么能打，或者像妹妹那样潜力大用处多就好了，还能帮到你们。”
今天周正宁一整天都在想这个事情。
他们队伍一共四个人，两个人拿了叶老师的任务出去忙活一整天，没活干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因为异能开发不够完全，算来算去，这地方就他一个大闲人。
拧魔方拧魔方，天天拧魔方，关键还笨得连个魔方都拧不好。
三阶魔方对着复原公式费老鼻子劲才能复原两面，得多笨呐。
“你不喜欢你的异能啊。”
叶绯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看着他，问。
周正宁摇摇头，又点点头，闷闷道：
“也不能说不喜欢，毕竟是我自己的。但它要是稍微厉害一点，我当然会更喜欢了。”
“它很厉害，它能帮助很多人。”
叶绯轻笑一声，说。
他认真说话的时候，语气总会显得十分温柔，像是在讲故事，让人莫名其妙觉得安心。
他弯起唇，看着周正宁：
“不知道这样说能不能安慰到你。但我以前研究过，我发现觉醒异能时，产生的系别之分也跟持有者本人有很大关系，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增幅系。
“单体增幅的成因呢，通常是异能持有者希望自己变得更强，而群体增幅，则是因为比起自己，持有者更想更多地帮助别人。这也是群体增幅很少见的原因。”
叶绯轻轻拍了一下周正宁的发顶，像是在安慰小朋友：
“小魔方是因为布丁那一颗想要帮助别人的善良的心才出现的，布丁可别讨厌它。”
听见这话，周正宁眼神微动，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自己手边的魔方。
叶绯顿了顿，继续道：
“这次训练重心不在你，也不是因为你不够强，是因为我觉得，你的舞台并不在这里。群体增幅就强在一个‘群体’上，现在的情况，发挥不出你的最大优势。”
周正宁愣了一下：
“那我的舞台在哪里？”
提起这个，叶绯略微有些怅然，他语速很慢地说了两个字：
“战争。”
叶绯伸手拿过周正宁的魔方，在手里转了一圈：
“你看啊，小高的全属性增幅百分之五百确实很强，跟她的相比，小魔方的六属性增幅百分之六十似乎不算什么。但如果你站在一支军队身后，你可以想象一下，量变产生质变，一千人的军队受到六面增幅，那战力就是呈几何倍数的提升。”
“啊，这样啊。”周正宁听着却并没有很高兴。
他挠挠头，憨憨地笑了一下：
“这样的话，那我还是一辈子都不要有发挥作用的机会才好。战争可不好玩，要死好多人的。”
听见这话，叶绯心里一动。
他看着他，这家伙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傻气，憨憨傻傻，还怪可爱。
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揉揉周正宁的头发：
“我的好布丁啊……”
果然是善良的傻瓜。
两人在小院里坐了很久，才被梳洗完毕的小高小姐允许进门。
他们的小仓库宿舍也没有很大，五张折叠床并排摆在一起，像个大通铺。
两个姑娘的床铺摆在左边，任花颜靠墙，秦璟靠外。三个男生的床铺挤在右边，男生区和女生区中间隔了三十来公分的空隙。
叶绯躺在最边上，他扒拉着手环弹出的光屏，想在无聊中找点新鲜东西看看。
没一会儿，新鲜东西还真来了。
他面前的小光屏闪烁两下，显示有新消息，叶绯戳开消息通知看了一眼，见是一条交友申请。
【玩家002简泠西申请与您成为亲密好友】
亲密好友？
那是什么？
叶绯之前也斥一千积分巨资加过周正宁的好友，只不过当时只是“好友”，并没有前面亲密俩字。
这有什么区别吗？
叶绯摸摸下巴。
“卧槽？”
叶绯正对着那消息提示奇怪呢，就听身边的秦璟爆了句粗口。
他下意识看了秦璟一眼，刚好撞见这家伙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没看错吧？亲密好友？我以为你花一千积分加好友就够冤种了，没想到还有更绝的。告诉我是哪个大傻子？”
秦璟凑过去看了一眼，等看见那个名字，她又是一句“卧槽”。
果然是他，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怎么能说大傻子呢，只能说小蛇也跟我抱有同样的及时行乐理念。积分放着又不会变多，为什么不用它来建立一段美好的友谊呢。”
话是这样说，但叶绯还是问：
“这个很贵吗？”
“……”秦璟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
“两万！”
秦璟一副没眼看的表情，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叶绯：
“简泠西这是……草，真是不懂……算了，你赶紧给人点通过吧，被拒绝可不退积分。”
叶绯慢悠悠点了通过。
他问：
“亲密好友会很特别吗？”
“特别。”秦璟语气莫名有点丧气，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怀疑人生。
她语气略显浮夸：
“特别到帮你俩打破一切隔阂，不管你们在哪里，游戏内还是游戏外，都能无障碍交流。文字、语音、视频，应有尽有。”
“那不是挺好？”
“好个屁，关系不好谁会花两万积分给你弹申请？关系好为什么不免费组建一个小队？估计游戏系统也没想到自己一拍脑门做出来的冤种功能还真有二比愿意用。”
叶绯觉得秦璟说得有道理。
于是他点开聊天框，给小蛇扣了个问号。
小蛇同学几乎是秒回：
“晚上好，叶老师。”
“晚上好，小蛇。”
叶绯用同样的格式问候了一句。
“叶老师在哪个副本里？”
叶绯没想到简泠西会问这个。
他看了眼副本编号：
“505。”
“好，那祝你玩得开心，游戏结束见。”
叶绯看着光屏中这句话，有点犹豫。
两万积分的功能，如果就聊这么几句话还真挺可惜的。叶绯努力想让小蛇这钱花得值一点，于是他绞尽脑汁又尬聊一句：
“你在哪呢？”
“341。”
“挺忙的吧？”
“不忙，叶老师在做什么？”
“准备睡了，你呢？”
“也准备睡了。”
简短的几句交流，尬得叶绯头皮发麻。
他确实没有跟人闲聊的天赋。
叶绯纠结片刻，并不打算拯救这濒危的话题，他用一句话结束了今晚的美好交流：
“晚安。”
副本341。
简泠西脸上溅了一道血迹，他看着面前的光屏，微微弯起眼睛。
他站在断崖边缘，天地都是一片血色。
断崖边缘吊着一根绳索，伸绳索连接着对面山体，山体中镶嵌着一颗宝石，那宝石代表光明，取下它，更是他们通关的唯一方法。
艾瑟站在那根绳索上，时不时有狂风吹得绳索剧烈晃动，但艾瑟身体平衡能力极强，好几次险些坠下，又化险为夷。
艾瑟用最快的速度过了一半的路程，期间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睁大了眼睛：
“老大小心！！”
简泠西微一挑眉。
面前，裹着布条的灰色怪物张大嘴巴向他扑来，简泠西手中镰刀闪过一道寒光，血液泼洒，怪物身首分离，轰然倒地。
圆溜溜的脑袋滚到了简泠西脚边，被简泠西踩在了脚底。
他摘下沾满血的皮质手套，在光屏上轻点几下。
半透明的光屏前是简泠西沾着血迹的脸，后方是一只只怪物堆积起的尸山血海。
光屏上，则是一句温柔道别：
晚安。

第59章 陆展诚-[07]
第二天, E班的训练场地依旧热闹。
秦璟和任花颜继续满山头找鸟，陆展诚依旧努力练习他的瞬移。至于周正宁，叶绯对他的要求没有别人高, 除了拧魔方, 叶绯还让他绕着训练场地跑圈圈，目的是让这人稍微锻炼一□□能，好在有敌来袭时能跑得快点。
四个小朋友都有事情忙, 只有叶老师不知从哪搬了一把躺椅，戴着个墨镜, 舒舒服服在场地正中央躺着晒太阳。
周正宁顶着太阳跑了十圈, 人都要没了。等到十圈跑完，他才看远处的叶绯大发慈悲地朝他挥挥手：
“来布丁, 歇会儿。”
叶绯从躺椅上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 自己去一边拿了瓶水，又挥着蒲扇给布丁同学扇风。
周正宁有点受宠若惊，但他实在累到没力气说话了，就那样摊在躺椅上，像一滩没有梦想的生鸡蛋。
等到稍微缓过来一点，他看着远处还在努力练习瞬移的陆展诚，感慨道：
“他也太努力了, 在那练了两天了了吧，好像都没停过。不过叶老师, 就这样让他一直练习瞬移的话，他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弄明白自己的异能啊？”
叶绯望着那边树荫下移来移去的小朋友, 有些苦恼地用蒲扇敲敲自己的头：
“这玩意也不是想弄明白就能弄明白, 他还得等一个契机。”
周正宁眨眨眼：
“契机？什么啊？你悄悄告诉我, 我去帮他找找。”
“嗯，也行，是这样啊……”
叶绯原本给周正宁扇风的小蒲扇又转向了自己，他晃晃扇子，刚准备说什么，但未开口的话音却被远处传来的一道人声打断了。
“这是E班的训练场吧。”
那是一道并不算年轻的男声，他嗓音低哑，一听就是常年吸烟的结果。
叶绯微一挑眉，顺着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见说话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
叶绯记得他，这家伙姓张，是D班的教练。
这家伙昨天还在广场上瞧不起叶绯，还差点被秦璟暴揍，现在看他一副拽兮兮的样子靠近这里，显然没抱什么好心思。
此时，张教练背着手，身边跟了四个学生，正散步似的往这边走来。
边走，他还边视察领地似的左右看看：
“我说我带着学生练累了，随便过来散步转一转，结果走到这犄角旮旯还有人影，原本还以为是哪个班不听话的学生翘了训练出来瞎玩，结果仔细一看，这不是E班的叶老师吗？”
张教练远远瞧着叶绯，边问候边靠近，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啊……”叶绯望着那家伙，垂手用蒲扇的边缘敲了敲周正宁的肩膀：
“契机来了。”
“啊？”周正宁完全不在状况。
叶绯没时间跟他多解释。
他只是低声问：
“我的好布丁，你愿意为了咱们神奇小队的胜利贡献出一份宝贵的力量吗？”
听见叶绯这样问，周正宁立马正了神色。
他答：
“愿意。”
叶绯稍微提了提语气：
“你愿意为了陆展诚同学的觉醒而牺牲小我吗？”
他的语气像是在宣誓，周正宁也傻乎乎地被他带起了气氛。
他握紧拳头：
“我愿意！”
“做什么都愿意吗？”
“做什么都愿意！”
“好布丁！”
叶绯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随后，他弯起眼睛看向走近的张教练，扬声问：
“这大叔看着有点眼熟啊，您哪位？这是我们E班的训练场地，闲杂人等不能入内哦。”
对付张教练这种一根筋的蠢货，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拱火方式。
果然，听见叶绯的话，张教练的表情很明显地抽了一下。
他可是异能特遣部出身的高端人才，训练营内外都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教练”。他自负多年，很少遇到敢这样跟他说话的人。
再看看，这家伙眉眼带着点挑衅的笑意，哪里像是真不认得他的样子。再说了，算来算去，他俩昨天早晨才见过，甚至还说过话，就算记性再差，这家伙也不至于睡一觉就把他忘干净吧？
想到这，张教练怒从心头起。
他认定了叶绯在故意挑衅他，刚好，他也不是个怕事的人。
他双手插着兜，带身后四个学生走到了叶绯和他的躺椅边。
他原本就比叶绯高大半个脑袋，此时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仰着下巴看着他。
他扫了一眼训练场周边，这里除了叶绯，只有两个男孩。
“我是D班张教练，胡胖昨天还想让我把你们E班一起带上，我没答应，结果叶老师贵人多忘事，今天就忘了我是谁。”
“哦——”叶绯演技浮夸：
“想起来了！”
张教练眉心一跳，没有追究他这古怪的态度，只是上下打量他一眼：
“训练场上就你这两个男学生？你那小孩，还有昨天跟我嚷嚷着要打架的姑娘呢？”
张教练问的这话在叶绯意料之中。
他略微有些敷衍地应道：
“两个女孩自然有别的事要忙，倒是张教练那么关心我的学生做什么？”
张教练被他怼得噎了一下。
他气极反笑：
“也没什么，就是我们D班的学生有几个好苗子，闲得无聊，想找人切磋一下试试手。”
这话把叶绯听笑了：
“您这是特意来我们E班找人？切磋不去找C班B班，怎么还有向下切的啊，嫌我们差还爱跟我们打，真新鲜。”
听见这话，旁边的周正宁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张教练脸色铁青地瞪了他一眼。
周正宁立马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对于张教练提出的“切磋”，叶绯并不奇怪。
张教练这样自大的人，肌肉大心眼小，昨天当众被秦璟骂了一句，又碍于教练的面子不能跟她呛声，心里必然不舒服，肯定是要挑个时机把场子找回来的。
比如找个切磋的正当由头让自己的学生把他们揍一顿。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不远处的陆展诚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跑了过来。
虽然他的能力暂时只有瞬移，但他就算练瞬移也练得无比认真。一早晨下来，他小麦色的皮肤上起了点薄汗，往阳光下一站，他一双眼睛和整个人都亮晶晶的。
“咋啦？”
陆展诚有点茫然，看看叶绯又看看张教练。
“没什么。”
叶绯用手里的蒲扇给他扇扇风：
“就是他们D班的学生想找你俩切磋一下。”
“嗯嗯。”周正宁跟着点点头，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睁大眼睛望向叶绯，未落下的尾音也变调了：
“嗯？？？”
他紧急回忆了一下，叶绯说的确实是“你俩”没错。
但他跟陆展诚哪一个看着也不像能打的啊？？
周正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要不然我去找秦姐……？”
叶绯却笑眯眯地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好布丁，你还记得你刚才的誓言吗？”
“……”
靠。
“贡献力量和牺牲小我的时候到了。”
叶绯小声郑重和他宣布。
随后，他看向对面的张教练：
“不好意思啊，我们那两个姑娘还在外面，而且小姑娘也不擅长打架，要是张教练真想切磋，有我们这俩男孩就够了。”
听见这话，张教练还有点意外。
他原本以为这种没有胜算的战斗，叶绯肯定会想方设法耍嘴皮子推脱，但没想到这人答应得这样痛快。
这倒让张教练起了些疑心。
他看看E班那两个男孩。
难不成今年还真让他们年年垫底的神奇教研部挖到了好苗子？不应该啊。
张教练迟疑一会儿，也不继续纠结了。
是不是好苗子，打一场就知道了。
“真要切磋，你们出两人，我们也不欺负你们。”
张教练从自己身后点了两个学生。
其中一个身材精壮，长相憨憨，另一个脑袋圆圆肚子圆圆，像个皮球。
相比之下，他们这边两大男生除了高点帅点，似乎就没有别的优势了呢。
“那真是谢谢张教练了。”
叶绯笑眯眯应了一句，又拍拍周正宁的肩，低声嘱咐：
“你的小魔方昨晚上不是拼出来两面吗？给你自己加敏捷和防御，能避就避。”
说着，他又扬声道：
“张教练，切磋嘛，点到即止对吧。”
“对。”张教练笑了两声，看了眼身边俩学生，强调道：
“点到即止啊。”
皮球和大壮笑嘻嘻应了，也不知听进去没。
四个男孩走到了E班训练场地的正中央，旁侧的林子里不知怎么，惊起一群飞鸟，带起了一阵轻风。
周正宁跟陆展诚并排走在一起，陆展诚低声问：
“兄弟，咱俩这架怎么打啊？”
“不知道啊。”周正宁心里也没底：
“我的异能是群体增幅，一会儿我加敏捷，咱俩跑吧。”
“那怎么行？”陆展诚皱起眉，一脸正气：
“张教练强迫叶老师接下这场切磋，我们只知道逃跑岂不是丢了叶老师的脸？！为了咱们的荣誉，我也要努力战斗！”
陆展诚这家伙长了一张又阳光又有攻击性的帅气脸庞，但说出来的话却傻得可爱。
傻得连周正宁都听不下去了：
“话说的有道理，但咱俩被人按在地上暴揍难道不是更丢脸吗！”
陆展诚坚定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好像也是。”
周正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在场地中央站定，抬起右手，驱动异能，下一秒，他掌心多出一个复原好两面的三阶魔方。
【玩家160周正宁使用异能：六面增幅·敏捷/防御】
【增幅效果：双面·20％】
随着系统通报，他掌心魔方复原好的色块变换，最终重新变成了完全打乱的模样。
叶绯站在外围，他微微皱着眉，望向场地中央那四个小朋友。
皮球和大壮似乎也发动了异能，但因为他们只是NPC而非玩家，游戏系统里并没有通报他们的异能。叶绯只见皮球似乎更加圆润了一些，而大壮两条手臂很明显地变长，还隆起了青筋。
叶绯微微眯起眼。
看来俩人都是单体增幅，一个偏向韧性和防御，一个偏向力量。
最先发动攻击的是大壮。
他攥紧拳头，直冲周正宁而去。
而布丁同学牢记叶绯的嘱咐，他压根没想要正面对抗，而是转身就跑。
他和陆展诚两个人，一个加了敏捷全程逃跑，另一个能力是瞬移，窜来窜去让人捉不到。皮球和大壮在场地里追着那两人跑，捉也捉不到，场面乍一看有些滑稽。
旁边的张教练脸色不怎么好看，他冷哼一声：
“我还以为有多厉害，结果他俩就只会逃跑啊，这就是叶老师的教学理念？你真以为你的学生能在战场上靠敏捷耗死对手？”
叶绯没有答话。
但他心里清楚，当然不能。
周正宁在这场切磋前才扎扎实实跑圈跑了至少了五公里，现在肯定撑不了多久。
不过，叶绯答应这场切磋的目的，也没这么简单。
果然，几分钟后，周正宁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也就是那时，他身后一直紧追的大壮用两条过长的手臂猛地撑住地面，整个人借力飞跃而起。
周正宁只见自己脚底落下一团阴影，他刚准备躲开，但旁侧却袭来一人，拦住了他的动作。
是皮球。
原本大壮负责周正宁，皮球负责陆展诚，但陆展诚那小子的瞬移能力实在太烦人，皮球临时改变了策略，打算先帮队友解决这小子，再慢慢和另一个耗着玩。
皮球一张圆脸上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扑向周正宁，用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撞向他。
周正宁一时不妨，没有躲开，就那样撞了上去。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一个大皮球砸了脑袋，整个人都蒙了，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被皮球的肚皮撞飞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周正宁的脑袋有些发晕。
但对方的攻击可才刚刚开始。
周正宁愣了一下。
他看见大壮扬起拳头，手臂青筋暴起，扑身冲他而来。
他还听见陆展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兄弟！！！”

第60章 陆展诚-[08]
“姓叶的！”
这边打斗的乱声传到了树林中, 惊动了正在找麻雀的秦璟和任花颜。
她俩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赶回来，结果就见周正宁和陆展诚被另两个人按地上暴揍, 而叶绯和昨天D班那狗屎教练站在一起, 就那样看着他们挨打。
秦璟跑到叶绯身边，问：
“这是干什么呢？”
“切磋呢。”
叶绯冲那边微微扬起下巴示意。
“你是不是有病？你让一个群体增幅和瞬移去找人切磋？打架为什么不叫我？？”
秦璟不知道叶绯是不是脑子抽了。
“你也不在啊。”
叶绯倒是慢悠悠的，一点也不急。
“他大爷的, 黄毛那小身板被人锤死了怎么办？”
秦璟撸起袖子：
“你告诉他换人，我上去会会那俩小子, 看我不把他们牙打掉。”
“哎哎哎。”
叶绯拽住她的衣角把人往回拉：
“哪有中途换人的, 战斗还没结束呢。”
“你真是个狗屎……”秦璟看着他：
“认输不行吗？黄毛鼻血都出来了，当心真出事。”
“都是学生, 下手有分寸。”
叶绯望着那边，眸色略深：
“再说了, 战斗中的人还没有认输，战斗外的我们，又凭什么帮他们做决定？”
那边，周正宁脸上火烧火燎地痛，他只觉一股热流淌过鼻腔，抬手抹了一把，摸到一手温热的血。
大壮又是一拳朝他砸来, 周正宁偏头躲开，借机一脚踹向他腹部。
周正宁只觉得自己好像踹上了一堵坚硬的石墙, 他用的力并不小，可大壮仅仅只是往后退了半步。
他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鞋印, 语气轻松：
“喂, 你是在给我挠痒痒吗？”
周正宁的身板其实并不单薄, 他平时也喜欢运动健身，但面对能力是力量增幅的对手时，他的力气就有些不够看了。
皮球又撞了他一下，将他撞倒在地。
他拍拍肚皮：
“真无聊啊，好像我们在欺负人一样。喂，黄毛，要不然你们认输吧，我好回去继续训练。”
说着，他望向不远处正往这边冲来的陆展诚：
“喂！那边的小子，你也别晃来晃去了，认输吧。”
陆展诚愣了一下。
他的眼角青了一块，身上也有不少隐隐作痛的伤。听见这话，他咬紧了牙，望向周正宁。
周正宁倒在地上，他的模样比陆展诚还要狼狈一些。
陆展诚还能利用瞬移的灵活性避开一些攻击，但周正宁一旦被抓住就跑不了，他用尽全力的反击，在人家看来也就是挠痒痒的程度。
但即便如此，他听着对手的嘲笑，神情也依旧坚毅，半点没有要退缩的模样。
在听见“认输”二字时，他还望着陆展诚，冲他很轻地摇了摇头。
认输是不可能的。
陆展诚深吸一口气。
这辈子都不可能认输！
陆展诚清晰地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的心情。
他向往强大，渴望变强，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很多很多的人，就像异能特遣部一样。
从觉醒异能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在想，自己总有一天要加入异能特遣队，既然老天给了他这份与众不同的能力，那他就应该去用它做更多更多的好事，帮助更多的人。
但他的异能仅仅只是瞬移，甚至比普通的瞬移还不如。它需要媒介才能发动，曾经有人评价过他的能力——用“鸡肋”二字。
他面试过很多教研部，却没有老师看好他。不看好也没关系，他偷偷混进了训练营，想在这里学到点东西，想赢下比赛，想证明给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自己有实力，自己的能力也不鸡肋。
但可惜他混进来没多久就被发现了，训练营的负责人说他没有担保人，要赶他走。
陆展诚就那样被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模样滑稽，像个小丑。但也就是那时，他遇见了叶老师。
那人看起来其实并不是很可靠，他头发有点乱，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身上还到处是奇奇怪怪的疤。
但那人眼神很温柔，他收留了陆展诚，带他参加比赛，还相信他的潜力，相信他会变得更强，相信他有光明的未来坦荡的前途。
叶老师甚至还那样信任他，让他代表E班去和这些看不起他们的人对抗。
陆展诚觉得，自己一定要争一口气，一定、一定不能让那样信任他的叶老师失望。
陆展诚攥紧了手指。
也就是那时，他听见身后远处传来叶绯的声音：
“陆展诚！”
陆展诚愣了一下，回头看去。
叶绯身旁是一脸嘲讽的张教练和D班学生，他站在那些笑脸旁，微微皱着眉，扬声冲他喊道：
“你记得我说的话吗？！”
陆展诚微微睁大眼睛。
“陆展诚！你是个刺客！！”
我是个刺客。
陆展诚空白一瞬，大脑一时被这句话填满。
他有些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而后，他的目光穿过指缝，落在了他脚底那一团阴影。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电影时，学着电影中的刺客挥舞双刀的模样，他想起第一次被主角打动的感觉，想起自己立志，一定一定要变成和主角一样优秀的人。
天边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
明明半分钟前还是阳光热烈的艳阳天，但就在短短几个瞬息间，浓稠黑云从角落蔓延而来，布满整片天空，它们遮住了头顶的太阳，隔绝阳光，将世间万物都笼罩在了阴影中。
与之相应的是陆展诚似乎变得更深一些的瞳色。
暗影信条其一：
刺客，穿梭在阴影中。
陆展诚的身影自原地消失，瞬息间，出现在了周正宁身侧。
他一把拉起周正宁，将人带去训练场角落，扶着他坐下。
虽然天气骤变，但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当回事，他们只以为这是稍微有些异常的天象。
皮球甚至还拍着自己的肚皮，嘲讽道：
“喂，又逃跑，你们有没有意思啊，实在不行就认输吧，这都快下雨了，我可不想淋雨。”
但皮球这句话刚说完，就被陆展诚望来的眼神吓得一哆嗦。
那家伙原本就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但因为平时的表情太憨，总是弱化了他眉眼的锋利。此时他沉沉看来，那眼神森冷，像是一把刀。
天空一道惊雷落下，雷电的光映亮了陆展诚的脸。
暗影信条其二：
刺客盯准的猎物，没有逃脱的可能。
皮球对上陆展诚的视线，莫名有些心慌。
他像是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喉咙，喘不上气，一股发自本能的恐惧从心底蔓延上来。
他像是被暗处的猎食者盯上了，下意识就想要逃离。
但陆展诚没给他逃离的机会。
他像一道鬼影，穿梭在沉闷的暗色间，仅用瞬息就到了皮球身前。
他飞起一脚踹向皮球腹部，皮球惨叫一声，翻滚着飞向了远处。
陆展诚又回头望向大壮。
大壮表情空白，他还没弄懂情况，完全不知道这个刚才还只知道乱窜的小子为什么突然跟换了人一样，一脚就将他的同伴踹飞数米远，周身还满是浓稠杀意。
大壮空咽一口，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但很快他就又反应过来：
这不过就是个能力是瞬移的臭小子，自己为什么要怕他？
这样想着，大壮抬起了眼。
但也就是那时，他看见远处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周正宁。
这家伙原本脸上有不少淤青，但此时，不知是不是大壮眼花了，他似乎看见周正宁脸上的伤在缓慢痊愈。
他愣了一下，又对上了陆展诚的视线。
从他这个角度望去，陆展诚就像是将周正宁护在了身后一般。
暗影信条其三：
刺客，为守护同伴而生。
明明几分钟前还是晴天，但此时，天空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陆展诚站在雨间，他抬起手，天地间的暗色逐渐在他手中凝聚成型，化成了两把逸散着黑色雾气的短刀。
他抬手挽了个刀花，黑雾跟随在刀刃后，在空中画出一道道漂亮的流线。
暗影信条其四：
刺客，以信念为刃。
要是说刚才的大壮还有继续打的心思，此时，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
那是什么东西？
他亲眼看着陆展诚凭空变出了两把刀！
什么情况？？这家伙的异能不是瞬移吗？刀是哪来的？？
未知的恐惧将大壮填满，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是在跟同学切磋，忘记了是自己先来挑的事，忘记了自己刚才将人按在地上揍时盛气凌人哈哈大笑的模样。
他只看得见陆展诚森冷的眼神，只感受得到他的杀意，只记得那种仿佛被猎食者盯上的恐惧。
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即将会死在这里，死在那人的刀下。
他张张口，想要喊“救命”，但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居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转头就跑，他抬起手臂，想冲自己的教练挥手示意，想告诉他自己不打了自己要认输。
但倾盆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远处的人，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
下一瞬间，他身前多出了一个人，彻底占据了他的目光。
陆展诚暴露在雨中，他头发和衣服都湿透，雨滴顺着他眉骨往下流淌，划过他的脸颊。
大壮看见陆展诚脚底的阴影缠绕上他的身体，将他整个包裹在内，像是一副柔软的鳞甲。
晃动的阴影从身后抱住陆展诚，像是一团没有温度的黑色火焰。
陆展诚转动手中双刀，将它们反手握住。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
陆展诚整个人被衬得森白，眼中也被映上一道冷光。
暗影信条其五：
刺客，不鸣则已……
一击，必杀！

第61章 陆展诚-[09]
“喂！你那学生什么情况？？”
那边的变故同样惊动了不远处围观的人, 张教练在皮球被踢飞出去的那一刻，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而等看见陆展诚手中出现暗影双刀、阴影凝成实质包裹上他的身体时，张教练脸色大变。
他吓得声调都扭曲了：
“喂, 认输！我们认输！！你快让那小子住手！！！”
这话不用张教练提醒。
在陆展诚的暗影信条真正呈现出完整形态后, 叶绯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冰凉的雨滴落在他脸颊上，叶绯眼睫微颤，隔着雨丝看见陆展诚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影刃。
大壮就站在陆展诚身前, 他人已经吓傻了，下意识想跑, 但人却似乎被某种力量死死钉在了原地, 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挪动双腿半分。
“救……”
大壮声音都在发颤，他拼尽全身力气喊出一句：
“救命啊！！！”
影刃带着墨色残影劈砍而下, 大壮下意识抬手护住头，闭上了眼。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下一瞬，他只觉一阵风路过自己身边，预想中的痛苦和死亡并没有落下，再试探着睁眼时，他看见自己身前多了一个人。
是叶绯及时赶到。
他挡在大壮身前，抬手握住了陆展诚的手腕。
这小孩力气大得吓人，两方僵持下, 叶绯的手都因为用力而在微微发抖。
“陆展诚。”
叶绯声音微沉。
他的声音混在聒噪的雨声与雷鸣中，莫名令人安心。
他直视陆展诚的眼睛：
“平心, 静气，收力, 不要让它支配你。”
在持有者心绪波动较大或者精神不大稳定时, 有些过于强大的异能确实会出现异能支配持有者的情况。如果这种时候没人引导, 持有者被异能侵占了心绪，很有可能做出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这也就是白塔那些家伙坚持异能会失控的原因。
而此时，听见叶绯的话，陆展诚身体一僵。
他身后拥抱住他的暗影原本已经将他完全吞噬，只剩陆展诚两只不再明亮的眼睛。
但在叶绯说完那话之后，暗影似乎被什么东西钳制住了一般，不再蔓延，而是不情不愿地重新缩回了陆展诚身后。
暗影褪去，雨中只剩了手握影刃的陆展诚。
后来，影刃也像一阵风般，消失在了雨中。
陆展诚还站在原地，他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老师……”
他只是憨憨地冲叶绯笑了一下：
“我没输吧……”
傻得可以。
叶绯看着他，轻笑一声，连忙上前一步扶住陆展诚软倒的身子。
也正是那时，天地间原本的狂风骤雨止歇了。不过片刻，黑云散去，驱散阴影，阳光落在雨后的草木上，树叶都亮晶晶泛着光。
只是叶绯他们分到的训练场原本就是一片长满杂草的荒土地，雨后，地面完全不像周遭树木那样岁月静好，地上的沙土泡了水，变成了泥，一踩一个脚印。
秦璟一路跑过来，嫌弃得不行。
她一走近就发现陆展诚这家伙又躺在了泥巴里。
她看见他那样子，又想起刚进游戏、她和这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浑身泥巴的狼狈模样，和现在有异曲同工之妙，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和泥巴有什么特别的缘分。
“还真是泥巴精……”
秦璟感慨一句。
“别笑他啦，来，帮我把他扶起来。”
叶绯在秦璟的帮助下艰难地把陆展诚背到了身上，又看向秦璟：
“小高小姐，你去看看布丁，帮忙把他也扶回去。”
听见这话，秦璟愣了一下，随后挑起眉，强忍喜色，假装不经意问：
“今天不训练了？”
叶绯从她抽动的眉尾和忍不住上翘的唇角中看出了她那点小心思。
他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他俩不用练，你俩继续！麻雀逮到了吗你，就想偷懒。”
叶绯摆出了老师的架子。
秦璟梦想破灭，冲他比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在帮忙扶着俩伤号回宿舍躺好之后，秦璟骂骂咧咧地带着任花颜回树林继续捉鸟去了。
叶绯一个人给陆展诚换掉脏衣服，累个半死，一头倒在自己的小床上望天花板。
他伸手拍拍隔壁小床的周正宁：
“今天辛苦了啊，我的好布丁，等我歇会儿去外面给你俩弄点药抹抹。D班那俩兔崽子也过分，净往我们小朋友脸上打，别破相了。”
说到这，周正宁才后知后觉地揉揉自己的脸颊：
“好像没事，我不疼了。”
“嗯？”
听见这话，叶绯从床上撑起身子，凑过去把周正宁的脸掰过来，自己仔细看了看。
刚才没怎么注意，现在他才发现，周正宁脸上除却一些没擦干净的血迹，其他伤口和淤青确实都已经看不见了。
“嚯。”
叶绯确确实实被惊到了。
说实话，虽然他身上也有陆展诚的异能，但他还真没弄明白过这异能的全部用途。
陆展诚的异能叫做“暗影信条”，叶绯猜，这个异能大概会借由刺客守则一类的东西延展出能力。
但这种很主观的东西一般只有持有者本人清楚全部内容，这就导致，至今，叶绯也只看出这个异能可能有瞬移、双刀，以及一个类似精神控制的能力。
说实话一个异能叠加了三种系别的能力已经很强了，现在看来，它很可能还有一个治愈。
不过……
而非看看周正宁，又看看陆展诚。
周正宁的伤是好了没错，但陆展诚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看着可怜兮兮的。
看来，暗影信条的治愈能力大概率是出自“守护同伴”之类的条文，因此这个治愈只能作用于同伴，无法加给他自己。
“果然是个善良的小笨蛋。”
叶绯打了个哈欠，突然问周正宁：
“你觉得小橙子怎么样？”
“嗯？”周正宁愣了一下：
“挺好的啊。”
“我觉得你俩应该很能聊得来。”
叶绯枕着手臂，望向天花板，说着，微微弯起了眼睛，语气也多了点笑意：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让我想到这家伙了。那时候我就觉得，哇，虽然恶劣的人各有各的恶劣法，但单纯善良的人，好像都是一个样子。”
“一样是笨蛋？”周正宁打趣道。
叶绯笑了一声，屈指敲敲他的脑袋，纠正道：
“一样招人喜欢！”
听见这话，周正宁摸摸被叶绯敲过的地方，有点不好意思：
“嗐，其实从小到大也就叶老师你这样夸过我，告诉我善良是个好东西，我遇见的其他人……都说我傻。”
“不用去在乎别人的看法，那是他们欣赏不了你的闪光点。”
说到这，叶绯倒是想起了某个人说过的一句话：
“啊，用小蛇的说法，他们无法理解你，只能说明他们不是你的同伴，也注定不能跟你走到最后。你现在想想，嫌弃你傻的那些家伙，现在还是你的朋友吗？”
听见这话，周正宁愣住了。
他微微垂下眼，似乎有些怅然，但很快就笑着摇摇头：
“不是了。”
-
让陆展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是自己胳膊上某种冰冰凉凉的触感，有人把那冰凉药膏推开，药膏逐渐被体温暖化，缓解了原本攀附在那处的痛感。
陆展诚愣了一下，睁开眼往身边看去，只见帮他擦药膏的是个低着头的黄脑袋。
“是你啊，兄弟。谢谢了啊，我自己来吧……嗷呜……”
陆展诚想坐起来，但稍微一动，他身上的伤口就被牵到了，痛得他龇牙咧嘴。
“你躺好吧。”周正宁把他又按了回去：
“叶老师去监督秦姐她们捉麻雀了，临走前让我好好看着你。他说让你好好养伤，在比赛前把你的异能用熟练了。”
“卧槽。”
不提这茬，陆展诚都要忘了。
他语气逐渐激动：
“我今天是不是用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招式？酷吗？？”
“酷毙了。”
周正宁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兄弟，你也酷毙了。”
陆展诚自己一个人高兴了好一会儿，又突然想起来：
“对了，你挨的揍比我多，你没事吧？”
说着，陆展诚又想坐起来，结果又被伤口疼得面目狰狞乖乖躺下。
“没事没事，我都好了，还是你帮我治的。”
周正宁指指自己脸上的伤。
“真的？”
陆展诚往他脸上瞅了好几眼。
随后，他感叹道：
“话说回来啊，真的，兄弟，虽然咱俩没说过几句话，但我懂你当时的意思，这叫什么？心有灵犀！”
当时周正宁被皮球按在地上，那俩人用轻挑的语气劝他们认输。那时，周正宁明明已经很狼狈了，却还是用那种平静的眼神望着陆展诚，冲他摇了摇头。
“你当时是叫我别认输吧？当时我就觉得，兄弟，我命中注定的兄弟！我也不想认输，一个人可以被打败，但绝对不能主动认输，不然就一辈子都赢不了了。”
说着，陆展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不过我最后用出来的是异能吗？我的异能居然不是瞬移啊……”
周正宁点点头：
“叶老师说，你的异能叫暗影信条。”
“暗影信条，这名字有点……”
陆展诚话说到一半，人傻了。
他抬起胳膊捂住了脸。
“？”周正宁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了：
“你咋啦？”
“我好像想起来我这异能的来历了。”
陆展诚一脸悲痛，他问周正宁：
“你看过那个电影吗？约瑟战记。”
“看过！”
周正宁眼睛亮了。
他平时很喜欢看电影，对这部百年前的冷门影片记忆犹新：
“是那个讲刺客的是吧！卧槽，主角酷毙了，我最喜欢那段他单手抱着小孩血战在人群中的时候！最后他死了我还哭了很久！”
“懂我！！！”
陆展诚遇见了同好，伤口也不疼了，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巨喜欢约瑟，当时就老披着床单拿俩筷子想象自己是刺客，做梦都想当约瑟那样的人。结果可能执念太深了吧，觉醒了个类似的异能。”
陆展诚笑得有点傻。
他激动完，又问周正宁：
“我看你异能是个魔方？你的异能怎么来的啊？一定也很酷吧？”
“害……”
说起这个，周正宁也不好意思，他挠挠头：
“我是上英语课，听不懂，溜号了。当时觉得无聊，特想有个东西能解解闷，结果这魔方就出来了。”
他异能的来历是个乌龙，谁听谁笑。
但陆展诚的第一反应却是：
“扎心了，我也听不懂英语课！真的好痛苦！！”
周正宁都要泪目了：
“是吧！！英语真的很难啊！！！”
俩人从英语聊到电影，又从电影聊到游戏。
说来也怪，即使两人之间隔着一百多年的时光，但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隔阂，甚至还找见了不少共同爱好。
叶绯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画面。
俩大男生坐在各自的窗人边说边笑边比划，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傻样。
身后跟来的秦璟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双手抱臂，挑眉笑道：
“哈，我就说这俩笨蛋肯定能聊得来。”
叶绯靠在墙边，含笑望着屋内：
“嗯，确实呢。”

第62章 陆展诚-[10]
陆展诚因光荣负伤, 被叶老师特批了一日假期。
不过时间就是金钱，比赛一天比一天近，留给他们的时间也没剩多少。
一天后, 叶老师正式开启了魔鬼训练模式。
捉鸟不再是秦璟和任花颜两个人的任务, 四个小朋友几乎是天刚亮就进了树林，除却午餐晚餐，天黑透了才能从林子里出来。
他们需要对付的麻雀也从第一天的三只变到了现在的十只, 并且已经没有红绳帮助辨认了，叶绯会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记下小鸟的特征, 后面就是漫长的寻找过程。
“别想随便捉一只凑数, 每一只小鸟我都记得哦。”
在开始前，叶绯冲他们摇摇手指。
听见这话的时候, 秦璟还表示过质疑，她觉得这些麻雀都长一个样子, 怎么可能分辨的出来谁是谁，更别提混在几百只一样的麻雀中认出来指定的那几只。
为了让小高小姐心服口服，叶老师亲自上阵。
他让秦璟用笔在麻雀羽毛深处做了个很小的记号用作标记，那个墨点被羽毛盖住后完全看不见。而后，麻雀被放飞，周正宁扔了个石子惊起一树小鸟，任花颜给叶绯开启视角共享, 不出十分钟，叶绯就在天空上百只飞鸟里, 准确找见了秦璟做过记号的小麻雀。
秦璟原本还不信，但等麻雀捉在手里, 她拨开小鸟柔软的羽毛, 看见自己亲手做的那个记号, 这才彻底没话说。
艰苦的训练期间，也有其他班级的教练和学生听说了他们和D班的那一战，总会有意无意转过来看看。但一听见E班的叶老师在带着四个学生抓鸟，就又摇摇头离开了。
说实话，捉鸟也只是叶老师的下下策。
他有一百种方法能锻炼他们的精神力和配合，但碍于场地和道具的原因，最终只能选择这种朴实无华的方式。
他们的四人捉鸟小队中，任花颜负责为三人开启视角共享，周正宁会帮她一起辨认鸟群中的麻雀，等到锁定目标，任花颜会用精神光点给秦璟和陆展诚做好标记，让他们配合捕捉目标。
这其中，最考验的就是任花颜的能力。
她不仅得用精神光点标记目标，还要分心让精神光点跟随目标的飞翔轨迹，不然目标就会丢失，到头来一切白干。
这也就是秦璟第一天时说的“好不容易找见，一惊动就全飞走了，混在一起，什么都找不见”。
叶绯也想过，任花颜年纪还小，这种训练对她是不是苛刻了点。
但这小姑娘让叶绯十分意外，她看着柔柔软软的性子，却比谁都坚强。明明一天下来她才是最累的那个，但在其他哥哥姐姐抱怨的时候，她一声也不吭，叶绯问起来，也只说不累还能坚持还能做得更好。
和努力成正比的是她惊人的成长速度。
叶绯第一次见她时，她的视角只能共享一人，还坚持不了多久。但几天下来，她已经能轻松共享三人，从头到尾不间断。
再比如第一天她只能做到标记光点，鸟儿一飞就会跟Hela丢，但现在，她的精神光点就像是黏在了小鸟身上，只要锁定，就绝不会丢失目标。
高强度的训练令四位小朋友每天几乎是沾床就倒，最喜欢睡懒觉的叶绯每天却起得最早，扮演叫大家起床的恶人角色。
五人在训练中打打闹闹，很快度过了十天的训练期。
训练期过后，就是初赛的日子。
训练营负责人胡胖前一天下发了通知，让各班在次日十点去训练营西边集合。
那天叶绯一早带着四个小朋友去食堂吃了顿好的，踩着集合的时间点慢悠悠晃到了训练营西边。
他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今年云河第五训练营招了不少学员，目测得有两百来个，他们围在一起，一眼望去，乌泱泱全是脑袋。
叶绯踩到一块大石头上，往前看了一眼。
云河训练营的位置似乎在哪片山里，周遭全是树林，他们现在就在西边树林的边缘，一眼望去，林子深而幽静，时不时还传来几声鸟鸣。
秦璟望着眼前大片大片的NPC，用胳膊肘怼了一下叶绯的腰：
“哎，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初赛不是打架？这玩意到底要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抓瞎诶。”
“别担心，我是不是还说过，这初赛你们要是能输，我叶绯俩字倒着写？”
叶绯看起来很自信。
但不幸的是，他这副模样被另外的人看在了眼里。
“哟，叶老师也来了，这次没睡过头？”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人群里走出来一个高挑的男人，他颧骨很高，却因为过瘦而脸颊凹陷，显得像个人干。
叶绯认得他，这位也是前几天刚进训练营时，对他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那几位老师之一。
“是啊，难得按时起床了。”
叶绯并没有在意他那副挑事的态度。
“确实难得。”男人低低笑了两声，问：
“听说叶老师的学生前几天把D班两个孩子揍哭了？看来叶老师今年不打算继续当咸鱼凑人头了？还真难得，看来是找了几个适合对抗的好苗子，就是不知道咱们叶老师烂了这么多年还会不会教学生，怎么说？这初赛能不能过啊？”
叶绯实在不理解这个副本这些没有姓名的NPC为什么那么爱招惹他。
上一个挑事的现在看见他已经绕道走了，为什么这些家伙还是不长记性。
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瞥了那男人一眼：
“我的学生不用您操心，您不如先去操心自己的学生吧。”
那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他嗤笑一声：
“我的学生可在B班，我们教研部去年也拿过第三的好成绩，跟有些年年‘第一’的人确实比不了。”
叶绯是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个NPC在这浪费时间。
他拍拍手，毫无诚意：
“哇哦，你好棒。”
说完，他跟那男人摆摆手算作告别，自己先带着秦璟离开了。
等走远一些，秦璟嗤笑一声，拿捏着那男人的表情和声调，怪声怪气地学了一句：
“我的学生可在B班——嘁。”
秦璟翻了个白眼。
叶绯被她逗笑了：
“跟个NPC生什么气。”
“不管他是不是NPC，看他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就来气，啧，真想快进到夺冠，让我踩在他脸上臭屁一句，‘老娘可是第一名，跟B班的人确实比不了’。”
叶绯笑得肚子疼。
他擦擦笑出的眼泪，：
“不好意思，让小高小姐受委屈了。既然这么生气……怎么说，你想不想爽一爽？”
秦璟一挑眉：
“哦？你有什么馊主意？”
“其实本来想低调点的，毕竟这事还挺给人添麻烦，但我们小高小姐的心情才是第一位嘛。”
叶绯弯唇笑了一下：
“来来来。”
他冲其它三位小朋友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初赛的赛制是……一会儿你们……”
等叶绯给他们安排完计划，秦璟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中透着些坏笑：
“我靠，叶绯，你真够损的。”
叶绯假装没听出秦璟话中的嘲讽：
“谢谢夸奖。”
在学员聚齐之后，胡胖带着几位助教老师，来到了训练营西侧。
他搬了把椅子在人群最前方，自己爬了上去，冲大家挥挥手示意安静：
“来来来，各位老师同学们，都安静一下啊。”
胡胖一激动就容易破音，他的嗓音回荡在周围，骚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有几个学生听着他的破音嗓没忍住笑，他也没多在意，只从裤兜里掏出手帕，边擦汗边道：
“今天是我们训练营初赛哈，老师和教练应该都跟你们讲过初赛的赛制，但我还是要在这里重复一遍，以免大家漏听。”
说着，胡胖朝身后招招手，他带来的那几位助教老师得到授意迈步向前，向学员们展示了自己手里的铁笼。
铁笼里是八只小白鼠，它们在笼子里蹿来蹿去，看着似乎很有活力。
胡胖清清嗓子：
“这里呢，有八只以我异能幻化的小白鼠。等到比赛开始，我会把它们放进树林里。当然，小白鼠的活动范围是有限制的，说大不大，说小嘛，也不小，就是这片山头。
“……我看看啊，咱们训练营今年一共十二个教研部，分了五个班，咱们呢，以教研部为单位行动，捉到咱们这个小老鼠并且送回到我手里的学员，就算是带你的教研部通过初赛，离异能特遣部更近一步啦。
“当然，需要强调的是，捉到小老鼠并不代表胜利，因为最终将它们交到我手上的才是赢家。这代表着，咱们可以通过武力来争夺小白鼠的归属，不过要注意，不能出人命，点到为止，安全重要哈。”
叶绯听着胡胖的解释，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
这训练营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叶绯早忘了初赛具体的规则，只记得跟寻物有关。
但只要跟寻物沾边，那就是为任花颜量身打造的赛制，她的能力在这初赛就相当于是拿着答案照抄。所以叶绯才会信誓旦旦地说，这比赛过不去他名字倒着写。
不过现在……
叶绯望向了刚才和他搭话的那个男老师。
叶绯原本确实是想低调地过个比赛，偷偷惊艳所有人，但奈何这位老师太嚣张，触怒了他们小高小姐，让叶绯想低调都难。
他想着自己给秦璟他们的嘱咐，微微弯起了眼睛。
也正是那时，等在树林边缘的秦璟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叶绯也回了她一个点赞的手势，也就是那时，刚才和叶绯呛声的男老师又凑过来了：
“我看看叶老师的学生多久能通过初赛，这林子还挺大的，资质不好的学员找个小老鼠应该挺难的吧？”
“嗯嗯，你说得对，那你看着呗。”
叶绯打了个哈欠，自己躺到身后的躺椅上，闭上眼睛，不动了。
初赛很快开始，小白鼠被放进树林，等它们分散开来，学员们也陆陆续续进入了比赛场地，树林外一时只剩了老师和教练。
一开始外面气氛还挺不错，老师们有说有笑，等待着自家学员送来好消息。
但后来，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师们没心情闲聊了，开始有人焦灼地走来走去。
按照往年的经验，四小时的时间限制内，不出一个小时就会有学员率先拿下胜利出来报喜。
但这次不知为何，足足两小时过去，树林里还是没见人影。
有人问胡胖：
“胡先生，咱们初赛今年加大难度了？”
胡胖冷汗直冒：
“没有啊，小白鼠的数量和活动范围都跟往年一样的啊。”
“那我的学生怎么还没出来？不是，我的学生就算了，A班他们也不见人啊？”
“不知道，再等等？”
结果，这一等，又是两个小时。
等到快到规定时间，才有学员灰头土脸地从树林中出来。而面对老师们期待的眼神，他们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找见。
往外走的学员越来越多，但胡胖手里还是空空如也，没人捉到小白鼠。
最终，最受关注的A班学生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但从他们的脸色可以看出，他们也完全没有收获。
一直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叶绯睁眼望了一眼。
尖子班A班、上一届比赛的冠军教研部，今年也只带了四个人。而他们的带队老师留着一颗光头，一副恶人气场，正是他第一天见过的那位原震。
此时，原震一脸严肃，上前和自己学员低声聊了两句。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聚在他们身上，因为没人料到A班居然会空手而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年的初赛就这样全军覆没了？
所有人都抱着这样的疑问。
直到A班几人结束讨论，原震板着脸皱起眉，望向胡胖，沉声开口道：
“胡先生，还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学员向我反映，这树林里，压根就没有你放出去的白鼠？”

第63章 陆展诚-[11]
原震这话一出, 全场哗然。
他所在的雷霆教研部是k国最有名的异能教研部，没有之一，原震也是教研部的金字招牌, 他看人眼光毒辣, 挖掘潜能也有一手，在真实的三零五八年，陆展诚就是被原震看上收入队中, 才真正清晰了自己的能力，并且在那年的联赛中拿了第一。
雷霆教研部在原震的带领下蝉联数届冠军, 他们人站在这, 几乎就是毫无疑问的冠军预备队。
因此，他现在提出这种问题, 周边并没有人质疑。
毕竟谁都有可能在初赛失利，但原震的队伍不会。如果连他们都空手而归, 那问题只可能出现在赛方身上。
人群中掀起一阵讨论声，无数目光聚在胡胖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胡胖急得直擦汗，他皱着眉，表情略显慌乱：
“不可能啊，我的异能不会出错，小白鼠确实还在林子里啊。”
说着, 胡胖发动异能，想办法感知小白鼠的位置。
周遭人看着他的反应, 直到片刻后，他睁大眼睛, 喃喃道：
“不可能啊……”
“嗯？”
原震皱起了眉。
胡胖愣了一下, 忙道：
“稍等, 我再确认一下。”
胡胖皱着脸，一脸凝重，几秒后，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些，茫然道：
“小白鼠们聚在一起了？”
胡胖放出去的小白鼠是他的异能化物，在放出去之前，他可以设定小白鼠的活动范围与大致方向。为了公平，他一般会保证小白鼠在树林中均匀分布，方便学员捕捉。
这种模式用了这么多年了，从没出过问题，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今天这样小白鼠莫名其妙聚在一起的情况。
“不可能！”
原震身后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皱眉道：
“我们就差把这树林翻个底朝天了，别说小白鼠聚在一起，就算只有一只，也早该被找见了。”
“是啊，我们这两百多号人白忙一早晨，总得有个说法吧？”
远处有人附和道。
“大家稍等哈，这个小白鼠吧，它们好像……正在往这边移动。”
胡胖自己说着也觉得离谱。
周边等待的老师学生听见这个结论，皆是一脸疑惑。
“笑死，总不可能是有人把那八只小白鼠全部捉住了吧？”
在一片低声讨论中，之前总和叶绯搭话的那B班老师出声道。
他声音不小，听见这一句，老师学员们的目光都投向了他那里，一起被看见的还有他旁边躺椅上的叶绯。
叶绯都要愁死了。
这人从比赛开始前就站在叶绯身边，到现在都还没走，叶绯真的很想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阴魂不散。
叶绯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往树林出口处望了一眼。
男老师见他这样子，故意问：
“我看叶老师的学生还没出来啊，把小白鼠全部捉住的不会就是你的学员吧？”
男老师这话语气浮夸，他问这一句肯定不是真诚猜测，显然也是为了故意恶心叶绯来的。
先不提赛制，只要是有经验的老师都知道，除非抢夺，否则一组学员捉住八只小白鼠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初赛场地很大，白鼠会被投放到不同的方位，这么点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有人精准确认每只白鼠的位置并且赶去捕捉，有那赶路的时间，白鼠说不定早已被另一组学员捉住了。
男老师心里清楚这一点，但他就是想捉住所有能让叶绯难堪的事情使劲损他。
叶绯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他摊摊手：
“也说不定呢？”
“……哈？”男老师没想到他真会接腔。
周边有人听着他们的对话，没忍住低声窃笑，有人知道叶绯是万年垫底，因此不屑于他的不自量力，不远处的原震更是皱着眉看了过来。
叶绯在各种目光中慢吞吞从躺椅上站起身来。
也就是那时，不知有谁惊呼了一声：
“又有人出来了！”
听见这声，叶绯立马背着手小跑到了人群最前方。
“让一让，让一让啊。”
叶绯拨开学生和老师，刚好凑到了原震身边。他不小心碰到了原震的肩膀，还贴心地帮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灰。
他冲原震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哈。”
原震只是看着他皱起眉，没做声。
在这时候，树林深处也出现了四个人影。
那是E班神奇教研部的学员。
走在最前面的高马尾女孩手里似乎拎了个小布包，她大摇大摆走在最前面，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把手里的布包往胡胖身前一递：
“胡老师，是不是要这个？看看吧？”
秦璟把手里的布包抖开，有八只活蹦乱跳的小白鼠从里面掉了出来。
她拍拍用来兜老鼠的布，把它丢给了陆展诚——那是陆展诚的外套。
八只小白鼠落在地上，吱吱吱地围着胡胖转。
胡胖盯着脚底下那些小家伙，人都傻了。一样傻掉的还有周边的学员和老师。
秦璟看着他们的样子，还特意扬声强调了一句：
“初赛是要这些吧？胡老师收好，记得，我们是E班神奇教研部，是叶绯叶老师的学生。”
这句话说完，周遭鸦雀无声。
之前一直挑衅叶绯的男老师惊得张大了嘴，脸上的表情更是难看，他呆愣片刻，反应很大，率先质疑道：
“怎么可能！”
气氛这样紧张，胡胖又急得直冒汗。
他边擦汗边道：
“这位老师，别激动别激动，什么情况我们慢慢问嘛。”
胡胖安抚住那边，又问秦璟：
“同学啊，我们初赛的话，一个教研部捉一只白鼠就有资格进复赛了，你怎么全捉回来了啊？弄得别的同学白忙活一早晨，差点以为是我们赛方出问题了呢。”
“哈？”秦璟演技略显浮夸。
她挠挠耳朵：
“不好意思啊，我们E班的叶老师每年比赛都垫底，他也不清楚赛制，没跟我们讲清楚，我看您放了八只白鼠，以为都要抓回来呢。天哪，我超额完成了任务，让别的同学没小老鼠抓，老师同学们不会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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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绯看着小高小姐的表演，憋笑憋得很辛苦。
胡胖的笑容有些尴尬：
“可我比赛前重新讲过赛制啊。”
“啊？这样吗？”
秦璟一脸茫然：
“不好意思啊胡老师，跑神了，没听清。”
“……”气氛一阵沉默。
直到B班的男老师扬声质疑道：
“不可能！你们作弊！”
男老师推开挡路的学生，大步走到了秦璟面前，指着她的鼻子：
“这么大一片树林，两百多人找八只白鼠都没找见，你们就四个人，怎么可能把它们全部捉……”
“啪！”
男老师话音未落，就被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璟。
秦璟一把拍开了他指着自己鼻子的手。
小高小姐脾气并不好，她最讨厌有人跟她嚷嚷，更讨厌有人不知死活地拿手指她。
她眉梢微挑，目光冷然：
“这位老师，注意一点，少干这种没礼貌的事。这次我只是拍开你的手，下次怎样，我就不保证了。”
“你……”
男老师有那么一瞬间被她的眼神吓住了，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秦璟只是一个学员而已，他才是老师。
但不知为何，他不太想继续跟秦璟争论了，他看向了叶绯，怒道：
“叶绯！看看你带的好学生！”
“小高！”
叶老师受到召唤才站出来，他板着脸：
“怎么跟人家老师说话呢？去去去，后面站着去。”
叶绯在男老师看不见的角度，跟秦璟眨了下眼。
而后，他看向对面脸色古怪的男老师：
“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呗。”
男老师似乎被气笑了，他点点头：
“好，问你就问你，你说，考试场地占了一整片山地，你的学生是怎么做到在地形这么复杂的树林中准确找见八只白鼠的？”
“啊，简单。”
叶绯冲身后招招手：
“妹妹，来，给这怪叔叔展示一下你的异能。”
任花颜乖巧地点点头。
她走到叶绯身边。
【玩家080任花颜使用异能：第三视角·共享】
叶绯心情颇好地观察着男老师脸上的表情，看他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最终像是吃了屎一样难看。
但这家伙还要嘴硬：
“不可能！就算你们能找见每只白鼠的位置，你们怎么能保证自己能在其他学员发现目标之前赶到目标所在地并且捕捉？”
“啊，更简单！”叶绯微微扬起下巴：
“小橙子，出列！”
“到！”陆展诚昂首挺胸。
叶绯拍拍他的肩膀：
“妹妹，把共享开给他，给小橙子在山里随便指块小石头。”
任花颜点点头。
叶绯收回搭在陆展诚肩膀上的手，下一瞬，陆展诚人消失了，只留一缕未散的黑烟。
大概过了两三秒，陆展诚重新出现在了原地，只是与刚才不同的是，他手上还多了一块形状普通的石头，石头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上面甚至还扒了一只漂亮的瓢虫——这块石头三秒前还在五百米开外的一棵树下安眠。
男老师彻底石化了。
“没问题了吧？”
叶绯无奈摊手。
他又转向胡胖：
“不好意思啊胡老师，这次确实是我没跟学生讲清楚赛制，给大家添麻烦了。您看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胡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看男老师的反应，知道E班这几个孩子估计确实是靠自己捉到白鼠的，没有什么违规行为，也就放心了。
他摆摆手：
“没事没事，下次注意就好了。那咱们E班的神奇教研部学员第一组通过初赛，其他的同学……抱歉，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然大家先去午休，等到下午，下午咱们在加赛一轮吧。”
等安抚完老师和学生们，周边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
B班的男老师离开前还瞪了一眼叶绯，又跟他撂了句狠话：
“叶绯，你就是故意让我难堪对吧？你等着，初赛你碰巧遇上了能力合适的学员，我看复赛你还怎么笑得出来。”
叶绯敷衍地点点头，冲他摆摆手：
“嗯嗯嗯啊啊啊知道了，吃饭去吧，快去快去。”
男老师的脸臭得像只茄子，不情不愿地扭头离开了。
他走后，秦璟凑过来“啧啧”两声：
“叶绯，他好恨你，你到底怎么惹他了，偷他方便面调料包了？”
“那你要问游戏系统给他塞了点什么奇怪的记忆，他在我旁边叽叽喳喳，我也很烦的啊。”
叶绯叹了口气。
他侧目瞥了秦璟一眼：
“感觉怎么样，小高小姐？”
秦璟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了：
“开挂的感觉就是爽，爽死了！我看谁还敢看不起你。”
听见这话，叶绯轻笑一声：
“行了，走，吃点好的去。”
他背着手，带着几个小朋友往教学区的方向走。
此时周边的学员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只留了一些还在安排下午加赛事宜的班级。
叶绯没多在意，直到他被身边某人叫住：
“叶老师？”
叶绯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
是原震。
原震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只冲叶绯点点头：
“你好，我是雷霆教研部的带队人。这些是我的学生。”
说着，原震往身后瞥了一眼，他的学员得到授意，挨个自我介绍。
他带了四个学生，其中有一对双胞胎男生，分别是叫白三清和白四水。站在中间的是一个个子很高眉眼张扬的男生，叫周闯。
还有一个……
那女孩留着一头短发，她眉眼很漂亮，长相明艳又带点可爱，像只古灵精怪的猫。
她微微笑着，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叶绯身后瞥了一眼，随后微微扬起下巴，道：
“老师好，我是雷霆教研部的学员，鹿幺幺。”

第64章 陆展诚-[12]
叶绯看着鹿幺幺的视线, 笑意一顿。
他原本以为鹿幺幺是在看陆展诚，但让他意外的是，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时, 看见的却是表情略显僵硬的小布丁。
那个时候, 雷霆教研部的学生们已经介绍完了，出于礼貌，叶绯这边的人也依次报了自己的名字。
只是轮到周正宁时, 他却迟迟没有反应，一直到陆展诚怼了他一胳膊肘, 他才如梦初醒般道：
“哦哦, 不好意思，我是神奇教研部的周正宁。”
叶绯看着他的反应, 微一挑眉。
介绍过后，原震和叶绯简单聊了两句, 一起带着小朋友们去了云河训练营的餐厅。
他们去得晚，到的时候，用餐高峰期已经过去了，食堂里零零散散没几个人。为了避免餐桌气氛尴尬，他们让学生们凑了一桌，叶绯则被原震带去了不远处另一张桌子坐下。
“叶老师也带了很多年比赛了吧？”
原震坐在那里板着脸就是一副黑大哥的气质，往那一坐, 莫名严肃，换个人多半会被他这气场吓得大气不敢出。
但叶绯向来不在意这些, 他扒拉着碗里的狮子头，吃得很香：
“是啊, 很多年了, 但以前成绩不怎么好, 原老师看我眼生也正常。”
“没有。”原震动作微微一顿：
“你今年带的学生很不错。”
“哦？”叶绯轻笑一声：
“连原老师都说不错的孩子，看来真的是好苗子。”
原震没有应声，他看了一眼学生那桌，自顾自道：
“那个小女孩的异能，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和精神力有关，能探测，还能共享。至于那个高个子男生，能力也不仅仅只是瞬移吧？他的能力多半和‘影子’相关。我之前听说D班和你们有过一场切磋，有个男孩打倒了D班两个学员，就是他吗？”
怎么说，原震这人不愧是在整个K国都排的上号的金牌带队人，他和任花颜陆展诚没打过交道，仅仅是看，就能得到这么多信息。
这人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毒辣。
听到这，叶绯弯唇笑笑：
“我算是听明白了，原老师这是想挖我的墙角？喂，你这有点过分吧，明天可就是复赛了，我这一共四个学生，你一开口就要挖走两个？”
“一个比赛证明不了什么，比赛只是进入特遣部的敲门砖，要真正想成为特遣部的一份子，他们还得经历更多锻炼。我们雷霆教研部的资源和设备都是一等一，好苗子也得在适合的环境下成长，才能生长为参天大树。”
原震语气略沉。
叶绯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但他们拿到的游戏任务只是拿下比赛第一，至于更多的锻炼、成为特遣部的一份子，那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当然，这些事情，作为游戏NPC的原震自然是理解不了的。
“抱歉啦。”叶绯放下筷子，当了一回恶人：
“我很想要这个冠军，这是我离冠军最近的一次，我可不会放人。”
原震拧起了眉：
“叶老师，孩子的未来是最重要的，你不要因为自私而耽误了孩子。”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拿冠军。拿不到冠军我会吃不好睡不香，我会黑化，我美好的品德也会全部消失。”
叶老师开启了撒泼耍赖模式。
听见这话，原震表情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他放弃了和叶绯浪费时间，直接站起身子就走向了学生那桌。
那桌的气氛其实也尴尬，两拨小朋友不认识，除却自来熟的陆展诚和对方的周闯聊得很开心，其他人都是各吃各的。
“你尝尝这个，这个味道还不错。”
秦璟往任花颜碗里夹了一只烧麦，抬眼时，她却注意到了身边的周正宁似乎有点不对劲。
按理来说，周正宁和陆展诚性子差不多，都是单纯傻瓜，和不认识的人也能聊得很开心。
但现在，陆展诚已经和对面的周闯比划起来了，周正宁却一直闷着头吃饭，关键吃得也心不在焉，动作又僵硬，十分局促的样子。
“周小哥哥，你怎么一直低着头啊？”
正奇怪着，秦璟听见坐在周正宁对面那女孩开口问了一句。
秦璟记得，她叫鹿幺幺。
鹿幺幺留了一头短发，她头发天生带着点卷，看着软软的很可爱。她眉眼也很漂亮，一双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挑，像只漂亮的猫。
秦璟看看她，又看看周正宁，微一挑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鹿幺幺看着周正宁的眼神和说的那话都很奇怪。
一定要说的话，她不像是故意在和有眼缘的人搭讪，比起那，她更像是在故意挑逗很熟的老朋友，即使这位老朋友并不是很想搭理她。
但不对啊。
秦璟皱起眉。
这个时间线都是一百年之前了，这俩人那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呢，怎么可能认识。这个鹿幺幺，应该只是个普通的NPC而已啊。
秦璟思索着，总觉得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但她给忘记了，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
而正在那时，另一边桌子上的原震站起身来，走向了他们这边。
原震的气场是在太过强大，原本正兴高采烈跟周闯比划鸭蛋超人的陆展诚动作一僵，莫名有些紧张。
秦璟原本还不知道原震是来干嘛的，但他看叶绯那家伙一脸无所谓，觉得多半没什么大事，就也没多在意。
一直等原震站在他们桌边跟他们讲了自己的来意，秦璟才明白：
哦，原来是挖墙脚的。
不过要被挖的不是自己，秦璟抱着看热闹的想法，听完了原震想要让任花颜和陆展诚加入雷霆教研部的邀请。
而叶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他只在原震说完后补充了一句：
“我不强留你们啊，你们想跟原老师走就走，想留下来我也欢迎。”
任花颜自然是不可能走的，她摇摇头，温声拒绝了原震的邀请：
“不好意思原老师，谢谢你看好我，但我觉得叶哥哥的教学方式可能更适合我，我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想法。”
而陆展诚虽然是NPC，但这家伙是个善良笨蛋，加上第一天叶绯跟他演的那场戏，以及后来的异能探索，他已经认定叶绯了。
他挠挠头：
“我也对不起了，我是不会离开叶老师的。”
原震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他不想放弃，他还想继续跟他们讲一下雷霆教研部的待遇，但还没开口，就被叶绯抢了先：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啊老师。你看他俩也不太愿意走，要不这样吧，这件事咱们就等比赛结束后再说。如果我们拿了冠军，这事就算了，如果你们拿到了冠军，那我也承认我们教研部没有培养他们的实力，到时候我替他俩做思想工作，一定把他们送到你身边，怎么样？”
原震看着挺执着的，似乎一时半会不愿意放弃。叶绯索性直接把事情推到最后，省的原震再纠缠。
原震思考片刻。
在那期间，雷霆教研部那个叫周闯的男孩笑道：
“老师，我们雷霆教研部可拿了好几年冠军了，你真的要跟我们比吗？”
叶绯听见这话，看了他一眼。
那男孩眉眼张扬，是好看的，但却总给人一种阴沉感。
周闯。
叶绯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在心里回忆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听过。
他看看周闯，又看看陆展诚。
嘶……
“好，那就先这样。”
在叶绯思考的时候，原震点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那就等比赛结束再说，祝你们有个好成绩。”
原震冲他点点头，似乎不打算继续吃这顿饭，转身走了。
学生们看见老师离开了，也跟着站起身来。周闯跟他的新朋友陆展诚告了别，而鹿幺幺望着周正宁，笑道：
“再见了，小哥哥。”
听见这个称呼，叶绯微一挑眉。
等雷霆教研部那几个人走远了，秦璟叹了口气：
“真够狡猾的啊叶绯，你明知道这比赛我们一定得赢，还给他画个饼。”
“我也没办法啊。”
叶绯摊摊手，顺势在周正宁对面坐了下来。
他望着这小子，轻轻眯起了眼。
这小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闷头吃饭，话也不说，人家小姑娘跟他搭讪，他理都不带理会的。
叶绯觉得有点奇怪，但在他之前，秦璟就先提出了疑问：
“黄毛，那鹿幺幺什么情况啊？”
陆展诚也好奇：
“就是啊，人家刚才一直跟你搭话呢，你怎么不理人家女孩子？有点没礼貌啊兄弟。”
听见这话，周正宁动作一僵。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长叹一口气，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
“我也不知道！”
周正宁哭丧着一张脸：
“这不是一百多年前的副本吗？我怎么会在这遇见她啊？！”
“嗯？”叶绯问：
“你们认识？”
“是……”
周正宁似乎一点也没有遇见老熟人的喜悦，也没有遇见死对头的气愤。
他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似乎不知该怎样面对某人的、难言的微妙情绪。
这种情绪出现在周正宁身上其实不太正常，因为这家伙一根筋，开心难过生气都很纯粹，很少有这样心思复杂的时候。
他皱着脸，又长长叹了口气：
“鹿幺幺她吧……是我发小。”

第65章 陆展诚-[13]
“哈？发小？”
秦璟夸张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也是个活了一百来年的老妖怪？？”
真·老妖怪不乐意了：
“说他就说他, 不要人身攻击无辜群众啊。”
周正宁挠挠头，自己也想不通：
“不是啊。叶老师的朋友会出现在副本里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但我确实只活了二十二年, 鹿幺幺还比我小一个月, 而且她也不是玩家啊，进来的时候游戏通报不是说了这个副本就进来咱四个嘛。”
周正宁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原本他第一眼看见鹿幺幺时，还以为只是遇见了长得很像的NPC, 但后来鹿幺幺做了自我介绍，再加上她的态度, 周正宁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还有一个可能性。”
正在周正宁苦恼的时候, 叶绯出声道：
“她是‘游客’。”
“游客？那是什么？”
周正宁知道游戏里出了点变故，但他也就只囫囵听了个大概, 只知道游戏系统里卷进了伊甸园的一些人，也没关心其它的。
“对, 我就说我忘了什么。”
秦璟一拍掌心，解释道：
“伊甸园的鎏金赌场知道吧？之前游戏系统出故障，从鎏金赌场里拉了一千三百来个人。他们没戴玩家手环，当不了玩家，也当不了NPC，就给了他们一个‘游客’的身份。大概意思就是把他们随机投放到副本里去了，成了副本的一部分。但话说回来……”
秦璟皱起眉：
“鹿幺幺既然在这训练营里, 那就说明她是异能者吧？异能者不是都被赶到蜂巢去了吗？她怎么去的鎏金赌场？”
“我不知道……”
提起这个，周正宁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们好久没联系了,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个普通人。”
叶绯看他这样子, 微微眯起了眼。
他想起来, 布丁同学以前似乎跟他聊过有关自己异能的故事, 那时他说自己觉醒异能之后没两天就被人给举报了，后来跟他提起“朋友”的话题，这小家伙的态度也有点奇怪。
看来那位鹿幺幺，并不是布丁认为值得继续交往的朋友。
既然如此，周正宁本人大概也不太想继续聊这个话题
于是他拍拍周正宁的肩，轻松带过了这一茬：
“两种可能，要么她不知用什么方法躲过了伊甸园的异能者筛查，要么她就是被卷进游戏后才觉醒的异能，反正不是咱们该操心的问题，别纠结啦。”
听见叶绯这样说，周正宁点点头，没继续聊了。
训练营的初赛原本只占用一个上午，下午是留给各晋级战队的休整时间。
但因为这次初赛出了点小变故，下午的空闲时间就被占用作加赛。一群学员又在树林中找了一下午白鼠，最后在神奇教研部之外，又产生了七只晋级队伍。
下午的加赛跟神奇教研部没有关系，原本几个小朋友还期待他们能得到一整个下午的悠闲时光，但午休时间结束后，他们就又都被叶绯拽了起来，赶去树林里继续捉鸟。
秦璟骂骂咧咧地配合陆展诚捕捉麻雀，叶绯带着他的小躺椅坐在树下面，边用蒲扇赶虫子，边看那几人的配合。
今天的目标数量是八只，八只小鸟混在鸟群中，在树林间乱飞。
周正宁和任花颜负责寻找目标，陆展诚则和秦璟配合捕捉。四个人分工明确，但真正行动起来，却暴露出了不少问题。
周正宁和任花颜还好，主要的矛盾出现在陆展诚和秦璟身上。
比如现在，两人盯上了同一个目标，陆展诚瞬移至离目标最近的树枝上伸手去捉，但他才刚碰上那小鸟的羽毛，手就被远处飞来的一块石头打偏了。小目标也因此受惊，展翅飞向了更高的地方。
叶绯有些头痛，他揉揉太阳穴。
秦璟的优势很明显，她有想法，还很能打。但她的缺点也很明显，没有耐心、不爱配合，总是按自己的方法行事。
还有更严重的，她不信任队友。
这种不信任生长在潜意识中，她独来独往惯了，习惯依靠自己解决问题，不喜欢将目标交给他人解决。
比如刚才，明明陆展诚伸出的手和秦璟丢出的石头都能碰到目标，但俩人谁都没打算退让，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俩撞在了一起，目标消失。
既然秦璟选择留在这个小队，那这个问题就是一定要解决的。
现在只是抓个鸟而已，等到有一天他们遇见了更强大的对手和更危险的事，别说不信任队友了，就算是在危机来临时有一瞬的迟疑，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可说实话，秦璟的性子也不是他劝两句就能听进去的，叶绯得想点别的解决措施。
他坐在躺椅上，摇着蒲扇，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胡胖的助教就来树林找见了他，要带他去参加明天复赛的抽签。
复赛一共八只战队，是最朴实无华的淘汰制。
八进四，四进二，二争一。
叶绯现在要去抽的就是他们明天的对手战队。
他离开的时候，秦璟还特意嘱咐了一句：
“叶绯，你抽签前洗洗手，别抽个烂签。”
叶绯抬手挥挥，做了个“ok”的手势：
“放心，小高小姐，我运气很好的。”
秦璟翻了个白眼：
“你最好是。”
事实证明，叶绯的运气确实还可以。
他随手那么一抽，恰好抽到了个老朋友——B班男老师。
看见这个结果，叶绯只觉得自己耳朵一痛。
果然，第二天一早他带着四个小朋友去到比赛场地时，远远就看见了那个聒噪的NPC。
男老师还因为昨天的事情怀恨在心，他打定主意叶绯和那个嚣张的高马尾女孩是故意让他出丑，他远远瞥了他俩一眼，对他们摆出了一副臭脸。
叶绯假装没有看见他，想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安静地度过这场比赛。
但安稳的时光并没有过去多久，比赛前，那男老师还是没忍住到他跟前晃了一圈。
“叶绯，你就是今年运气好点，让你捡到几个能力正好适合初赛的学员，我看你的好运气能维持几时，一到复赛，就该露馅了吧。”
男老师眼神刻薄地上下打量他一眼。
叶绯懒得理他，倒是秦璟冷笑一声：
“放心，保证让你心服口服。”
“你！老师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学员插嘴了，叶绯，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学生！”
“嗯嗯嗯，是我的好学生。”
叶绯打了个哈哈，把男老师气得不轻。
刚巧那时，第一轮比赛的学员入场，秦璟带着周正宁他们走向场地，路上，还回头冲那男老师做了个鬼脸。
叶绯没有理会旁边气急败坏的男老师，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台上小朋友们的对手。
他提前做过今天对手的功课。
生物会不断进化，异能也会。虽然说叶绯后来将异能主要系别分了六个大类，但其他的系别和花里胡哨的能力都是在时间推移中慢慢进化丰富的，真正在异能中占绝对大头的，还是增幅。
就像这个年代，异能者原本就占极少数，其中绝大部分又都是单体增幅，像力量增幅、韧性增幅、速度增幅……如果不是像秦璟这样原本就很能打的持有者，那异能也就是给了持有者一项比起普通人来说稍微超常些的能力罢了。而训练营和教练所做的，就是在异能的基础上对学员再次强化。
增幅系之外的异能在这个年代实在太少见了，这也是昨天原震说什么都想要把任花颜和陆展诚挖到自己那的原因。
而今天他们遇到的对手，也全部是增幅系。
叶绯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一句，单体增幅的范围内，没人打得过秦璟，就像今天的比赛，还没开始，叶绯就已经看见了结局。
他完全不担心这场比赛，他站在台下，左看看右看看，结果刚好捉到路过这边的胡胖。
叶绯心里一动，他他戳戳胡胖的胳膊，半开玩笑似的，问了一个自己关心了很久的问题：
“哎哎，胡先生，您稍等一下。”
胡胖连忙停下脚步等着他说话，叶绯拍拍他的肩膀，随后望向不远处那个B班男老师：
“我跟那位老师，关系很差吗？”
提起这个，胡胖的表情略显尴尬。
他真的很好奇，这段虚拟历史到底给他们安排了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这家伙想着法天天找他茬。
“这个……我不好说啊。”
胡胖笑容有些尴尬。
叶绯双手合十：
“唉，告诉我吧，之前受了点伤，脑子不太好使，全给忘了，连他叫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感觉有点不尊重人呢，求求啦。”
“……这样吗？”
胡胖也不知真假，他犹豫了一下：
“那好吧，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我只知道，您跟李庆老师以前关系其实挺好的，这个神奇教研部也是你们一起创办的。您当初在异能特遣部可是一代天骄，只是后来您遇见了一点事，工作态度总是很消极，李庆老师一开始一直想让您振作，但后来恨铁不成钢，就出去单干了，喏，去年他们成绩还挺好的，在决赛惜败雷霆教研部，不然今年的A班就是他们。好多人都说，是你耽误了李庆老师，但我觉得吧……”
胡胖后来又说了什么，叶绯也没听清。
他人傻了。
他其实也就是随便问问，万万没想到他随口编的一个神奇教研部居然被游戏系统塞了这么多背景设定，连NPC都有互动。
看看故事里的叶绯，一代天骄、受打击堕落、消极游戏，别说，人设居然没崩。
只是这位李庆……
叶绯望向了比赛场地边的男老师。
原来，以前是朋友吗？
看来是想拉他出泥潭，结果没成功，反被他消极态度气了个半死。单飞后拿到了好成绩，又天天看老朋友那一幅咸鱼的样子，心里怨气深重，所以总喜欢到他面前找点茬。
真是让人意外的故事啊。
叶绯略微有点出神，看着李庆都顺眼了不少。
他觉得这段虚拟历史里的叶绯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居然弄丢了一个愿意拉他出泥潭的朋友，如果是他本人的话，肯定不会把这段友情弄成现在这样糟糕的样子。
叶绯叹了口气。
场地那边，比赛进行得十分迅速。
对手战队四人的异能全部是增幅系，增幅偏向攻击与力量的那位一开始就直冲辅助位任花颜而去，但还没等他靠近，就被秦璟飞起一脚踹出了比赛场地。
说实话，今天这场比赛，围观群众并不少，大多还都是来看叶绯笑话的。
毕竟神奇教研部参赛六年，年年垫底，今年意外通过初赛还不是靠实力，而是凭借两个能力特殊的学员。大家都想看看他们在复赛中会有怎样的表现。
毕竟那两个比较出挑的孩子都不擅长攻击，剩下两个……一个女孩一个男孩，看起来都不想很有实力的样子。
直到秦璟这一脚踹出去，才真真实实让对手和围观群众都看了个大张嘴。
对手方剩下三个学员人都傻了，面面相觑：
他们老师只让他门着重针对小女孩和大帅哥，并没有告诉他们，这神奇教研部还有个实力这么可怕的女人。
但事已至此，老师无法给出战术，他们只能自己改变策略，余下三人的攻击重点这便落在了秦璟身上。
但秦璟是谁，单体增幅持有者中唯一评级到A的异能者，近战领域内无敌的王，眼前这几个小子，完全不够看的。
“哟，你们B班的实力就这样啊。”
开揍之前，秦璟还不忘嘲讽一句。
她的能力是自身全属性增幅百分之五百。
这就导致，在围观群众还没看清之前，她就已经迅速解决了战斗。
等到战局再次清晰之时，B班刺客位的男孩捂着腿躺在了地上，辅助位被丢出了比赛场地，防御位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被一拳打碎的防御盾怀疑人生。
全场两百号人，半分钟前还嘈杂一片，半分钟后鸦雀无声。
算算时间，也就是叶绯刚从胡胖那听完故事没多久，那边就通报了比赛结果：
“A组胜者——E班神奇教研部！”
叶绯小跑到场地边去迎接他的小朋友们。
那边，还沾着呆若木鸡的李庆。
看见叶绯后，李庆一脸的复杂神色。
他似乎是想跟叶绯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一副又生气又难堪的表情。
叶绯看着他，感觉自己应该跟这位NPC朋友说点话，但他又觉得长篇大论不太合适，因此最后，他只是拍了拍李庆的肩膀，弯唇笑道：
“加油，朋友，你会越来越好的。”

第66章 陆展诚-[14]
“卧槽, 叶老师，你都不知道秦姐有多帅，简直杀疯了！”
回去的路上, 陆展诚跟叶绯比划着刚才激烈的战况：
“妹妹的视角共享都还没开呢, 秦姐已经解决掉一个了，一脚踹飞，一脚！”
“是很厉害, 我还没看呢就结束了，但小高小姐……”
叶绯叹了口气：
“虽然说了很多遍了,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 下次要注意配合，不要当孤狼啊。”
“该配合的时候就会配合。”
秦璟没当回事：
“自己一个人能快速解决的事情, 为什么还要选更麻烦的解决方式？而且他们教研部那老师真讨厌，我忍他很久了, 痛痛快快揍他们一顿难道不爽吗？”
“话是这样说啦。”叶绯拍拍她的肩膀：
“如果遇到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呢？今天的对手好打，其中一半的原因都是他对我们不够熟悉。之前妹妹和小橙子展示过异能，有眼光的老师能猜个大概，所以他们分了太多心思提防他们两个，忽略了你，才会输得这么惨。不然今天那四个小朋友，两个偏攻击性的增幅, 还有一个速度一个防御，准备充足的话, 其实不会让咱们赢得那么轻松。”
叶绯顿了顿：
“还有，你今天已经相当于把自己的能力放在橱窗里展示给大家看了, 明天的战队肯定会着重针对你, 而且, 我可打听过了啊，明天的小朋友里，有一位的异能很特殊，似乎跟限制有关。所以小高小姐，一定一定不能冲动啊。”
“知道了知道了，唠不唠叨啊，我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吗？”
秦璟摆摆手。
比起听叶绯的唠叨，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哎，我刚看你跟那老师说话呢？我怎么看他一脸怪怪的表情，你怎么损他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
叶绯笑了一声：
“也没什么啦，就是听了个故事，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秦璟微一挑眉。
叶绯耸耸肩：
“感慨，友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啊。”
今天的比赛在早上，下午没有安排，叶绯也大发慈悲没有让小朋友们继续捉鸟，他只简单嘱咐了一下明天的比赛事宜，就搬着自己的躺椅坐在宿舍的小院子里晒太阳。
今天阳光不错，暖洋洋的，他躺着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快落山了。
他的四个小朋友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副扑克牌，正凑在一起打牌玩。任花颜不会，就坐在一边看着，叶绯也跟着看了两眼。
这战局十分清晰，秦璟是地主，周正宁和陆展诚是一家，这俩小伙子脸上各贴了一张纸条，秦璟就不一样了，她贴满了，脸都露不出来，看着像个纸条怪物。
“我真无语了。”秦璟有些崩溃：
“这就是善良笨蛋之间的默契吗？你们这牌是真能喂啊。”
她一说话，脸上的纸条就随着她的表情一动一动，滑稽得不行。
叶绯看着她的样子，笑了一声，刚准备说什么，余光却瞥见宿舍前的小路上走来了一个人。
他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居然是雷霆教研部的周闯。
看见他来，这边几人都有些意外。
周闯倒是自然，他走到宿舍院子外面，并没有进来，而是撑着木头栅栏，望着陆展诚，问：
“小陆，吃个饭去？”
陆展诚原本就是个单纯外向的小傻瓜，很容易交到朋友，昨天在饭桌上也跟周闯聊得很开心，但他聊完就忘了，没想到周闯还会主动来找他。
他茫然地眨眨眼睛，不好意思道：
“我们吃过晚饭了。”
“啊，这样啊。”
周闯看着有些遗憾。
他又问：
“那一起随便转转去？”
陆展诚看看他，又看看秦璟，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周正宁，婉拒道：
“不好意思啊，下次吧，跟朋友玩牌呢。”
“那行吧。”
周闯耸耸肩，也没多在意。
他冲陆展诚笑了一下：
“那我走了。”
这期间，叶绯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微一挑眉。
周闯的长相有些邪气，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只狐狸，走路也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怎么说呢，他给人的感觉和单纯小陆并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
用叶绯的话说，就是一眼看去，这人就给人一种很聪明心思很多的感觉，这是他绝对不会主动招惹的一种人。
“可以啊，人缘够好啊你。”
秦璟完全没有觉得奇怪，她拍了拍陆展诚的肩膀：
“约饭的都来了。”
“有吗？”
陆展诚摸摸脑袋，还在状况之外。
看见他这样子，叶绯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想起，按照历史真实时间线的事情走向，陆展诚现在应该是雷霆教研部的人。而那时的雷霆教研部没有鹿幺幺，只有双胞胎、周闯，和陆展诚。其中，陆展诚和周闯似乎关系不错，是很好的朋友。
现在看来，他开局时擅自把陆展诚拉到自己队伍来，让这个时间线的周闯痛失了好兄弟。虽然这两个人还是会被对方吸引，但现在的陆展诚已经有周正宁了，他自然不会再和周闯有太深的羁绊。
只是……
叶绯习惯性地摸摸下巴。
秦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她问：
“在想什么？”
“啊。”叶绯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陆展诚，随口道：
“没什么，在想，你们居然吃过晚饭了？？”
“是的，在你睡觉的时候。”秦璟无情回道。
周正宁举手发言：
“我们吃的红油面，我和妹妹原本想给你带一份回来的，但想着面被泡软了就不好吃了，所以叶老师你还是自己去体验吧，那家店在食堂二楼哈，真的超级香。”
“好吧，一群小没良心的。”
叶绯点点他们：
“你们玩吧，我去去就回。”
他离开了宿舍小院，一个人背着手晃去了食堂。
食堂二楼的红油面确实不错，叶绯一个人吃了两碗，开开心心准备回去睡觉。但才出食堂，他就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眼熟的背影。
不久前他才目送这背影顺着小路离开，记忆还算清晰，因此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是周闯。
但……
叶绯皱起眉。
周闯去的方向，似乎不是宿舍区。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怪事，说不定人家小孩吃多了想随便溜达呢？
可话是这样说，叶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所在的副本无限贴近现实，除却他们玩家的存在，一切都在按照历史真实事件一步一步向前走。
这里周闯和陆展诚已经不是好友了，他们只是同桌吃了顿饭的关系，但周闯却会在晚饭的点特意从宿舍A区走到E区，去问陆展诚要不要一起吃饭。
他明明有更近的选择，却偏偏要来找陆展诚，甚至在被明确拒绝后还多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可能叶绯是个不太愿意交朋友的人吧，总之，在他看来，这表现实在太奇怪了，除非是周闯对陆展诚一见钟情这种离谱剧情，否则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在刻意接近陆展诚。
当年陆展诚是怎么莫名其妙混进安保严格的训练营、后来训练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他接受不了而失忆，这些都是未知信息。
但叶绯觉得，现在看来，事情的关键多半会在周闯身上了。
想到这，他抬步跟去了周闯的方向。
周闯一路从食堂走去了西边的树林，也就是训练营初赛的场地。
叶绯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看他在树林里这摸摸那看看，转了老半天，最终在一颗巨树边停下，蹲下了身，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他并没有在那地方逗留很久，很快就起身离开了。
在他走后，叶绯去到他停留过的巨树边，低头看了一眼。
树木耸起的粗壮树根上，贴了一个小小的圆形贴纸。
那贴纸模样很特别，中间印着一片红色的旗子形状，很像是某种标记。叶绯觉得，它更像是某种异能承载物，但效果未知。
叶绯还挺想捡起来研究一下的，但他怕打草惊蛇，因此并没去碰。
他只是记下了那东西的样子，又快步跟上了周闯。
说实话，周闯小朋友的警惕性并不高，他从头到尾都没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人。
他转了很多地方，训练营外围东南西北都去了，花了不少时间。叶绯出来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但现在已经满天繁星，估计已经很晚了。
这一晚上，周闯在训练营周边一共放了十五张贴纸。
叶绯从头到尾一直跟着他，这运动强度对于一个老年人来说还是太大，他腿都要走断了，最后还得跟着周闯回到A区宿舍，亲眼看着这孩子进屋才能确认他今天不会继续作妖，才放下心来，结束这半天的特工行动。
叶绯松了口气。
他揉揉腿扭扭腰，正准备回自己的宿舍躺着，但下一秒，有只手落上了他的肩膀。
那家伙力气很大，他按着叶绯，用力捏了一下：
“大半夜跟着我的学生一直到宿舍门口，是有什么事吗？叶老师。”
听见这个声音，叶绯心里一哆嗦。
他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月色下，那人脸色和目光都很沉。
果然是原震。
原震落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似是威胁，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叶绯心里一片悲哀。
他代入了一下原老师视角，月黑风高时，一个男人一路跟踪人家的年轻学生，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还在人家宿舍外徘徊许久不肯离开，这不纯纯……
想到这，叶绯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我不是变态！！”
“？”
原震的表情立刻复杂了。
叶绯痛苦地闭上了眼。
救命，这什么不打自招的既视感。

第67章 陆展诚-[15]
“？”
原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
“不是……”
叶绯停顿片刻。
他其实很想解释，但他又不知道要从哪说起，因此在短暂的空白后, 他放弃了。
他抬起手, 两只手对着点点食指，换了个话题：
“其实我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所以原老师，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那位学生的异能？”
听见这话, 原震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看看叶绯, 犹豫片刻，说：
“叶老师, 我理解你想拿冠军的心情，但我觉得既然是比赛, 咱们是不是应该公平一点，至少不要……”
一般来说，训练营内学员异能属于保密信息，并不会向自家老师及教练以外的人透露。但话是这样说，为了准备复赛，大家也会私底下悄悄打听。
这都是训练营默许的潜规则，打听是可以, 但至少不要打听到人家老师身上吧？
叶绯人傻了。
完了，彻底解释不清了。
变态这茬算是过去了, 但自己似乎又变成了为了胜利不择手段、还跟踪人家学员就为打听人家异能的险恶人设。
叶绯苦恼地揉揉眉心，他戳戳原震的肩膀：
“算了算了, 你现在有事吗？”
原震摇头。
叶绯叹了口气：
“那你跟我来。”
语言什么的还是太苍白了, 有解释的时间, 还不如带这家伙去亲眼看看。
叶绯带着原震走向离宿舍区最近的那片树林。
其实如果按逻辑来讲，如果周闯这人有问题，那叶绯首先怀疑的就应该是身为周闯老师的原震。
但事实是，虽然原震这家伙从头到脚都像是写着“我是坏人”，但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正派人士。
原震出身k国异能特遣部总部，身上军功无数，受过的表彰也不少，是在历史上都有些名气的人物。所以，他那一身浓郁的黑大哥气质下其实是一颗正义忠诚的心。
这种人总是安全又可靠，他还是周闯的老师，如果有他帮忙，那再好不过。
叶绯带着原震去到了周闯留过标记的地方。
他指指被周闯贴在石头上的小红旗贴纸：
“如果我没看走眼，这应该就是您那学生的异能承载物吧？大半夜跑到训练营周边晃悠，还留下这种标记，他难道不比我可疑？我只是观察他行为的热心群众罢了。”
听见叶绯说这话，原震拧起了眉。
他蹲下身，仔细看看那片贴纸，夜色下，他的神情略显凝重。
许久，他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你有这种怀疑，那我是该把他的能力告诉你。但周闯的能力很特别，原本不该让对手知道，但鉴于事情特殊……”
他话说了一半，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叶绯。
叶绯懂他的意思，他举手做投降状：
“我知道，公平竞赛嘛，放心，我就自己听听，不给任何人讲，也不会放进战术安排里。”
原震这才满意。
他看着石头上那片贴纸，语气微沉：
“我不知道他把标记放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但事情应该不像你怀疑的那样。周闯的异能叫做‘红心标记’。表现出来就是这种红色贴纸，具体效果是，把它贴在某位目标身上，他能感受到目标的行动轨迹，附加并不稳定的读心效果。”
“嗯。”叶绯点点头：
“还有呢？”
原震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
“就这样。”
“就这样？”
叶绯微一挑眉，上下打量他一遍：
“原老师，现在情况特殊，这小贴纸说不定关系着大事，你别藏掖着啊。”
原震欲言又止，似乎无语中带着点委屈。
最终，他抿抿唇：
“周闯的能力只有这些，我在团队内也是把他当辅助选手培养的，我没必要瞒你。”
叶绯盯着他，夸张地眯起眼睛，像是试图从他的表情里辨认事情的真假。
片刻后，他拍板道：
“你的小朋友把你骗咯。”
“？”
原震有些意外地扬扬眉。
他又仔细看了一眼石头上的小贴纸：
“看起来，他的红心标记适用于活物，现在他把标记贴在死物上的行为确实很可疑，但这似乎并不能成为你判定他能力的证据，所以，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这显然是个复合型异能啊。”
叶绯摊摊手。
但原震却似乎没能理解他的话：
“复合型异能？那是什么？”
叶绯动作一僵。
啊，他忘了，这个概念是他在这时间线后一百多年提出来的，现在的原震自然没有听说过。
他叹了口气，抬手揉揉太阳穴：
“这是我自己造的词，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不细讲了。我的意思是，这小朋友的异能效果显然跟精神力有关，没错吧？但精神系异能的判定标准是持有者异能以精神力直接发动，像他这样需要借助媒介的，不可能是单纯的精神系。所以我猜，他这小贴纸一定还有一个主能力，而他告诉你的信息获取和读心，仅仅只是这小贴纸的附加效果而已。”
说完这段话后，原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由疑惑变得有些微妙。
他问：
“你怎么能肯定？”
我怎么能肯定？研究了一百多年异能理论总结出来的干货啊。
叶绯在心里叹息道。
但他自然不可能跟原震这样讲，他只是含糊道：
“因为我自信。”
“你自信，但我相信我的学生。”
“不能盲目信任啊，防人之心不可无。”
叶绯指指那个贴纸：
“我能跟你打赌，我亲爱的原老师，这个小贴纸的主能力，必然带有杀伤力。”
原震又问：
“你怎么能肯定？”
“……”叶绯在想要怎么跟他解释，但想了半天，他还是认命般跟他比划了一下那小贴纸的形状，试探着问：
“你看看，这玩意像不像个爆破点？”
叶绯自己都觉得这话好笑。
但直觉和经验这种东西，哪里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
他摆摆手：
“算了算了，我也不指望你现在就把那小朋友捉拿归案，但帮着我提防一些总可以吧？而且，在他有下一步动作之前，我希望你不要惊动他。还有……这玩意能不能取下来？应该不行吧，异能承载物被外人碰了，持有者那边应该会有感应。”
原震并没有立刻接话。
他看着叶绯，许久才挪开视线，并且答：
“你说的对，会有感应，所以我不建议你取。”
“行，那先放着吧。未来两天我可能还会跟着你那小朋友，到时候原老师别再把我当变态就行。”
叶绯拍拍原震的肩：
“咱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说完，叶绯打了个哈欠，晃悠着往树林外走。
但走出几步，他却听身后的原震道：
“不用了。”
“嗯？”叶绯回头看了他一眼。
原震还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严肃又凶巴巴。他看着叶绯，抬步跟了上来，边说：
“我信任我的学生，但我的学生有问题我也会承担责任。所以我会负责监视周闯的行动，这种事情不用麻烦你，如果有异样，我们再联系。”
听见这话，叶绯无比感动。
他真心实意夸赞道：
“原老师，你真是个大好人。”
听见这话，原震似乎是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只是后来，两人走在树林间，原震突然开口道：
“叶绯，你让我有点意外。”
“嗯？”叶绯不知道在原震那段不存在的记忆中，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他只是半开玩笑地问：
“是不是以前觉得我又懒又糟糕，今天突然表现了一下，感觉我还不错？”
原震瞥了他一眼，很快挪开了视线。
他似乎明白那两个孩子为什么会死心塌地跟着叶绯了：
“我欣赏有能力的人。”
“你夸我？”叶绯笑着反问。
原震没有回答叶绯这无聊的问题，那叶绯就自己默认了。
两人一起从树林走回宿舍区，E区的宿舍最远，跟原震分别后，叶绯一个人沿着小路往前走，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他就看见不远处站了个熟悉的人。
秦璟双手抱臂站在路灯下，她夸张地上下打量叶绯一眼，挑眉问：
“叶绯，我还以为你吃饭吃睡着了，还是自己在训练营里迷路了。搞了半天你跟原震散步去了？？”
秦璟的表情无比诡异。
这是叶绯第三次在她脸上看见这种表情，上一次，似乎还是在聊起简泠西的时候。
“你这人好怪啊！为什么每次我交个新朋友你就用这种表情看我，我是不配吗？？”
叶绯真诚发问。
“不是，我就是觉得……哎呀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真是个傻子。”
秦璟心里乱糟糟地，说着，还偷看了叶绯好几眼。
“干嘛突然人身攻击？”
叶绯听着好笑，他顿了顿，道：
“不闹了，我没跟原震散步，偷偷告诉你，我好像一不小心找见了这游戏的true end线。”
叶绯简短讲了自己一晚上的经历，秦璟听过后微一挑眉：
“周闯有问题？但你怎么能确定true end的关键在他身上？他不就是个路人甲吗？”
“不是路人甲哦。林纤纤的那个副本，true end的相关NPC是张陈慷，莫焓的副本，相关NPC是徐淼。这两个NPC有个共同点，他们都跟主线NPC有很深的羁绊。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因为我在这个副本开始前就把小橙子从原震手里抢过来了，不然，现在小橙子应该在雷霆教研部，他会和周闯成为铁哥们。”
“竟然是这样？所以想要达成true end，我们得解开周闯身上的秘密？可打不打也无所谓吧，true end和normal end给的积分一样多啊，为什么要费那个力气？”
“话是这样说啊。”叶绯叹了口气，微微皱起眉：
“可我总觉得这游戏不会让我们顺利打到normal end，似乎有什么人很希望我、甚至是推着我去找见历史的真相。”
“真相？”
“嗯。”
叶绯点点头：
“云河第五训练营当初那场变故的前因后果，还有……陆展诚失忆的真相啊。”

第68章 陆展诚-[16]
叶绯的运气真的很好, 因为他在四进二的比赛中抽到了剩下三支战队中实力最弱的那一支。
当然，他们遇到的那四人说什么也是从两百多号人里选出来的，“弱”也只是相对而言, 如果按当今的评级制度来算, 对面那支战队的平均实力怎么也得在B。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支四人战队里，出现了除却增幅以外的异能系别。
增幅是异能六大类中最最常见的一类, 也是可变性最少、最好对付的一类。而除却增幅以外任何一种系别的能力，都有很强的不确定性, 与不确定相伴的, 往往只有危险。
叶绯在战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要谨慎，人都快愁死了, 他倒不是怀疑小朋友们的能力，他只是担心万一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秦璟那边的配合会出问题。
叶绯看着已经入场的学员们，皱着眉，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
在他看向场地时，有人走到了他身边。
叶绯看了一眼，是原震。
今天原震没有露出他那颗带着刺青的光脑壳，他戴了个鸭舌帽，眼睛藏在帽檐落下的阴影中。
他跟叶绯一起看着场地内, 主动问：
“在愁什么？”
“没什么，唉, 日常愁一愁呗。你那怎么样？你那小朋友有异样吗？”
“暂时没有，今天一早都在准备比赛, 我晚上会继续盯着。”
原震答。
“行吧, 那原老师现在过来是想刺探刺探情报, 看看我学员的能力？”
叶绯语气轻松，打趣道。
原震没说是还是不是，他只说：
“我们在某些方面达成共识暂时合作，但某些方面我们还是对手。我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叶绯，我承认你优秀，但我还是不觉得你们教研部能提供给学员比我们更好的资源。”
这人居然还在纠结这事……
叶绯真的很想告诉他，无论怎样这些孩子都不可能会成为你的学员，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不去费这个口舌。
他将目光转向了场内。
那时比赛刚开始，叶绯猜得没错，之前秦璟没有过多暴露能力，所以对手主要都在针对任花颜和陆展诚，但经过昨天那一战，秦璟估计吓傻了不少人，所以今天比赛一开场，就有三个人扑向了秦璟的方向。
但秦璟可是在怪物包围圈里都能靠拳脚杀出一条血路的姐，三个人在她眼里实在不够看，粗略算算，大概一分钟就能结束战斗。
显然秦璟也抱着那样的自信，她上前一步就要对上那三人，但下一瞬，她脸色明显一变。
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
他身边的原震在此时开口道：
“看见队伍最后站着的那个女孩了吗？”
叶绯听了他的话，抬眼看去。
场地边缘、被队友保护在身后的是个长头发女孩，她定定地站在那里，从比赛开始到现在一动未动。
“她的异能叫做虚弱光环，能削减目标人物异能强度百分之九十。”
原震看了叶绯一眼：
“她的异能在这种战斗中其实有点鸡肋，她原本也不是战队主力，但昨天看了你门的战斗后，她的老师临时决定让她上场，去限制你们那个女孩。”
原震顿了顿：
“她叫秦璟对吗？你的学员还真是个个都能给我惊喜。她昨天那场战斗太出彩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她那么早暴露能力。”
“我也想啊，但她那不是在战斗，是在发脾气，我总不能让她憋着气受委屈吧？”
叶绯摊摊手。
“你是他的老师，怎样战斗是你说了算。”原震强调。
“不，我们其实不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叶绯轻笑一声：
“我们是朋友。”
听见这话，原震微微一怔。
比赛场地那边，秦璟中了虚弱光环，自身异能增幅锐减至百分之五十。
她异能觉醒得早，自身又在战斗环境中长大，早就习惯了高强度增幅下的战斗方式，此时突然遭到限制，还有些不习惯。
她抬起眼，看见了场地边缘站着的那个女孩。
“妈的，陆展诚！帮我把那小姑娘推出去！”
“好……靠！不行！”
陆展诚试图发动暗影信条通过阴影去到那女孩身边，但他的瞬移需要靠阴影做媒介的信息已经暴露，今天的对手也针对他这一点做出了限制。
能力是虚弱光环的女孩站的位置在战场边缘，那是离战斗最远的位置，也是整个场地光线最充足的地方。
头顶探照灯从三个角度落下，女孩站的位置又恰好在地灯之上，陆展诚一时半会儿竟没找见合适的落脚点。
他想干脆跑过去算了，但还没等他靠近，对手的防御位就冲上来拦住了他。
一时没人能接近那女孩。
秦璟在虚弱光环的强力限制下十分暴躁，虽然她体术强悍，但失去身体强化，她也只能在两个主攻的合力围剿下勉强打个五五开。
好在她还有任花颜的视角共享，任花颜在几天的训练中，精神力突飞猛进，她的第三视角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视角，她甚至能精准预判对手下一步的行动。
任花颜是辅助位，她和周正宁站在一起，暂时安全，对手都忙着去解决陆展诚和秦璟，分不出心思去对付他们。
因此，任花颜能投入更多精力在第三视角，她边帮秦璟标记两个主攻的攻势，边帮陆展诚寻找可落脚的影子。
怎么办……
任花颜额角落下一滴冷汗。
那边，原震观望战局，道：
“事情变得困难了，唯二战力被限制了，你觉得你们能赢吗？”
战况确实陷入了僵局。
陆展诚的能力虽然有攻击性，但鉴于他的武器是刀，叶绯担心他下手没轻重、加上异能熟练度不够，再出现反被暗影支配的情况，因此并不允许他在对战中使用暗影信条其五。
可陆展诚本人其实并不怎么会用刀，他只能拿着刀乱砍，他的对手又是个人高马大的防御型学员，陆展诚破不开他，暗影双刀砍在他身上像是在砍石头。
而秦璟被两个主攻缠住，一时也脱不开身。
“当然能。”
叶绯弯起唇。
“哦？”
原震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你们破局的关键点在哪？是秦璟先脱身，还是陆展诚先破开防御？”
“都不是。”
叶绯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向场地边缘另外两个人：
“关键点，在另外两个小朋友身上。”
任花颜的能力很特别，她的异能和共享可以精准引导每位队友的行动，叶绯也是看准了她这一点，所以有意将她往团队指挥的方向培养。
他相信任花颜有这个实力。
比如现在，他很好奇，在这样的僵局中，任花颜会做出怎样的决策，来扭转战局。
这边，任花颜勉力维持着视角共享，想着破局的办法。
叶绯曾经告诉过她，她在团队中需要扮演指挥官的角色，而现在，正是最需要她做决定的时候。
怎么办……
如果是叶绯，他会怎么办。
任花颜闭闭眼睛，随后，紧紧皱起了眉。
第三视角下，秦璟看见一道精神光点冲自己飞来，落在了自己耳边。
她脑内传来了任花颜的声音：
“姐姐，十秒钟后，我会断开第三视角的共享，去切对方的辅助位。”
任花颜这话让秦璟瞪大了眼睛。
拜托，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要怎么……？
秦璟下意识回头看了任花颜一眼，但还没等她看到她，就被迎面袭来的一只拳头挡住了视线。
任花颜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无论如何，为了不让我接近那女孩，他们应该会分出一个人拦下我。我能帮姐姐暂时吸引火力，到时候周哥哥会趁机过去切掉对方的辅助。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姐姐你了。”
秦璟心里一惊。
几乎是在任花颜话音刚落，第三视角的共享就被切断了。
任花颜看了周正宁一眼，她点点头，抬步冲向了战场对面。
周正宁跟在她身后，以防意外。
这变故让对手方几人愣住了。
那小女孩是疯了吗？
没有自保能力的辅助位站在后面不出手是默认的事情，此时她自己主动冲击战局，简直就像一只主动送上门的羊羔。
但随后他们就反应过来，不对！
他们战队四个人，一个牵制陆展诚，两个牵制秦璟，都是勉勉强强，分不出精力来处理别人。
而他们辅助位站的角度又很刁钻，只要辅助为了躲避任花颜而移动一步，她的脚下就可能出现阴影，就给了那刺客可乘之机！
牵制秦璟的主攻之一一时心急：
“你去拦住那女孩！”
队友得令，立马冲向任花颜。
而少了一个人，秦璟这边压力骤减。
她的怒气已经在这憋屈的一战中到达了顶峰。
“他妈的……给老娘死！！”
秦璟怒骂一句，一把握住了对手袭来的拳头，她往下一压，随着一道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对方爆出一声惨叫，被一脚踹到了场地外。
秦璟头也不回地冲对方的辅助而去。
也正是那时，对手的主攻之一赶到了任花颜面前。
“我不跟小孩动手，妹妹你自己下去吧。”
任花颜刹住脚步，往后退了两步。
但就在那人以为这小妹妹会乖乖下场时，任花颜却猛地扑向他，用力拉住了他的手臂和衣摆。同时，另一道人影从他身边蹿了出去。
她在给周正宁争取时间！
周正宁在团队中一直没什么出彩的表现，以至于总被人忽略。比如他刚才其实一直跟在任花颜身后，但他们只看见了任花颜，没人看见他。
【玩家160周正宁使用异能：六面增幅·敏捷/幸运】
【双面·20％】
周正宁快速冲向对方的辅助位，想尽快解决她，好给秦璟解除限制。
但他抬眼时，却看见了同样往那个方向去的秦璟。
“秦姐！”
周正宁心里一惊：
“去帮妹妹！她交给我！”
按照周正宁的速度，他完全可以在秦璟赶到任花颜身边之前把那女孩推下场，然后秦璟解除限制，去对付任花颜和陆展诚那边的人。
但秦璟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话。
“你相信我！！”
这句话，秦璟或许听，见了，但她只是瞥了一眼周正宁，似乎有一瞬的犹豫，但完全没有改变方向的意思。
秦璟只信她自己。
周正宁一咬牙，刹住了脚步。
他临时回过头，去帮正拖着主攻的任花颜。
任花颜完全没有攻击能力，她年龄小，力气也不大，只能尽力抱住主攻拖住他的行动。
主攻想掰开她的手，但才刚推开，那小姑娘就又拖了上来，同时扑过来的还有折返回来的那个黄头发男孩。
眼看着自家辅助要被那女人推下场了，主攻一咬牙。
他一拳砸在周正宁唇角，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掀翻在地。又一狠心将身边的小女孩扯开，一脚踹在了她肩膀。
任花颜往后踉跄几步，摔在了地上。
但好在那时，秦璟已经拎着那辅助姑娘的后领，把她丢出了场地。
身体强化全开，秦璟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对手方余下两位学员，眼里是再压不住的怒气。
现在，场上四对二，其中还有已经完全恢复战力的秦璟，胜负已定。
虽然不甘心，但对方清楚秦璟的实力，直到自己毫无胜算，于是主动选择了认输。
神奇教研部再次迎来了胜利。
但是这场胜利过后，对内气氛似乎并不是很好。
陆展诚自知没有起到作用，一直低着头，周正宁唇角带着伤，而任花颜脸色苍白，肩膀处的布料上有个很大的脚印。秦璟不知在想什么，看样子心情也不佳。
在裁判宣布了胜利后，几人走下了比赛场地。
叶绯就等在场下。
他看了比赛全程，此时的脸色并不好。
他以前总是笑着的，没个正形，看起来很不靠谱。但现在，他拧着眉，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他们从没见过叶绯这个样子。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秦璟。”
叶绯第一次喊了秦璟的全名。
他压着火气，看看受伤的周正宁和任花颜，又看向秦璟，一字一顿质问：
“你为什么不听话？”

第69章 陆展诚-[17]
“秦璟, 你为什么不听话？”
叶绯站在场外，从头到尾都看得很清楚。
最后任花颜打破僵局、以身为饵的决定非常关键，也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最佳的解决办法。
对方当时一共四人, 防御位负责拦住陆展诚, 不可能走开，对方只能选择分出主攻之一去拦住任花颜。
看得出来，任花颜当时是想自己拖住人, 让周正宁趁机解决对方的辅助位。而周正宁有六面增幅的敏捷加成，只要不出意外, 完全可以在秦璟赶到任花颜身边之前干掉辅助解除秦璟的限制。
这个安排没有任何问题, 唯一的变数就是秦璟在解决主攻手后并没有按计划去帮任花颜，而是自己去切了对方的辅助位。
其实叶绯非常能理解她的心情。
无往不胜的战神小姐第一次在战斗中受这种委屈, 一时气上头不听指挥，特别理解, 但不代表叶绯能认同。
因为他们是一个团队，如果秦璟听话把对面辅助交给周正宁，对面的主攻就没有动手的机会，周正宁和任花颜都不会受伤。
叶绯从很久之前就在担心秦璟的这个问题，她太好强了。他也嘱咐过她很多次，一定要注意配合、要听队友的安排。
今天秦璟因为小性子和不信任出意外状况，导致队友受伤, 下一次，又不知道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所以, 叶绯是真的生气了。
就算不生气，他也得装得气一点, 好让小高小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周围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们看来, 明明是神奇教研部这边赢了，赢得还很漂亮，叶绯却无缘无故在教训学员。
叶绯也不想站在这里跟他们掰扯这件事，还让外人看笑话，于是再没说什么，只带着四个小朋友回了宿舍。
他们之间的气氛一路上都很沉默，一直等回到宿舍里，五个人坐在自己的小床上，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叶绯先冲任花颜招招手，把人拉到了自己身边。
他拍拍任花颜肩膀处的大黑脚印，皱眉问：
“疼不疼？”
小姑娘刚刚被扎扎实实踹了一脚，现在看看，手肘和膝盖上都是摔倒时磕出来的伤。
叶绯那些伤看着都心疼，但任花颜却摇摇头：
“不疼。”
叶绯皱着眉，隔着衣服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没肿，骨头似乎也没伤到。
他看向陆展诚：
“小橙子，你的异能是不是带个治愈能力？试着给他俩用用。”
“哦哦好。”陆展诚得令，立马用上了还不怎么熟练的暗影信条。
暗影信条其四是守护同伴，是一个群体治愈技能，所以不消片刻，周正宁唇角边的青紫不见了，任花颜苍白的脸色也好了些。
在这期间，秦璟一直坐在旁边，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抿抿唇，才闷闷地说：
“对不起啊。”
见她终于出声了，叶绯稍微整理一下心情，才拧眉看向她。
他故作严肃地问：
“知道自己错哪了？”
“不听话。”
秦璟低着头。
她永远是明艳张扬的，很少有这样低落的时候。所以，她大概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才一直垂着眼，乖乖回答叶绯的问题。
但叶绯知道，光让这家伙意识到错误没有用，她下次还会犯。
因此他并不打算让这件事这样过去：
“我是不是强调过很多次？我说你要注意配合，听队友的话，信任队友。你每次都说知道知道，结果呢？真正到了战场上又当孤狼。”
“因为我自己能解决！”
秦璟也觉得委屈，她皱起眉：
“要不是对方的异能对我限制太大，这四个人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当时想去切对方辅助然后折返回来解决其他两个，也没有问题啊？”
“但你看见队友的情况了吗？”叶绯真恨这比赛没有录像功能。
他跟秦璟复盘当时的情况：
“当时妹妹为了拖住对方主攻，就差抱住他的大腿了。需要我强调一下吗，秦璟？是我们家的辅助，拖住了对方的主攻。也就是这次是训练营学员间的比赛，妹妹年龄又小，对方没有下狠手，要是换做真正的战场，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见到她？”
叶绯说着说着也来气：
“我可以告诉你，妹妹当时的安排没有一点问题！你是很强，秦璟，但一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你不可能顾及全部，这就是队友和配合的意义！如果你当时听话去保护妹妹，把对方辅助交给布丁，那他们两个根本不会受伤。”
这话出口，叶绯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
但小朋友不教训永远不会长大，叶绯狠狠心，还是接着道：
“这次队友因为你的失误挨揍，下次呢，你要你的队友为你而死吗？”
秦璟很强，这一点毋庸置疑。叶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在玩家中主动承担起了保护者的角色，她习惯这种定位，也习惯了一个人去解决所有问题。
但那是以前，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团队的意义就是协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拥有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信任，才能打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叶绯想让秦璟意识到这一点，但听了叶绯最后那句话后，秦璟的反应似乎有些奇怪。
她眼睛似乎有点红，什么话也没说，只那样死死盯着叶绯，像一只被戳中了痛处的小兽。
那一瞬间，看见秦璟这个反应，叶绯什么气都跑没了，他心里飘过一个词：
完蛋了。
他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不小心，真的戳中了小高小姐的伤口。
叶绯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他努力找着补救的办法，但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听秦璟开口道：
“你说得对，真是抱歉了，是我的问题。”
说完这话，秦璟站起身，直接撩开宿舍门口的帘子，走了出去。
其他几个小朋友看这架势，大气都不敢喘。
而等秦璟离开，叶绯又烦躁地揉揉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
“啊……我真该死啊，说错话了。”
他看看周正宁，又看看任花颜，再看看陆展诚，问：
“我刚说的话过分吗？”
两个男孩都是粗神经，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正常的老师训学生。最终还得心思细腻的妹妹回答问题。
她表情有些为难，做了个两指捏起的手势：
“嗯……感觉有一点点。”
“唉，好吧。”
叶绯揉揉她的脑袋：
“你们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决赛。行了，我再去找小高聊聊。”
他站起身，正准备出去追秦璟，一转身才发现，宿舍门口的帘子外站了另一个人。
叶绯听到那人问：
“方便进吗？”
叶绯应了一声，随后就见原震撩开帘子，边撩还边拧着眉，一脸疑惑。
这个住A区小别墅的人似乎实在奇怪E区的宿舍为什么连门都没有，还拧着眉看了好几眼。
“有事吗原老师？”
叶绯还在发愁秦璟的事，完全分不出心应付原震。
“嗯。”原震看了他一眼：
“跟我出来一下。”
叶绯有点为难，他叹了口气：
“晚点我去找你行吗？我现在得去找我的小朋友。把人惹生气了，得去道个歉。”
“？”原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久前叶绯不是还在为秦璟不配合而动气吗？怎么一会儿不见，情况就反过来了？
但奇怪归奇怪，原震并不会多问。
他只点点头，刚要答应，却听旁边另一个男孩开口道：
“叶老师你去吧，我去找秦姐。”
周正宁从床上站起身：
“你忙你的，我跟她聊会儿天去，然后晚点等你回来再说别的。”
叶绯看他就像在看天使：
“行，辛苦你了，帮了大忙。”
叶绯叹了口气，又望向原震：
“走吧原老师？”
两个老师肩并肩走了。
周正宁穿上鞋子，也小跑着出了门，打算去找秦璟。
但秦璟已经离开一会儿了，外面连个影子都没有，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她，只能乱晃碰碰运气。
现在的时间已经到了午休的点，街道上没什么人，周正宁沿着小路走走看看，完全没有看见秦璟人影。
他正在想要不要点开小队聊天房问一句她在哪，但还没动手，他身后突然响起另一道熟悉的人声：
“小跟班！”
那是女声明媚张扬，却听得周正宁人一哆嗦。
他都没敢回头，刚低着头想溜，却很快听身后那人不依不饶继续喊道：
“小跟班！大傻子！周正宁！还躲我呢？你以为你那一头黄毛我认不出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正宁也算是认命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他所在的小路另一头站了个短发女孩，那女孩很漂亮，眉眼灵动，像只小猫。
她叉着腰，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笑着看向周正宁：
“周正宁，你以为你能躲我多久啊？”
“没有……”周正宁挠挠头。
他觉得有点尴尬，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最终也只干巴巴憋出一句：
“好久不见啊，鹿幺幺。”
鹿幺幺皱起眉：
“喂，虽说我们得有个七八年没见了，但也不至于这么生疏吧？”
她迈着小跳步到周正宁身边，像年少时那样，用力拍了一把他的后背：
“我刚打完比赛，你呢？你是要去干什么？”
“我去找我队友。”
周正宁实话实说。
“队友？”
鹿幺幺眼神变了变，意味不明道：
“对哦，这里是游戏副本，你们是玩家吧？话说回来，你让我挺意外啊，我没认错的话，你们那个带队老师是叶绯吧？牛啊，小跟班，你都已经跟着叶绯混了，他不嫌你又笨又傻，还愿意带你玩啊，果然是个大好人。让我猜猜，你们拿到的任务是什么……嗯，拿到比赛的第一？我说的对吗？”
周正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理会她话里的刺。
他只是反问：
“你是从鎏金赌场进来的吗？”
鹿幺幺扬眉，同样没有回答。
她上下打量了周正宁一眼：
“几年不见，你好像聪明点了啊。但我怎么看你好像还是没什么长进呢，虽然跟叶绯他们混在一起，但你好像在团队中也没什么作用啊，连那个小女孩都比你重要吧。要不然你……”
鹿幺幺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正宁打断了。
他认真道：
“我们是一个团队，没有什么重不重要的……不是，大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没什么啊。”鹿幺幺耸耸肩，微微歪头，弯起眼睛：
“好朋友这么多年没见，叙叙旧不是很轻松平常吗？”
“……算了吧。”
听见这个词，周正宁退开两步，和她保持距离：
“我们已经不是好朋友了不是吗？”
“嗯？”鹿幺幺一挑眉。
周正宁看她一眼，似乎有点犹豫，但最后，他还是狠狠心说出一句：
“当初我觉醒异能，是你跟白塔举报了我的异能者身份，虽然我是笨蛋，但我觉得，发生了这种事之后……就算关系再好，咱们也不适合再当朋友了吧？”

第70章 陆展诚-[18]
叶绯跟着原震离开了宿舍区。
路上, 他问：
“原老师找我是为了你那小朋友的事？”
周闯点点头，顺着他话道：
“以前我没注意，但听你说了之后, 我今天在比赛时留意了一下, 周闯使用异能时，他的红心标记形成后贴在目标物上，会闪烁红光, 那光太微弱了，所以我以前没怎么注意。”
叶绯也跟着点点头, 总结道：
“嗯, 红色确实是很有代表性的颜色，它象征着危险、炽热, 足以证明那小朋友的异能有危险倾向，所以……”
叶绯顿了顿, 话锋一转，语气骤变：
“所以你叫我出来走这么远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事？？”
“……”
原震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无语：
“……不是，我有别的发现。”
他带着叶绯从宿舍区出去，一路绕到教学区角落的一个房间。
房间的墙面上贴着一个警告标识，显然，这是训练营的配电室。
原震站在配电室前, 指指上面的警告标识，示意叶绯摸摸看。
叶绯瞥了他一眼,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听话地抬手, 抚过警告标识贴纸光滑的表面, 指腹从顶部落到底端。
一遍过后, 他皱起眉，又重新抚过标识贴纸的中心，速度明显放缓了。
他从贴纸微凉的表面上感受到其上轻微的凸起。
那弧度很微弱，但并不是没有。
叶绯随着凸起的边缘，勾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形。
这大小跟他昨晚在树林里看见的贴纸是一样的，如果不出意外，揭开这个警告标识，下面会露出一个画着红旗图案的贴纸。
这玩意是怎么贴进去的？
叶绯觉得有点离谱。
更离谱的还有：
“不是，原老师？你怎么发现它的？”
原震脸上没什么波澜。
他淡淡答：
“你昨天说红心标记可能还附带爆炸能力，我闲来没事，随便转转。我想，如果我是凶手，我想炸掉这个地方，那把炸.弹安装在这里，显然是最合适的选择。”
确实，配电室这种地方炸起来威力最大，要是搞事的是叶绯，他也愿意把东西往这贴。
怎么说，原老师果然是原老师。
叶绯吹了声口哨：
“你好聪明。”
他又看着永远一脸严肃的原震，这人昨天还板着脸质疑他，所以他弯起眼睛，故意打趣道：
“看来原老师还是信我的嘛。”
原震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他没跟叶绯对视，挪开了视线：
“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你别想太多。”
他顿了顿，又道：
“后来我仔细检查过，教学区有相当一部分电箱和一些危险角落都被贴上了红心标记，现在虽然还不知道红心标记的真实用途，但基本可以确定周闯的嫌疑。那叶老师打算怎么做，直接上报、捉起来严审？我听你的，我的学生出了问题，我认。”
“先别打草惊蛇吧。”叶绯却没有按他想的来，他有点苦恼：
“比赛还没结束呢。”
“？”原震不理解这人为什么在学员出了大问题后还一心想着比赛：
“还想比赛？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直有人忌惮异能者的能力，上面顶着压力开创异能特遣部和训练营已经冒了很高的风险，要是这次在周闯身上出点什么事，我不敢想象k国异能者的未来，毕竟s国已经将异能者视作危险分子进行一对一监视管理了，你不想看到k国也变成那样的环境吧。要是这次事情处理不好，别说比赛，特遣部的存亡都是问题。”
哇哦。
原震真心实意在担忧异能者的未来，叶绯心里却在想：
这是他认识原老师以来，这人跟他一口气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呢。
等溜号结束，叶绯想着原震说的话，又叹了口气：
“哎，变不变都无所谓了，已经没未来啦。”
“嗯？”原震没有听清。
“没什么。”叶绯摆摆手，回归正题：
“但我有一定要拿到比赛冠军的理由嘛。这样，可能得麻烦原老师跟胡胖那边说一声，让他带人排查掉周闯的红心标记。如果周闯要动手，那多半会是明天比赛结束后，到时候咱们比完赛再解决他，来得及。”
原震显然不这么认为：
“这种东西多留一分钟都是变数，你怎么能保证周闯不会提前动手？”
叶绯当然不能告诉他因为历史上的三零五八年，云河第五训练营是安全办完了这场比赛才出的事啦。
他只能双手合十，继续耍赖皮：
“我就是能保证，原老师，这个比赛真的很重要，求求啦。”
“但就算你们不拿比赛冠军，我的学生出了问题，今年特遣部的学员名额也会给你们不是吗？”
“……你就当我想名正言顺拿个冠军瞧着好看。”
“……”
叶绯的解释苍白得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用真诚的目光对上原震欲言又止的表情，试图用自己的眼神打动他。
其实他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原震有原则，不像是好说话的人。
如果没办法赢比赛，那他只好费点力气，去打true end试试。
叶绯这样想着，但片刻后，让他意外的事情出现了，原震当真松了口：
“我知道了。”
“？”
叶绯是真没想到原震能答应。
震惊之余，他拍拍原震的肩膀：
“谢谢啦。”
原震垂眸看着他，神色略显复杂。
他似乎想跟叶绯说什么，但欲言又止片刻，终归也没能开口。
从配电室离开后，叶绯和原震一起去找了胡胖。
身为训练营负责人的胡胖听完此事后大为震惊，急得一直用手帕擦汗。他原本打算直接带人逮捕那可疑的小兔崽子，但在原震的再三担保下，胡胖最终还是被二人说服，打算等明天比赛结束后再解决这事。
和胡胖协调完毕，叶绯从他那借了两三个助教，分头在训练营周边地毯式搜寻周闯的红心标记。而原震则回了自己班级的训练场，盯着周闯以防他再有行动。
这训练营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叶绯和三个老师搜遍了整个训练营，从中午一直忙到傍晚，最终记下了数十个标记地点。
等到叶绯捶着老腰往回走时，天已经快黑了。
他一个人穿行在教学区内，想着回去还得跟小高小姐好好聊聊道个歉，得先在心里措措辞，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就先意外遇见了想要聊聊的人。
叶绯还特意确认了一眼。
训练营的教学区也有篮球场，篮球场被围栏围起来，夜色里灯光下，有个女孩在打篮球。
那女孩身高腿长，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很有活力。
叶绯多看了两眼，而后背着手走过去，就那样趴在围栏上从缝隙里瞅她。
秦璟早就看见他了，但她一点不想搭理这人，还是自顾自打着篮球。
直到小高小姐一个帅气的扣篮之后，叶绯夸张地喊了一句：
“太帅了小高小姐！战神！战神！我唯一的王！”
他这喊得还挺有节奏，也幸亏篮球场边上没人，不然又是一轮新的社死。
这人越喊越来劲，秦璟一开始还能假装听不见，后来终于受不了了，怒道：
“叶绯你个臭狗屎，把你的嘴闭上！”
叶绯笑了两声，从篮球场围栏侧边的门走了进去。
秦璟拍拍篮球，抬手用手背擦了一把额角的汗，瞥了他一眼，又挪开视线，别别扭扭问：
“干嘛？不是嫌我不听话吗？”
“一码归一码，我是来找你道歉的。”
叶绯就近坐到了篮球场边缘的椅子上。
秦璟把球丢到一边，也坐了过来。
夜间，山林里闷热潮湿的空气带了点树叶清新的香味有虫子在周边吵吵嚷嚷，远处还时不时传来鸟鸣。
秦璟低头看着地面上被灯光拉出来的两道影子，皱着眉问：
“道什么歉？”
“我今天说话没分寸，是不是让小高小姐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秦璟原本正要拧开矿泉水的瓶盖，闻言动作一顿：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的？你还有读心的能力？”
“没有。”叶绯听着好笑：
“你忘了我做什么的？”
“你说心理医生？”秦璟冷笑一声：
“得了吧。别把我当小孩忽悠，心理医生也不会读心。”
“但心理医生擅长倾听。”
叶绯看着秦璟，目光在头顶暖黄色灯光的映衬下很温柔。
他微微弯起唇，问：
“要跟我聊聊吗，小姑娘？”
秦璟听这话有点耳熟。
她不是愿意倾诉的性子，但听见这句话，她莫名其妙就软了心。
只是……
“你别这么叫我啊，好恶心，牙都酸了。”
叶绯轻笑一声：
“好好好。”
“真要聊的话，其实也没什么。”
秦璟自己开了个头。
她仰头喝了口水，而后抬手擦擦唇角。因为刚刚运动过，她的呼吸还有些重：
“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就以前有过两个很信任的朋友，结果其中一个骗了我，还背刺我一刀。而另一个为了保护我离开，说要替我断后，最终却死在了她的手里。”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秦璟聊起来，语气并没有多少波澜。
她说：
“你说队友为我而死，确实有人为我死过，那之后我就不想交朋友了，觉得还是单打独斗更好一点，现在虽然想法不那么极端了，但还是很难像你说的那样，把后背交给别人。其实今天黄毛说把辅助交给他的时候，我犹豫过，但可能还是不够信任吧，我认为我能一个人解决所有事，也担心事情在他手上出问题，但没想到让黄毛和妹妹受了伤。这确实是我的错，抱歉啊。”
“我理解。”
听过她说的，叶绯点点头。
他并没有沿着这个话题继续，而是提起了被秦璟言语中一句带过、实际上却是真正痛点的话题：
“背叛嘛，我也经历过不少。”
秦璟愣了一下，成功被勾起了兴趣：
“比如说？”
“喂，不是吧，这种事情还要人展开说啊？”
叶绯轻笑一声，佯装不满，但还是说了下去：
“比如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长辈，他对我很好，但我后来发现他对我的好都是因为他在我身上有利可图。比如说我认识一个小妹妹，我以为我俩关系很好，结果后来才发现那小朋友一直在跟我演戏，她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弄死我，最后我被抓到实验室，她还成了折磨我的主力。再比如我有个好朋友……”
“行了行了，别比如了。”
秦璟听了两句就听不下去了：
“你真够惨的。不是，你都这样了，还能这样不留一点阴影地跟人交朋友啊？”
“是啊。”
叶绯倒觉得无所谓，他耸耸肩：
“世界上有坏人，也有好人。活着已经很累了，挨个去提防身边的人更累。我总也不能因为被背叛过那么一二三四五次，就从此封心锁爱吧？我不想因为那些不值得的人，错过了真正值得交往的朋友。”
“那还真有你的风格。”
秦璟微微皱起眉。
二人安静下来，只剩了小飞虫一下一下撞在灯上的声响。
沉默片刻，秦璟说：
“行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我今天一下午也想了自己的问题，我觉得得改。所以，我会尝试习惯团队协作，也会试着信任身边的人。至少，下次不会再因为我一个人的失误，让他们受伤了。还有你，你以后别再唠叨了，我自己明白，配合配合，听话听话！”
“好小高。”
叶绯想揉揉秦璟的头，但很快他意识到，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那估计下一秒就会被掀翻在地。因此他及时止住了动作，转而拍拍秦璟的肩膀。
他们俩的事情结束了，他又左右望了一圈，问：
“布丁呢？”
“啊？”
秦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周正宁。
“布丁不是来找你了？他回去啦？”
“？？”秦璟满脑袋问号：
“我压根没见他人啊？”
“这个傻布丁，不会没找到你吧？”
叶绯笑着摇摇头：
“时间也不早了，回去睡觉呗，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秦璟点点头，把篮球丢到筐里，自己捡起脚边的矿泉水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她问：
“明天就决赛了，对方的异能你打听到了吗？你好像还没跟我们讲过战术。”
“打听是打听到了，还是原老师亲口说的，但问题是，我答应他不能把他给我的信息讲进战术里。”
“哈？”秦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没办法，答应了人家的要做到嘛，公平竞技。但据我自己的观察，他们那对双胞胎的能力兼具敏捷和攻击，周闯是辅助，他的能力有点特殊，你们需要注意一下，这个等一会儿回去再说。至于布丁的那个好朋友，她的能力似乎是个很强的精神控制技能。”
叶绯思考时习惯性摸着下巴，他顺着小路往宿舍区的方向走，走出几步，却发现自己身边没人了。
他微一挑眉，回头望了一眼，见秦璟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皱眉望着另一个方向的小路尽头。
她不确定地抬手指指：
“喂，那是黄毛吧？”
“嗯？”叶绯小跑着到她身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路尽头，有个男生抱着路灯的柱子不撒手，他身边还有个正抓着他衣角使劲往旁边拽的女孩。
叶绯看着好笑，走进几部，他隐隐约约听见那小子的哀嚎：
“鹿幺幺！你放过我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71章 陆展诚-[19]
周正宁跟着鹿幺幺浪费了整整一下午时间。
原本他出门确实是要急着去找秦璟, 走到半路却被鹿幺幺捉住了。
他们两个以前发生过点不愉快的事情，那之后，两人有很多年都没再见过。周正宁以为这段友谊也就这样了, 但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这种地方再次遇见她。
周正宁从没想过他们两个还能继续做朋友。但现在看来, 在鹿幺幺那里，他们之间这点芥蒂和七八年分别的时间似乎完全不存在，她跟周正宁的相处模式还是跟以前一样, 大概真像她说的，她就把周正宁当个乐呵呵的大傻子, 无论发生过什么都能和好如初的那种。
但周正宁不这么想, 他想跟鹿幺幺说清楚然后各走各的路，可鹿幺幺却一直装傻, 她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周正宁语言和动作里的拒绝，还一个劲往他身边凑。
一开始, 她说一起吃个午餐就放他走，周正宁没办法，答应了。
再后来，她说陪她到处转转她就放他走，周正宁无奈点头。
然后他就被鹿幺幺拉着在训练营周边转了一圈又一圈，周正宁无数次想逃跑说自己真的有事，但鹿幺幺就是不放人。
“你要是这么走了, 我就直接去你宿舍蹲你。小跟班，咱们活动范围就这么大点地方, 我有的是办法找你。”
鹿幺幺就这样威胁周正宁，她双手抱臂, 仰头看着他, 眉眼和神色是和少年时一般的张扬。
周正宁从小就拿她没办法, 他皱着眉：
“大小姐，你别搞我啊，我真的有事。”
“我、不、管。”
鹿幺幺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周正宁就这样被她拉着在训练营转来转去，从午餐后转到太阳下山，又被拉着去吃了晚餐，最后直到入夜。
等天彻底黑了，周正宁也彻底崩溃了。
他一把抱住路边的路灯柱，任凭鹿幺幺如何推他都不松手。
“鹿幺幺！你放过我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陪我转转嘛！咱俩都那么多年没见了，以前让你陪我逛街你都能逛一天，这才多久你就要耍赖？怎么，咱俩这朋友没得做了？”
鹿幺幺拽着他的衣角，试图把他和路灯柱分开。
“不是，你把我当什么啊？说了咱俩已经回不去了啊！”
“我……”
“哈喽，两位小朋友，做什么呢？”
鹿幺幺刚皱着眉要说句什么，才刚开口，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她愣了一下，朝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见是叶绯。
她立马放开了手，后退两步。
“叶老师！秦姐！”
周正宁看见叶绯像是看到了救星，他立马放开路灯柱，逃也似的站到了叶绯身边。
叶绯微一挑眉，往前挪了半步，像是将他的小朋友护在身后一般。
他看着对面的鹿幺幺，微微弯起唇：
“小姑娘，找他有什么事啊？”
“哟，叶老师。”鹿幺幺扬起下巴，也不怂他：
“我找我朋友玩，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但他好像不想跟你玩。”
叶绯耸耸肩：
“你们可是明天的决赛对手，这个时间在这里拉拉扯扯……不好意思，我是个小心眼，我会怀疑你是不是要从我们这小笨蛋嘴里套情报。所以为了避嫌，你还是先回去吧，你再不听话，当心我去跟你们原老师告状。”
“你们的情报有什么好套的！”
鹿幺幺握起拳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看看叶绯，又看看周正宁，最终也只是冷笑一声：
“小跟班，我早就想说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果然，无论过去多久，你都是这种软弱无能的笨样子，真没意思。”
鹿幺幺冲他们扮了个鬼脸：
“走了，明天见。你们的游戏任务肯定是拿到第一吧，放心，我才不会让你们赢得那么轻松。”
说完，鹿幺幺冲他们挥挥手算作告别，自己转身走了。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秦璟才面色复杂地叹口气：
“这女孩怎么……”
她一句话没说完，又看向周正宁：
“黄毛，你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唉……出来不小心碰上了，她非要拉着我晃悠，我也跑不掉。”
周正宁挠挠头：
“抱歉啊，让你们看笑话了。”
“我不是问这个啊，我问你俩到底怎么了，我怎么看你把她当洪水猛兽似的？不待见她就明明白白说清楚然后走人就行了呗，还抱着路灯不撒手，多搞笑啊。”
秦璟挑眉问。
“也没有不待见吧，就是感觉怪怪的。我们以前出过点事，已经好久没见过了，但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感觉当陌生人也不合适，可我又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和她相处。但她好像不觉得有什么，还觉得我们是好朋友。”
周正宁理不清这种事，他有些苦恼。
“好朋友？好朋友说你是软弱无能的笨蛋？拜托，小黄毛，你能不能长长心？”
“她从小就这样，嘴巴坏心不坏，习惯了。”
秦璟有些受不了，她翻了个白眼：
“你还真是个包子。”
叶绯听着觉得好笑。
他看了一眼鹿幺幺离开的方向，又问周正宁：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异能觉醒后被人举报了，是她啊？”
周正宁这家伙心思单纯，在他那里，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不是会为了小事斤斤计较的人，如果连他都觉得这朋友当不成了，那肯定是出了什么触犯底线的大事。
而小布丁经历简单，唯一跟叶绯聊过的，也就只有举报这一件事了。
听见这话，周正宁愣了一下。
他在上个副本和叶绯聊起自己异能时，确实和叶绯提过一句，但没想到他还记得。
他点点头，实话实说：
“嗯，当时我觉醒异能没敢上报，只悄悄告诉过她，结果第二天就被白塔守卫军找上门了。嗐，白塔当时不是公布政策说异能觉醒者都要上报，隐瞒包庇同罪嘛。可能她不想惹火上身，也情有可原。”
“不是？？”秦璟实在是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为什么这种时候都在为对方着想：
“我的好弟弟，这情有可原？这不是纯纯背叛吗？你把她当好朋友，信任她才把你觉醒异能的事情告诉她，结果她转头去举报了？？”
秦璟越说越气，恨铁不成钢，在周正宁头上敲了一记爆栗：
“就这样她还想继续跟你做朋友？把你说得那么难听你还不反驳？你呀……纯纯大冤种！”
“别训他了。”叶绯看着这俩人，觉得好笑：
“我们布丁看着也不像会跟人恶语相向的人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处事方式，善良和为他人着想才不是软弱，对吧。”
周正宁一边被骂一边被夸，有点不好意思，也没应声。
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叶绯带着两个小朋友回了宿舍。回去之后，秦璟主动跟几位队友道了歉，表示自己以后会尽量不耍小性子，听从指挥努力配合，不会再让队友受伤。
小高小姐虽然脾气很炸，但却是个三观很正又明事理的好孩子，叶老师很欣慰。
他一直坐在旁边，等几个小朋友聊的差不多了，才敲敲床板，说起了正事：
“都聊开心了，那我们来说说明天的战术吧？”
原本叽叽喳喳的几人听见这话，安静了下来。
陆展诚举手抢答：
“秦姐主攻，我配合她，然后周周和妹妹辅助，我懂！”
“不不。”
叶绯摇摇手指：
“这次稍微变一下。”
“嗯？咱们就四个人，每个人的能力倾向性都很强，还能怎么变？”
秦璟挑眉问道。
叶绯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
他微微弯起眼睛，将目光落到了周正宁身上。
周正宁跟他对视，本能地心里一哆嗦。
他上次被叶绯这样看，还是在训练场上、他问他愿不愿意为神奇小队贡献力量的时候。
果然，下一秒，叶绯说：
“明天的主攻，换成布丁。”
这话一出，语惊四座，鸦雀无声。
宿舍内诡异地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秦璟开口质疑：
“叶绯，你人傻了？你还认得谁是你家布丁吗？你让小陆打主攻我都能理解，你让黄毛？？”
“没傻，听我解释。”
叶绯示意她坐下：
“我们明天要面对的雷霆教研部，原震更是蝉联五届冠军的金牌带队人。咱们队里面四个人的能力，有三个已经差不多被他摸透了，所以，我们得剑走偏锋，不按套路出牌。
“看啊，他们队里面的双胞胎会轮流当主攻，同时鹿幺幺还有个精神控制技能，她的能力是单体还是群体我不清楚，但多半是单体。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战术安排大概率会和咱们上一场面对的差不多，鹿幺幺控住小高，然后双胞胎再去对付另外一个。但他们这对双胞胎的战斗力可不低，小橙子大概率抵挡不住，到时候我们都玩完。”
道理秦璟都懂。
但……
“让黄毛打主攻就有的玩了？？”
“当然，不是，我这主攻的意思当然不会是让布丁去一挑三。我们的布丁，只要负责解决鹿幺幺就好。”
叶绯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据我观察，鹿幺幺的能力是精神幻境类，她可以拉一个对手进入精神幻境，期间对手方没有行动能力与战力。这个被选中的幸运小孩百分之九十是小高，因为他们也明白，有小高在，他们根本没得打。而小高被控住之后，双胞胎或者周闯会负责将小高打下场地，这个时候，小橙子需要保住自己和小高，所以明天，我允许你使用暗影信条其五，当然，那得在你有信心不被异能支配的情况下。”
听见这话，陆展诚激动起来了。
他点点头：
“保证完成任务！”
“好孩子！”叶绯跟他比了个大拇指，继续往下讲：
“至于妹妹，妹妹尽量保住自己就好了，如果双胞胎或者周闯来切你，你能躲就躲，不能躲自己跳下场地就行，不要硬扛，你的安全最重要。”
任花颜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最后，叶绯看向周正宁：
“然后就是我们的小布丁了。这场比赛的关键在你。鹿幺幺使用能力时，虽然被控方无法行动，但她自己却能行动自如，你要做的是尽量干扰她，最好能把她赶下场地，再不济也要让她不得不撤回异能，解放小高小姐。当然，她被干扰，她的队友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你的任务很重要，而且做起来并不容易。”
周正宁愣了一下。
说实话，他在训练和对战中一直是个浑水摸鱼的位置，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个凑人头的，还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扮演这样重要的角色。
他抬眼看向叶绯，正巧对上他含笑望来的眼睛。
他听他说：
“我的小布丁，得用实际行动告诉看不起你的家伙，你的善良是值得骄傲的闪光点，才不是她嘴里软弱无能的笨蛋。”

第72章 陆展诚-[20]
叶绯前一天跟小朋友们聊了很久战术, 当然，除了战术之外，还有战斗外的一些特殊安排。
聊着聊着, 几个小朋友就闹起来了, 主要是陆展诚这个傻蛋在讲笑话，五个人窝在没有门的小仓库宿舍里，点着暖黄色的灯光, 一片欢声笑语。
他们闹到很晚才关灯睡觉，叶绯却难得没什么睡意。
他枕着手臂, 在一片暗色中看着仓库的天花板, 又看看被夜风带得轻飘飘晃起的门帘。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自己身边有点窸窸窣窣的响动, 叶绯侧目看了一眼，恰巧看见自己隔壁床的周正宁翻了个身面对他。
他没睡着, 俩大眼睛睁得溜圆，还把叶绯吓了一跳。
叶绯小小声玩笑般问：
“怎么，我交给你的任务太重，让我们布丁睡不着了？”
“没有。”
周正宁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用手指抠着床单，低声说：
“就是突然有点难过。”
“嗯？”叶绯枕着手臂看向他：
“难过什么？”
“明天我们就要从这个游戏出去了啊。”
周正宁垂着眼睛：
“要和橙子说再见了。”
听见这话，叶绯心里一动。
其实无论是叶绯，还是秦璟、任花颜, 都很清楚他们面对的人与事都只是个游戏，也清楚陆展诚只是个主线NPC。但周正宁不一样, 他是真心实意把陆展诚当朋友。
他们其实也就相处了十来天，没有很久, 但是他们俩意外地很合的来, 每天一起训练、一起战斗、一起吃饭, 连睡觉都挨在一起。
但这终归只是游戏内，等到游戏结束，隔在他们中间的就再不是同一片空气，而是百年的漫长时光。
这对于小朋友来说，似乎有点太残忍了。
明明是刚遇见的好朋友，却那样快就要分别。
叶绯就那样望着他。
许久，他告诉他：
“小朋友，离别是成长的必修课。”
“唉，真不想长大啊。要是我能一直留在小时候就好了。”
周正宁叹了口气，又问：
“叶老师你呢？”
“嗯？”
“你面对离别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我啊。”叶绯轻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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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多了去了。”
-
叶绯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总之他聊着聊着就合上了眼，一睁眼就是大天亮。
他心里一咯噔，看了眼时间。
果然，差点睡过。
他连忙把几个小朋友薅起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洗漱完毕冲向比赛场地，到的时候，场地的人几乎已经来全了，雷霆教研部的原老师正在抓紧时间布置战术，围观群众正兴致勃勃地讨论万年冠军与万年倒一的世纪之战最终赢家会是哪方。
比赛场地气氛很在线，直到入口飞奔进来几个衣衫不整的家伙。
秦璟很大力地拍拍叶绯的肩膀：
“我真是服了，就差那么几分钟，你就又要在这虚拟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叶绯差点被她拍吐血，他体能飘红，摆摆手：
“这不是赶上了吗，还好还好。”
他又冲胡胖举手示意：
“胡先生！神奇教研部到了到了。”
胡胖看他们一直没来，正着急得在原地转圈圈，看见那几个大少爷大小姐赶到才松了口气：
“叶老师啊，你们这时间真是卡得刚刚好，差点就判认输了，好了好了，学员可以上台了，叶老师，我带你去观战位。”
叶绯点点头，最后冲小朋友们比了个大拇指，算作鼓励。
他跟着胡胖去了观战位，一同往那边走的还有对面方向的原震。
他远远跟原震打了个招呼，随后问身边人：
“胡先生，都安排好了吗？”
胡胖连忙点头：
“放心，我安排了人守在所有红心标记旁边，如果发现周闯有异样，我们会立马取下标记做防爆措施。异能特遣部也接到我们的求助，派了人手等在场馆外围，随时准备行动。”
叶绯听他说起这个就觉得不好意思：
“抱歉啊，给你们添麻烦了，让你们承担这种风险。”
在已经得知风险，却不第一时间解决、反而还要毫无理由多拖一天到比赛结束的情况其实是很不合理的，但这些NPC还是愿意听他的话一起胡来，这让叶绯很感动。
“没有没有。”
胡胖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原震，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叶绯：
“这种风险我们其实是担不了的，是原老师写了证明，说如果这次行动出了问题，所出现的后果和责任由他一人承担。我们训练营上头和异能特遣部的人商量了一下，考虑到原老师个人能力和信誉，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所以啊，叶老师要谢，就谢原老师吧。”
听见这话，叶绯愣住了。
胡胖大概是还有事，他把叶绯带到观战区后就转身离开了。
叶绯脚步微顿，随后直接走到原震身边坐了下来。
这是专门给他俩设的观战位，周边并没有别人。
叶绯坐下后，用肩膀轻轻撞了原震一下：
“原老师，谢谢啊。”
“谢什么？”
原震依旧是一脸凶巴巴的严肃样子。
“谢谢你给我做担保啊，不然这比赛不就没法进行了？”
原震沉默了一下。
他似乎是在犹豫什么，片刻后，他像是终于做了决定一般，开口问：
“叶绯，你似乎对拿冠军十分执着。这算什么？是你拿到的某种任务吗？”
叶绯有些意外，但还是故作轻松问：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仔细想想，从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似乎有些眼熟，你给我的感觉也很奇怪，我脑海里有关你的记忆很模糊，就像是一个人凭空出现，而我则被强行赋予了你存在过的记忆。”
原震说这话时声音没什么波澜。
倒是叶绯比较震惊。
这是什么？NPC的自我意识觉醒？原震居然敏锐到了这种程度？？
“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回答。”
原震看了眼叶绯，心里其实有了答案，所以他没有追问，只是淡淡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无论如何、无论你是谁，叶绯，很高兴认识你。无论比赛结果怎样，都祝你未来顺利。”
叶绯望着他，半晌，他弯唇轻轻笑了一下：
“谢谢，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原老师。”
……
场上，神奇教研部和雷霆教研部从场地两边入场。
陆展诚看着很激动的样子，他似乎停不下来，跳来跳去，又是活动手臂又是高抬腿，像只活蹦乱跳的猴。
“你怎么看着那么高兴？”
秦璟挑眉问。
“当然高兴，这可是我离异能特遣部最近的时候。”
陆展诚眼角眉梢都是兴奋。
他说：
“只要赢下这场比赛，咱们就能继续一起训练了，到时候咱们几个好朋友一起进异能特遣部，一定能闯出一个传说，难道不酷吗？”
听见这话，队内其他三人齐齐保持沉默，谁也没接话。
他们都知道，陆展诚口中的“以后”，并不存在。
好在陆展诚是个小笨蛋，他并没有发现其他几位队友略显古怪的反应。
也就是那时，双方队员检录完毕，比赛正式开始。
秦璟发动异能，侧目看了周正宁一眼：
“小黄毛，看你了。”
周正宁微微皱着眉，认真点点头。
和叶绯猜测的一样，在秦璟发动异能扑向对方主攻之时，鹿幺幺先从队伍中冲了出来。
她挡在队友前面，弯起唇，直直看向了秦璟的眼睛。
周正宁站在后方，他只见秦璟动作一僵，人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双胞胎白三清白四水见状，立马冲过去要将秦璟推下赛场，但在那之前，他们就被身附暗影手持双刀的陆展诚拦住了去路。
同时，周闯身形如鬼魅，他抬步就想来切这边的辅助位。
周正宁神色严肃。
他看了任花颜一眼，冲她点了点头。
下一秒，任花颜第三视角共享全开，周正宁按照她精神光点指引的方向，直直冲向对面的鹿幺幺。
鹿幺幺心里一惊。
昨天的战术安排中，他们料到神奇教研部肯定会有人来对付她，但他们觉得那个人选多半是陆展诚，却没有想到真正战斗中，冲他奔来的会是周正宁。
而双胞胎此时正在与陆展诚缠斗，面对暗影信条全开状态下的陆展诚，他们占不到上风，自然不可能有余力来保护鹿幺幺。
鹿幺幺皱紧眉：
“周闯！帮我！！”
鹿幺幺是女孩，又没有战斗经验，面对周正宁肯定没有还手之力。
而原本要去解决任花颜的周闯听见她的呼唤，立马转了方向。他速度极快，几个瞬息就到了周正宁身边，从后面用臂弯扼住了他的脖颈。
他力气很大，周正宁被带得微微后仰，脸色涨红。
但他这十几天的训练不是白干，他跟秦璟学了不少格斗技巧，面对主攻可能没有还手之力，但面对稍微能打的辅助选手，还是能勉强过个两招。
他用手肘击向周闯侧腰，逼他吃痛放手，而后一拳砸在他唇角。
同时，鹿幺幺后退几步，绕开战斗中心，临时改变方向，去对付后方的任花颜。
任花颜从第三视角看清她的行动轨迹，但她并没有逃跑，反而直接迎了上去。
鹿幺幺一愣，心觉有诈，但还是抬手准备拦住冲自己奔来的小女孩。可就在接近时，任花颜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一矮身，抬腿扫向她的脚踝。
鹿幺幺不是这个副本的土著NPC，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也完全没什么格斗技巧。
她也没想到这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女孩会冲自己出手，所以一时不防，被她扫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也正是这一个小失误，任花颜像条滑溜溜的鱼，从她手底下溜走了。
鹿幺幺一咬牙，稳住身子就要转身追去。
她眼里只有任花颜，自然没有意识到，她追去的方向，离周正宁越来越近。
任花颜直直奔向场地边缘。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鹿幺幺，然后就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主动跳下了比赛场地。
在下场前，她通过精神光点给周正宁带了句话：
“周哥哥，就现在！”
那边，看见小女孩从台上跳了下去，鹿幺幺脚步一顿，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她原本是要去切对方的辅助位，同时远离战场，但现在才发现，她被任花颜引回了战斗中心，几步开外就是扭打在一起的周闯和周正宁。
她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刚好对上周正宁望过来的视线。
在接到任花颜最后一声提示后，第三视角共享结束，任花颜下场。
周正宁握住周闯从他身后伸来的手，给他来了个漂亮的过肩摔，将他狠狠砸在地上。
周闯被砸蒙了，一时没来得及反应。
也就是那一点空隙间，周正宁跨过他的身体，扑向了不远处的鹿幺幺。
他记得叶绯给他的任务。
让鹿幺幺下台，至少，要逼她解除秦璟身上的精神幻境。
这是这场战斗的关键所在，输与赢，都系在他一人肩上。
这任务对于周正宁来说有些过于重了，但他有信心完成。
他抱着这样的决心，一双眼睛盯准了鹿幺幺。
鹿幺幺愣了一下，转身想跑，但没跑出几步，她就被周正宁抓住了手臂。
“放开！”
鹿幺幺在他手里挣扎着，但显然没什么作用。周正宁拉着她走向场地边缘，打算简单粗暴地把她丢下场去。
鹿幺幺在他手里不断挣扎怒骂，他也没仔细听。
直到后来，他听见鹿幺幺喊了一句：
“周正宁！你弄疼我了！”
这是比赛，是战斗，鹿幺幺这话放在这里幼稚得可笑。
但周正宁听见，还是微微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也正是那时，他对上了鹿幺幺一双微微发着光的眼睛。
鹿幺幺的眼睛长得很漂亮，眸色很浅，阳光下就像琉璃。
周正宁似乎迷失在了那片琉璃般的浅色中，他像是坠进了漩涡，头脑突然混沌，像是坠进了万花筒中。
但他的身体还记得叶绯给他的任务。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握紧了鹿幺幺的手腕，和她一起摔下了比赛场地。
有人在惊呼。
后来，周围观众嘈杂的人声也跟着他的意识，缓缓远去了。
……
周正宁听见了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还有什么人在讲课。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枯燥的课程被他讲出来，瞬间变得生动有趣。
……
“第五排靠窗那位同学？”
后来，那人的讲课声停了，换上的是一句问询。
周正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就被同桌怼了一胳膊：
“喂，老师叫你呢！”
周正宁人一激灵，立马站起：
“到！”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
周正宁茫然地看向讲台，但他看见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老师，而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
那人男人长得很好看，头发很黑肤色很白，干净清瘦，身上带着点温柔的书卷气。那气质按理来说应该会显得人很古板，但他头上因为天生带卷而翘起的发丝却替他打破了那种沉闷。
周正宁愣了一下。
他看了眼窗外，是夏日的艳阳天。
他周边同学包括他自己都穿着短袖校服，那老师却不嫌热似的，身上穿着高领薄衫，外面还套了件宽松的长袖衬衫外套。
“嘿，小朋友，回神，别看窗外啦，看看我吧。”
老师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周正宁愣了一下，茫然地望过去。
他想起来了。
今天学校有公开课，请来的老师是白塔中央学院很有名的一位讲师，叫叶绯。
而他作为被挑中的幸运班级的学生，居然在课上睡着了……
好在这位叶绯老师似乎脾气很好。
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多出名而摆起架子，他看着学生跑神也不生气，反而微微弯起眼睛，轻笑一声：
“看来，是我的课讲得太无聊，都让小朋友犯瞌睡了啊。”

第73章 陆展诚-[21]
周正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垂下眼, 没敢继续看讲台上的叶绯。片刻后，他又听见叶绯问：
“嗯，那就问你一个问题吧。这位小朋友, 请问你知不知道异能种类的延展性是怎样判定的呢？”
叶绯语气轻快, 像是在哄小孩：
“不用紧张，随便说说。”
这就为难周正宁了。
他成绩不怎样，也从来没有去白塔六部工作的想法, 他就是个生活在伊甸园的普通人，什么异能啊那些东西都离他很遥远, 他不感兴趣, 也从来没有关心过。
加上刚才他完全没有听课，此时突然被问这样一个问题, 当然答不上来。
虽然叶绯告诉他随便说说也行，但比起胡扯八道, 周正宁还是选择乖乖认错：
“抱歉啊，老师，我不知道。”
教室里，有同学在低声窃笑，频频往他这边看来。
周正宁站在教室里，听着周边同学带着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瞌睡全都跑没了, 耳尖和脸颊也烧乎乎的。
又闹笑话了。
不知道这位老师会不会不高兴。
周正宁这样想着，直到他听见叶绯的声音：
“不许笑啊。”
叶绯屈指敲敲讲桌, 语气比起刚才稍微严肃了些，但针对的并不是周正宁：
“学累了, 上课打瞌睡很正常, 回答不上问题也没什么好笑的, 每个人都不是全能的，如果大家都是百科全书，那还要老师做什么？”
叶绯说话很温柔，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思。
而后，他冲周正宁弯唇笑笑：
“好了，你坐下吧。”
周正宁愣了一下，连忙坐回了座位上。
他拉了一下凳子，抬眼看向讲台上的人。
年轻的老师用笔在数据屏上写了“延展性”三个字。
他的字很好看，干净挺拔，就像他本人一样。
那节课的后半段，周正宁一直坐直身板，听得很认真。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下课铃响起时，这节课也宣告结束。叶绯跟他们简单告了别，离开了教室。
下课时间，教室里其他同学该玩的玩该睡的睡，只有周正宁还一直支着脑袋望着叶绯站过的位置出神。
直到他同桌鹿幺幺怼了他一胳膊，笑道：
“小跟班，那可是白塔中央学院的老师诶，很有名的，你居然敢睡觉，你怎么这么蠢呐。不过他脾气还挺好，居然没骂你。”
周正宁点点头，自动忽略了她前半句：
“是啊，叶老师人真好。”
“？”
听见这话，鹿幺幺凑近看了他一眼。
她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周正宁的神色：
“不是，小跟班，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
“嗯？”
周正宁愣了一下。
说实话，他今天确实感觉自己有点不在状态，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有那么一个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很不真实，一定要说的话，他感觉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但这明明是他熟悉的学校，身边也是熟悉的同学，如果不在这里，他又应该在哪里呢？
周正宁想不通，放弃了继续费脑筋。
初中的课程枯燥无聊，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周正宁收好书包，跟鹿幺幺一起往家走。
他们两人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班，到现在，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了。
“小跟班，我上次让你帮我拼的拼图你拼好了吗？”
从教学楼出来，鹿幺幺走在周正宁身前半步远的位置，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点高高在上的味道。
而周正宁并不在意，他点点头：
“快了，今天晚上我把它带给你。”
“好吧，你快点。对了，今天你爸妈还不回家吗？晚饭来我家吃？”
“嗯。”
“那今天的作业咱俩也一起写了呗。你写数学我写英语，咱俩互相借鉴。”
“好。”
周正宁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砖石地面，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见身旁不远处运动场的方向传来一阵欢呼加油声，很热闹的样子。
他往那边看了一眼，见学校的露天篮球场似乎有比赛，赛场边上有好多女生在加油助威。
“你看什么呢？”
鹿幺幺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
周正宁远远看着赛场上一个梳着马尾起跳扣篮的女孩，一时挪不开视线：
“篮球场上是……？”
“哦，今天是中学生女子篮球决赛啊，咱学校难得进了决赛，对手是白塔附中。前几天校队还抓壮丁当志愿者呢，你想去还被我骂回来了，结果这么快就忘了？”
周正宁摇摇头，又点点头。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正好走到了那片篮球场边上。路过时，周正宁隔着围栏往里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了刚才扣篮的女孩。
那女孩眉眼明艳张扬，额头绑着运动发带，梳着高马尾，身高腿长。
她拍着篮球，身上球衣背后印着她的名字：
白塔附中
秦璟
看着那个名字，周正宁有一瞬的恍神。
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跟鹿幺幺走到了学校门口。
周正宁站在街道旁，顿住脚步，抬头望向天空。
但其实，从伊甸园内部抬头往上看，是无法直接看见天的。
他看见的，是一片流转着淡淡蓝光的半透明保护罩。
周正宁没去过伊甸园外面，他只听长辈说过，在他出生前，普通人和异能者之间有过一场耗时久规模大的战争。那之后，外面就变成了人间炼狱，自然灾害肆虐，空气干燥，草木不生，有的只有无处不在的污染与辐射。
大人们说，真实的天空是黑灰色的，但伊甸园外围的保护罩调节了颜色，让人们抬头望天时总能看到一片蔚蓝。
周正宁又茫然地望向街道尽头。
伊甸园总共分为四个部分。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远处一座白色的塔型建筑，那就是白塔，是伊甸园的政军中心，也是白塔六部的所在地。
而白塔外面一圈是伊甸园的中心城区，那里通常会被人戏称为富人区，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钱和权总归占一样。有名的白塔附中和白塔中央学院都在那里。
再外面一圈、面积最大的一部分就是周正宁所在的位置，这里是外围城区，住民忙忙碌碌，小孩上学，大人工作，看起来和一座普通城市也差不多。
至于最外围，被称作边缘区。
那里是伊甸园边缘，大部分都是住宅。事实上，以前的伊甸园只有三个区域，边缘区是前几年才被单另划出来的，因为占用了外围城区的面积，当时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对此表示不满。
周正宁不关心这些事情，他只知道，住在边缘区的都是异能者。这些人以前是没有资格住进伊甸园的，他们住在蜂巢，也就是保护罩之外的世界。只是后来，白塔有一位很有名的长官觉得人类应当享有平等的权益，不该分高低贵贱。他极力争取异能者的权益，最终才力排众议，将那些异能者接进了伊甸园。
在伊甸园里，他们可以正常生活，也可以进入外围城区工作，但他们必须佩戴异能监测手环，也只能住在边缘区的房子里。
周正宁总觉得这种规定太过苛刻，异能者也是人，为什么他们就要受到监视与不公平的待遇。但他后来才明白，就算是看似不公的现在，也已经是领头那几个人顶着很大风险与压力为他们争取来的待遇了。
“小跟班，你又看什么呢？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在周正宁出神时，鹿幺幺凑过来拍拍他的后背。
“没什么……”
周正宁摇摇头，又看了一眼白塔，才跟鹿幺幺一起走向了家的方向。
路上，他身边的鹿幺幺在很兴奋地说着什么，他也没注意听。他心不在焉地四处望望，偶然看见马路对面路过一队全副武装的守卫军。
伊甸园各个街道都有秩序守卫军驻守，时不时还有小队来往巡逻。那些人穿着白色的制服，身上有着各种护甲与配枪，以保障伊甸园民众的安全。
这是很常见的事，但周正宁看的并不是他们，他只是偶然注意到，人高马大的守卫军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孩子。
其中一个是男孩，看着十岁左右的模样，他手里还牵了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女孩头发很长，扎了两个麻花辫垂在肩膀。她穿了一件碎花吊带裙，一手牵着哥哥，一手抱了只小花猫。
只是不知为何，下一秒，女孩手里的小花猫突然扭着身子，从她怀里逃了出来。
猫咪在地上打了个滚，撒腿跑了，女孩惊叫一声，下意识想去追。但她这举动惊动了前面的守卫军，守卫军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应该是有点凶的，因为女孩被他吓得一哆嗦，原本要去追小猫，现在也不敢了，只收回手，安安静静缩在哥哥身后。
至于那只小花猫，它穿过车流来往的马路，溜到了马路对面。
不知是不是巧合，它过来的时候，刚好蹲在了周正宁脚边，就那样安安静静坐着舔自己的爪子。
周正宁愣了一下，弯腰把它抱了起来，小花猫没有挣扎，还很亲昵地蹭蹭他，乖乖躺在了他臂弯里。
他这举动吓到了身边的鹿幺幺。
鹿幺幺瞪大眼睛，看看马路对面走向边缘区方向的守卫军，又看看周正宁，脸色大变：
“喂，小跟班，你疯了？你知道守卫军带的是什么人嘛？咱们片区昨天才进行过异能者大筛，那俩小孩多半是感染了α的异能者，要被带去边缘区的。你快把这猫放下，谁知道异能者的宠物会不会携带病毒，脏死了。”
周正宁却不以为然。
他摸摸怀里小猫的脑袋，只说：
“伊甸园的流浪动物被捉住是要被处死的。”
鹿幺幺却不觉得有什么，她叉着腰：
“它就是只猫，也不是你的猫，它死不死有没有危险跟你有什么关系？万一你被感染上α成了异能者，有危险的就是你！你到时候可别找我哭。”
周正宁并没有被她吓到。
他耸耸肩：
“虽然它不是我的猫，但也有人在牵挂它。如果刚那个女孩子知道小猫有了新家，应该也会高兴吧。”
“你真是……”
鹿幺幺翻了个白眼：
“蠢死了！！”

第74章 陆展诚-[22]
周正宁经常会被说蠢。
他完全没有英语天赋, 而鹿幺幺是万年不变的英语单科年级第一。在鹿幺幺教他语法和单词时，周正宁记不住，会被说蠢。
伊甸园每次人工降雨过后, 花坛植被里的蚯蚓都会爬到路上, 稍不注意就会被踩成扁扁一片，周正宁总会花时间不厌其烦地把蚯蚓一条一条送回花坛里，鹿幺幺无法理解他, 有时候等得不耐烦了，会说他蠢。
周正宁总是被同学拜托这拜托那, 有人要他帮忙值日, 有人让他帮忙做表格，有人让他帮忙捡球, 他从来不会拒绝。
鹿幺幺看着来气，两三次后, 她带着周正宁挨个怼了回去，要他们自己的事自己做，然后双手抱臂教训了周正宁好久，大意还是说他蠢。
“人家都求我帮忙了，反正我也没事做，能帮就帮呗。万一他们真有急事呢？”
周正宁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对于他来说, 也就是多花点时间的事，并不难做。
鹿幺幺却不这么认为, 她被这人气得不轻：
“急什么啊，能有什么急事？他们就是看你好说话, 才把事情全都堆给你做, 哪有这样的？？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学着拒绝别人？”
鹿幺幺力气很大地拍了拍周正宁的后背：
“喂，周正宁，你是我的小跟班，不许给他们做事，听见没有？”
每当这时候，周正宁总会嗯嗯啊啊地点头，但永远记不住，下次还会再犯。
周正宁的父母很忙，每天很早出门很晚才回家，周正宁总在家里一个人饿肚子，好在他和邻居关系很好，鹿幺幺的妈妈每天做饭都会多做他的一份，要他来家里一起吃。
今天也是一样，晚上，周正宁抱着小花猫去了隔壁邻居家，鹿妈妈喜欢小动物，她给小花猫准备了鸡胸肉，大家一起吃晚餐。
饭桌上，鹿幺幺还在跟妈妈告状这小猫的来历：
“我都说了异能者的猫别捡别捡，他还非要抱回来，真无语，他就知道心疼猫，到时候万一……呵，我看谁来心疼他。”
说着，鹿幺幺气得翻了个白眼。
鹿妈妈笑着往她和周正宁碗里各夹了一块排骨：
“小猫也是生命啊，阿宁是善良的孩子。”
“善良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鹿幺幺咬了一口排骨：
“善良一文不值，只能给他惹麻烦！你看看他，干什么都不行，总被人明着欺负，不能说他善良，只能说蠢。”
“幺幺！”鹿妈妈皱起眉：
“怎么说话呢？”
被妈妈教训了，鹿幺幺吐吐舌头，不出声了。
周正宁没参与他们的话题，他低头吃东西，过了一会儿，家门外有人转动门锁的声音，随后，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着四十来岁的样子，头发乱糟糟，嘴里叼了根烟，身上穿了件旧皮夹克，进来的时候浑身酒气。
他面相有些凶，看见他进来，鹿幺幺没说话，鹿妈妈也只淡淡问了句“回来了”，只有周正宁规规矩矩说了声“叔叔好”。
而鹿叔叔压根没理他。
他只是走到饭桌旁，看了一眼，随口问：
“今天做的什么？”
在走近时，他看见了餐桌旁墙角边正低头吃鸡胸肉的小花猫。
“草。”
鹿叔叔拧起眉，他直接过去，一脚踹翻了小猫的饭盆，连带着猫咪也摔倒在了地上，吓得爬起来乱窜。
鹿叔叔嫌恶地看着那只猫：
“家里本来就没几个钱，怎么还弄只畜生回来白吃饭？谁弄回来的？当心老子弄死它！”
周正宁一激灵，他连忙过去把小猫抱在怀里，一个劲道歉：
“对不起啊叔叔，这是我捡回来的小猫，不知道你不喜欢，我现在就把它带走。”
听见是周正宁捡的猫，鹿叔叔才没有继续发脾气，毕竟这不是他自己家里的人，他也没资格教训。
他只是冷哼一声：
“成天不学好，就知道捡猫，真该让你爸妈好好教教你。”
鹿叔叔又撒气似的踹了一脚小猫的饭盆。
金属制的饭盆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巨响。
周正宁闭着眼睛，被吓得一抖，他抱着怀里发抖的小猫，抬眸看了一眼鹿叔叔。
鹿叔叔的脸上写满不耐烦，而他身边的饭桌上，鹿幺幺悄悄翻了个白眼，鹿妈妈微微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收拾被鹿叔叔一脚踹翻的饭盆。
周正宁知道，自己又给人家添麻烦了。
他不好意思继续多留，道歉后，他很快带着小猫离开了鹿家。
那之后，他和小猫成了一家人。
鹿幺幺经常会跑来他家玩，她总是皱着眉嫌弃他：
“笨死了，你怎么干什么都干不好啊，养只猫都养不好，你看它脏成那个样子，不知道给它洗个澡？不喜欢？它要是不喜欢吃饭你还要它饿死啊。”
“喂，这个知识点我给你讲过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笨死你得了。”
“周正宁，你昨天是不是又答应二胖去帮他做值日了？他说下次他帮你做？我真服了，他诓你的！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周正宁从小就是被鹿幺幺嫌弃大的。
他知道鹿幺幺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心眼不坏，所以她每次念叨他，他都是安安静静听着，从来不反驳。
日子就那样吵吵闹闹地过去，周正宁和小猫咪成了一家人，他还是会帮同学做值日，还是会在雨后捡蚯蚓，还是学不懂英语还是天天挨骂。
他继续他愚蠢的善良，可事情似乎并不像鹿幺幺说的那样糟糕。
有同学为了感谢他帮忙，给他带了很多零食，他也因此交了很多好朋友，在礼物交换会上收到了最多小红花和礼物。他在雨后捡蚯蚓，有小朋友过来嘲笑他，结果却被母亲训了一顿，母亲趁此机会给小朋友上了敬畏生命的一课，小朋友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跟周正宁道歉后，他很认真地也蹲下身跟他一起捡蚯蚓。
周正宁觉得，他的善良也并非一无是处。
只要能帮到身边的人哪怕一点点，就是他最大的满足。
但日子总非一帆风顺，变故总是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某天英语课，周正宁像往常一样认真做笔记，但是英语老师讲课的声音像是催眠曲，他听着听着，眼前就多了重影，连带着头也像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同桌鹿幺幺注意到了，她恨铁不成钢地用胳膊怼了他一下，小声提醒道：
“喂，你别睡着啊，不然又要我浪费时间给你讲一遍知识点，当心我揍死你。”
周正宁连连点头，揉揉眼睛。
其实他也不想睡，但那催眠魔音就是一个劲往他脑子里钻，老师讲的课他又一个字都听不懂。
周正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在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他提提神解解闷呢。
然而，就在这个想法出现的那一瞬间，周正宁突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他的心脏处像是划过了一道细微电流，酥酥麻麻的，人也瞬间清醒，原本疲惫的身体充满力量，十分轻松。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只是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原本放在课桌下面，什么都没有拿，但就在刚那一秒，他手里多了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为了防止它掉下去，他下意识蜷起手指握住它，垂眸看了一眼——
一个三阶魔方。
周正宁背后密密麻麻泛起冷汗。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现在了情况。
他虽然对异能不太感兴趣，但作为伊甸园的公民，他们时常能听白塔科普异能的成因以及形成条件。
像这种莫名其妙出现在手里的东西……
周正宁心凉了半截：
他很有可能，觉醒了异能。
“你干什么呢？又溜号？”
正在这时，身边的鹿幺幺问。
“哦……”
周正宁不动声色的把手里的魔方藏到了课桌里：
“没什么。”
鹿幺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继续听课。
而周正宁心里乱成一团，虽然事情还没有确定，但他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自己今后的处境。
异能者在伊甸园内地位特殊，为了防止意外，白塔对其有严格的管控措施。
如果伊甸园内部有人觉醒了异能，白塔会托异能研究所对其进行异能测试，如果被判定异能持有者身份干净性格良好，自身又拥有较强的能力，那么白塔会将其送往中央学院培养，按能力分类，成为白塔六部的人才预备役。
而如果持有者的性格和背景不好管控，或者自身能力不够出挑，就会被戴上监测环，被赶到边缘区生活。
周正宁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人才，他自动把自己化为了要被送往边缘区的那一类。但他不想离开自己的家，不想离开学校，也不想离开现在平静的生活。
他活了十五年，从没想过这种万里挑一的事情会降临到他自己头上。
他努力地想着解决办法。
如果这真的是异能，那他要怎么办？他可以瞒着，但隐瞒终归不是办法，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可也没有人能跟他商量办法。
因为α病毒传播原因不明，白塔通常只能以验血方式检测人体内的α浓度，以判定其是否是异能者。
事实上，伊甸园经常会做这样的全民筛查，但还是会有人因为不想去边缘区而隐瞒自己是异能者的事实。
这种情况下，白塔推出了举报制。如果居民主动检举身边的异能者，经核查属实，那么举报者最高可得五万奖金以作奖励。
周正宁虽然单纯，但他不傻。
他不敢把自己这疑似异能的东西大摇大摆拿出去给别人看，也不敢告诉任何人，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所以，他伸出手，默默把小魔方推到了课桌更深的地方。
那天之后，周正宁每天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他不去鹿幺幺家里吃饭了，每天就跟他小猫待在一起。
一开始鹿幺幺还没在意，但没几天她就发现了他的异样。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周正宁动动手指鹿幺幺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因此在周正宁连续低沉第三天，她在回家时把周正宁堵在了楼下的小花园里。
她握住周正宁的手腕，准备好好质问他一通：
“喂，小跟班，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失恋了？”
周正宁摇头。
“又有人欺负你了？”
周正宁还是摇头。
“那到底怎么了？说话！”
鹿幺幺耐心告罄。
周正宁看着她的眼睛，稍稍犹豫了一下。
他这几天其实想过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鹿幺幺，毕竟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以前有什么事也都是一起商量。
但最终周正宁还是摇摇头：
“没什么啦……”
说完，他不敢看鹿幺幺的眼睛，心虚地就要往家逃。
但鹿幺幺却站在他身后，怒道：
“周正宁，你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怎么，有自己的小秘密了，想跟我绝交了？不是，你遇到困难跟我说啊？我们一起想办法嘛。”
“真没有……”
周正宁欲哭无泪。
他转头看着鹿幺幺的眼睛，最终，在她一句“你不告诉我咱们就当场绝交”后败下阵来。
鹿幺幺是说一不二的性子，生气之后很难哄好。而且周正宁这几天已经快被这事折磨疯了，他乍一听鹿幺幺那句“好朋友一起想办法”，也十分动心。
他稍微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信任她。
“那我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讲啊。”
周正宁左右看看，确认没人，就把鹿幺幺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三阶魔方。
鹿幺幺拿着那魔方在手里转着玩，不理解他神秘兮兮地究竟是要干什么：
“这不就是一个魔方吗？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有人拿魔方跟你表白了？？”
“不是，你把它给我。”
周正宁又从鹿幺幺手里把魔方拿了回来。
魔方原本是打乱状态，鹿幺幺刚才随意拧了两下，将两块颜色拼到了一起。
但此时，魔方回到周正宁的手上，刚才被鹿幺幺动过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重新变成了到她手里前的样子。
鹿幺幺愣住了。
她知道，这种超自然现象，只有一种可能。
鹿幺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皱起眉，盯着周正宁手里的魔方，神色愈发凝重。
她抿抿唇，突然情绪激动地叫了一声：
“我就说了让你别碰异能者的猫，你不听！”
鹿幺幺狠狠推了周正宁一把，把他推得一个踉跄：
“我说什么来着？现在好了吧！周正宁，你的善良不仅没用，还害人！”
周正宁也不明白鹿幺幺为什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他懵了，下意识想去拉她，却被鹿幺幺一把甩开：
“你别碰我！别把我也传染了，我才不想去边缘区当那低贱的异能者！”
听见这话，周正宁愣了一下。
他想去碰鹿幺幺的手也顿住了，最终缓缓垂了下来。
鹿幺幺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楼上，周正宁则一个人在下面站了很久。
那时候他以为，鹿幺幺只是生气了，明天，最多后天，她就会跑来像往常一样教训他一顿，然后两个人继续当好朋友，继续一起上下学，继续一起养小猫。
那时的他没想到，那会是自己跟鹿幺幺最后一次见面。
他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叫醒他的不是闹铃，而是一阵沉重的敲门声。
那时天还没亮，他揉着眼睛打开门，门外站着几个身穿制服的秩序守卫军。
领头的人朝他亮出了证件：
“周正宁是吗？我们接到鹿幺幺小姐的举报，说你已经感染α，并且觉醒了异能。按白塔相关规定，现在，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75章 陆展诚-[23]
云河第五训练营
周正宁拉着鹿幺幺一起摔在了地上, 但他摔倒后并没有爬起来，而是就那样半睁着眼睛躺在地面，似乎失去了意识。
同时, 场上, 秦璟从精神幻境中清醒过来，扶住了快要跌倒的陆展诚。
陆展诚看了她一眼：
“没事吧？还能打吗？”
“能。”秦璟背后起了一片冷汗，身体里那股浓浓的心悸感尚未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 看向了台下的鹿幺幺：
“这个异能，真让人不爽。”
她摇摇头, 甩开了自己在精神幻境中看见的那些东西, 目光沉沉地望向了对面的双胞胎与周闯。
那边，叶绯第一时间发现了周正宁的不对劲, 他从观战位翻了出去，跑到战斗场下, 托起周正宁的脑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布丁，布丁？”
周正宁半睁着眼睛，眼里的光被眼睫落下的阴影挡住，没有光亮。
他听见叶绯的唤声，也完全没有反应。
身后的原震赶来，看见这情况, 拧起眉同鹿幺幺道：
“幺幺，你们已经下场了, 解除你的异能。”
“我……”
鹿幺幺跪在周正宁旁边，一脸慌乱。
她听见原震的话, 连连摇头, 脸色惨白：
“我已经解除了！刚下来就解除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醒！”
在遇到危险时, 鹿幺幺下意识对周正宁使用了异能，但下场后她就撤了回来，可周正宁却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还是一副被困在幻境中的模样。
鹿幺幺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她生怕周正宁因为自己出点什么事，怕得手都在抖。
“精神系异能的特殊判定规则。”
在场下短暂的沉默间，叶绯微微皱着眉，看了她一眼，问：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异能应该可以让被控者跌入自己记忆深刻、或情绪波动较大的某个时间片段吧？”
鹿幺幺看看原震，又看看叶绯，连忙应声。
叶绯点点头，垂眸把周正宁的头挪到自己腿上，看样子是坐地上不打算走了。
边做这些，他边和他们解释道：
“这种类型的异能，通常需要以持有者本人的精神力作为媒介，但和普通精神系不同，它效果的强弱不仅和精神力强弱有关，还与持有者和被控者之间的羁绊有关。因为记忆延展出幻境，需要特定的人物作为锚点，异能持有者越了解被控者的锚点，异能所产生的幻境就越真实、越难以逃脱。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
叶绯顿了顿：
“他的锚点多半是你。被控者锚点是异能持有者本人的情况下，施加在他身上的异能强度会达到巅峰，他很难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他眼里的幻境，和真实世界没有区别。”
鹿幺幺没听太懂。
她自己总结了一下，反正周正宁变成现在在这样都怪她。
她抿抿唇，不安发问：
“会有危险吗？”
叶绯耸耸肩，语气轻松：
“我们小布丁是个单纯的笨蛋，他的人生里应该不会出现能让他痛苦到精神混乱的时期，最严重的大概也就是被好朋友背叛之类的事吧？所以，危险倒是不危险，就是重新经历一遍那些事情，心里会难受点。”
他看着鹿幺幺，微微眯起眼，轻笑道：
“毕竟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你和他一样清楚，不是吗？”
……
周正宁被秩序守卫军从家里带走了。
“我们接到鹿幺幺小姐的举报……”
周正宁脑中反反复复过着这一句话，他脑子嗡嗡响，其它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跟在守卫军身后离开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自家对门。
鹿家的门是紧闭的，似乎这边的响动并没有惊动他们。
也是，鹿幺幺那么讨厌异能者，一定是想离他远远的，别被波及到才好。
其实将心比心地想想，鹿幺幺也没有义务帮他保守秘密，虽然说他们是好朋友，但包庇异能者是会受惩罚的，既然是朋友，他就不该让鹿幺幺承担这种风险。
周正宁这样跟自己说。
道理他都明白，但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是好难过。
他被守卫军带到了中心城区的异能研究所。
他从出生开始就在外围城区，还从来没进过中心城区。
外围城区都是一栋栋的高楼，中心城区的环境不知比那里好了多少倍，至少异能研究所这里环境优美，目之所及都是人工培育的花草树木，甚至还有飞鸟，周正宁还在路边的花园里看见了一种浑身雪白耳朵长长的动物。
周正宁只在生物书上见过它，他知道，那种动物叫白兔。
异能研究所在中心城区西侧，守卫军带他过了一道道关卡，最终停在了研究所门外。
他们到的时候，研究所门口刚好路过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他看见守卫军，愣了一下：
“今天不是大筛日啊，怎么还有人送来？”
守卫军应道：
“接到群众举报，按规定先送来做异能测评。”
听见这话，年轻人看了眼他身后的周正宁，表情有些为难：
“但今天叶会长不在啊，他进白塔开会了，喏，刚走，要晚上才能回来，要不你们先等等？”
守卫军看了眼时间，略有不耐：
“恐怕不行。秦博士也不在吗？”
“今天秦博士调休，其他老师都跟叶会长一起进白塔了，咱们研究所能做测评的老师现在都不在。”
年轻人从口袋里摸出通讯器：
“这样吧，你们要是急，我现在给秦博士打个电话，看看他怎么说，能不能加个班。”
“怎么了？”
正在研究员准备拨号时，不远处传来一人的问询。
跟在守卫军身后的周正宁下意识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眉眼是好看的，但气质却给人一种危险又刻薄的感觉。
见了他，守卫军低头行礼：
“言组长。”
“嗯。”
言靳点点头，走过去一把拿过研究员的通讯器：
“秦关雎好不容易休个假陪女儿，这种小事就不用打扰他了吧？不就是做个异能测评吗，有什么难度？我见过的异能也不少，知道什么有用什么没用，我来就行了。”
看见他，研究所的年轻人表情有些微妙：
“言组长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们研究所？这是我们所里的事情，就不劳烦言组长操心了。”
“哎，怎么说话呢，叶会长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
言靳脸上浮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守卫军站在旁边，面色未动。他对医生联合会和死神特勤组之间的恩怨并不感兴趣，他只想赶快结束自己的工作，反正异能测评也就是走个流程，谁来都无所谓。
他点点头：
“那就麻烦言组长了。”
“行。”言靳点点头，看向他身后的周正宁：
“小子，你的异能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周正宁自己也不知道。
他听言靳这样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三阶魔方递给他。
言靳把魔方拿在手里，嗤笑一声，看向周正宁的眼神略显刻薄：
“哈？你没逗我玩吧，这魔方是你的异能？”
言靳看了两眼，把魔方丢回了周正宁怀里，对守卫军道：
“没什么用，带去边缘区就行了。”
他这样草率的态度看得年轻人气急，他想拦住他们：
“等等！魔方属于特殊承载物，叶会长说了，这种类型的异能者一定要他亲自测试，你们不能带走这孩子！”
“我就不明白了，魔方能搞出什么特别有用的异能吗？是能武装军队还是能杀人放火？真不理解叶绯搞出这些破理论干嘛。”
言靳看了眼周正宁：
“你看他那鹌鹑样，也不像是能干大事的，带走带走，这忧我替叶绯分了。”
“你！”
年轻人还在和言靳争执，守卫军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只道了谢道了别，带着周正宁离开了异能研究所。
周正宁的命运就那样被言靳用轻飘飘两句话决定了。
负责他的守卫军给他戴了个监测手环，又给了他半天时间，要他收拾好东西，搬去边缘区分配的屋子里。
边缘区是没有学校的，边缘区的异能者也不被允许上普通学校。所以周正宁没带走什么，他只带走了几件衣服，还有自己的小猫。
离开前，他把自己的情况跟父母说了。但他的父母一年到头都很忙，他们像往常一样匆匆挂了电话，只让他照顾好自己，还说后面有时间会去边缘区看他。
周正宁就那样和自己的小猫住进了边缘区角落里的居民楼中。
他的邻居大多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每天很早出门，去外围城区找工作养家糊口。周正宁不用工作，他还没成年，也压根不会有工作找他。他父母会按时给他生活费，但却从来没像他们承诺过的那样，来边缘区看他。
后来，他的小猫丢了，周正宁尝试找过，没能找见。
后来，父母给他的生活费越来越少，终有一天断了联系。
再后来，白塔出了一件大事，他听邻居唠嗑时说，是医生联合会的叶会长在伊甸园大庆时当众异能失控，白塔几乎动用所有武力，损失惨重，最终才勉强将他制伏。
听见这事，周正宁略微有些恍惚。
他还记得那个叫叶绯的男人，他强大又温柔，看着就很令人安心。
很难想象，他会出这样的事。
“伊甸园要变天了。”
那时，邻居忧心忡忡道。
果然，在叶绯异能失控后没多久，边缘区迎来了一大批秩序守卫军。
守卫军领头的是个红头发女人，她很漂亮，也很冷漠，她带着守卫军，一栋楼一栋楼地搜查异能者，并且取下了他们的监测手环，换上了性能更加完备的项圈。
以前的周正宁还觉得伊甸园对异能者似乎有些过于不公平了。
但后来，事实让他明白，他以为的不公平，其实已经是某些人抗争多年换来的天堂。
现在，天堂破碎了。
周正宁和其他异能者一样，被赶出了伊甸园。
他们排着队站在保护罩边缘，看那层半透明光墙缓缓展开，为他们打开另一个残酷的世界。
那是他第一次见保护罩以外的天。
的确和大人们说的一样，保护罩外的天空是黑灰色的，这里不像伊甸园有适宜生存的环境，这里白天阳光暴晒，晚上又冷得无法入眠。他们住进了废墟一样的蜂巢中，只能每天按时领取伊甸园发放的补给食物。
有一次，周正宁照常去补给点领取了自己一天的食物——两个馒头，一桶速热菜。
他抱着食物往回走，路上却在街边看见了一家人。
那是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那些食物根本不够吃。消瘦虚弱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狼吞虎咽，自己只在馒头上掰了一小块下来，把余下的全部分给了自己的孩子。
周正宁看着他的动作，顿了顿。
他看看自己怀里的馒头，又看看那个瘦得像人干一样的女人。
他感觉自己少吃一顿也没什么，但眼前女人的状态似乎已经很差了。
于是短暂的犹豫过后，周正宁把手里的馒头分了一个给女人。
女人愣了一下，抬眼对他说了声谢谢。
周正宁并没有多在意。
他离开了那里，但刚走出几步，他身边路过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那男人显然看见了他刚才干的事情，他嗤笑一声，用一种自恃聪明之人特有的高高在上的态度评价道：
“自己都不够吃，还分给别人，演给谁看呢？傻子。”
这种话，周正宁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事实上，他总会因为自己的善良挨骂，他以前也从来没在意过这些。
他确实不聪明，他干的也确实是别人理解不了的事情。
但不知为何，在听到那话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反驳回去。
他想说，不对。
善良不应该是傻。
周正宁突然涌上一阵心悸。
他深深吸了口气。
因为，在他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个人，曾经告诉他：
“小朋友，善良是很宝贵的东西。”
他声音很温柔，带着笑意，顿了顿，又说：
“它可不应该被嘲笑啊。”

第76章 陆展诚-[24]
周正宁醒来时正枕在叶绯的腿上。
被精神侵占的后遗症导致他心悸不断, 他抓着自己心口处的衣料，大口大口呼吸着，额头上的冷汗甚至打湿了他的额发。
“哟, 醒了？挺快嘛。”
叶绯摸摸他的发顶。
周正宁茫然地睁大眼睛, 似乎正奇怪自己现在在哪。
他四处看看，在自己身边看见了快要哭出来的鹿幺幺和一脸严肃的原震。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游戏里。
对, 他不该在蜂巢，他应该在这里, 和同伴们一起争取胜利。
现在鹿幺幺和他一起在台下, 那就说明，叶老师交给他的任务他做到了。
周正宁松了口气, 他问：
“我睡了多久啊？”
“没多久，不到五分钟吧, 喏，小高他们还打着呢。”
“这样吗？我在梦里好像过了好几年，也太真实了。”
叶绯笑了两声：
“幻境嘛，正常正常。”
说着，他拍拍周正宁的肩：
“你快起来，我腿麻了。”
周正宁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枕在叶绯的腿上。
他连忙撑起身子坐起来, 叶绯也从地上站起身，活动一下有些发麻的腿。
他微微眯起眼, 看向台上未完的战局。
其实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白三清和白四水确实在同龄人中很优秀，战斗素养也很高, 但面对秦璟, 他们依旧没有一点胜算。
叶绯看着被逼到场地边缘的双胞胎和周闯, 自己用胳膊肘怼了怼原震，算是朋友之间的玩笑：
“原老师，要不你们认输吧。我迫不及待要拿冠军了。”
原震瞥了他一眼：
“你再等等吧。我的学生可以被打败，但不可能认输。”
听见这话，叶绯吹了声口哨：
“酷。”
陆展诚和秦璟都是知轻重的人，打到这个份上，就算对手不认输，他们也会用温和一点的方式将他们“请”下比赛场地。
果然，没过多久，双胞胎就力竭退出，场上就剩下一个周闯。
如果说刚才三打二还有翻盘的可能，那现在二打一就是已定的战局。
胜负已分。
那一瞬间，场馆内安静了片刻。
几秒后，观战学员们掀起一阵惊呼。
雷霆教研部败了！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叶绯手底下的学员那么强，但等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们还是会有一股浓重的不真实感。
叶绯被身后观众席的惊呼声淹没，但他却一点不觉得轻松，他望着台上的周闯，一颗心高高悬起了。
下一秒，他微微睁大眼睛，脸色骤变。
他看见，那边场地下的周闯似乎弯唇笑了一下，他抬起头，望着场上的陆展诚说了一句什么。
而陆展诚望着他，表情明显一僵，有那么一瞬间，他连手里的双刀都没有拿稳。
从叶绯的角度，他看见周闯背在身后的手虚虚一握，指缝间也多出了一抹鲜艳的红。
“胡胖！！”
在看见周闯手中红心标记的那一瞬间，叶绯条件反射般立马喊了胡胖的名字。
一直保持精神紧绷的胡胖得令，立马通知疏散人群。周边的学员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乱糟糟地被老师赶着往比赛场地外跑。
叶绯推了一把周正宁，示意他走，周正宁心里一紧，听话地往门口方向冲。
只是在转身时，他看见身边还茫然地不知发生了何事的鹿幺幺。
“快走！”
周正宁一把拉住了鹿幺幺的手腕。
鹿幺幺看见他，愣了一下。
周正宁拉着她挤进往外疏散的人群，鹿幺幺跟在他身后，眼眶微红。
那边，看见这画面，周闯愣住了。
他望着往外逃的人群，表情空白了几秒，随后，他弯起唇，很轻地笑了一下。
周闯的长相原本就带着些邪气，像只坏心眼的狐狸。此时，他那笑容无端待了几分危险，他拿出了藏在自己身后的手，随手一抛，指间的红心标记朝前飞出，牢牢贴在了陆展诚心口。
“小橙子！！丢掉它！！！”
叶绯也顾不上比赛胜负了，他直接冲上了比赛场地：
“小高！跑！”
他一把拽住秦璟的手腕，推了她一把，自己跑到陆展诚身边。
陆展诚听见了叶绯的话，他丢掉双刀，手忙脚乱地去取心口的贴纸。但对面的周闯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双胞胎和秦璟都跳下了台，只有周闯不顾一切地按住了陆展诚的手，把他按在了地上。
“妈的，真是个难搞的家伙。”
周闯的表情有些狰狞：
“任务完不成了，那就至少，拉你一起死吧。”
红心标记的颜色愈发鲜艳，同时，陆展诚隔着衣料，感受到标记传来的灼热温度。
他被按在地上，看着周闯近在咫尺的脸，脑海中突然刺痛一瞬。
那个时候，他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和周闯扭打。
他的意识似乎飘远了，但他刺痛的大脑和心口滚烫的温度又一起叫嚣着拉扯回他的神志。
陆展诚定定地望着周闯的眼睛。
直到那双眼睛离他远去了。
“我真要骂人了！”
叶绯冲过来，飞起一脚踹在周闯肩头，把那人踹飞出了比赛场地。
陆展诚心口处贴着的红心标记格外鲜艳，叶绯一秒也不敢耽搁，直接一把扯下了那个贴纸，随手用力往无人处一丢，随后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陆展诚。
下一秒，爆炸的巨响在他上空响起。
叶绯紧闭眼睛，强忍过耳中的嗡鸣，还有随后袭来的滚烫温度。
他把陆展诚护在了怀里，替他挡去了火浪和碎石。
叶绯只能听见耳鸣，只能感到灼热和重物带来的痛，他没有看见自己怀里的小朋友不知何时，眼里蒙上的那一层水雾。
……
因为提前做了安排，所以这场爆炸并没有造成伤亡。
所有学员和老师都在爆炸前撤出了比赛场地，等到巨响过后，他们看见的就是已经房顶塌陷的比赛场馆。
秦璟看看身边：
“我靠，叶绯呢？”
周正宁刚才跑得太急摔了一跤，脸上都是灰。
他摇摇头：
“不知道，好像没出来。”
“？？？”
秦璟作势就要往里冲：
“那还等什么，救人啊，陆展诚也还在里面吧？”
但她冲出去之前，就被胡胖拦住了：
“哎哎哎，同学，这危险，你放心，我们叫来了异能特遣部的人，他们会负责营救的。”
说着，秦璟果然见几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走进了比赛场地。
她看着心急，也没管百般阻挠的胡胖，直接一把推开他，自己冲了进去。
其实这场爆炸的威力并不算大。
之前叶绯有过相关猜测，如果周闯可以同时操控那么多红心标记，那相对而言，每个标记的威力也不会很夸张。果然，场馆内除却爆炸中心，其他部分都还算完好，只有红心标记爆炸时靠近的那块屋顶被炸穿了一个洞，天花板的碎石砸下，在地面堆了个小山包。
而在爆炸前就被叶绯一脚踹飞的周闯并没有受多少波及。
秦璟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被异能特遣部的人制服了，他模样狼狈地被按在地上，看起来似乎精神状况不怎么好的样子。
“妈的，你们以为把我按住就有用吗？等着吧，哈哈哈哈，这破地方迟早得玩完！！！”
他的嘶喊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场地内，莫名有些瘆人。
而场内的人忙着搜救，谁也没去搭理他。他们弯腰处理着碎石小山，一块一块把石头往外搬，试图救出被埋在下面的人。
直到碎石小山顶部一块石头自己骨碌碌滚落了，很快，从下面伸出一只手臂。
见状，搜救人员连忙搬开周围碎石，从底下挖出了叶绯和陆展诚。
陆展诚闭着眼睛，似乎是晕倒了。叶绯倒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除了脏了点，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接过特遣部队员递过来的矿泉水，自己拧开喝了一口。
在确认陆展诚没事之后，他望向了那边的周闯，似乎是在回应这人刚撂的狠话：
“喂，小屁孩，这地方不会玩完，会玩完的只有你。”
说完，他问跟进来的胡胖：
“胡先生，红心标记排查完了？”
胡胖不停地用他的手帕擦着汗：
“叶老师啊，你没事可太好了，是是是，都排查完了，已经交给专业人员做防爆处理了。”
听见这话，周闯刚才还嚣张的表情蓦然一变，连带着叫骂的声音也停了。
叶绯看着他，微一挑眉。
他低声问胡胖：
“你们查到他的来历了吗？”
胡胖连忙点头，他冲另一边招招手：
“林队长，麻烦你跟叶老师说明一下情况。”
负责这边的特遣支队长应声而来，冲叶绯点点头：
“叶绯叶老师对吧？经我们调查，这位周闯同学出身s国a市，他父亲是杀人犯，现在在s国监狱服刑，母亲已故。他身上也有案底，三年前故意伤人，两年前过失致人死亡，是s国在逃通缉犯。”
听见这话，叶绯皱起了眉：
“各大教研部和k国上层共用一套数据库，在录入学员时，系统会有严格的审查流程，按理说这种有案底的孩子，不可能通过审核的不是吗？”
林队长点点头。
他面色严肃：
“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位周闯同学，在k国有一套滴水不漏的假身份假经历，连我们都差点被骗过去。”
叶绯微一挑眉，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谁能篡改k国数据库里的身份信息？”
林队长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叶绯习惯性地摸摸下巴，在那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在低声询问什么。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场地边缘，被搬出来的陆展诚似乎醒了。
那小朋友模样有些狼狈，头发衣服都是乱的，脸上还有伤。
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抬起眼，跟身边的特遣队员低声回话。
叶绯看着他，微一挑眉。
他感觉这小孩似乎有哪里变了，但他又说不上来。
直到陆展诚转头望了过来。
二人目光交融，停顿片刻。
最终，叶绯看见陆展诚弯唇冲他笑了一下。
这家伙以前笑起来都是一副憨憨傻傻的单纯小狗样，但现在，他的笑容里掺杂了些别的东西，看起来更像是苦笑。
他和叶绯对视片刻，最终，开口问候一句：
“好久不见。”
“医生。”

第77章 陆展诚-[25]
伊甸园, 中心城区。
巨大喷泉溅出的水雾在人造日光下折射着七彩的光，岑介站在喷泉后的台面上，他面色红润, 着装整齐, 气质儒雅强势，正微微笑着，接过了身边助理递来的麦克风。
他身前台下站着伊甸园的居民, 身后是白塔六部的首长与核心成员。
岑麟带着秩序守卫军站在最前面，负责保护岑介的安全, 她微微仰着下巴, 眼里一片淡漠。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很高兴, 今天站在这里的还是我，很高兴生活在这一片净土的, 依旧是正统人类。”
岑介试了试麦克风，电流将他的声音放大，传遍了中央广场：
“一百三十四年前，α病毒问世，世界上第一位异能者出现，人类迎来历史上一次巨大变革。
“一百一十二年前，第一场异能者恐怖.袭.击出现, 云河训练营爆炸案葬送了无数生命，也葬送了人类的和平时代, 我们第一次真切意识到异能所带来的威胁，普通人类, 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一次危机。我们的对手不是自然、而是我们的同类。
“他们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 他们自命不凡, 他们想推翻旧秩序，建立属于他们的新世界，压迫我们的生存空间！正统人类由此开展了一场历经百年的漫长斗争，我们虽然没有超凡的能力，但我们有一颗颗团结的心，我们打败了敌人，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岑介的声音略微有些失真，回荡在中央广场内。
“历史上的今天，我们重创了异能者军队，为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Ｘ``Τ ` 捌`零` . C`O`M
“三十年前的今天，我们在废墟之上共同建立了伊甸园——我们的新家园！
“……我很荣幸能陪伊甸园的大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看着我们的家园日渐繁荣，我由衷地感到高兴。从今往后，我依然会陪着伊甸园、陪伴大家，带给大家更加幸福的未来！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正统人类，不会被任何人打败！！……”
岑介结束讲话后，台下掀起一阵掌声。
岑介笑着向大家点头致意，他沐浴在群众敬仰的目光下，但没过多久，台下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岑先生，之前鎏金赌场的消息还不公布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儿子那天去了鎏金赌场，后来就失联了，这问题你们能给一个说法吗？”
“是啊！我先生也好几天没回来了，打电话也联系不到，好多人跟我有一样的情况，那么多大活人突然失踪，得给个说法吧！”
“鎏金赌场至今还在正常营业，所以失踪的那些人，你们是不打算管了吗？”
这个这个话题被起头后，岑介先前营造的和睦氛围荡然无存，一声声质疑叠在一起，盖过了麦克风的声音。
岑介依旧是一副滴水不漏的温和模样，只是笑容略微有些僵硬：
“大家稍安勿躁，我们已经在调查原因了，相信很快就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嗤。”
就在那时，台下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声嗤笑。
岑介眉心一跳，但他站在台前，迎着数百道目光，因此并没有去追究那声笑的来源。
他身后，岑麟撩了一把红发，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挪向了别处。
她没注意听岑介那些安抚人心的漂亮话，她只觉得可笑。她都站在这里一刻都觉得煎熬，所以，在伊甸园三十周年大庆才过去一半时，她就带着金秘书离开了中央广场。
她走时，岑介还回头警告似的望了她一眼，但岑麟完全没有在意。
“大小姐，去哪里？”
“鎏金赌场。”
鎏金赌场就在中心城区内，离广场并不远。
岑麟去时，鎏金赌场还很热闹。虽然前几天才出过事，但人们娱乐的欲望永远不会因为已知的危险而消失，里面依旧是笑闹声震天，依旧是一股娱乐至死的味道。
岑麟走在鎏金赌场走廊的地毯上，她的高跟义肢踩踏在柔软的毯面，没什么声音。
她目不斜视，没有去注意旁边的屏幕，而是直接走向了电梯的方向。
金秘书像往常一样等在电梯边，岑麟一个人走进电梯，借着电梯的冷光打量墙面反光中的自己。
“负一层到了，尊敬的岑麟小姐，欢迎来到录像室。”
负一层的守卫看见他，忙正正姿势冲她敬礼。
岑麟扬扬下巴，算作回应，自己过去推开了录像室的门。
录像室内没有开灯，只有墙面上近两千块大大小小的光屏发着莹莹亮光。
房间内的研究员看见她，略显紧张地问了好。
岑麟没看他，她直接去到录像室内中央的座椅边坐下，问：
“叶绯现在在哪里？”
听见这个问题，研究员连忙将其中一块光屏放大：
“副本五零五，主线是五号样本。”
“五号……”岑麟将手搭在座椅扶手上，一下一下轻轻点着：
“陆展诚，是吗？”
“是。”
“小女孩、自闭症、傻瓜……所以，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有出现？”
岑麟微微眯起眼睛。
研究员心里一凉：
“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她’的消息，只能再等等，看样本六号那里会不会……毕竟她当时……”
“我讨厌等待。”
岑麟抬眼，看着光屏中那个熟悉的人：
“看样子，这个世界已经快结束了吧？”
岑麟顿了顿，弯起一边唇角，是一个森然的冷笑：
“这么久没见了，我也想跟叶绯聊聊天。游戏，就是要有点紧迫感才有意思。再说，他凭什么忘记她？”
-
副本505
陆展诚望着叶绯，略显无奈地弯唇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医生。”
那时，比赛场外的周正宁偷偷溜了进来，他跑过来想问问陆展诚怎么样了，但才刚走近，他就听见陆展诚说了这么一句，于是略显迟疑地停下了脚步，没再靠近。
叶绯看着他，也没多意外。
他只是问：
“都想起来了？”
“是，虽然还有点乱，但大多都清楚了。”
说着，陆展诚转头看了一眼周正宁。
两人目光交汇，一个还是往常一样的清澈简单，另一个却已经在不知不觉时染上了点复杂的东西。
陆展诚冲他笑了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
那一瞬间，他给周正宁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一张白纸被写满字，像是一个人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像是他们中间那一百多年的时光突然凝成实质，隔在他们了中间。
“那跟我讲讲吧，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绯走到陆展诚身边，他的语气倒是自然，像是分别许久后又偶然遇见的老朋友，忙着闲聊。
走近时，他也看见了旁边的周正宁，于是冲他摆摆手：
“抱歉啊布丁，借小橙子用一下。”
叶绯和陆展诚去到了比赛场地边缘的一处座位。
陆展诚坐下后，远远望着另一边被五花大绑限制行动的周闯，微微皱了眉。
他大概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于是问：
“医生，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一场全息游戏？”
叶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
“你现在看到的人、看到的景，甚至你自己，都可能不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只是一段基于史实设定的游戏数据。”
听见这话，陆展诚愣了一下，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随后，他像是松了口气：
“还好，我有温度，我的心脏也还在跳。”
“那恭喜你。”
叶绯微微弯起眼睛，笑着打趣道。
陆展诚摇摇头，他话归正题：
“时间似乎不多了，医生是想知道当年在云河训练营发生的事情？”
叶绯点点头：
“当年有关云河训练营的事情都被封锁了，我那边完全得不到消息，所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那个样子？”
“啊……那就长话短说吧。那年我混进训练营，差点被赶出去，好在最后被原震老师收留，给了我一个学员位。
“那时候，我认识了周闯。周闯性格不错，我们一起训练，很快成了好朋友，那时，我以为他的理想和我一样，都是进入异能特遣部，用自己的能力为国家做事。”
叶绯点点头。
混进训练营，和周闯产生羁绊，这和他打听到的事情倒是一致：
“然后呢？”
“然后，变故发生在决赛。啊，跟今天的情况也差不多。当年的对手是咱们半决赛时遇到的那支战队，我们对他们，本该赢得毫无悬念，事情也确实是这样发展的，但就在比赛即将结束时，周闯贴在对方身上的红心标记爆炸了。”
陆展诚现在提起那个画面，还脸色发白：
“你能想象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时破碎的肢体和血肉溅得满场都是，周闯满身血，他站在那里，放声大笑。那时，原老师才意识到我们被他骗了，他异能的主能力并不是侦查。
“他们想去阻止周闯，但周闯在对方四位学员身上都贴了标记，在他被制服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引爆它们。
“医生，你应该知道，在周闯之前，我没遇见过什么合得来的人，也没什么朋友。我是真心以为他跟我有着相似的性格和理想，但那时，他跟我说，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告诉我，我们谈论的未来是假的，我们追求的东西也是假的，异能不该用来保护，异能者生来高贵，异能应该用来破坏，用来建立新的秩序。”
“啧。”
叶绯习惯性摸摸下巴：
“有点怪啊，如果当时情况那么紧急，他居然还有时间开口激你？就像是……”
陆展诚懂他的意思：
“就像是他处心积虑铺垫多日，就为了最后这一击。”
而他当时年少单纯，并没有细想，只以为被朋友背叛，又目睹了惨烈的死亡，一时无法接受，主动忘记了这份记忆。
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处处都是漏洞。
叶绯点点头：
“所以后来，虽然周闯被制服了，可他已经提前在训练营各处布好了红心标记，训练营毁在爆炸中，成为了正统人类与异能者分歧的开端？”
陆展诚点点头，又摇摇头：
“似乎是这样没错，但那时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绯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了，小橙子。”
说完，他原本打算去找那边的周闯，但才迈开半步，他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周正宁。
叶绯想了想，还是回头冲陆展诚说：
“我可以保证，他才是你的天选伙伴，他接近你没有乱七八糟的原因，也不会搞幺蛾子。所以，要好好道个别吗？”
陆展诚笑了一声：
“当然。”
叶绯这便抬手，冲周正宁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聊完了，可以把陆展诚让给他。
至于他自己，则从观战位跳了下去，直直走向了被五花大绑的周闯那里。
他真的很担心周闯的精神状态，因为就算到了这时候，他都被按在地上了，还是在瞪着眼睛大声狂笑：
“没用的！你们抓住我也没用的！你们这些普通人的走狗，为什么不用你们的异能去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就算今天我失败了，明天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来推动这一切！”
“和平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叶绯走过去，示意旁边两个特遣队员可以离开了，自己拉了个小板凳，坐在了周闯面前：
“聊聊吧，小朋友，你的目的是什么？”
周闯反应很大：
“目的？目的就是炸了这里！这种为普通人培养走狗的地方根本不应该存在，异能者们该醒醒了，我们有那么强大的能力，我们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王！”
“你被人当枪使了。”
叶绯叹了口气：
“三零五八年，k国顶尖实验室已经研制出了第一版异能阻隔剂，只是还没有对外公布。而异能者中强者本来就占少数，可能确实有那么几个中二病想挑起战争，可成不了大气候，而正统人类握着阻隔剂和热武器，你们不可能赢。我看看啊，按照未来的发展，我猜是确实是有人要故意挑起对立，但目的不是为了让异能者称霸世界，而是让正统人类有一个正当的、能够压迫异能者的理由。”
这种话，周闯大概是听不懂的。
在短暂的停顿后，他瞪大眼睛：
“不可能！你说谎，赢得肯定是我们！！”
周闯撕扯着嗓音，听得叶绯耳朵痛。
他摆摆手，不打算再跟他费口舌：
“不说了，说了你也听不懂。言归正传，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靠近陆展诚？为什么要和他做朋友？如果你只是想搞一场恐怖.袭.击，那大可不必跟他浪费时间玩过家家吧？”
周闯的表情僵了一下。
叶绯心里有了底，他微微眯起眼睛，语速放缓了些：
“让我猜猜啊，是陆展诚身上有什么东西被人觊觎了是吗，所以，背后指使者是想要你故意去背刺他、刺激他，从而达到他的目的？或者说，这一切本身就是一场‘实验’，他们投放陆展诚进入这里，而你就是控制实验的那个变量？嘶……按照这个思路的话，好像确实能讲得通。”
叶绯习惯性摸摸下巴：
“嗯，那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做这种规模的实验，又是谁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在权限极高的k国数据库里更改你的信息，又把你的真实身份瞒得严严实实，让你这么顺利地进入原震手底下呢？”
看起来像是叶绯在询问周闯，但事实上这全是他一个人的猜测。
到最后，他才重新看向周闯，问：
“所以，告诉我吧，让你来做这些的人，到底是谁？”
“说出来吓死你。”
说到这里，周闯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
“来来来。”叶绯洗耳恭听：
“来吓死我。”
他等着周闯说出一个身份、或是一个名字。但下一秒，周闯的表情突然莫名其妙顿住了。
那不像是怔神，更不是别的什么，要说的话，他就像是突然卡顿的机器，又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的电影画面，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维持这一个有些滑稽的姿势和表情，定格在那里。
直到几秒后，周闯才重新有了反应。
但再开口时，他出口的声音，已经不是他了。
那是一道微沉的女声。
听见那个声音，叶绯脸色一变。
“应该没有打扰你们聊天吧？”
“周闯”明知故问。
他古怪地笑了一下，属于另一人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同时到来的还有他习惯性抬手撩长发的动作。
这些出现在周闯身上，莫名有些滑稽。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叶绯：
“不过，好久不见啊。”
“我亲爱的哥哥。”

第78章 陆展诚-[完]
“怎么突然这么叫我？是为了恶心我？”
叶绯笑了一声, 很快整理好了心情。
他故意学着对方的语气，礼尚往来回应一句：
“嗯？我亲爱的妹妹。”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周闯”稍微活动了下脖颈，他盯着对面的叶绯, 微微眯起眼睛：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看看你喜不喜欢我给你挑的游戏，能在这里看见熟人，你应该会开心吧？”
叶绯耸耸肩, 没多在意：
“我开不开心不知道，但你应该挺开心。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把他们拉进来的, 可这让我知道了, 你的兴趣爱好不是折磨我，而是折磨除你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唉, 行了，又跟你浪费了我宝贵的一分钟, 总之，我在这里过得还不错，还有，我不想跟你聊天，你可以走了。”
听见这话，“周闯”，或者说占用周闯意识的岑麟, 目光微冷。
她说：
“我以为你会问我把你放到这里的目的。”
叶绯没当回事：
“我也以为，你这是因为之前鎏金赌场的事情来找我兴师问罪。”
岑麟微微扬起下巴：
“我不在乎那些。”
叶绯弯起唇：
“嗯, 这也是我想说的。”
他跟岑麟认识了很多年，他是看着岑麟长大的, 他最清楚怎样才能激怒她。
果然, 岑麟用舌尖轻轻顶了下腮边, 这是她动怒的表现。
“好。”她点点头，换了个话题：
“我是想跟你说，我们再来玩个游戏吧，叶绯。”
听见这话，叶绯故意问：
“现在不叫哥哥了？”
岑麟没有理会他。
她直接道：
“我之前觉得，你的日子过的有点太好了，所以在接下来的游戏里，会有我的人出现，负责将你带出游戏。但后来我想了想，如果是只是那样的话，这游戏就有点太没意思了，毕竟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太快结束对我也并没有好处。
“所以，逃吧，叶绯，好好带着你的小朋友们，玩到最后。”
“拜托，岑麟小姐，你是不是有点太想当然了。”
叶绯觉得好笑：
“是游戏还是地下实验室，在哪里生活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给我一个理由吧？”
“我想想……理由，你想看看我的筹码？”
岑麟微微弯起了唇：
“身边人的性命？还是游戏里千百条人命？或者是其他什么能让你牺牲自我也要换取的愚蠢东西？选哪个好呢，这似乎都是你喜欢的。”
“嗯哼。”叶绯眼里并没有波澜：
“你手里确实捏着很多东西，你可以试试？毕竟岑麟小姐视人命如草芥，我无法从你手下救回任何人。我想通了，反正我谁也保护不了，你逼我，我也有自己的应对方式。”
“我就知道。”
游戏外，光屏后，岑麟映着光屏的冷光，唇角弧度渐深。
她红唇轻启，像是握着必胜的筹码，一字一顿，缓缓道：
“那么，叶绯，你还记得凌吗？”
她看见，听见那个名字后，光屏内，叶绯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凌？
叶绯没听过这个名字。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翻涌上一股浓重的恐惧。
那恐惧并不是这个名字带给他的，恐惧的成因，是他突然有种感觉，他感觉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人和事。
他微微皱起眉，似乎习惯性想弯唇笑笑，却又做不到。
他脑子乱糟糟的，里面似乎有很多画面，似乎写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旋转着扭在一起，仔细看看，都是同样的字：
凌。
“叶叶，不要……”
耳边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抬眼望去，只能看见周闯嘴唇张张合合，可他一句话都听不见。
他能记下的，只有周闯脸上，那抹属于岑麟的笑。
-
另一边，周正宁站在陆展诚旁边，挠挠头，问：
“我之前听叶老师说你有失忆症，现在好了？你都想起来了？”
“是啊。”
比起在叶绯身边，此时的周正宁明显要更轻松一点。
他伸了个懒腰：
“暂时恢复记忆了，但有没有彻底好还不知道，说不定哪天我就又全都忘了，重新变回一心只想进训练营进特遣部的傻瓜了呢？那样也挺好。”
周正宁被他逗笑了：
“有理想多好啊，怎么能说是傻瓜？”
“你这话很医生。”
“就是跟他学的。”
两人相视一笑。
片刻后，陆展诚又认真看了周正宁一眼，他拍了拍周正宁的肩：
“你很好，周周，一直跟着医生吧，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成长为优秀的大人。”
虽然知道要分别了，但这种类似临别赠言的话还是让周正宁有些不习惯。
他换了个话题，随口抓住一点，问：
“你们为什么都把叶老师叫医生啊？”
问出口之后，周正宁才发现这是个傻问题。
他是叶绯的病人，当然应该叫他医生。
但听见这话，陆展诚愣了一下，似乎有点意外：
“‘们’？你还认识谁？还有谁这样叫他？”
周正宁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陆展诚会这么在意。
他答：
“林纤纤，还有莫焓？叶老师说过，你们都是他的病人。”
“啊，他们啊。”
陆展诚了一声，点点头：
“医生就是医生，我们都这样叫他，习惯了。”
他顿了顿，又问：
“你们这个游戏，应该快要结束了吧？”
周正宁点点头，重新发起愁来：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合得来的朋友，结果就要说再见了。”
“再见才是常态啊。”
陆展诚笑着拍拍周正宁的肩；
“拜托，好兄弟，别那么伤心，又不是永别，你好好玩，下次见面咱们再聊呗，说不定还能一起看个电影什么的。”
“？”周正宁愣了一下：
“还能再见？”
听了这话，陆展诚也顿住了。
他表情有一瞬的凝滞。
他似乎是忘记了，他跟周正宁只见还隔着一百多年漫长的时间。
而停顿片刻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将视线越过周正宁，望向了远处的叶绯。
那时，叶绯正好回头望了过来。
两人遥遥相望，陆展诚看见的，是一双血红色的眸子。
他微微眯起了眼，似是在确认什么。
而周正宁没注意他的异样：
“嗯？”
“没什么。”
陆展诚回过神冲他笑笑，笑容就像第一天见面时那样，又憨又阳光，看一眼就让人心情变好。
他语气笃定了些：
“会再见的。”
那边，秦璟站在比赛场地内，双手抱臂靠着墙，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叶绯。
叶绯不知在跟周闯聊什么，而对面周闯的表情似乎有点怪，他看着叶绯，眼里像是带了些兴味。
虽然知道不合适，但秦璟犹豫片刻后，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也就在她靠近的时候，她注意到周闯望向了她。
她跟周闯对视一瞬，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一惊，她总觉得周闯那个眼神有种古怪的熟悉感。
她好像透过他，看见了别的什么人。
只是那点异样存在得十分短暂。
因为下一秒，周闯人莫名其妙一僵，两眼翻白，晕倒在了地上。
“？”
他晕倒后，叶绯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秦璟下意识抬眼和他对视，然而，在看清他的样子后，秦璟又皱起了眉。
她看见，叶绯的瞳色由黑色变为了血红。
那是什么？
秦璟想起了叶绯和她说的话。
他的异能使用过度会有后遗症，意识混乱、记忆缺失，眼睛还会变成红色。
所以这人刚用异能了？
用了什么？
秦璟皱起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上下打量叶绯一眼，先问：
“你们刚聊什么呢？聊那么开心？要问的话问出来了吗？”
叶绯抬手摸摸耳朵，没回答她的问题。
“问你话呢？别装听不见啊。”
秦璟将眉拧紧了些。
“？”
叶绯看着眼前张扬的姑娘，突然略显恶劣地冲她笑了一下：
“不告诉你。”
随后，他冲陆展诚招招手：
“陆展诚！过来一下！”
那边的陆展诚听到召唤，很快小跑着过来。
叶绯没再理会秦璟，他揽着陆展诚的肩，两人勾肩搭背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见不得人的天。
秦璟看叶绯那样子，心里总有个疙瘩。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边，就跟周正宁一起走出了比赛场地。
路上，她用胳膊肘怼怼周正宁：
“哎，你看见了吗？叶绯眼睛红了。”
“看见了。”周正宁点点头：
“叶老师说那是老毛病，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不是……”秦璟觉得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你不觉得他有点奇怪吗？”
“哪里奇怪？”
周正宁是个心大的。
“我也说不上来。”
秦璟烦得想跺脚：
“反正就是……喂，你看什么呢？”
到了后半句话，她语气急转。
认认真真准备听她分析的周正宁愣了一下，抬眼顺着她目光望了过去，意外看见了几步外正往这边望的鹿幺幺。
鹿幺幺模样有些狼狈。
她的短发乱了，脸上衣服上也全都是灰。只有一双眼睛清澈又明亮，像只小猫。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头，最终只语气不是很好地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秦璟并不喜欢这女孩子。
大概是带了点护犊子的心理，她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好，更担心周正宁又被欺负，只说：
“对，我们要走了，你想说什么？别指望我们这大冤种把你一起带出去，他做不到。”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这场游戏算不算结束，因为当时裁判并没有通报他们的名次，他们不一定算通关，但她觉得应该帮小周这包子划清界限，于是语气重了些。
“不是……”
鹿幺幺的表情有点难堪。
她似乎是想解释，但最终也没憋出下文。
看她这样，还是周正宁先叹了口气，主动说：
“你不是玩家，我们走后，你应该会继续留在这个副本里吧？对不起，这事我们也没办法。”
周正宁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的老朋友。
幻境里的事情让他重温了一遍自己这短暂一生相对来说最压抑的时光，但性格使然，他不会怨恨任何人，到了这时候，他心态也早就放平了，一开口，还是先为对方想：
“幺幺，你能力挺强的，原老师人也很好。这个副本环境比起别的地方还算安稳，你好好待着，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没有，周正宁，我不是想和你说这些，我只是……”
周正宁似乎是误会了，她并不是想让他们带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但鹿幺幺一句话并没能说完。
因为她看见，眼前那两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意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她听不见的声音。
鹿幺幺想等他们听完通报再继续说下去，可很快，那两人的身影就在她眼前慢慢模糊，消失不见。
她知道，那是他们结束了游戏，要离开这里了。
但她还有很多话没开口，她还有很多事情想告诉周正宁。
可他们离开的速度太快了，鹿幺幺最终只来得及对即将彻底消失大的身影喊了一句：
“周正宁，对不起！！”
她其实想说，当初跟白塔举报周正宁是异能者的事，并不是她的本意。她知道周正宁觉醒了异能之后是很生气，但他们是朋友，她怎么可能会背叛他。
只是那天，他们聊天内容被她爸爸听见了。她爸爸垂涎举报奖励的那五万赏金，还动手打了她的妈妈，鹿幺幺没办法，才打了那个举报电话，顺了他的意。
她还想说，其实周正宁被捉到边缘区后，她时常会偷偷溜过去看他。
还有，周正宁丢的那只小猫被她捡到了，小猫被她带回了家，它活得好好的，被她从小猫养到了老猫。
而她自己按部就班读完了初中、高中、大学，她身边的人嫌她嘴巴坏没有人愿意像周正宁一样一直陪她玩。
还有，其实她一直有在关注白塔的抓捕名单，在听说游戏和鎏金赌场之后，她隔三差五就会混进中心城区、混进鎏金赌场，找见周正宁的频道看他。
只是最后那次，她运气不太好，去的时候刚好赶上系统崩溃，被卷进了游戏里。
在游戏里，她觉醒了异能，又很幸运地被原震看中，进入了训练营。
她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周正宁。
再见面后，她觉得自己还欠周正宁一句对不起，但每次开口，明明心里想着道歉和解释，说出来时又变成了其他乱七八糟的话。
这些都是她想告诉周正宁的。
但他们的人生早在八年前就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就像现在，在短暂的交集过后，永远都不会再遇见了。
“怎么了？”
身边的原震望了过来，鹿幺幺眼睛通红，早已泪流满面。
旁边的胡胖赶了过来：
“原老师，这次多亏有你及时发现了问题，才没有出大事，我代表云河训练营感谢你。您放心，这次比赛结果依旧有效，在确认其他同学没有问题之后，您的学员依旧是本届冠军。”
听见这话，鹿幺幺愣了一下，她吸吸鼻子：
“神奇教研部呢？”
“啊？”胡胖有些茫然：
“咱们这里哪有什么神奇教研部啊？”
原震看向她的眼神也略显疑惑。
鹿幺幺这才反应过来。
对了，这只是个游戏，凭空出现的人凭空消失，不会留下一点影子。
这世界上没有周正宁存在过的痕迹。
她想说的话，周正宁也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了。
-
3058，诊疗室。
昏暗的屋子里，整齐的办公桌上点着一盏冷白色的台灯。
“医生，你知不知道约瑟战记有多酷？我跟你讲，里面主角可帅了，我就想当他那样的刺客！”
小麦色皮肤的男生坐在桌子后面，用手给医生比划着：
“我一定要进训练营，进异能特遣部，妈呀，帅死了帅死了。”
“嗯嗯。”
年轻的医生看着他那一脸傻笑，也跟着弯起唇。
很快，他敛起笑意，抬手推推眼镜，意味不明地问：
“但你不是才从那里回来吗？”
“……啊？”
男生的动作一僵。
他挠挠脸颊，神情有些慌乱迷茫：
“我才从那里回来吗？那我拿到冠军了吗？我进异能特遣部了吗？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不对吧，我是才要去吧？我怎么在这里？不行不行，我得再出去一趟……”
“好了好了。”
看他这个状态，医生也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冲他摆摆手：
“我不问了，你坐下吧。”
他从手边拿了张卡片，递给陆展诚：
“如果感觉状态还不错，就先回去吧。”
“嗯？”男生低头看着手里的卡片，皱起眉：
“这是什么？”
“连这都忘了啊？”
医生有些无奈，给他指了个方向：
“房卡，你的房间在那边。喏，五号房。”
在他们说这话的时候，黑暗中传来一道开门的声响。
偌大的空间中只有叶绯办公桌上有一盏台灯，他看不清那里的情况，只能听见小女孩的声音从黑暗中幽幽传来：
“医生，告诉这个傻大个，要是他再在房间里唱歌吵到我，我就杀掉他。”
“臭丫头，我声音很小好吧？”陆展诚不服气。
“很大。”女孩强调道：
“而且很难听。”
“……你！”
两人眼看着要吵起来，医生只能从办公桌前后站起身，过去调解。
唯一有光亮的办公桌变得空荡荡，黑暗里，三人的声音混在一起，乱做一团。
灯光下，医生的办公桌上叠着几张还未被领取的卡片，以及几张空白的表格。
桌面正中，躺着一张刚被抽出的表格，其上压着一支没来得及合上笔盖的钢笔。
笔下，躺着一行新鲜的字迹：
[五号病房，陆展诚]

第79章 游戏大厅
【滴——】
【恭喜玩家001叶绯通关“云河第五训练营”】
【true end】
【恭喜玩家成功阻止3058年发生在云河第五训练营的异能者恐怖.袭.击案】
【单纯的少年满腔热血, 为理想与友谊战斗，最终却败给了谎言与火光。他的梦里是永远无法结束的最后一战，以及已然被废墟埋葬于地下的训练营与师友。】
【他的记忆带着不甘与愤怒一次次清零, 他希望, 他能像记忆一样倒推时间回到过去，总有一天，他会亲手阻止这场折磨他多年的梦魇。】
【虽然现实已经坍塌, 但好在，在虚拟数据营造出的美好梦境中, 他获得了真正的友谊, 也挽救了这场美好的梦境。】
【滴——】
【恭喜“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赢得胜利】
……
【滴——】
【恭喜玩家001叶绯触发主线任务】
【获得隐藏问号人物标签：藏在光明之下的幕后推手】
【云河第五训练营恐怖.袭.击案是普通人类与异能者真正产生分歧的开始，一切似乎开启于异能者的疯狂与强大力量, 从此往后的一切都那样顺理成章。但历史的真相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一切的一切, 似乎都另有隐情。】
【即将为玩家001叶绯发布主线任务】
【滴——】
【主线任务发放完毕】
【请玩家001叶绯解锁问号人物，寻找历史与自己的真相】
……
这些通报在游戏内呈公开状态，虽说触发任务的是叶绯，但实际上神奇小队的所有玩家都听到了这莫名其妙的一长串话。
听到后面，秦璟拧起了眉。
她没明白这通报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在游戏副本里吗？为什么结束时会冒出来一个主线任务？听这主线任务的意思，似乎还要他们去找历史的真相？
历史能有什么真相？云河训练营的爆炸案为普通人类敲响了警钟, 从那之后，异能特遣部被取缔, 异能者落到了十分尴尬的位置。
大多数人都抱着认命的心态能活一天是一天，但还是有那么极少数人, 被当时风靡一时的“建立新秩序”打动, 自发聚在一起站在了普通人类的对立面。
普通人类为了生存, 在当时几个大国领导人的带领下团结一心奋起反抗，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要说个谁对谁错也没有意义，这个走向也是大家都清楚的曾经。
但现在这破游戏说什么？他们熟知的事件后，还有个什么藏在光明下的推手？
他的意思是，当初的一切并不是自然发生，而是有人有意为之？
秦璟搞不明白了。
就算一切另有隐情，那也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谁还关心什么真不真相的。
她皱皱眉，下意识想回头看看叶绯的反应，但还没等她在人群中找见那家伙的身影，她的五感就突然被切断，连带着头脑也蓦地涌上一阵晕眩。
她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游戏登出。
短暂的眩晕感过后，秦璟微一踉跄，才在登出空间站稳。
她皱起眉，刚准备说什么，下一秒，余光却瞥见自己身边倒下去一个人影。
“叶老师！”
“叶哥哥！”
耳边传来一大一小的惊呼，秦璟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叶绯，扶着他坐在地上。
她这时才注意到叶绯的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了，她问：
“这人怎么了？”
周正宁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倒了。”
“我看清了。”
任花颜抿抿唇：
“刚才叶哥哥眼睛变红了，所以我有点在意，多看了两眼。我发现，在他晕倒之前，他的瞳色似乎在由红转黑。”
“异能使用后遗症？”
秦璟没见过这种情况。
周正宁却挠挠头：
“不对啊，叶老师之前眼睛也有变红，但当时过了不久自己就好了，也没有晕倒啊。”
秦璟被这俩人说糊涂了。
她摇摇头，打算先出去再说，于是直接抬手拨开叶绯的玩家手环，先替他换了两天的滞留时间。
【滴——】
【玩家001叶绯结束游戏副本“云河第五训练营”，成功登出】
【玩家001叶绯以两千积分兑换中央广场滞留时间两天】
【祝生活愉快】
做完这些，秦璟也给自己兑了两天，而后拉起叶绯的手臂往自己肩膀上放，打算把他背起来：
“他娘的，这狗屎真沉啊。”
秦璟骂骂咧咧地把人背在身上，做这些的时候，周正宁和任花颜也各自兑换了滞留时间，登出空间随之解除。
半透明的白色光墙消失，眼前换上的是游戏大厅的青石板路，还有远处广场的巨大水池，以及水池上方一蓝一红两张光屏。
秦璟直起身，把叶绯往身上又带了带，准备带他往娱乐区走，至少先找个地方住。
但才走出几步，她突然听自己身边传来一道微冷的人声：
“他怎么了？”
听见这个声音，秦璟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眸望了一眼，刚好看见等在小路边的一个高挑男人。
那人穿了件长款的暗红色风衣，中长发在脑后随意绑起，一双眼睛是不似常人的金色竖瞳。
他微微眯着眼，审视般打量着眼前几人。
他见没人应声，因此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语气较先前更沉了些：
“我问他怎么了。”
秦璟面色古怪，莫名不太想回答简泠西的问题。而周正宁完全不知道情况，也不太敢跟简泠西搭话，最终还是任花颜仰着头直视他：
“叶哥哥突然晕倒了。”
听见这话，简泠西皱起眉：
“他用异能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遇见什么特别的人？”
任花颜刚才一直等在比赛场地外面，并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叶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能告诉他自己知道的信息：
“我只知道，他的眼睛刚才变红了。”
听见这话，简泠西拧起眉。
五人间沉默片刻，直到传来某人的低声呢喃。
“……”
叶绯声音很低，像是睡梦间无意识的轻语。
谁都没听清叶绯说了什么，他们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望着秦璟肩膀上那个低垂着头的人。
他们看他微微拧起了眉，发白的嘴唇微微张合：
“姐姐……”
听见这两个字，简泠西脸色骤变。
他抬眼看向秦璟：
“把他交给我。”
“？”秦璟上下打量他一眼，警惕地后退半步：
“凭什么？”
简泠西目里闪过一道冷意。
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像某种宣誓领地的动物一般，缓缓道：
“就就凭，我是比叶绯自己，还要更了解叶绯的人。”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谁都没应声。
最后还是简泠西抬步上前，把叶绯从秦璟身上带了下来。
他一手拖着他的背部，一手捞过他的膝弯，直接将人横抱起来。
做完这些，他没再说什么，直接抱着人走向了娱乐区的方向。
“……”周正宁看着那画面，总觉得似乎有哪里怪怪的。
他又看看秦璟，意外于秦璟居然就那样把人交出去了，连反驳都不反驳。
沉默片刻，周正宁最终还是没忍住，问：
“咱们就把叶老师送出去了？”
秦璟看傻子似的瞅他一眼。
她脸上表情略显古怪，最终，郑重地拍了拍小黄毛的肩：
“告诉你一个人生道理。”
“啊？”
“要想活得久，这俩人的事情，你就少问、少掺和。”
“？？？”
-
在叶绯记忆里，“小时候”这个词总是很模糊。
他记不太清自己的童年，那些画面也好像离他很遥远。
在为数不多的童年碎片中，他有时候是在装修精致的屋子里，有时候又在阴暗狭小的房间中。
叶绯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他好像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他出生在一间黑色的房子里，从小到大，他都是独自一人。
那些记忆没有用，叶绯没事也不会刻意去回想。
但是……
凌。
埋藏在身体最深处的记忆被这个名字重新唤醒，它像是倔强不服输的嫩芽，挣扎着破开头顶压住它的巨石和重物，一点一点从缝隙中生长出来，最终填满了叶绯身体内每一个角落。
“叶绯，你还记得凌吗？”
岑麟的声音带笑，一遍一遍重叠着回荡在叶绯耳边。
他被那声音卷入了汹涌的旋涡。
叶绯被记忆裹挟着坠入泥潭，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被无数双影子般的手捂住口鼻、拉住手臂、拽住腿脚，往更深处拖去。但叶绯不愿就此沉沦，即便眼前也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
他在黑暗中挣扎，想唤唤那个好像很熟悉却又无比遥远的名字，但开口时，他唤出的却是：
“姐姐……”
就在他唤出那个名字后，他眼前的黑暗散去了。
一道白光帮他驱散了那片重色，他眼前的世界变得通透明亮。
在那一片清澈的亮色间，叶绯看见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孩。
那女孩十八九岁的模样，白色长直发垂在身后，纯白裙摆遮住小腿，连她露出的皮肤都是不似常人的雪白。
叶绯呼吸凝滞片刻。
他想叫她的名字，但那一双双黑色影手却捂住了他的嘴，他发不出声。
可即便如此，那女孩也似有所感般，回头望了过来。
在被影手遮住眼睛彻底拖入黑暗前，叶绯看清了那女孩的脸。
她像是浑浊世间唯一的亮光，她不染纤尘，以至于连眼睫都是雪一般的颜色。
她回头看了一眼叶绯，随后微微笑着弯起了眼睛。
她眸子颜色呈很浅的灰，此时轻轻弯起，笑意盈满眼眸。
她说：
“还是被你找见了啊。”
“叶叶。”

第80章 游戏大厅
……
“嗒、嗒、嗒”
墙上的钟表随着秒针的走动发出一下一下的轻响, 地面上，年幼的孩童盘腿而坐。
他微微歪着头，像是表达疑惑的小动物一般, 仰头望着墙壁上的挂钟。
他大概四五岁的模样, 留着一头很久没有修剪过、以至于略显凌乱的头发。他发色很黑，肤色很白，一双眼睛大而明亮, 未染纤尘。
“在看什么呢？”
身边传来女孩带笑的问询。
那女孩似乎患有白化病，浑身上下都是雪白, 一双眼睛也是较常人要浅很多的灰色。
“看它转圈圈。”
小孩子似乎有点出神, 他喃喃道：
“一圈、一圈，又一圈。”
他的眼睛藏在过长额发落下的阴影里, 影子遮住了他眼里的光：
“姐姐。”
“嗯？”
“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呢？”
小孩子盯着挂钟出神。
凌抱着膝盖坐在另一边，她微微弯起眼睛, 语气耐心又温柔：
“是人们用来计算时间的东西哦。”
“时间？”
小孩子继续问：
“那姐姐，时间是什么呢？”
“时间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看不见摸不着？那人们是怎么发现它的呢？”
“因为时间悄悄在人们身上留了印记呀。”
凌耐心地解释着小孩子稀奇古怪的问题。
小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伸展手臂，看着自己的小手：
“时间的印记在哪里呢？”
他把自己的手背手心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找见姐姐说的东西。
看见他这模样，凌轻笑一声：
“等到有一天，叶叶发现自己的手变大了，手臂变长了, 个子也高了，那就是时间的印记, 也是它留给叶叶的礼物。”
“哦……礼物。”
小孩子点点头，真诚夸赞道：
“时间真是个好人啊。”
他们在的这间房子并不大, 房子里就住了他们两个人。
小孩子每天醒来就在房间里晃悠, 有时候也会有人带他出门玩耍。他每天在外面闹腾完, 回来都会问凌各种各样的问题，凌总会耐心地回答他。
后来，小孩子的问题越来越少，他懂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这个世界真有趣啊。”
小孩子经常这样感叹。
又是很平常的一天，小孩站在房间门后，他踮脚按开门上的视频，小屏幕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
看见他，小孩子喃喃道：
“叔叔来了，我要出门了。”
说着，他抬手拧开门把，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在他出门前，他回头看了凌一眼，问：
“姐姐，要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吗？”
凌一直抱着膝盖坐在房间的角落。
闻言，她弯起眼睛，笑得很温柔：
“姐姐怕阳光，叶叶一个人去玩就好了。”
小孩子点点头：
“那等我回来，再给姐姐讲故事听。”
“好的呢。”
凌认认真真应了，她白色的裙摆铺开在地上，又被窗帘落下的阴影染上一层暗色：
“要玩得开心哦。”
……
“嘀嗒、嘀嗒、嘀嗒”
阴冷狭小的房间像一座监牢，苍白清瘦的少年坐在冰冷的水泥地面，寒意从身上各处传来，他无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他闭着眼睛，听着房间角落里滴滴答答的水声。
房间阴暗，四面封闭，没有光。
少年靠坐在黑灰色的墙边，挨着墙面上的一道裂缝。
他头发凌乱，遮住了眼睛。露出的下巴瘦削又苍白。
坐了一会儿，他像小时候一样，伸直手臂，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他手背上是凸起的青色血管，还有血管旁一块一块的淤青。
那些淤青中间是密密麻麻的针孔，动一下就隐隐作痛。
“这就是时间给我的礼物吗？”
少年喃喃问，他声音沙哑，疲倦至极。
他闭上眼睛：
“这世界好可怕，你听见了吗？”
“姐姐……”
房间内沉默许久。
直到墙壁的另一边传来一道女声：
“叶叶痛吗？”
“痛。”
少年眼神呆滞地望向前方：
“他们用很粗的针扎进我的手臂，抽出红色液体。他们说那东西很有用，他们要用它做很多很多事，要用它去救人。”
他顿了顿：
“但是姐姐，救人是好事吧，可为什么我会那样难过呢？他们要救人，为什么要伤害我呢？”
这次，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少年的疑问，凌已经无法回答了。
直到过去许久，像是想稍稍安慰他一下，墙壁那边传来女孩低声哼唱的曲调。
那曲子旋律温柔，回荡在漆黑空旷的房间内，格外能安抚人心。
少年在那歌声中闭上了眼睛，那旋律让他暂时忘记了痛苦。
“谢谢你，姐姐。”
……
和小时候经常外出的情况不同，少年待在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久。
小时候，他们住的屋子又大又宽敞，外面有阳光有花草，窗户干净又明亮。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搬进这里的，这里没有窗户，阴暗压抑，一道死气沉沉的水泥墙隔开了他和凌。
凌从来不出门，她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少年都快忘了她的样子。
但每次他想找她时，她都会在第一时间应声。
“姐姐，我们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少年靠着墙，问。
“叶叶想出去吗？”
凌抱着腿，坐在墙壁的另一面。
“不想。”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伤：
“很痛。”
“……”
凌没有立马应声，她像是在犹豫什么，最终，她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语速略微变快：
“那下次我替叶叶去吧。”
这是凌第一次提出要去外面的世界。
“叶叶好好休息一下，很抱歉让叶叶替我承担了那么久。从今往后，那些东西，都交给我吧。”
“没事，姐姐。”
少年想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痛，那还是他来好了。
但当第二天，他没等来带他离开的人，他唤着姐姐，隔壁也无人应声。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凌是真的走了。
那天，凌很晚才回来。
少年想问问她还好吗，但凌似乎很累，没聊两句就休息了，他只能将一肚子问题咽回去。
从那天之后，天天待在房间里的就变成了少年。
凌替他出门后，果然没人再来找他，他手臂上的伤渐渐好了，不会再痛了，折磨他的只剩下了孤独。
凌每天早出晚归，只有回来时会简单和他聊两句，而每当少年问起她的情况，她总会笑着说没事。
有一天，凌回来时似乎心情很不错，她哼着歌，欢快的曲调隔着墙壁传到了少年这里。
少年问：
“姐姐遇见开心的事了吗？”
“嗯。”凌语气中都是笑意：
“遇见了一个有趣的朋友呢，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是吗？”少年轻笑一声：
“真好啊。”
从那天开始，凌会常常和他提起自己那位朋友。
小时候，少年每天和她诉说自己遇见的趣事，而现在，情况似乎反过来了，少年听凌讲述自己遇见的美好，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他很想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但挂钟的指针可以停止，流逝的时间却永远不会。
和时间一同到来的，还有离别。
少年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总之，突然有一天，他在封闭的房间里看见了伤痕累累的凌。
他们总被一道水泥墙隔开，因此，这是时隔多年的再次相见。但那时，凌已经不是他记忆中不染纤尘的洁白模样了，她脸上身上都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眼里盈满泪水，水雾沾湿她白色的眼睫，让本就浅的瞳色更显朦胧。
她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笑容略显悲伤，对少年说：
“我要离开了，叶叶。”
……
叶绯猛地睁开眼睛。
他太阳穴像是要炸开了一般，疼痛撕裂他的神经，游蹿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叶绯大口大口呼吸着，身上满是冷汗。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他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抓住记忆里那个人。
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抓握，他眼前的画面还是浑身是血的凌。
他离她那样近，却碰不到她一片衣角。
“我要离开了，叶叶。”
“别走……”
叶绯想喊叫，但费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发出一点点声音。
“别走。”
无力感将他淹没。
直到他的手被另一人紧紧握住。
那人的手很凉，但给了他莫大的力量。
叶绯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用力抓着那人的手，声音略微颤抖：
“别走……”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混乱的边界。
纷乱的记忆中，浑身是血的凌把他抱在了怀里：
“都忘记吧，叶叶。所有的痛苦，还有关于我的一切，都忘记吧。”
“他们答应我，从今往后，你会有你自己的生活。不会有人把你关起来，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你自由了。”
凌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很轻地摸摸少年的头：
“如果我能换叶叶自由，那再好不过了。”
“这个世界很美好，可怕的只是一部分人心。叶叶不要放弃希望，你不该被困在这里。出去看看吧，看看阳光看看大地，看看善良单纯的人类。”
“如果有一天，叶叶想起我，再来找我吧。不过，还是不要有那一天了。”
“叶叶，要玩得开心啊。”
记忆中，抱住他的人消失了。
叶绯心里涌上一阵浓郁的恐慌，他被困在梦魇中无法逃脱，只能死死地握住某人冰凉的手。
铺天盖地涌来的记忆碎片全部都是白裙白发的女孩，他所思所想所见所闻都是她说话时温柔的笑容和语气，都是她一次次将他从绝望边缘拉回来的歌声。
那些东西混在一起，快要把叶绯逼疯。
“没事，叶老师。”
直到他耳边出现了另一道声音。
那声音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他一遍遍安抚着叶绯，后来，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抱在了怀里。
叶绯闻到了一种很清新的桔梗花香。
他喜欢拥抱带给他的安全感。
他渐渐安静了下来，连带着心里的恐惧都逐渐消散了。
后来，那人的声音出现在了他耳边。
他声音微沉，温柔又坚定：
“都过去了。”
一只手护住他的后脑，将他困在了有力的怀抱中：
“……不怕。”

第81章 游戏大厅
叶绯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那个人, 五指死死地抓紧那人背后的衣料。
“别走……”
叶绯声音微颤，他艰难地呼吸着，拼命想从梦魇中逃离, 但他逃不开, 他满眼都是凌白裙染血的样子。
她身上那些伤像是一道一道割在了叶绯心上，痛的他喘不过气。
直到有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安抚他, 低声回应着他的话：
“不走。”
随后，那人顿了顿, 再开口时, 叶绯听见一阵很熟悉的旋律。
那旋律曾被女孩用清澈明亮的声线哼唱出，回荡在空荡又黑暗的牢狱内, 一遍一遍地在他他痛苦绝望时将他拉回人间。
只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唱出那曲调的不再是和他一墙之隔的少女, 而是他耳边一道低沉温柔的男声。
那声音和旋律一同闯进他梦中，替他驱散了黑暗与阴霾。
身边，困住他的围墙消失了，换上的是一片温柔的白光。
凌身上和白裙上的血迹渐渐凝固变成暗红色的花瓣，被一阵风带走，消失在了风中。
“叶叶。”
叶绯听见凌的声音和轻风一起到来：
“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 也会有人替我保护你。”
“所以，别怕。”
凌的语气温柔又坚定：
“我的叶叶, 不会孤单的。”
凌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在暖白色的光里消失不见。
叶绯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深吸一口气, 茫然地睁大眼睛。
有滴温热液体从他眼眶滑落, 在脸颊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叶绯抬手碰了碰，后知后觉，那是叫做眼泪的东西。
他闭上眼，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和心情。
但停顿几秒后，他闻见身边不属于他的桔梗花香，又感受到腰上被人环抱的力道，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抱在怀里。
“……”
叶绯轻轻推了他一下，自己撑着身子离开，顺便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抬眼看向那人。
是简泠西。
简泠西正坐在床边，他暗红色的衣摆顺着白色的床单垂落在地上，一双金色眼瞳不闪不避，就那样垂眼望着叶绯。
那眼神里似乎有些无法分辨的情绪，叶绯看不太清。
停顿几秒，叶绯侧目避开了简泠西的视线。
他努力把现实和梦中的画面分割开来，等到那阵缠绕他的心悸感过去了，叶绯才来得及去想眼下的环境和人。
他打量了一眼周围，感觉这里似乎十分眼熟，仔细想想才发现，这居然是自己之前住过的那间豪华大床房。
不过豪华大床房都长一个样子，叶绯并没有多在意。
他只是看了眼简泠西，问：
“不好意思啊，我怎么在你这？”
简泠西冲他弯起眼睛，微微一笑，抬手从旁边的小桌上拿了杯水递给他：
“你出游戏后晕倒了，我带你过来休息。”
乍一听好像很合理，但叶绯仔细想想，就算自己是出游戏后晕倒的，那他不也应该是跟布丁他们待在一起吗？怎么看，带他走的都不该是简泠西吧？
抱着这样的疑惑，叶绯左右看看，真诚发问：
“我的小朋友们呢？”
听他醒来后第一反应是问起别人，简泠西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
但很快他就掩去那丝异样，答：
“放心，他们都安全，只是没在这里。”
“哦——”
叶绯拖长了声音，没说什么，人却突然变得有那么点局促。这种状态出现在叶绯身上还挺难得。
因为他刚才脑子还不太清醒，但现在回过神来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似乎大概，是在简泠西怀里醒来的。
虽然梦中的他精神有些混乱，但他依旧清晰地记得，在他被困进梦魇中时，他紧紧地握住了简泠西的手，还被他用力抱进了怀里，而他轻声说着别怕，还哼歌安抚他。
叶绯并不排斥这种肢体结束，他也很感谢在无助时给自己力量的人。
但当那个人变成简泠西时，事情就似乎有点微妙起来了。
毕竟他俩上次见面时就处于类似的尴尬情况，具体是叶绯睡觉睡着睡着就睡进了简泠西怀里，还抱着人家不松手，像一条八爪鱼。
拜托，这一次两次的，不会让小蛇误以为他是什么有奇怪癖好的怪叔叔吧？
不过说起来，他们俩好像确实在睡觉这方面有种奇怪的缘分。
叶绯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啊小蛇，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记得，小蛇同学似乎不喜欢跟人肢体接触来着。
“叶老师不用跟我道歉。”
简泠西微微垂下眼，唇角的笑意浅了些：
“我很高兴能帮到你。”
叶绯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顿片刻。
简泠西眼睫很长，鼻梁的线条和嘴唇弯起的弧度也很好看，搭配在一起，一张脸是漂亮又危险的长相。
这家伙还真好看。
叶绯略微有些出神，几秒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似乎不太礼貌。
他挪开目光，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你唱歌很好听，谢谢你了。”
简泠西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想去拉叶绯的手腕，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止住，又垂下了手：
“不多休息一会儿？要去哪？”
“去游戏。”
提起这个，叶绯略微有些怅然。
他想起了梦中的白裙少女。
其实事情到现在，他都没有什么真实感。
梦中杂乱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像看电影一样过了一轮，像海啸一样嘶吼着席卷而来将他淹没，可叶绯忘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被人关去过某个地方，也不记得自己手上无数的针孔和伤疤。甚至在梦里，他的视角从始至终都只停留在那个房间里，至于他被什么人带走、带走去做什么事，他一概想不起来。
就像凌对他说的：
把所有痛苦的事情还有关于我的一切，全部忘记吧。
他的记忆就像一副拼图，丢失了一块，捡回来还能拼回原位，但丢失太多之后，他握着手里偶然寻回的那一小片，一时也不知道该把它放到哪里。
凌对他来讲就是那块拼图，但叶绯不记得自己和什么人生活过、不记得被什么人关起来过，但他能确定的是，凌和那段记忆，对他来讲都非常重要。
不应该忘记啊。
怎么能被忘记。
“我好像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叶绯叹了口气：
“我要去找她。”
事情到现在，叶绯已经差不多弄懂了这个游戏的机制。
他不知道别人遇见的游戏副本是怎样的，但从他这里来看，他拿到的游戏副本似乎在跟着历史进程在走，他遇到的NPC也都是在那个时代身份相对来说会有些特殊的老朋友。
有关凌的事，叶绯并没有想起太多，他甚至不知道那个房间在哪，不知道当时是哪一年，不知道凌到底去了哪里、现在还好不好。
他要是想知道有关凌的事情，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只剩了游戏一个办法。
这方法很笨，历史近百年有无数的名事件和时间节点，叶绯不一定能幸运地去到有关凌的时间线。
但无论怎样他都想试试，只要试得够多，他总能在时间洪流中找见那颗名叫凌的光点。
即便……只有一点蛛丝马迹也好。
这样想着，叶绯已经掀开了被子，准备下床离开这里。
但就在那时，他听见旁边的简泠西开口道：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叶绯愣了一下：
“啊？”
“上次的话说了一半，没有说完，不知道叶老师还记不记得。”
简泠西站起身：
“当时你说，比起强大的同类，你还是更容易被兔子打动。我想告诉叶老师的是，如果兔子是你的选择，那我也愿意和你一起保护他们。”
听见这话，叶绯愣住了，随后轻笑一声：
“小蛇看起来可不像甘愿和食草动物为伍的人。”
简泠西微一挑眉，弯起唇，露出两侧的小尖牙：
“确实，但我想和你在一起。”
叶绯看着简泠西那双金色眸子，总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怪怪的。
但他也没多在意。
虽然简泠西是死神特勤组的人，但实话说，他对简泠西的印象很不错。于是他都没有多考虑，只答：
“好啊，有小蛇这么强的队友，是我赚到。”
见他没拒绝，简泠西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叶绯和简泠西一起从酒店往外走向中央广场，打算一起进游戏。
路上，叶绯低头看着自己的玩家手环，准备摇摇秦璟他们，顺便给他们介绍一下新朋友。
叶绯点开手环里的好友列表。
虽然列表里没几个人，但他翻得很认真，认真到没注意自己差点撞到人，还是被简泠西往旁边揽了一下才避开人家。
叶绯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眼看去。
正巧，他差点撞到的那人也停下了脚步。
那是个身材清瘦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白底银纹的教廷长袍，一头白金色长发被精心编过垂在脑后。他是很明显的西方长相，面容精致得像洋娃娃，紫罗兰色的眼睛像颗宝石，漂亮又神秘。
这真是令人一眼难忘的长相，叶绯也确实记得他。
在从第一个副本出来后，叶绯在中央广场见过他一次，他似乎是榜上排位第五的玩家，名叫拉尔斯特。
叶绯总是会被好看的人类吸引目光，他瞅着拉尔斯特多看了两眼，一直到身边的简泠西握住他的手腕，往旁边带了带才回过神来。
叶绯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差点不小心撞到人家，于是忙补了一句道歉：
“不好意思啊，分心没看路。”
拉尔斯特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他只是轻轻歪着头，用一种叶绯形容不上来的目光，将他从眉眼打量到嘴唇。
最后，他勾起唇角，没回应叶绯的道歉，而是浅浅笑着，另道：
“又见面了，我亲爱的先生。”

第82章 游戏大厅
“？”
叶绯是真的有点意外。
他记得拉尔斯特, 是因为拉尔斯特长得好看，但他没想到拉尔斯特居然也记得他。
“上次见的时候没有介绍，你好, 先生, 我叫拉尔斯特，很高兴认识你。”
说着，拉尔斯特微微欠身, 双手交叠在心口，向叶绯行了个略显古怪的礼。
叶绯认得他身上的长袍样式, 也见过他行的礼, 显然，拉尔斯特是黎明教会的人。
说起来, 黎明教会要比其他几个主流教派年轻得多，它只有近百年的历史, 但却奇迹般地曾在短时间内发展到相当大的规模。
叶绯曾经专门将黎明教会的发展历程当做课题来研究，因此对它还算了解。
黎明教会诞生在乱世，一开始主要活动在西方，过了几年才渐渐往东方蔓延，最终，势力和信徒发展到了整个世界。
那跟他们所处的时代也有相当大的关系，毕竟黎明教会刚冒头的时候, 正是正统人类与异能者彻底对立、水火不容之时。
那个年代，世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战争, 普通人与异能者互相挤压生存空间，受苦受难的永远是不参与权力争斗、一心只想活下去的百姓。
在那样的年代, 神救不了这个世界, 而黎明教会应运而生。
那时, 位高权重之人将心系与战火，渺小无力的人民只能将信仰寄托于黎明。
在黎明教会内，普通人与异能者因为同样的信仰而和平共处，到了后来，黎明教会的据点甚至成了战争中的安全区，即便普通人与异能者两方势力斗得你死我活，但他们却共同约定，谁都不许将流血和死亡带到黎明教会的范围内。
这样的情况下，又有无数无力自保的可怜人为了保命而加入教会，黎明教会的势力就这样一步步扩大，成了战争中唯一的安全岛。
直到战争结束，伊甸园建成，人们重新拥有了和平，不再需要寄托信仰，黎明教会也逐渐销声匿迹。至少在东方，新一代年轻人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教会的存在了，不过在西方，到现在也依旧能找见黎明的影子。
至于这位拉尔斯特……
黎明教会对内部成员的着装十分严格，拉尔斯特这种白底银纹的长袍，叶绯以前在一个老朋友身上见过。
虽然并不完全相同，但只要是白底银纹，就代表拉尔斯特正是现今黎明教会不知道第几代的圣子。
只是黎明教会的圣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个问题。
叶绯并没有时间深究，他冲拉尔斯特点点头：
“你好，我叫叶绯，很高兴认识你。”
“叶绯……”
拉尔斯特若有所思地念着他的名字，随后，他勾起唇：
“很好听的名字。”
顿了顿，他说：
“叶先生让我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对您十分好奇。所以，如果叶先生今天有空闲、还能允许我请你喝一杯威士忌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是在邀请他喝酒？
叶绯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什么过人之处，还能收到这种邀请。
其实他很乐意跟拉尔斯特去喝一杯，但他刚刚已经决定了要和小蛇一起进游戏，所以小酌的时间能有，但显然不是现在。
他残忍地把拉尔斯特拒绝了：
“抱歉啊，我今天有事，有机会的话，下次再约。”
“啊……”拉尔斯特眨眨眼睛，睫毛的阴影落在紫罗兰色的瞳孔上，有种慵懒又迷离的气质。
他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
“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抬起手，朝叶绯挥挥手指，算作告别：
“不过叶先生的话我记住了，下次见时，你可不许再拒绝我的邀请。那么，再见了。”
拉尔斯特笑着弯起眼睛，而后，他的目光挪向在场另一个人，眼神骤然转冷，甚至带着些厌恶：
“永别，臭蛇。”
如果说拉尔斯特和叶绯说话是微微上扬带着笑意的友好语气，那他对待简泠西的语气就恶劣到了极点，说出“臭蛇”那两个字时，他几乎咬着牙，语气十分嫌恶。
到这时候，叶绯才反应过来：
啊，这俩人居然认识。
但因为拉尔斯特从头到尾都在跟他一个人说话，导致叶绯完全没有注意这一点。
话说回来，好像在拉尔斯特出现时，小蛇的心情似乎就不怎么好呢。
这样想着，叶绯下意识地看向了简泠西。
但还没等他转过眼，他的手环就弹出一条消息提示：
【玩家005拉尔斯特申请成为你的亲密好友】
“？”
亲密好友？
又是那个两万积分打破一切隔阂的亲密好友？？
他们都这么富有吗？
那时拉尔斯特已经路过他们走出几步了，叶绯看了一眼，正巧看见拉尔斯特回头望过来，还冲他眨眨眼。
“……”
不知为何，叶绯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干巴巴地也冲拉尔斯特挤挤眼睛，随手同意了那条好友申请，边抬步继续往游戏大厅的方向走。
只是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发现身边那么大个人没了。
叶绯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简泠西还站在原地，漂亮的脸上表情又凶又危险，正盯着拉尔斯特离开的方向，像是下一秒就要冲过去用镰刀收了他的脑袋。
“小蛇？”
叶绯微一挑眉，唤了一声。
“嗯？”
听见他的声音，简泠西愣了一下，而后收回了视线。
他看向叶绯，同时，周身那股危险气息荡然无存，重新变成了叶绯熟悉的笑眯眯的温柔模样：
“抱歉，出神了，这就来。”
他什么话也没说，没有问叶绯任何问题，也没有评价那俩人刚才的互动，最后还是叶绯先忍不住问：
“拉尔斯特应该是黎明教会的圣子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绯的求知欲从小就旺盛得出奇。
而听见这个问题，简泠西微微眯起眼睛：
“他是圣子没错，至于为什么在这里……”
简泠西顿了顿，另道：
“他有个小队，一共五个人，前几年从西方伊甸园过来，想发展信徒。但他运气不好，因为能力特殊，被岑麟盯上，随便找了个理由抓起来扔进来了。这几年西方一直派人交涉想要岑麟放人，但她……叶老师应该了解她。”
“确实，她觉得有用或者有威胁的人，是说什么也不会松口的，西方伊甸园发展程度不如这边，也不敢轻易和她起冲突，看来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圣子受难干跳脚，唉。”
叶绯叹了口气。
他那个好妹妹，还真是不干人事。
不过他很快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呃，不过你跟拉尔斯特又是……”
提起这个，简泠西有点无奈。
他似乎并不是很想说，但对上叶绯望来的眼神，他还是解释道：
“当年是我带人捉的他。”
哇哦。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确实，他们小蛇可是死神组出身。
所以小蛇跟拉尔斯特见面可是仇人相见的名场面，怪不得拉尔斯特对他的态度会那样恶劣。
叶绯笑了一声，没继续往下说。
他低头点开手环给周正宁发消息，余光却瞥见简泠西似乎总是偷看他，像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但叶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话，最后只能主动问：
“小朋友，想说什么就说吧。”
简泠西动作微不可查地一僵。
但他很快就放松下来：
“我只是想说，拉尔斯特这个人比较特别，叶老师还是不要接近他为好。”
比如，一起喝威士忌。
“嗯？是因为你俩关系不好，而你怕他看我跟你走得近，所以故意接近我？”
虽然简泠西没说，但叶绯自动理解到了这个层面。
他摆摆手：
“放心，我又不傻。但他长那么好看，我还是很乐意和他喝一杯的。”
“？”
简泠西微一挑眉：
“长得好看？”
“嗯哼。”叶绯漫不经心地应了：
“不好看吗？真是人世间少有的美貌。”
叶绯啧啧两声，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转头仔细打量了简泠西一眼。
随后，他冲他笑了一下，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你也好看，你也好看。”
“……”
简泠西莫名有点不高兴。
他意味不明地问：
“是吗？”
“当然！”
当着一对冤家其中一位夸另一个人，这事叶绯做得确实不太合适。比如现在如果有人站在他面前跟他夸言靳，那他的心情肯定也是十分微妙的。
于是叶绯想方设法要在其他的地方找补回来。
他对着简泠西真诚夸赞道：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看，真的，那眼睛那鼻梁那嘴唇，个子又高身材又好，还有腹肌，穿衣服又帅。你的金色眼镜也很特别！太酷了，天哪，我何德何能能认识像你这样长得好看又能打又温柔唱歌又好听还自带花香的小蛇啊！”
叶绯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立志要把简泠西夸到天上去。
听着这话，简泠西没忍住勾起唇。
但很快，那点弧度又被他压了回去，他将目光转向别处，不让叶绯发现自己在笑，故意说：
“可我第一次见叶老师时也是想请你喝酒，但你拒绝我，还要赶我走。”
“……”
远古的记忆再次被唤醒。
叶绯万万没想到他被自己坑了。
这小朋友怎么还记仇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真难哄哦。

第83章 加载中……
叶绯在小队聊天房里打语音摇人, 秦璟和任花颜都没动静，最后接电话的是周正宁。
那家伙声音听着还蒙着，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深知美梦被打断痛苦的叶老师短暂地内疚了一下, 但还是决定残忍地叫布丁起床, 顺便问：
“好布丁，小高和妹妹跟你在一起吗，你们干什么呢？”
“啊……”
周正宁拖着尾音, 似乎有点茫然，顿了顿, 才说：
“秦姐和妹妹可能出门吃饭去了, 我刚睡醒。怎么了吗叶老师，你身体好啦？”
“好了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了。”
自己具体梦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叶绯并不打算让小朋友们知道。
他只说：
“收拾收拾出门吧我的好布丁, 准备进游戏了。”
“哦，这么快啊，好。”
周正宁对于自己被临时拉起来加班并没有什么怨言。
事实上，原本秦璟的习惯就是出游戏后休整两天再进下一个。她原本就习惯战斗，游戏对她来说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训练。这个安排很合理，所以神奇小队也准备配合小高小姐的习惯。
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本来他们联系不到叶绯, 以为是他身体还没恢复，所以想着多等他一天, 现在这人出现了，还难得地主动提出要进游戏, 他们当然乐意配合。
等到摇好人, 他们约定在中央广场的水池边碰面。
叶绯和简泠西是最先到的, 到地方后，叶绯抬头看了一眼红色光屏上的数字。
那块光屏里记录的是“游客”、也就是从鎏金赌场进来的那些普通人的存活人数。上次叶绯看时，上面的数字还是一千出头，现在半个月过去，数字停留在了八百将近九百的样子。
他能猜到一点那些人的情况。
这个游戏里的副本多半是从现实衍生出来的场景，有像鹿幺幺那样恰好被投放进还算和平的年代的幸运小孩，那当然也会有被丢进乱世的倒霉家伙。
最开始死的都是搞不清情况、又恰好身处危险的倒霉蛋，后来等到弄清楚现状了，再傻的人也应该会努力生存隐藏自己适应时代。
叶绯叹了口气。
希望那些被伊甸园娇生惯养的家伙们能坚持到最后吧。
叶绯习惯性摸摸下巴，就在他盯着那数字出神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老大！叫我过来是要进游戏吗？我准备好了！”
艾瑟收到了简泠西的召唤，一路小跑着来到光屏下，但才刚靠近，他就发现简泠西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叶绯。
少年立马变了脸色，龇牙咧嘴问：
“怎么是你？”
“艾瑟。”简泠西语气微沉，微微带了点警告意味，吓得艾瑟一哆嗦。
他立马站直身子，瞬间变脸，规规矩矩和叶绯问好：
“你好，又见面了，尊敬的排位一。”
叶绯被他这反差逗笑了。
刚刚简泠西说想跟他一起过游戏时，他就想到了简泠西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个小男孩，所以多问了一句简泠西是不是还要带个小朋友。
当时简泠西的回复是“看你”，带不带都无所谓，因为艾瑟实力不差，虽然看着咋咋呼呼，但那孩子有单刷A级游戏的实力，不用他操心。
听见简泠西的话，叶绯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
他觉得那个男孩看起来就很粘人，要是他把小蛇抢走，那家伙估计会不乐意，当然，更重要的是叶绯听说那男孩很能打，觉得多一个战力不要白不要，索性就让简泠西把他一起叫来了。
“姓叶的！”
艾瑟这边的事还没解决完，另一头又传来了秦璟的声音。
她带着周正宁和任花颜往这边来，边走边问：
“我听黄毛说你一大早把他打电话喊起来，主动说要进游戏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咸鱼站起来了？你身体怎么样了？应该不是晕傻了吧？”
“说什么呢，我健康依旧啊。”
叶绯轻笑一声，冲他们摆摆手，顺便介绍道：
“来，认识一下新朋友，这位是小蛇，这位是……”
叶绯指指艾瑟，突然卡住了。
他不知道这男孩叫什么名字，但看他跳来跳去的，神态和动作都像一只傲娇的小黑猫，于是临时决定将他命名为：
“小猫。”
“？”艾瑟瞪大眼睛：
“我叫艾瑟！”
“？”
己方三人也是三脸懵。
还是任花颜先反应过来，先和他们问了好，周正宁见状也跟上，但他挠挠头，总觉得事情似乎有哪怪怪的，于是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秦璟。
怎么说呢，前天叶老师刚被简泠西公主抱抱走了，今天他们的队友就突然喜加一，还加一送一，这俩人看起来关系还很不错的样子。
虽然周正宁知道简泠西也是叶绯的学生，但他把他俩的相处模式类比了一下自己，突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味。
比如叶老师说话的时候，简泠西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
叶老师这么迷人吗？他现在也没讲课呀？为什么盯着他看？
周正宁大大的脑袋有很多小问号。
而秦璟又顶着一脸古怪表情，她挑起一边眉，看看艾瑟，看看简泠西，又看看叶绯，问：
“所以，他俩是要跟咱们一起进游戏？”
叶绯笑眯眯，像只老狐狸：
“是、的、呢。”
秦璟看着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终，她拍拍叶绯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你开心就好。”
“？”
……
【玩家002简泠西确认加入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玩家023艾瑟确认加入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恭喜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综合排名升至全区第六，今后将享有全区通报服务，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
【滴——】
【欢迎亲爱的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登入游戏，副本分配中……】
【副本选定】
【安溪六路：玫瑰庄园（S级）】
……
【游戏刷新，副本载入中——】
【地点：安溪六路玫瑰庄园】
【主线NPC：尤娜】
【评级：S】
【人数：8人】
……
八人？
叶绯仔细听着系统播报，又自己在心里算了一遍。
布丁、小高、妹妹、小蛇、小猫，加上他自己，是六个人没错。
之前他还以为游戏的玩家限制都是四到六人，现在看来那只是他没见识，没进过S级游戏，不知道S级游戏还有八人本。
看样子，系统又给他们摇了两个陌生队友，不过能以两人组队的配置被分到S本，那两位的实力也肯定不会差就是了。
这样想着，叶绯闭眼挨过了载入游戏时的混乱期，等到身体有了实感，他才试探着睁开了一只眼。
前几次睁眼即强光的教训让叶绯这次学乖了，他先微微眯起眼适应了一下，但很快就发现他似乎多虑了，因为他们这次所处的是一处昏暗封闭的房间。
他正坐在一张长条形餐桌的侧面。
餐桌上摆着做工精致的餐具，白底暗纹的桌布垂落下来，桌上古典花瓶内插着新鲜的红玫瑰，算作装饰。
这个房间没有点灯，几扇落地窗也被厚重的窗帘遮起来，室内唯一的光源是桌上几根蜡烛顶端跃动的火光。
火光的暖色映亮了周围环境，也映亮了叶绯的眼。
他借着那点昏暗的烛光打量一番周围环境。
入目是一处装潢华丽的古堡式建筑，这的天花板很高，他身后的墙壁上还挂着几幅油画。
叶绯眯起眼仔细看看，发现几幅画面里都是同一个人，都是一位坐在玫瑰花间的红裙女人。
但那女人的脸被人用刀裁掉了，画面上只剩了她一头黑色波浪长卷发，以及像红玫瑰一样鲜艳的裙摆。
玫瑰庄园，尤娜……
叶绯微微皱起了眉。
将目光从画上移开，他望向了桌边其他几人。
这张长餐桌的主位并没有坐人，叶绯坐在最靠近主位的位置，他对面则是简泠西。
往旁边看，他手边的位置是秦璟，秦璟对面是正东张西望看新鲜的周正宁。
再往边上……
叶绯向前倾身，努力越过秦璟看向了她身边。
果然，那里坐着的是个陌生男孩。
那男孩看着年纪不大，最多十八九岁。叶绯看不清他的长相，因为他下半张脸被一只黑色口罩挡住了，头发也有点长，只露出一双眼睛。
叶绯多看了两眼，发现那男孩的瞳色似乎异于常人，但这边光线太暗了，他无法分辨那究竟是什么颜色。
不过，瞳色异常对于异能者来说太常见了，叶绯微一挑眉，没多在意。
再往后看，男孩对面是正低头玩玫瑰花的艾瑟，旁边是任花颜，而任花颜对面……
嗯？
叶绯有些意外。
毫不意外地说，他差点没发现那里还有人。
仔细看看，那椅子上坐着的是个小女孩，她人被桌椅衬得小小的，眼睛很大，模样很可爱，但一张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这看着，也就最多六岁的样子。
把六岁孩子扔进S本？？这游戏似乎有点过于不做人了。
叶绯多看了那小女孩两眼，正在他心里奇怪时，周边响起了熟悉的系统播报：
【滴——】
【下面进行玩家录入——】
【排名读取中——】
【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160，周正宁】
【080，任花颜】
【051，秦璟】
【023，艾瑟】
【002，简泠西】
【001，叶绯】
……
【句号小队】
【055，步步】
【006，青鸟】
……
【滴——】
【副本载入完毕，游戏即将登入】
【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第84章 尤娜-[01]
系统通报完毕后, 叶绯只觉眼前的画面有片刻闪烁，就像是接触不良而变得断断续续的屏幕图像，略微有些晃眼。
等到彻底载入完毕后, 眼前画面变得稳定了下来, 入目场景并没有什么变化，光线还是一样昏暗，只是对面墙壁上的落地窗帘被拉开了。
游戏内的时间正处夜晚, 窗外是呼啸而过的狂风，灌木和树被风吹得不断弯腰, 随着它们的动作, 窗上被投下一道道发黑的影子。
落地窗干净的玻璃面上映着室内跃动的烛光。
借着那点暖光，叶绯看清了窗户上倒影里的自己。
【尊敬的客人, 欢迎来到尤娜小姐的玫瑰庄园】
一道男声响彻空旷房间，那声音像是从墙壁和各个角落渗透出来, 找不见来源，就像系统通报一样。
但系统通报是冰冷的电子音，这道男声比起通报，叶绯更愿意称他为“旁白”。
他就像这座庄园的管家，为他们讲述着一切：
【你们都是尤娜小姐的好朋友，在这样一个暴风雨之夜聚集在这里，等待着与尤娜小姐共进晚餐。放心, 尤娜小姐不会让朋友们等待太久，但与朋友见面之前总是要梳妆打扮一番, 尤娜小姐很快就会到来】
听着旁白里的内容，叶绯微一挑眉。
他低头点开自己的玩家手环, 查看世界线时间。
3078年6月16日
叶绯皱起眉, 心里有了底。
也正是那时, 游戏旁白再次出现。
【接下来为您介绍的是本次游戏的故事背景】
【在三零五八年的首次大规模异能者恐怖.袭击案后，普通人类与异能者被一步步推向了对立，有人在乱世中只求生存，有人抱着野心，狂妄地想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
【在将近十年的斗争后，普通人和异能者开始共同努力寻求平衡点，而尤娜小姐，为此做出了巨大贡献】
【她与她的异能者朋友们开创了和平公会，以中立的姿态站在普通人与异能者中间，以求为两方的相处寻找和平的支点】
【尤娜小姐是和平公会的开创者，她为大家带去了安稳的生活，人们都很感谢她】
【现在，尊敬的客人们，欢迎你们来到尤娜小姐的家——玫瑰庄园】
【尤娜小姐很期待这次会面，你们将与尤娜小姐共进晚餐，度过难忘的一晚】
叶绯仔细听着系统的通报，它说的游戏背景与历史基本符合，倒省得他再给小朋友们上历史课。
不过，尤娜。
又是老朋友了。
叶绯清晰地记得她，她是个喜欢红色与玫瑰花喜欢到痴迷的女人，成熟又有魅力，十分有主见，做什么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是天生的领导者，不然也做不到站在两方之间维系和平，又没人敢有异议。
叶绯还在白塔中央学院时，曾经将尤娜与尤娜的事迹专门放了一整个课时去讲，因为她是乱世中真正伟大闪耀的人，叶绯始终认为，引导和平的不是她的和平公会，而是她自身的人格魅力。
只是……
“叶老师！”
叶绯的思路被周正宁打断了。
好学的小周同学听完旁白，举手提问：
“不懂就问！和平公会是什么啊？”
“啊……”叶绯顿了顿：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中立组织，当时普通人和异能者大小冲突不断，为了维护两方利益，尤娜主动站出来承担了审判者的职责。她和她身边的朋友，按照现在的算法，都是A级以上的异能者，他们有足够的实力，也能够处理大大小小的事件，主要负责□□与帮助两方交涉。说起来，和平公会刚建立的时候还有人不当回事，但后来领头闹事的都被揍怕了，和平公会才渐渐有了话语权，一步步走上了当初的地位。”
“嘶……”周正宁似懂非懂：
“那如果和平公会的存在这样有用，那后来为什么还会爆发战争呢？”
“因为尤娜死了。”
秦璟声音微冷，替叶绯答了周正宁的话：
“还是非正常死亡，死得很惨，和平公会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慢慢就散了。再加上他们觉得尤娜的死一定有阴谋，帮助维护和平的人一心想为尤娜复仇冲突愈演愈烈，最后彻底失控。尤娜的死，算是战争的导.火.索吧”
两人轮番答疑，让周正宁感觉好像只有自己是傻子，他真诚夸赞道：
“你也懂好多哦。”
“不是？”
秦璟微一挑眉：
“尤娜在历史上很有名的好吧？她跟黎明教会的亚特兰斯、飓风上将欧蓝星并称启明三星，很难不知道吧？你啊，上学怎么学的历史？”
“嗐，我是个大学渣嘛。”
周正宁挠挠头。
秦璟耸耸肩，没接他的话，而是看向了叶绯：
“不过话说回来，叶绯，咱们被分到这个副本……你不会连尤娜都认识吧？”
毕竟看这游戏机制，每次的主线NPC似乎都是叶绯的老熟人。
果然，听见她的话，叶绯不服：
“拜托，小高小姐，。什么叫‘连尤娜都认识’？我认识她很奇怪吗！不仅她！你刚说的启明三星都是我的老熟人！”
熟是熟关系好不好就不一定了。
叶绯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哇哦。”
秦璟很夸张地上下打量他一眼：
“看来我们还能沾点你的光，未来继续穿越时间线跟伟人面对面交流，怎么说，我不会还有机会看看传说中的乌托邦，和诺亚先生站一起看星星吧？”
“呃，其实真不是没可能啊。”
叶绯耸耸肩。
不过话说回来，被秦璟这么一提，他倒是想起了点别的事。
林纤纤、莫焓和陆展诚只是漫长历史的小小锚点，是以小见大、以点带面的角色，所以关于他们的事件发展成游戏，相对来说要轻松一点。但要是后面他们遇见的NPC都是尤娜这种级别的人物，那这日子还真有点不好过了。
唉，不愧是S。
叶绯苦恼地揉揉眉心，看向了秦璟身边那个陌生男孩。
他之前听过系统录入玩家信息，这男孩的名字很好记，叫青鸟。
“你好小青鸟，抱歉刚才我们一直自说自话，没跟你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长，我叫叶绯。”
刚刚都是他们在聊天，把人家陌生队友晾着也不是事，于是叶绯承担起了外交部长的职责，向他们的新朋友迈出了友好的第一步。
但那男孩只是抬眸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并没有接话。
也直到这时叶绯才看清，男孩脸上的黑色口罩上画了个巨大的叉形符号。
口罩、叉形……
这两种元素指向性太明显，多半和他的异能有关，这让叶绯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测。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深想，因为就在那时，餐桌最末端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
那女孩声音听着软软糯糯，但语气却十分冷漠淡然，显得有些微的违和感：
“他说不了话，我来吧。你好，他是句号小队的队长，青鸟，我是他的妹妹，我叫步步。”
这小大人似的态度听得叶绯一愣。
他看向步步，但抬眼时，目光却扫到了对面的简泠西。
简泠西的位置在他对面，叶绯借着二人之间的烛台看清了他的表情。发现他正微微眯起眼打量那位名叫青鸟的男孩，金色眼瞳里映着烛火跃动的光。
叶绯对小蛇这表情很熟，这家伙前不久还这样盯过拉尔斯特，像是猎食者捕食前对于猎物的打量一般。
“哈？说不了话？什么意思？他是哑巴啊？”
另一边，艾瑟眨眨眼睛，真诚发问。
虽然艾瑟本意不坏，但这话听着确实有点伤人，叶绯表情有些无奈，简泠西注意到了，因此提醒般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艾瑟。”
艾瑟一哆嗦，也不知道自己错哪了，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还挺正常的。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只能找补一句：
“天哪，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我深表痛心。”
“噗。”
周正宁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后又觉得这行为实在太没礼貌，因此低头捂住了嘴。
“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不不不，没笑，你看错了。”
“胡扯！”
艾瑟涨红了脸，指向自己斜对面的任花颜：
“她那才叫没笑！”
周正宁下意识顺着艾瑟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任花颜正微微皱着眉，侧目望着自己旁边的青鸟，似乎有些出神。
她那表情有点奇怪，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事情，但一个陌生队友有什么好看的？
周正宁不明白，于是不确定地唤了她一声：
“妹妹？”
“啊？”任花颜这才回过神来。
她弯唇笑了一下，但那笑容似乎带着点心事：
“怎么了？”
这把周正宁问不会了。
怎么回答？说我觉得你有点怪？
秦璟顺口答了一句：
“谁知道，他可能是想给你表演一个倒挂金钩吧。”
她完全没注意身边几人的玩闹，她只是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问身边的青鸟：
“你好，我叫秦璟，我想问个问题，你进这游戏多久了啊？”
这话问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
对面的艾瑟因为上次没打过秦璟，对她一直有怨气，此时他抓住了秦璟的漏洞，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傻瓜！都说了他是个哑巴！！”
“你再给我骂一句试试？？”秦璟眉心一跳，怒道。
长餐桌上吵闹一片。
叶绯感觉自己像个幼儿园老师，他无奈地扶额，叹了口气。
也正是那时，窗外传来一阵雷鸣，外面漆黑的夜色有那么一瞬被映得惨白，等到再次暗下去时，叶绯听见了滴滴答答的雨声。
那雨越下越大，伴随着雷鸣与狂风，砸在窗玻璃上。那些雨滴聚成一股往下流，留下一道道显眼的水痕。
屋里那从大到小一群孩子还在闹，烛光把他们的影子映在墙上，晃晃悠悠连成一片。
【哇哦，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尤娜小姐似乎迟到了】
突然响起的旁白打断了屋里吵闹的声音。
众人动作皆是一顿，不约而同止住话音，一时只剩了屋外呼啸的风雨。
【尤娜小姐被一些事情耽搁了，恐怕无法露面。但各位客人，请看看窗外的风雨，这样的天气，你们似乎无法离开这里】
【尤娜小姐说，在雨停之前，大家可以在她的玫瑰庄园住下，她说，很抱歉她没能和大家共进晚餐，作为补偿，她为大家准备了个助兴的躲猫猫小游戏】
【那么，请大家在雨停之前，找见藏在玫瑰庄园里的尤娜小姐吧】
……
【滴——】
【开场剧情结束，接下来为玩家分配角色身份】
【无忧无虑的孩童】
【080任花颜】
【055步步】
【023艾瑟】
【张扬叛逆的少年】
【160周正宁】
【051秦璟】
【006青鸟】
【死板无趣的大人】
【002简泠西】
【001叶绯】
……
【那么，好好享受玫瑰庄园的美好夜晚吧，尤娜小姐的客人们】
【她说，她很期待与各位相见的那一天】

第85章 尤娜-[02]
“？”
听见这个分组结果, 叶绯沉默了，他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所以这分组就是简单粗暴地按年龄来吗？
不要啊，他也想当无忧无虑的孩童啊！！
和他一样对分组结果抱有疑问的还有秦璟和周正宁。
他俩也没想到自己二十几的人了还能和“少年”沾边。
另一边的艾瑟更是崩溃：
“什么？？？我不要和这两个小孩在一起！老大！救我！”
十五岁的艾瑟指着十四岁的任花颜, 嫌弃人家年龄小。
二十出头的秦璟觉得“少年”与自己气质不符, 正在气愤为什么不把自己分到大人。
只有一百来岁的叶绯托着脑袋发愁，真心实意地想去当孩童。
看来看去，一群人里面最淡定的居然是年龄最小的步步。
她微微垂着眼, 倾身从桌上的花瓶里抽了两枝玫瑰花。她低头嗅嗅玫瑰花瓣，随后伸出手, 把其中一枝玫瑰递给了对面的任花颜。
任花颜还望着身边的青鸟, 她似乎是想确认什么事情，而从头到尾, 青鸟都只是望着桌面出神，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任花颜的视线, 也始终没有回应她的目光。
直到步步伸手递来玫瑰花，任花颜才回过神来。
她伸手接过，有点意外，冲步步说了声谢谢。
【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客人聚在一起，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尤娜小姐很期待故事的剧情，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请各位客人离开餐厅, 回到各自的房间】
【孩子们请去二楼，尤娜小姐为你们准备了小床与玩具】
【少年们请去三楼, 尤娜小姐为你们准备了游戏与乐器】
【大人们请去四楼, 尤娜小姐为你们准备了书籍】
【尤娜小姐是个严谨的人, 各位客人在她的家里请尽量遵守规则，否则尤娜小姐会不高兴，会将各位请出庄园，庄园外的暴风雨太可怕，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啊，果然。
听着系统通报，叶绯有些发愁。
这游戏这样把玩家分开，分配下去的任务肯定也不一样，如果不能干涉其他组，那叶绯就顾不上其他人。
他跟简泠西倒是一切好说，小高也不用担心，她应该能带好周正宁，只是他们组里还有个身份不明能力不明的青鸟，虽然叶绯不想用恶意去揣测别人，但是对不明底细的同伴还是得提防着些。
至于妹妹那边……三个小孩子似乎都不是很熟呢，真愁人啊。
对面的简泠西似乎看出了叶绯的心思。
他微一挑眉，侧目道：
“艾瑟。”
“在！”
艾瑟跪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努力伸长脖子瞅他：
“老大你说！”
简泠西以目光示意他旁边那两个女孩：
“记得把两个妹妹照顾好。”
“……”
艾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没有听错吧？老大从来都是让他杀人！什么时候给过他保护人的任务！
艾瑟撇撇嘴，像个难过地垂下耳朵的小猫。
虽然他很不情愿，但他不会质疑老大，不管老大的吩咐是什么，他都是要听的，因此闷闷应了声“哦”：
“保证完成任务……”
叶绯正看戏似的望着他，闻言，他轻笑一声：
“你这小朋友好乖。”
“我不乖！我只听老大的话！”
艾瑟似乎想冲叶绯翻了个白眼，但很快推荐就意识到自家老大似乎很看重这位排位一，因此生生止住了那点冲动。
“嗯，叶老师放心，不会有问题。”
简泠西弯起眼睛笑道。
【哦？客人们为什么还留在餐厅里？晚宴已经不会开始了，请各位客人尽快回房休息】
大概是看这群玩家没动静，系统又提示了一句。听见那话，叶绯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那时，他顺便拽了拽秦璟的衣袖，在她看过来时，叶绯冲她微一挑眉，示意了青鸟的方向。
秦璟是个聪明人，理解他的意思，她冲他眨眨眼，示意自己明白。
一群人离开了一楼餐厅。
之前餐厅里没开灯，只点着蜡烛，让人误以为那是为了配合晚宴的气氛。但等出去之后，他们才发现，整个玫瑰庄园内部都是漆黑一片。
而在它们出来后，门口小桌上的几盏烛台依次亮起，示意他们可以拿去用来照明。
【今晚的风雨实在是太大了，玫瑰庄园的电路出了问题，暂时只能以烛火照亮，只能委屈各位客人忍受黑暗】
叶绯微一挑眉，从小桌上拿了一盏烛台在手里。
他伸手，试图用烛火映亮周围的环境。
玫瑰庄园是很古典的欧式建筑，内部装修也颇有古欧风格，地上是印着精致花纹的地毯，墙柱雕花，墙面上还挂着几幅巨大的油画。
那些油画无一例外，画的都是尤娜。
因为那些画里的人都留着黑色波浪长发，身穿长到拖地的红裙。但那些画全部被人裁掉了脸。
“怪事，尤娜那么有名，可我好像从来没在书上网络上见过她的照片。”
秦璟也拿了一盏烛台，语气略显惋惜：
“还以为这次游戏能看看我偶像什么样，结果连这的画都被裁掉了脸。”
“因为尤娜小姐不希望人们记住她是因为她的美貌。”
叶绯微微弯起唇：
“她想未来人们提起她时，想到的是她的和平公会、是她为和平做出的贡献，而非她的红裙与眉眼。”
周正宁也跟着听了一耳朵，他感叹道：
“好酷的姐姐！”
“嗯，超级酷。”叶绯点点头。
说话的时间，他们已经沿着玫瑰庄园大厅的地毯走上了后方的楼梯。
大理石雕花的楼梯扶手摸上去冰冰凉凉，叶绯走在前面，很快上到了二楼。
任花颜、艾瑟和步步就要停在这里了，叶绯顿住脚步，和任花颜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任花颜乖乖走到了叶绯身边，叶绯指指旁边的艾瑟：
“妹妹，你跟好那个小哥哥，他是个金大腿，记得抱好了不撒手啊，那位陌生小妹妹你也多帮着些。”
说到这，叶绯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但如果真的遇到危险，还是要记住，你的安全最重要。”
任花颜认真地点点头：
“好的，我记住了，叶哥哥。”
叶绯冲她弯唇笑笑，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有事随时联系啊？”
“好。”
任花颜眨眨眼睛，跟着艾瑟一起走进了二楼走廊。
只是在离开前，她微微抬眼，望向了某个方向。
叶绯注意到了这点小细节，他微一挑眉，顺着任花颜的目光看过去，却望见了自己身后几步外的青鸟。
青鸟的额发落下微微遮住眼睛，到了这时候，叶绯才发现，青鸟一双眼睛就像他的名字，是清澈的青蓝色。
三个孩子消失在了二楼走廊的黑暗里，那时，叶绯看着任花颜一晃一晃的麻花辫，心里莫名有一种目送孩子上学的父亲的微妙心情。
他叹了口气，带着剩下几位小朋友继续往上走。
秦璟是个靠谱的，叶绯不用跟她嘱咐太多，很多事情两人心里都明白。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傻乎乎的小布丁，但布丁身边有秦璟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他又像个老父亲一样背着手站在楼梯口，看着秦璟他们走远。
最后，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四楼。
人一多就是叽叽喳喳吵得慌，等到人都走完了，叶绯耳边才清净下来。
手里的烛台在他们身前落下一点光，空荡的走廊内除却屋外的风雨就只剩了两人的脚步声。
沉默片刻，叶绯看了简泠西一眼，出声问：
“说说吧，小蛇同学，那位青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简泠西微微一怔：
“你怎么……？”
叶绯笑着打趣道：
“拜托，小蛇，想砍一个人的眼神可是藏不住的。”
简泠西一手举着烛台，另一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闻言微微弯起唇，问：
“会很凶吗？”
“不凶，小蛇凶了也好看。”
叶绯还记着之前拉尔斯特的事，因此一找见机会就抓住简泠西使劲夸。
因此，简泠西心情很不错。
他乖乖答了叶绯之前的问题：
“青鸟不是他的名字，是代号，他是死神特勤组的人。”
“代号？”叶绯微一挑眉：
“就跟你的‘王蛇’一样？”
“叶老师连这都知道？”
被这样问，叶绯又开启了夸夸模式，他语气浮夸：
“当然，我们小蛇可是万年排位一，布丁老跟我夸你是个传奇般的人物，我想不知道都难了。”
不过……
说到这，叶绯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简泠西的代号王蛇是因为他曾经参与过白塔的改造人项目，他身体同化方向是蛇，那青鸟这个代号，岂不是代表改造方向是小鸟？
果然，简泠西点点头：
“嗯，我身上有蛇的特性，所以是王蛇，青鸟也一样。叶老师应该听说过白塔那个改造项目吧？不过他跟我情况不太一样，我不是异能者，但他是。”
叶绯想起了秦璟跟自己提到的这个实验项目：
“等等，我还不太清楚，这个实验的目的是什么？为了给普通人种下特殊能力？”
“是。不过青鸟的方向和我不同，我是赋予，他是强化。”
“怎样强化？”
“动物感染α后虽然不会觉醒异能，但会强化他们身上的某种特制。青鸟就是得到了青羽鸟的特性，实验帮他提升了他的精神力。”
“他是精神系异能？”
“嗯。”简泠西微微眯起眼：
“他的异能很特殊，是言灵。”
“啊……”
确实很特殊，特殊到叶绯一百多年来从没见过这种能力，但他刚才已经模模糊糊猜到了，所以确认时也没有特别意外：
“所以他不能说话，还要戴口罩，不过他这异能有限制吧，不然他说一句，‘啊，让这个世界毁灭吧！’岂不是全世界都要跟他玩完？”
“是，他言灵的内容只能是限制，如果是伤害，那对方的伤势也会同步转移到他身上。”
“嗯，这就合理了。”叶绯点点头：
“嘶，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是死神组的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跟你一样？”
“前一个问题我不知道。”简泠西摊手：
“至于后一个，他跟我不一样，他是真心实意为秩序做事，他很听岑麟的话，岑麟也很看重他。所以我猜，他很可能是现任死神组长，他身上多半带着岑麟的任务，比如捉叶老师走之类的？”
“那可真令人难过，啊，这么说的话，上一个副本里，岑麟确实跟我说了她在游戏里塞了自己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叶绯叹了口气。
顿了顿，他又想起另一件在意的事。
他想起了任花颜离开前看向青鸟的视线。
话说回来，这小姑娘似乎一晚上都有点心不在焉。
而且，他记得任花颜好像确实说过自己有个哥哥来着……
“所以小蛇，这位青鸟的真实姓名是？”
叶绯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叫……”
简泠西微微垂下眼，思索片刻。
半晌，他微一挑眉，说出一个名字：
“任清语。”

第86章 尤娜-[03]
听见这个名字, 叶绯无言良久，最终，他干巴巴地来了一句：
“哇哦。”
这题给他整不会了。
任这个姓并不算很常见, 现在看妹妹对青鸟的态度, 以及两个人的年龄，这俩人的关系肯定没跑。
但任花颜之前告诉过他，她哥哥是在蜂巢被秩序守卫军抓走的。
而现在, 她哥哥出现在了游戏里，成为了白塔六部之一的首长, 按小蛇说的, 他似乎还很听岑麟的话，现在过来, 身上多半也是带着岑麟的任务的。
叶绯很理解小姑娘和哥哥多年不见的思念。
但当离别已久的人再次重逢，对方不再是她熟悉的样子, 甚至身份与所做的事都与她记忆中的背道而驰，那这场重逢，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叶绯有点后悔问出青鸟的真实姓名了。
他叹了口气。
身边的简泠西注意到了，他问：
“任清语是不是和叶老师队里那个小姑娘有点关系？我之前听岑麟说，任清语似乎还有个妹妹。”
叶绯没打算瞒他：
“嗯哼，就是你想的那样。小姑娘一直很期待跟哥哥重逢来着，但现在看来……”
“不是很合适对吗？”
简泠西总是能一眼看穿叶绯的想法。
他说：
“任花颜如果足够细心, 完全可以凭自己认出自己的哥哥，任清语要是想和她相认, 也大可以主动承认身份。叶老师当不知道就好，不必苦恼, 反正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话是这样说啦。”
叶绯摊摊手。
他跳过了这个话题, 和简泠西一起走进了四楼的走廊。
走廊内的墙壁上隔着几步就挂着一盏烛台, 堪堪照亮这处空间。
借着昏暗的光，叶绯看见几步开外有一扇打开的门，想必这就是他们今晚要住的屋子。
【尤娜小姐为客人们安排好了住处，希望二位喜欢】
叶绯已经习惯这动不动冒一声的旁白了。
他没多在意，和简泠西一起进了房间，但进去后，他用烛台照了一圈才发现，这房间里好像只有一张床。
？
他们是中了什么奇怪的诅咒吗？
叶绯已经不愿回忆他俩有关于睡觉和床的记忆了，他选择直接质问旁白：
“哈喽？我们有两个人诶。”
没想到旁白还真的回答了他的质疑：
【这都是尤娜小姐的安排】
“？”叶绯微一挑眉，直接走到床边。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房间安排确实是合理的，因为这一间房确实有两张床，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张床被人并到了一起。
这甚至好像还是刚并的，因为地面上还有清晰的拖拽印记。
简泠西也看见了这玩意。
他眉梢微挑，表情略微有些一言难尽。
片刻后，他无奈地冲叶绯笑笑：
“稍等，我把它分开。”
“算了，算了吧。”
叶绯直接在床边坐了下来：
“俩男人，又不是不能睡，说是尤娜的安排，那估计跟什么奇怪的任务有关吧。”
这话刚出口，他想到了之前某些画面，又顿了顿：
“呃，但我可能不能保证我晚上睡觉会做点什么，要是你介意，那咱们分开点也行。”
“没事。”
简泠西答得很快。
房间里没有烛台，叶绯借着两人手里的烛光，也看不清简泠西的表情。
他只听他说：
“不介意。”
-
二楼。
艾瑟双手抱着后脑，大喇喇地走在前面，任花颜则牵着步步的手跟在他身后。
【尤娜小姐为小朋友们安排好了住处，希望小朋友们能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晚】
随着旁白这句话音落下，黑暗空旷的走廊内响起一声门扇打开时的“吱呀”声，同时，三人不远处的一间房间从内往外透出了淡淡的彩光。
艾瑟眨眨眼睛，几步跳过去，扒在门边探头看了一眼。
“哇哦。”艾瑟意味不明地感叹一句。
后跟上来的任花颜也跟着望了一眼。
门内的房间面积很大，窗户被薄纱窗帘遮掩住，时不时被窗外的雷电映亮一瞬。
房间里面的墙壁上挂了很多很多星星灯，那灯依靠电池续航，并不受停电影响，它们发出的光芒虽然不强，但足以让他们看清屋内场景。
屋里靠墙的位置摆了三张床。
其中两张是印着粉红色小花的公主床，那精致程度，比起床，更像一件艺术品，看起来就软软的，很舒服。另外一张的床头是黑色的，立着两个三角形的猫耳装饰。
“这什么啊，真当我小孩呢，这床真幼稚啊。”
艾瑟轻哼一声，迈步走进了屋里。
任花颜愣了一下，看向他。
结果就见这家伙嘴里嫌弃，但身体比谁都诚实，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人家的黑猫小床，还佯装不经意地往那边靠。
“咯叽！”
但就在那时，艾瑟脚底发出一声怪声。
他吓了一跳，低头往下看了一眼，却见自己脚底不知何时踩到了一只橡胶小鸭子的尾巴，小鸭子受到挤压，惊叫一声。
到这个时候，艾瑟才发现这房间里散落了一地大大小小的玩具，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艾瑟没多在意，一脚踢开了小鸭子，往前走时还踩到了毛绒小猫的脚丫。他从一堆玩具里穿行而过，最终扑上了他的黑猫小床。
“天哪，累死我了，让我好好休息睡一……”
【小朋友们喜欢尤娜小姐为你们安排的房间吗】
艾瑟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旁白打断了，他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此时任花颜也牵着步步走进了房间里，而在他们进来后，房间门“砰”地一声自动关合，只剩下房间内三人和一地的玩具们。
至于旁白的问题，艾瑟似乎懒得回答。最后还是任花颜对着空气应了一声：
“很喜欢，谢谢尤娜小姐。”
“噗。”
艾瑟笑出了声，他斜睨了任花颜一眼，嘲笑道：
“他就是走个过场，你怎么还真回答啊，笨笨的。”
但艾瑟这话还没出口多久就被打了脸。
房间内再次响起旁白的声音：
【喜欢就好】
【尤娜小姐说，她很喜欢这次前来做客的朋友们，她想陪小朋友们玩一会儿，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哈？”
艾瑟挑眉：
“尤娜不是藏起来不见我们吗？”
【尤娜小姐有自己的办法】
“不玩！”
艾瑟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他以前都是跟着简泠西过游戏，有什么事情都是暴力解决，他懒得做这些麻烦事，毕竟这玩意听起来就像个稀奇古怪的支线任务：
“请转告尤娜小姐，小朋友已经累了一天了，想睡觉。”
但这话才刚出口，艾瑟就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他没有一丝犹豫，猛地弹起身子离开了床面，下一秒，刚才他身下柔软舒适的小床突然刺出几十把闪着寒光的尖刀，要是艾瑟刚才反应再晚那么一两秒，现在估计就已经是一滩模糊的肉泥了。
任花颜也被那一床刺刀吓到了，她后退半步，下意识看向了步步，但步步似乎很淡定的模样，她牵着任花颜的手，看着那些刀，又面色平静地将目光挪向了别处。
【嗯，小朋友的床似乎出了点问题，已经不能睡人了】
【那么，在它被修好之前，请小朋友们先和尤娜小姐玩耍片刻，解解闷吧。】
“我就不！”
艾瑟的逆反心理上来了。
他气冲冲地就要去睡公主床，但还没等他沾到公主床的边，那两张公主床也像黑猫小床一样，刺出了无数把刀。
“唉。”
看见这个画面，步步叹了口气，抬眼直视艾瑟，淡淡道：
“我恨你。”
艾瑟的怒气值到达了顶峰。
他撸起袖子：
“好，好！不就是玩吗，我最会玩了！”
他弯腰准备拿起地上的毛绒玩偶小猫，下一秒又闪电般收回手。
因为他看见，地上的毛绒玩具一双又大又黑的眼里突然闪过一道红光。
【哇哦，你刚刚踩到了小花猫的爪子，现在，它似乎不太想跟你玩】
随着旁白的提示，毛绒小猫的身体突然变大了三倍，脸上咧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口獠牙，威胁般冲艾瑟哈着气。
而地上的毛绒玩具们也似听到了召唤，他们齐刷刷将脸扭向艾瑟，一步一步、缓缓聚向了他。
看见这个画面，艾瑟怪叫一声：
“靠，救命！！！”
艾瑟从地上跳起来，被一堆玩具追得满屋子乱窜。
但奇怪的是，那些看着无比凶猛的玩具们在屋子里绕了好几圈，净追着艾瑟啃，似乎完全没有注意这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
艾瑟显然也注意到了：
“喂！这不公平！它们凭什么不追你们！”
【尤娜小姐不喜欢调皮的男孩，不礼貌的孩子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至于两位可爱的女生，尤娜小姐问，你们是否愿意和她下一盘棋】
有了艾瑟的前车之鉴，任花颜自然不敢拒绝。
她迟疑地点点头，很快，房间内立柜的门自动打开，一张棋盘带着棋子盒缓缓从柜内飞出，落到了任花颜身前的地面。
那是一套国际象棋。
任花颜表情有些为难，她低声告诉步步：
“我不会下这种棋。”
步步却依然淡定。
她直接在棋盘后盘腿坐了下来：
“我来。”
“你会？”
“不会。”
“……？”任花颜心情有些微妙。
但步步却不急不缓地补充一句：
“但我能赢。”
任花颜很快就知道了步步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小女孩看样子确实不会下棋，她每次都是等对面的黑子自动落子后，就抬手随便抓一个棋子走出一步，像是完全不需要思考，全凭直觉。
在这种情况下，对面的黑子下棋时停顿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没多久就败下阵来。
【好聪明的小姑娘，尤娜小姐与你玩耍十分开心】
【去休息吧，美梦和夜晚属于你们】
棋子收回棋盒，和棋盘一起飘进了橱柜放好。
房间内两张公主床上刺出的刀消失不见了，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损坏过。
两个女孩拉着手坐上了小床，房间里只剩艾瑟还在和玩具们缠斗。他也不是不能打，主要这些玩具根本杀不死，艾瑟抓着毛绒小猫，把它撕成碎片、棉花飘了一地，这玩意都能在不久后重新组合成原本的模样。
艾瑟快要崩溃了。
他看着两个已经准备上床休息的小姑娘，人傻了：
“喂，你们就睡了？能不能看看我？？来帮帮我啊，你们这么没有人性？？”
任花颜看着他那可怜样，有些迟疑，动作一顿，准备过去帮忙。
但身边的步步却阻止了她：
“别去。”
步步坐在公主床上，给自己盖好小被子，扬声提醒道：
“没礼貌的孩子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是你的福报。”
步步躺好，闭上眼睛：
“晚安，美梦和夜晚不属于你。”
“？？？”
臭小孩！！！

第87章 尤娜-[04]
三楼。
秦璟跟周正宁和青鸟顺着旁白的指引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和屋子其他地方的黑暗不同, 这间房间内部是亮着灯的，不仅有灯，房间内甚至还有一面巨大的屏幕, 上面播放着某枪战游戏的开场动画。
往后的处角落里有块比地面稍微高出一些的台面, 台面上摆着电吉他、贝斯、架子鼓，以及其它一些乐队常见的东西。
秦璟想起了之前旁白说过的话。
【尤娜小姐为你们准备了游戏和乐器】
秦璟以前并没有玩过S本，但游戏机制大多都是一样的, 既然游戏旁白特意提到了这些东西，只能说明这个晚上他们多半不会很安逸。
秦璟环视一圈室内, 心里大概有了底。
她顺带瞥了一眼一旁的青鸟。
那家伙的存在感低得可怜, 一直默默跟在他俩身边，像个透明人, 很难想象他是排行榜上第六的玩家。
周正宁一进屋就被那大屏幕上的枪战游戏勾走了魂，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突然又叹了口气，多愁善感：
“话说回来，秦姐，也不知道妹妹那边怎么样啊。”
“颜颜应该还好吧，她身边有那黑猫小子，那小子再不济也是排名二十三的高玩，又听简泠西的话, 简泠西都开口让他保护人了，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着, 秦璟望了一眼青鸟，冲他吹了声口哨：
“说起来, 朋友, 你妹妹年龄那么小, 也就才五六岁吧，你不担心？”
这话说完，秦璟又猛然反应过来这家伙说不了话：
“额，抱歉啊。”
青鸟倒没多在意。
只是，听见秦璟这个问题时，他似乎愣了一下，而后才摇摇头，也不知是在回答秦璟哪个问题。
【如果各位客人能喜欢尤娜小姐为你们安排的房间，那就再好不过了】
旁白又毫无征兆出声，他说这话的时候，窗外刚好传来一阵雷鸣，两种声音混在一起，莫名有些瘆人。
【尤娜小姐平时也很喜欢玩游戏，她邀请你们其中一位和她切磋一场，不知哪位客人愿意呢】
“果然，这应该是支线任务吧。”秦璟叹了口气，她看向周正宁：
“小黄毛，你会玩吗？”
而听见旁白的内容，周正宁已经激动举手：
“我我我！我可以！”
秦璟看傻子一样瞥了他一眼。
看这家伙这样子，好像真的是来玩游戏似的，她不太想信任这小黄毛，因此在周正宁过去拿起游戏手柄时提醒了一句：
“好好打哦，要是输了，我们可不知道会经历什么。”
“放心！”周正宁自信满满地按了开始游戏：
“虽然很久没打了，但，我可是曾经的伊甸园外围城区枪神！！”
“……”秦璟短暂地沉默片刻：
“你最好是。”
【尤娜小姐玩游戏时总是习惯听一些美妙的音乐，不知其他两位客人是否愿意小试身手，为这场激动人心的战斗增添多一点精彩】
听见这话，秦璟头上划过几条黑线。
不是吧……这是让他们去敲鼓弹吉他的意思？？？
秦璟问青鸟：“你会吗？”
青鸟摇摇头。
很好。
但既然旁白都这样说了，那玩家肯定没有拒绝的权利，不过就算是游戏也不能强人所难，音乐嘛，有个声儿就行了……吧。
这样想着，秦璟硬着头皮过去坐到了架子鼓对面。
而青鸟过去站在了另一边的键盘后。
那边，周正宁的游戏已经开始了，他操纵游戏角色，和对面那个叫做“尤娜”的玩家一对一战斗。
秦璟拿着鼓槌在手里转了一圈，随便敲了一个音，她敲着也觉得无聊，而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周正宁的游戏大屏，因此她边敲，边观摩那边的战局。
很快她就发现，周正宁同学那什么什么枪□□号完全不可靠。
因为这游戏开局才半分钟，大屏幕中的游戏角色就血条飘红，很快被尤娜击倒在地。
“不是，小黄毛，你这死的也有点太快……”
秦璟对周正宁的期待其实不是很高，但她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她刚准备质问周正宁一句，但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听到一声枪响。
秦璟话音一顿。
那枪声十分真实，并不是从游戏里传出来的，而是……
短短一瞬间，秦璟的脑中闪电般过了这个念头，人类预判危险的本能令她一颗心脏瞬间揪紧。
也就是那时，她听见自己身边某处传来一道略显清冷的少年音：
“偏轨。”
下一瞬，秦璟只觉有什么东西掠过了自己耳畔，而自己身后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秦璟背后起了一片冷汗，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离死亡曾经那样近。
那边，周正宁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他也没想到，自己输掉游戏，秦璟那边会真有人开枪，好在有惊无险。
他空咽一口，刚准备退出游戏，但不知何时，游戏界面上退出游戏的按钮已经变成了灰色，按不动了。
【尤娜小姐喜欢胜利，她想和您再多来一局】
“靠！”
秦璟没忍住爆了粗口。
她把手里的架子鼓当做周正宁的脑袋在爆锤：
“小黄毛，你努力一点啊！！！”
“在努力了！！”
周正宁冷汗从额角滑落，但他在游戏里遇见的对手就像是被填过程序的AI，枪法和抓的时机都准到出奇，叫他毫无还手之力，几乎是被按在地上摩擦。
很快，游戏屏幕再次变黑，游戏失败。
枪声再次响起，但这次目标人物并不是秦璟，而是青鸟。
秦璟下意识看了青鸟一眼，但青鸟这次并没有说话，而是手速飞快地按着手下键盘的琴键，带出一串杂乱聒噪的音节。
秦璟注意到，子弹在空中的速度随着乐器发出的声音变慢了。
那个速度，足够青鸟侧身躲开子弹的轨迹。
音乐……游戏……
秦璟脑中飞速串联这两个词汇。
她刚才又在注意大屏上的战局，之前没有仔细看，但现在她发现了，游戏打成那样似乎真的不能怪小黄毛。
对面对手太强了，即便周正宁躲在障碍物后，只要稍微一探头就是一枪爆头，准得离谱。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赢。
不过，游戏输掉，他们这边会遭到枪击，乐器发出的音节可以减缓子弹的速度，也就是削弱强度，那是不是……
“靠，黄毛，再来！”
游戏开局，秦璟发了疯一样用鼓槌狠敲架子鼓，而青鸟显然和她想到了一起，键盘和架子鼓发出的噪音混在一起，格外聒噪。
而周正宁一边打游戏，一边还要遭受噪音的折磨，人快要疯掉。
但奇怪的是，他这次的对手似乎没有前两次那样无解了。
至少，周正宁多撑了两分钟。
游戏失败，枪声响起。
“服了，我真服了！”
秦璟偏头躲开子弹：
“继续！”
架子鼓和键盘的噪音混着游戏的枪声，持续了一整夜。
而外围城区的枪神小霸王把游戏快要打吐了，才终于超常发挥，抓住了尤娜的破绽，赢得了胜利。
听到游戏胜利的播报后，秦璟松了口气，瘫在了椅子上。
青鸟活动活动快要僵硬的手指，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周正宁更是直接扔开游戏手柄，从沙发滑到了地毯上，像一具死尸。
【尤娜小姐祝贺你们赢得了这场游戏的胜利】
【美梦和夜晚属于你们】
“……还美梦呢。”
秦璟看向房间窗帘后，偷过来的微光，翻了个白眼。
天都亮了！！
-
四楼。
叶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窗外的暴雨声。
片刻，他问简泠西：
“小蛇，你觉得今晚咱俩会怎样度过呢？”
简泠西懂他的意思：
“每组的关键词都不同，之前尤娜也在安排房间时提到了不同的物品，如果那跟可能出现的支线任务有关，那我们对应的应该是枯燥与书籍。”
叶绯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简泠西看着他，轻笑一声：
“如果真的有支线任务，那叶老师交给我就好了，我一个人能解决。”
“那多不好意思啊，明明是两个人的活儿，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全干了。”
叶绯语气懒散，而后微微扬声，对着空气道：
“管家先生，有什么任务就说吧，早收工早睡觉咯。”
旁白在催促后很快到位：
【尤娜小姐在房间中准备了二位客人可能感兴趣的书籍。尤娜小姐喜欢听睡前故事，不知叶先生是否也跟她一样】
【这是尤娜小姐精心挑选的睡前故事，还请你身边那位先生读给您听，雨夜和故事最为相配，美梦和夜晚属于你们二位】
“？”
叶绯人傻了。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这支线任务是让他们讲故事哄睡？
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叶绯下意识看了一眼简泠西，简泠西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同时，叶绯感觉到自己身边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拿起来，借着旁边的烛光一看：
《小白兔与大灰狼》
？？？
【请叶先生盖好被子享受您的睡前故事】
这旁白还带催人的？
不是？讲个故事还要规定姿势？
叶绯微一挑眉，顶着一头问号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用睡美人的姿势双手交叠躺好。
而简泠西半靠在床头，拿起那本故事书，翻开了第一页。
【靠得近一些，才更能传达故事的感情】
“？”简泠西微一挑眉。
他往叶绯那边很克制地挪了一小段。
旁白却似乎觉得不满意，还在重复：
【靠得近一些，才更能传达故事的感情】
等到旁白把这句话重复了五次，简泠西也终于挪到了叶绯身边。
叶绯都能闻见自己身边的桔梗花香。
说实话，叶绯自认脸皮够厚，但到了这时候，他还是觉得这种雨夜烛火紧紧相贴讲睡前故事的画面十分诡异。
救命……
叶绯本来想说救救我，但他想了想，觉得有人可能比自己更痛苦，于是临时改成：
救命，谁来救救简泠西！

第88章 尤娜-[05]
这真的是S级副本给出的支线任务吗……？难不成童话书里有什么隐藏线索, 需要特定姿势才能解锁？
叶绯看着天花板，在心里想着自己都觉得离谱的猜测。
【靠得近一些，才更能传达故事的感情】
“？”
直到这句话出来, 叶绯彻底傻了, 没忍住反驳：
“再近，再近就要抱一起了！”
【故事的情感通过体温与肢体接触来传达才最佳哦】
“……”叶绯彻底没话了。
而简泠西看了他一眼，问：
“介意吗？”
“啊？”叶绯没明白他的意思, 然后他加看见简泠西微微眯起眼睛，无情道：
“叶老师要是介意, 我就把他找出来杀了, 你好好休息。”
“……”
这就是高玩的过副本方式吗？
“没事。”叶绯叹了口气，拉起简泠西的手腕环过自己肩膀, 直接枕在了他的身上。
叶绯被桔梗花香包围了，他略微有些出神, 顿了顿，才说：
“讲吧，讲完睡觉了。”
简泠西垂眸看着他，低低应了一声，不自觉微微蜷起了手指。
【真是亲昵的姿势，尤娜小姐非常高兴，她相信, 自己为二位挑的睡前故事一定能为二位的夜晚变得更加美好】
“……最好是。”
叶绯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他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正靠在简泠西身上，他在他身上蹭蹭,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
简泠西被他蹭得微微一僵。
但很快，他就整理好情绪, 翻开了童话书的第一页。
“那我开始了。”
“嗯。”
床头的烛台晃晃悠悠, 映亮了书本上的字迹, 给纸页染上一片暖色。
“很久很久以前，森林里住着一只小白兔。”
简泠西的声音低沉温柔，听着格外令人安心：
“小白兔有很多朋友，他性格温柔，大家都很喜欢他。
“……有一天，小白兔在森林里闲逛的时候，遇见了一只被困在荆棘里的小灰狼。那时候，小白兔看着小灰狼，觉得这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但小灰狼看着小白兔，只觉得这是上天奖励他的美味食物。
“小灰狼跟小白兔说，我不小心被荆棘缠住了，你能救救我吗？
“小白兔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他被幼崽的外表欺骗了，他努力把他从荆棘里救出来，还给他带了食物和花花。
“小灰狼想，这只兔子可真蠢啊，但小白兔又好温柔，小灰狼从来没遇见过像他这样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小动物。
“小灰狼一开始只想把小白兔吃进肚子里，但后来，他有点喜欢跟这个软乎乎毛茸茸的家伙做朋友。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跟小白兔一直在一起，但没过多久，小灰狼遇见了走散的同伴，他被同伴带走了，被迫离开了小白兔。
“……小灰狼不是这片森林里的居民，但那之后，他试着离开自己的居所，慢慢找回那片有小白兔的森林。
“找着找着，小灰狼长大了，变成了大灰狼。
“强大的灰狼终于回到了曾经那片森林，他想，自己终于可以跟那只小白兔做朋友了，可等他找到小白兔的家，那里却住着其他几只小白兔，虽然那些小白兔跟他长得差不多，但大灰狼知道那不是他。
“有小白兔嘲笑他，说一只灰狼怎么有资格跟白兔做朋友，也有善良的小白兔告诉他，他想找的那只兔子已经离开这里了。”
讲到这，简泠西话音一顿。
不知是因为简泠西声音太好听还是这故事太无聊，叶绯都要睡着了，但一个敬业的听故事人一定要听到故事的结尾。
他打起精神问一句：
“然后呢？”
叶绯问完一句，又忍不住合上了眼。
他没看见简泠西手里的童话书已经翻到了空白页。
“然后……”
简泠西顿了顿，自己补上了故事的后半段：
“然后，大灰狼在森林里找了很久很久，他找见了那只小白兔。他愿意一直跟在小白兔身边，保护他很久很久。”
故事讲完了，他身上的叶绯却没有反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简泠西想把他放回枕头上，但叶绯像是躺舒服了，简泠西稍微离开一点，他就抓着简泠西的衣服又靠了过来。
简泠西垂眸看着他，沉默片刻，他将手轻轻放在叶绯的肩膀上，将他又往怀里带了带。
【晚安，美梦和夜晚属于你们二位】
旁白在这时候出声，他的声音明显比刚才轻了很多很多，似乎连他都怕打扰到房间里的氛围。
简泠西没有理会他，也没有立刻休息。
他看着手里只写了一半的童话书，把它翻到第一页看了一眼，果然在作者那一栏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Una。
“尤娜。”
简泠西警告般低声唤了一句。
随后，他感觉到手里的童话书似乎微微发热，他翻到刚才的空白页，发现纸页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句话：
“哦？我们小灰狼这是不高兴了？看来你不喜欢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助兴节目。”
简泠西没有应是或不是，他只说：
“别做让他觉得为难的事。”
“放心。”白纸上的字迹依次浮现：
“这家伙的底线很低的，我有分寸。倒是你，我的小灰狼找了这么久，就只是打算‘保护’而已吗？不不不，我不喜欢你续写的这个结局。
“我可见不得深情之人最终无法得偿所愿。你杀人都不带眨眼，这时候怎么顾虑起来了？我的小灰狼找回了那片森林，认识了森林里所有的兔子，所有的兔子都知道你爱他，你却不敢让他本人知道？”
简泠西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轻笑一声：
“那对于他来说不重要，他不会沉溺于情爱，也不会沉溺于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医生这老光棍说不定就想开开花呢？而且，凌那么喜欢你，她知道了也会很开心的。”
尤娜顿了顿：
“唉，看人恋爱真是令人发愁啊，你也让我开眼界了，以前还没有这样直观的感受，但真的很难想象你这家伙居然也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玫瑰庄园是我的地盘，你需要什么大可以跟我说，不过，我的小灰狼，你要记得帮我保守秘密哦，要是欧蓝星知道我在帮你撬医生，他可会发疯的。”
最后出现在童话书上的是这段话，几秒后，纸页上和简泠西对话的字迹全部消失不见，换上的是尤娜为这个童话故事改写的结局：
“大灰狼在森林里找了很久很久，终于找见了那只小白兔。后来，他和小白兔一起住进了小白兔的小屋里，幸福快乐地生活了很久很久。”
看见那行字，简泠西微微弯起唇。
也就是那时，童话书的纸角处多出一行小字：
“要勇敢追爱啊，小朋友。”
简泠西似乎有点无奈：
“别学他说话。”
小字消失，换上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简泠西合上手里的童话书，把它放在了床头的小柜上，顺便吹熄了蜡烛。
他动作很轻地躺下来，而叶绯顺势枕上他的肩膀。简泠西的鼻尖离叶绯的发顶很近，他像是抱着他，他身上有他没有的温暖温度。
“晚安。”
简泠西轻声道。
……
叶绯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他只觉得简泠西的声音很好听，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闻着听着就不记事了。
大概是受之前凌那件事的影响，叶绯一坠入梦境，脑中就会自动浮现很多早已淡忘的记忆。
那些记忆很真实很清晰，好像他还在十多年前的伊甸园。
……
“砰、砰、砰！”
三声枪响结束，训练飞靶落地，靶上是整齐的三个枪眼。
女孩取掉脸上的护目镜，习惯性甩甩头发，脑后火焰红色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很厉害哦，小麟。”
叶绯摸摸她的发顶，夸赞一句。
“嗯哼。”十四岁的岑麟漫不经心应声，把手中精致小巧的枪扔到了一边：
“训练结束了，可以陪我了吗？哥哥。”
“好啊。”叶绯递给她一瓶水：
“昨天答应你了嘛，那么，想让我陪你做什么？”
“好像没什么想做的事，要不你再给我唱首歌听听？”
叶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可我不会唱歌啊。”
岑麟微微皱起眉，抬眼望向他。
她似乎有些不高兴，但没说什么，只道：
“行，那换一个吧，陪我出去转转。”
“嗯。”
叶绯点点头，没在意岑麟那些异样。
岑麟是他一位叔叔的女儿，她很优秀，只是性子有些冷漠，不太乐意理人，只会对叶绯稍微表示一些亲近。叶绯挺喜欢这个妹妹，也总会在自己工作间隙抽出时间陪她。
他原本想问问岑麟想去哪玩，但还没开口，远处就跑来一个警卫模样的人：
“叶医生，岑先生请您去一趟地下实验室。”
叶绯愣了一下，点点头，随后抱歉地冲岑麟笑笑：
“不好意思啊小麟，看来临时有事，我下次把时间赔给你？”
岑麟什么话也没说，只那样直勾勾地望着他。
半晌，她冷哼一声，应了声“嗯”。
叶绯跟着警卫进入了白塔内部，直来到地下五层的实验室。
这间实验室面积不大，位置又深，昏暗又阴冷，只能靠几盏冷白色的灯照亮视线。
叶绯到的时候，岑介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打了声招呼：
“岑叔。”
他面前的男人四五十岁左右，头发已经略显斑白，眉眼和气质温柔儒雅，有种历经岁月打磨后的沉淀感。
看见叶绯，他点点头：
“来了？”
他抬步向前走去：
“叫你来是想让你看点东西。”
岑介步伐很慢，他在冷白的走廊中走向深处，推开了最里面的一扇门。
随着他推门的动作，门内灯光亮起，房间内摆放一整套不知做什么用的精密仪器，仪器旁坐着两三个穿白色衣服的研究员，低头正在记录着什么。
他们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单面玻璃。
玻璃后坐着的是七八个年龄相仿的男孩，看着都在十一二岁左右。他们散落在房间不同的位置，完全没有交流。
“这是……”叶绯皱起了眉。
“方远博士新开的实验项目，那些都是他挑来的孩子。”岑介也是一脸凝重，答：
叶绯听过方远的名字，那是白塔实验室的一把手，专爱做与异能相关的一些残忍实验，他就是个疯子，一心只有科研，没有人命。
“不是？”叶绯看看单面玻璃中的那些孩子：
“人体实验不是已经被禁止了吗，为什么还让他这样做……我去找他。”
叶绯语气里压着怒火，转身准备去找方远，但岑介却一把拉住了叶绯的手腕：
“等等，小叶，你别冲动，我知道你反感人体实验，但方博士的性子你也知道，我劝都劝不住，你去也是白费力气。所以我才叫你过来。”
岑介叹了口气：
“这样，你相信我，孩子这边的情况我想请你暂时负责看着，我知道你哄小孩有一套，所以想你帮忙安抚一下他们的情绪。至于方博士那边，我会再试着劝劝。毕竟孩子们可怜，被关在这种地方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些。”
叶绯犹豫了一下。
但他最终选择信任岑介：
“好，麻烦岑叔了。”
他抬眼看向单面玻璃里的画面，旁边的研究员为他递上了那些孩子的资料。
叶绯翻了几页，微微皱起了眉。
他奇怪的是，资料里的孩子并没有姓名，他们只有编号，从零二到一零，一共九个，那些编号也同样印在他们统一的实验服上。
叶绯大致扫了一眼，而后，目光在角落里一个清瘦男孩身上顿住了。
那男孩头发略微有些长，长相精致，他微微垂下眼，眼睫在脸上扫出淡淡的阴影。
叶绯愣了一下，低头看看了眼手里的资料，而后略显意外地微一挑眉。
资料上印着那孩子的照片，但不同于其他人的是，他“07”的编号后面还打了个括号，括号内用显眼的颜色标注二字：
“眼盲”

第89章 尤娜-[06]
去过地下实验室之后, 叶绯开始每天抽时间去看望那些孩子。
岑介说他会去找方远博士聊聊，劝他取消这场实验，叶绯也不知道他劝得怎么样了, 反正那些孩子们一连几个月都还在地下室关着, 完全没有要被放出去的迹象。
叶绯干涉不了白塔实验室的事，他为他们做不了太多，他只能每天抽空下去陪陪他们。
好在, 那些孩子们虽然不怎么相互交流，但他们似乎都很乐意跟叶绯玩。每次叶绯一过去, 他们就围在他身边, 等叶绯给他们讲自己编创的无聊故事。
只不过，其中总有一个例外。
那是那个编号零七的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盲的原因，他总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靠着墙，似乎对任何动静都不在意，也不怎么愿意和其他孩子一起凑热闹听叶绯讲故事。
叶绯当然不会允许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孤单，他试着接近他，强行挤进他的世界。
第一次和他说话的时候，是叶绯主动坐到了那孩子身边。
零七显然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但他没有一点反应, 还是低着头，手里捧着一只不知道从哪捉来的虫子。
“你好啊, 零七。”
零七并没有搭理他。
叶绯开始自顾自地讲故事，他的故事都是她自己编的, 今天的故事主角是个忧郁的小蘑菇。讲到最后, 零七也没有什么反应, 但他难得地跟叶绯说了句话，说的内容是他对于叶绯故事的评价，只有两个字：
“无聊。”
“哎呀，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话是这样说，但叶绯却弯唇笑着看向那孩子。
零七的长相有些偏中性，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的原因，他看着漂亮得像个女孩。
叶绯多看了他两眼：
“零七真好看啊。”
听见这话，零七愣了一下。
他抬起眼，墨色的眸子里空洞无光：
“是吗？”
听见这话，叶绯微微一愣。
他这才想起来，零七看不见他自己的样子。
叶绯有点在意这件事，因为他不知道零七会不会因为这话难过，毕竟和别人不同的孩子，心思总会更细腻一些。
因此，为了给零七道歉，叶绯第二天去实验室时，给孩子们带了棒棒糖。
孩子们还是和之前一样，看见叶绯进来就围去他身边，零七跟以前一样，还是待在他那个小角落里。
等到把糖果发完，叶绯带着最后一根棒棒糖坐到了零七身边。
他把手里的糖放到零七手里：
“喏，给你留了草莓味，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希望你也喜欢。”
零七握着手里的糖，什么话也没说。
而叶绯看他这样微微弯起眼睛。
他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悄悄放进零七的掌心。
零七愣了一下。
这颗糖只给零七，这是叶绯觉得自己昨天说错了话，所以特意拿来给零七赔礼道歉的。
他凑到零七的耳边，用很轻的声音告诉他：
“这是兔子糖，只给零七一个人，别被其他小朋友发现了。”
零七眼睛看不见，所以要比普通人更加依赖其他感官。
此时他听见叶绯的声音出现在耳畔，他耳尖和脸颊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这令零七动作微微一僵，但他很快藏好了那丝异样，只是默默握紧了手里的兔子糖。
叶绯到没发现零七的动作，送完糖后，他看看房间里那些听完故事后又各自散开的孩子们。
看来看去，他决定问零七一个他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零七。”叶绯放低声音，小声问：
“你们在这里，平时都不会交流吗？”
“不。”
零七语气冷淡，言简意赅，似乎根本不想和叶绯多浪费一个字。
“为什么？”
“没必要。”
叶绯觉得事情似乎有点奇怪。
像他们这种十来岁的男孩正是好动的年纪，他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封闭空间内，按理来说应该会很乐意互相交朋友彼此聊天玩耍的，毕竟连小麻雀都知道抱团才能取暖。但每次叶绯过来，都是看他们分散在房间不同的位置，只有叶绯这个外来者进门，他们才会短暂地聚在一起。
“那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话？”叶绯又问，说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开玩笑道：
“因为喜欢我？”
对此，零七没有发表意见。
他只是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
叶绯觉得这孩子是在嘲讽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他耸耸肩，没有继续往下问。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叶绯往地下实验室跑几乎成了习惯。
这期间，他也去找过方远，但方远是个科研疯子，他根本无法交流，甚至让警卫拿枪抵住了叶绯的额头，最后还是岑介出面，将两人劝住，这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岑介说他会去交涉，但一个月过去，孩子们还是被关在地下实验室的屋子里。
叶绯成了他们无聊生活中唯一的玩伴，他喜欢跟孩子们一起玩，而因为零七的孤僻，他花在零七身上的时间相比别的孩子来说会更多一些。
这些事情被其他的孩子看在眼里，没人会去说什么，直到有一天，房间里年龄最小的零三突然神神秘秘拉着叶绯去到一边，低声跟叶绯说：
“叶哥哥，你以后要不还是别过来了吧，你没有自己的事吗？”
“有啊。”听他说这话，叶绯有点意外：
“可我想陪你们啊，你们待在这里，不会孤单吗？”
零三的表情似乎有点为难。
他像是想说什么，但又碍于某种原因不能开口，最终也只是跟叶绯说：
“不会的，叶哥哥……算了。”
零三欲言又止，最终，他咬咬牙，看向角落里的零七，像是努力想让叶绯明白什么：
“你别离他太近，他很坏的。”
说实话，叶绯并没有理解零三的意思，也没多在意。
但几天后，他再去实验室的时候，突然发现零三不见了。
他试着问零七，问房间里其他孩子，但他们都不告诉他零三去了哪里。最后还是研究员叫来了岑介，岑介拿出了一份病例，告诉他零三死于突发疾病，尸体都已经被处理了。
叶绯联想到零三之前和他说的那些话，很难不将那些和这事联系起来。
叶绯心里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从那天之后，实验室时不时就会消失几个孩子，那间屋子也时常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
那些孩子的消失都被一句轻飘飘的“突发疾病”盖过。
他问过零七，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是不是有人带他们去做实验，但零七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
叶绯越来越焦虑，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那些孩子全都会消失不见。
如果就那样死掉甚至还算好，如果是被带走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实验……叶绯不敢想。
他觉得这样不行。
能救一个算一个，他要带剩下的孩子离开这里。至于他要承担的责任、事后会不会被方远报复，他并不在乎。
这样想着，叶绯在当天晚上的非探视时间进入了地下实验室。
但当他推开门，看见眼前的一切时，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寒意穿过脊梁，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见实验室的单面玻璃溅上了数道血迹，房间里躺着孩子们横七竖八的尸体，零七正被零九掐着脖子按在地上，零九面色疯狂，似乎要将零七活活掐死才罢休。
而零七皱着眉，手在地上摸索着，碰到了不知谁掉落在地上的匕首。
摸到刀柄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握紧匕首又稳又准地刺进了零九侧颈。
零九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置信。
随后他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这是在干什么？”
叶绯不太敢相信眼前的画面，他问房间里负责记录的研究员：
“我问现在这是干什么？？”
“呃，实验啊。”
研究员不太明白叶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但他还是解释道：
“这些都是……呃，方博士，方博士养的孩子，专门圈在一起，从一开始就说他们这些孩子最后只能留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今天。干什么？叶医生没听过白塔要添一个新部门吗，就是专精特务暗杀这块的，当然是为他们培养人才啊……等等，叶医生，叶医生你干什么？你不能进去！”
叶绯不顾研究员的阻拦，强行闯进了房间里。
他进去的时候，零七正艰难地推开零九的尸体，从地上爬起来。而听见房间里多出来的响动，他立马摸索着零九的尸体，从他侧颈拔出那把刀，像是试图防身。
这一幕刺痛了叶绯的眼。
他很难想象这些孩子经历了什么，所以互相不交流是因为知道他们彼此都是竞争对手，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存活的概率只有九分之一，他们每天都活在未知的危险与恐惧中。
而他们只是十多岁的孩子。
“是我。”
看见受惊小兽一般的零七，叶绯一颗心揪紧了，他把零七抱在了怀里。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这孩子。
在求生的本能下被迫杀死同伴本来就是一件绝望至极的是，叶绯很难想象零七的心情。
零七被他抱在怀里，将脸埋在他颈间。
他听见零七低声说：
“他们都死了，我杀了很多人。”
他顿了顿，像是寻求安慰一般，说：
“怕。”
“不怕。”叶绯紧紧抱住他，用略显颤抖的手摸摸他的头：
“你也不想，这不怪你。”
那时叶绯心里一团乱，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如何安抚他，想着要如何解决这孩子可能留下的心理阴影与应激障碍，想着把零七从这鬼地方带走的方法。
他没看见，也根本看不见，零七唇角微微弯起的一抹笑。
他更没看见，零七藏在身后的那把刀。

第90章 尤娜-[07]
叶绯遇到的人和事都太多了, 他只记得曾经遇见过那么一个叫零七的漂亮孩子，至于后来那孩子去了哪里，他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自己确实把他带离了白塔实验室, 事后, 他彻底跟方远博士撕破了脸，好在当时白塔实验室有不少人都反对方远用活人和小孩做实验的作风，只是一直敢怒不敢言, 现在有了叶绯带头，他们都很乐意跟在叶绯身后发出反对的声音。
那之后, 方远收敛了一段时间, 至少叶绯没再听说他再整什么稀奇古怪的实验项目。
再然后，叶绯在医生联合会新一届的会长更替中以一票之差赢了异能研究所很有资历的那位秦关雎博士。当时叶绯进研究所算是空降, 秦关雎总觉得他看着这么年轻，肯定是个没什么真本事的关系户, 这小老头还为此一见他就吹胡子瞪眼，自己生了好久的闷气。
不过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并没有持续很久，等到叶绯着手带着研究所的人过了几个项目，又大力整顿了医生联合会之后，秦关雎对他的成见也慢慢放下了。这小老头开始天天真心实意“叶会长叶会长”地喊，时不时还邀请他上自己家喝两杯。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叶绯的记忆停留在地下实验室那铺了满地鲜血与尸体的房间里, 停在了怀里男孩清瘦温暖的身上。
那个时候，叶绯很用力地抱紧他, 想给他安慰和力量。
“轰隆——”
一声闷雷。
叶绯被着声音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等看清自己的位置, 他人一僵。
他正枕在某人的手臂上, 自己的背部贴着某人的胸膛，腰上还环着一只手，就那样被人搂在怀里。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这种情况。
叶绯反思了一下，但他对于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俩人抱一起讲故事那里。
不是吧，小蛇那么讨厌肢体接触，昨天跟他抱着讲故事就已经够痛苦了，再看现在这样子，人家居然还容忍他抱了一晚上吗？
小蛇真是个善良的人啊。
叶绯这样想。
他没有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一脚踹下床，真是件幸运的事啊。
叶绯在心里真诚感叹了一句。
从他这个姿势，能略微感觉到简泠西落在他身后的温热呼吸，看来他还没醒，于是，为了让小蛇别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早晨失去好心情，叶绯决定自觉从他身边离开。
这样想着，他很轻很轻地握住了简泠西的手腕，然后慢慢把他从自己腰上挪开。
光明正大一辈子的叶老师很少这样小心翼翼，所以这唯一的一次格外紧张。
但他不知道的是，身后，简泠西睁开了一只眼睛，看着叶绯翘在自己眼前一晃一晃的发丝。
那人掌心温热，正握着他的手腕试图悄悄挪开，为了不让他尴尬，简泠西也十分配合他，装作依旧熟睡的样子。
等到手被放到另一边，简泠西飞速闭上了眼睛。
而叶绯正在这时来了一个极速翻滚，滚到了床的另一边，然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这才躺舒服了，撑着身子坐起来，下床走到窗户边，自己掀开窗帘看了一眼。
玻璃外正往里透着丝丝凉意，窗外的天空灰蒙蒙一片，雨还在下，一夜未停。
叶绯也没什么事做，他就那样撑在阳台边缘，看窗外小花园里被雨滴摧残的红玫瑰，略微有些出神。
直到他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才转头看了一眼。
是简泠西醒了。
他看简泠西坐在床上，正活动自己右侧的手臂，等意识到那是为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微不可查地一僵。
他摸摸鼻尖，自己挪过视线，干巴巴笑道：
“哎呀，胳膊睡麻啦？”
“嗯，有点麻。”简泠西微微弯起唇，故意逗他：
“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了，啧。”
“……”
这家伙绝对知道了。
叶绯看着他那笑，就觉得后心一凉。
看来，逃避计划失败，那他要当个有担当的大人！
想到这，叶绯沉痛道：
“好吧，我要跟你承认错误。”
实际上，叶绯觉得俩大男人抱一起睡一睡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小蛇这家伙的情况有点特殊，叶绯至今记得自己跟这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握手时，因为好奇他的体温，因此出神抓住人家的手不放，最后还是简泠西默默挣开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那个时候叶绯从他的肢体语言感觉他似乎不是很喜欢肢体接触，至少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触碰，因此默默在心里决定了以后不做让人家为难的事情，结果没想到那其实才是他们孽缘的第一步。
第一次见面就抓着人家不放手、在酒店把人家扒光衣服抱着睡了一晚上、被梦魇住抱着人家不松手，现在还莫名其妙抱一起讲故事又睡了一晚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叶绯痛苦地皱紧了眉。
要他是简泠西，他都得觉得自己是什么觊觎人家美色的大变态，小蛇没一镰刀刮掉他的头还真是脾气好。
“嗯？”
听见他要承认错误，简泠西微一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叶绯叹了口气，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我真不是变态。”
“？”
“不是，你别误会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抱着你睡觉，可能是因为你好闻……”
完蛋，怎么听着更奇怪了。
“总之，今天可能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原因，咱俩又贴贴了一下，你的胳膊也是我压麻的，你别介意啊。”
听完这话，简泠西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问：
“不就是睡个觉，我为什么要介意？”
“嗯？你不是不喜欢肢体接触吗？”
“？”无时无刻不想贴贴的简泠西反思了一下自己在叶绯眼里为什么会是这种形象。
他问：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叶绯有点茫然，他把自己两只手握在一起晃晃：
“你记得吗，在舟海病院的时候，咱俩握手，我稍微有点出神，多握了你一点点点时间，你‘嗖’一下就给抽走了，难道不是反感啊？”
“啊……”简泠西这才回想起来，笑容略显无奈。
他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健全小孩能看见世界全貌，他看不见。后来他拥有了视力，失去的却是人类某些特质，比如身体恒温。
简泠西并不喜欢自己身上这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所以他之前在叶绯身边都会戴瞳色修改金，也总是戴着手套以隔绝温度。尽管是在握手那短暂的时间里，他也担心自己比普通人要低很多的体温会让叶绯觉得异样，会让他反感。
但他没想到叶绯完全没在意这些，反而还误会了别的事。
也是，要是叶绯会在意那些东西，他就不是叶绯了。
简泠西原本想解释，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一动，唇角笑意渐深。
于是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道：
“不反感，我那次只是……想见叶老师很久了，但真正见到了，又怕自己吓到你。”
“为什么我会被吓到？”
叶绯头上冒出小问号。
简泠西微微垂下眼，有点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指指自己异于常人的金色眼睛：
“因为这里，还有我的体温。”
说到这，叶绯想起来了，这小孩之前还总在他面前戴瞳色修改镜呢，虽然叶绯觉得这双眼睛很美，但大多数人对此肯定无法接受，小蛇应该被很多人投过异样目光吧。
“我看看。”
叶绯这下倒不避讳了，直接过去握住简泠西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简泠西微凉的手指骨节：
“不喜欢你的人怎样都不喜欢你，喜欢你的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不会改变心意。”
简泠西微微蜷起手指，像是握住了他：
“但我怕叶老师不喜欢我。”
听见这话，叶绯狠狠怜爱了。
他像是哄小孩一样：
“别自卑啊小朋友，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你是我最喜欢的小蛇。”
虽然两人看起来可能年龄差距不太大，但在叶绯眼里，简泠西却是个比他小一百来岁的小孩子。
有这层滤镜加成，身高腿长相貌优越实力超群的排位二玩家稍微一示弱，就在叶老师这里成了可怜巴巴的自卑小蛇。
他很满意自己这个定位：
“那这样的话，以后叶老师在我身边醒来，应该不会悄悄离开我挪去一边了吧？”
听见这话，叶绯的良心被戳痛了。
啊，果然简泠西今早是醒着的吗，他醒来看到自己正偷偷摸摸地挪开他的手滚到一边，心里应该会难过吧。
“不会，当然不会，我很喜欢跟你一起睡觉的。”
这话倒不全是安慰简泠西，叶绯确实很喜欢跟他一起睡。
毕竟这小家伙身上好舒服，又好闻，叶绯跟他过的那几夜，虽然会做梦，但睡眠质量都不错。
“真的吗？”
简泠西抬眼看他。
“真的真的。”
叶绯点点头。
【看来二位的感情很不错呢，真是令人欣慰】
旁白的声音在这时突然冒了出来。
叶绯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跟简泠西还牵着手，好在简泠西下一秒就放开了他。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尤娜小姐为各位客人准备了精致的早茶，请各位客人去往玫瑰庄园的后院享用】
“？”
叶绯不确定地看了眼窗户的外面。
雨还在下。
这天气，让他们去外面吃早茶？？

第91章 尤娜-[08]
即便心里疑惑再多, 既然拿到了任务，他们就得去楼下和其他队友汇合，也不知道那些小朋友们昨晚都经历了什么。
他跟简泠西一起从四楼慢慢往下走, 等到了一楼大厅, 他们发现除了他俩以外的队友都已经到了。
昨晚光线太暗，他们手中烛台微弱的光并不足以支持他们看到大厅的全貌，现在到了早晨, 虽然室内依旧昏暗，但不影响视物, 叶绯也真正看清了大厅的全貌。
两边墙壁上都挂着尤娜的画像, 头顶是一整片亮堂的玻璃天窗，此时有雨滴和碎叶不停砸在窗上, 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大厅旁侧摆着一套红丝绒沙发椅，他们的六位队友正歪七扭八地躺在上面, 看着状态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六个人里，最精神的是两个小姑娘，他们手拉手坐在一起，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摘来的玫瑰花，正低声聊着天。
坐姿比较端正的是青鸟，他一手靠在沙发扶手上，正撑着自己的头闭眼休息。他旁边就是周正宁和秦璟, 这俩人一个往左歪一个往右歪，都是一副命不久矣的颓废样子。
最夸张的是艾瑟, 那小家伙一人占了一张沙发椅，就那样横着躺在上面, 呼呼大睡。
这是什么情况？
叶绯看他们这并不像是岁月静好, 更像是努力战斗了一晚上的样子。
看来, 他们昨晚的任务并不是讲故事哄睡觉呢。
“你们来的好早哦。”
叶绯走过去，趴在沙发椅的靠背上，问。
秦璟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几乎条件反射般要从沙发上弹起来，也不知道她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
等看清问话的人是叶绯，她才松了口气，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早什么早，我们七点钟就接到通知下来了，你看看现在几点……九点了！！我都要以为你俩是死在上面了。”
“哈？”叶绯微一挑眉：
“可我们是刚才接到的通知，一听见就收拾收拾往下走了，不信你问小蛇。”
简泠西站在他后面，闻言十分配合地点点头。
“怪事，这游戏还区别对待的。怎么，尤娜小姐偏心想让你俩多会儿？”
秦璟又翻个白眼。
说完，她上下打量了叶绯两眼，她看他这一幅容光焕发的样子，连黑眼圈似乎都淡了，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她眯起眼睛，质疑道：
“不是，我怎么感觉你还挺有精神啊？”
这话问得好奇怪。
叶绯看看自己，不确定道：
“我不该有吗？”
“不应该啊，你昨晚的任务是什么？我跟他俩昨天去的那鬼房间让小黄毛去和尤娜打枪战游戏，输一把就朝我跟青鸟脑门上崩一枪，小黄毛一晚上输了八十九把！我跟青鸟敲了一晚上鼓弹了一晚上琴躲了八十九颗子弹！”
秦璟越说越来气。
而叶绯听见她泣血的控诉，深深被震惊了。
什么？什么枪战游戏什么敲鼓弹琴什么嘣脑瓜？这么凶残吗？
叶绯又问旁边的任花颜：
“你们的任务是？”
“是跟尤娜小姐下国际象棋。我们刚刚聊过了，如果棋局输了，应该也像姐姐他们一样有惩罚，但步步好厉害，她一把就赢了，所以我们没有遇到危险。”
任花颜答。
“没危险就好。”叶绯点头，又疑惑地看向另一边呼呼大睡的艾瑟：
“但你们是一组的吧，既然你们赢了，那这家伙的画风为什么跟你们不一样？”
艾瑟原本穿了一套黑色的运动装，现在外套和长裤都破破烂烂的，头发也乱糟糟，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这……”任花颜摸摸鼻尖，有些尴尬：
“他情况有点特殊，我们那屋子里还有一地玩具，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原因，那些玩具活过来了，追着他咬了一晚上。”
“这么惨？”
叶绯听着就觉得窒息。
秦璟听着他们聊天，觉出点不对来：
“不是，别光说我们了，你俩的任务呢？”
提起这个，叶绯扬扬眉，把目光挪向了别处：
“我觉得你还是别听了比较好呢。”
“你说。”
“你知道了心情会变差哦。”
“你说就行了。”
叶绯这卖了个大关子，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连艾瑟都迷迷糊糊坐起来看着他。
迎着沙发上六人的目光，叶绯耸耸肩：
“我们的任务是……”
叶绯拖长声音。
“是？”
周正宁眨眨眼。
叶绯清清嗓子，郑重宣布：
“小蛇讲故事！”
“？”
六人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秦璟不知道事情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小蛇讲故事，什么讲故事？是我理解的那个小蛇、我理解的那个故事？”
“嗯哼。”叶绯摊摊手：
“就是在雨夜里，躺在床上，讲睡前故事，小白兔和大灰狼。”
说完，他还确认似的问了简泠西：
“是叫这个名字吧？”
简泠西弯起眼睛笑眯眯地看向他：
“嗯嗯。”
“……”
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心情，秦璟反正已经傻了。
好样的，他们楼下一组被玩具怪物追着啃一晚上，一组又是打枪又是敲鼓熬了个通宵，结果楼上俩人在那你侬我侬讲故事哄睡？
这游戏是在区别对待没错吧！！
秦璟不愿再想。
叶绯看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我都说了你听过后心情会不好啦。”
“我恨你们所有人。”秦璟按着不满，道。
她从沙发椅上坐起来：
“行了，走吧，痛苦的一夜结束了，现在要去后院淋着雨吃痛苦早餐。”
一行人离开了一楼大厅，在玫瑰庄园里摸索着找向后院的方向。
简泠西和艾瑟走在前面，其他人零零散散跟在后面。路上，秦璟不知想起什么，拉着叶绯走到后排，低声告诉他：
“喂，我昨晚好像知道青鸟的异能了。”
秦璟昨晚险些被子弹击中，而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听见身边有道清冷少年音说了句“偏轨”。下一秒，子弹擦过她的耳畔穿进身后墙壁。
那时候秦璟才意识到，青鸟是会说话的，而且他的异能很可能跟声音有关。
其实秦璟觉得，青鸟救了自己一命，自己这样爆他异能确实做得不太地道，但秦璟斟酌半天，还是选择告诉叶绯：
“他的异能似乎是言灵。”
言灵这个异能太特殊也太强大了，不然青鸟也不会坐到排位六的位置。
但异能者中强大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以前的前十秦璟就算不认识也差不多听过他们的名号，比如死神组的简泠西、黎明教会的拉尔斯特。
可青鸟这号人，无论在游戏内外她都没有一点印象，而且她总觉得青鸟这个名字比起姓名更像是一个外号。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奇怪了，秦璟不能不提防。
但让她意外的是，在她一脸凝重地说出这个消息后，叶绯却一点都不意外，他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秦璟挑眉：
“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嗯哼，知道。”
小高是个靠谱孩子，叶绯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告诉她：
“青鸟是死神特勤组现役组长，进游戏一定有他的目的，并且多半是冲着我来的。这事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你先当不知道，别打草惊蛇。”
“明白。”
正事上，秦璟向来不含糊。
但她还是多问了一句：
“让我猜猜，这又是简泠西告诉你的？”
叶绯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很显然啊。”
“……”
秦璟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让叶绯不太适应的古怪表情。
她这模样似乎总是在有关简泠西的话题出现时出现。
叶绯下意识觉得她在这种状态下不会说出什么人话，因此明智地取消了话题，扁扁嘴，假装没看见她那模样。
在二人闲聊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玫瑰庄园后院的入口。
那是一扇小门，正对着后花园，而他们要去享用早餐的地点就在几十米开外的花园亭子里，并不算远，并且一路都有用来遮雨的棚顶。
远远看去，那亭子的亭柱和亭顶都十分精致，侧边有用来遮挡阳光的纱帘，只是现在，纱帘在暴雨摧残下可怜巴巴地湿漉漉黏在一起，看着实在不怎么美观。
而凉亭里有一张白色圆桌，桌边摆着八套餐具，想来那就是尤娜小姐准备的早餐。
这是他们进入这游戏以来第一次离开屋子，屋外的冷风和雨滴都很真实，寒意能从皮肤一直渗透到骨缝。
路上，艾瑟边打哈欠边问：
“不是，是我听错了吗？我记得这游戏昨天说的主线任务不是让我们找见尤娜吗？尤娜不就在这玫瑰庄园里，我们分头去找就好了嘛，反正就这屁大点地方，藏个人也不容易，总能找见的，为什么还要在这听她吩咐行事？”
“要真那么简单就好了。”
叶绯漫不经心地答了他的问题：
“都已经是S级游戏了，肯定不能按常规思路来。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记得游戏原话是‘找见藏在玫瑰庄园里的尤娜小姐’，对吗？”
“嗯哼。”艾瑟点点头，不知道他还能绕个什么花样出来。
而叶绯摸摸下播，问：
“这句话其实有点歧义，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用‘藏’，而不是躲呢？”
“这有什么？不就一个字吗，意思都一样啊。”艾瑟歪头。
“不一样，‘躲’只能是主动，而‘藏’，还可以是被动。”
“被藏？”艾瑟顺着他的话想：
“你这好牵强哦，一个大活人为什么会被藏起来？”
“问得好，那万一，被藏起来的不是活人呢？”
叶绯这句话一出，天际突然响起一道雷声，配上他这句话的内容，气氛格外诡谲。
【叮咚，欢迎各位客人来到玫瑰花园，尤娜小姐很高兴各位能够赴约，她为各位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各位喜欢】
旁白在此时出声，而后，亭子下，圆桌上，突然多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礼品盒。
那礼品盒十分精致，被人用红色丝绸绑住，蝴蝶结打得标准又好看。
叶绯已经猜到那里面是什么了，但他不太想看。
他准备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小傻子去面对，于是瞥了艾瑟一眼，语气用哄小孩的语气问：
“小黑猫，想拆礼物吗？”
艾瑟听得一激灵，冲他呲呲牙：
“别这样跟我说话啊。”
但话是这么说，其实就算叶绯不开口，艾瑟也是准备过去抱那礼物盒的，他对这种小惊喜向来没有抵抗力。
小黑猫自己开开心心过去了，而叶绯站在原地，他抬手拦住其他人，示意他们远远看着就好。
几人伴着亭外的大雨注视着艾瑟抱礼物盒的动作。
有雨丝被风带到叶绯指尖上，有些冰凉。
那边，艾瑟把礼物盒抱到自己身前，发现这玩意还挺沉。
他哼着小曲，动作轻快地拉开红丝带，取掉礼物盒盖，看向盒子里的东西。
下一瞬，四方盒面失去盖子的束缚瞬间摊平，露出礼物盒里的内容。
从叶绯的角度其实看不见什么，只能看见礼物盒里一头黑色的波浪长发。
显然，那是尤娜的头颅。
艾瑟抱着盒盖僵住了，他后退半步。
他其实也不是害怕，他杀过不少人，早就对这种东西麻木了，但当一颗人头出现在礼物盒里，那多多少少还是会被惊到的。
而叶绯这边的小朋友们因为距离够远，一开始只能看到长发，而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什么，因此受到的冲击力也不大，叶绯只听见身边几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周正宁人傻了。
他看看那边，又看看叶绯，问道：
“这……？”
“昨天小高说过吧？尤娜是非正常死亡，死得很惨。”
叶绯的声音微沉：
“如果按游戏内的时间线来算，她死在昨晚，死在一个暴风雨的夜里，并且被人藏在了这片被暴雨摧残后的玫瑰庄园中。至于刚才说的惨，具体情况就是……”
叶绯抬眼望向小亭里那人摊在桌上的黑色长卷发，缓缓吐出两个字：
“分尸。”

第92章 尤娜-[09]
他们所在的小亭周围是大片大片的红玫瑰, 只是此时红玫瑰遇见一整晚的暴雨，一片连一片，皆没精打采地低着头, 红色的花瓣凌乱地散落在地, 铺了一地刺目的红。
而其他人听见叶绯说的话，沉默一片，谁也没有先应声。
“叶绯！我恨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艾瑟静止几秒才从震惊中回神, 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叶绯报仇。
他刚才听叶绯让他去拆礼物的语气那么诡异，就应该察觉事情不对了, 但是对礼物的好奇蒙蔽了他的双眼。
谁能想到这玩意打开后会“啪叽”出现一颗人头呢？？
而且还是正脸对着他！那些混蛋倒是站的远, 让他一个人吓一跳。
艾瑟张牙舞爪地朝叶绯扑过来，叶绯知道自己打不过他, 但他知道有人能治他。
于是他当机立断，飞速移动到了简泠西身后。
艾瑟本来想一把拧了这家伙的脑袋, 但他凶残的表情在跑到简泠西身前时僵住了。
他不敢到简泠西身后抢人，只能可怜巴巴地一扁嘴：
“老大！”
“别闹了。”
简泠西略一扬眉，看着他，完全没有要替他出头的意思。
艾瑟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虽然老大平时确实对他冷冰冰凶巴巴的，但只要他受了欺负，都不用他开口，老大都会第一时间提着镰刀冲上去替他出头, 可现在……
艾瑟像一只耷拉下耳朵的小猫咪，努力装委屈：
“老大不喜欢我了吗？”
他这样子要把叶绯笑死。
他故意逗小孩玩, 从简泠西身后探出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还故意刺挠他一句：
“可能因为他更喜欢我吧。”
听见这话, 简泠西轻笑一声, 虽然没没说什么, 但已经等同于默认了。
艾瑟瞳孔地震。
旁边的秦璟看着这画面，五官都要皱到一起去了。
她叹了口气，而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视线移去了一边。
那边几个幼稚鬼在打闹，任花颜在给步步编头发，青鸟照例站在人群边缘降低存在感不出声，从头到尾，只有周正宁一个人在认真思考叶绯刚才说的任务信息。
他皱着眉想了半天，最终一拍手：
“哦！我明白了！所以咱们的任务根本不是跟尤娜小姐躲猫猫，是找齐尤娜小姐被分尸藏在玫瑰庄园各处的尸块！叶老师我说的对吗？”
周正宁看向叶绯，却发现那人正躲在简泠西身后跟艾瑟做鬼脸。
“？”
“别靠近他们两个。”
秦璟拍了拍周正宁的肩：
“会变得不幸。”
“啊你说什么？”
听见周正宁的正经问题，叶绯才收起他那副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幼稚，换上一副严肃沉稳的大人模样，点点头：
“对，目前看来，是这样没错呢。”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旁白出声道：
【哇哦，恭喜各位发现了尤娜小姐送给你们的线索】
旁白的这个“送”字用得有点深意，说起来，他对尤娜头颅的描述原本也是“礼物”。
看来这个线索原本应该让他们自己去找契机发现，但现在却因为尤娜的干涉而直接送上了门。
叶绯微一挑眉。
这里的尤娜小姐，不会还真是他认识的那个老朋友吧。
想到这，叶绯没再逗独自心碎的艾瑟，而是自己去到小亭内的圆桌边。
从他们刚刚那个角度，只能看到尤娜一头披散着的黑色波浪长发，他抬步绕到另一边，才看见尤娜的模样。
尤娜是吉普赛人，她喜欢亮晶晶的首饰。比如现在，她耳垂上坠着一对银色的夸张耳环，耳上别着一朵刚摘下来的新鲜红玫瑰。
她眉眼立体深邃，一双眼睛被一条黑色的宽边蕾丝蒙住，蕾丝往下是挺翘的鼻尖，以及颜色浓艳的双唇。
虽然叶绯眼前只有尤娜的头颅以及半截脖颈，但她却不像是冰冷僵硬的尸体，她的肤色犹带红润血色，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好久不见，尤娜小姐。”
叶绯低声和她打了招呼，而后，目光落到了尤娜左耳别着的那朵红玫瑰上。
他和尤娜认识了很多年，每次见面，尤娜都会给他带一枝自己亲手剪下的红玫瑰，这是他们之间小小的仪式感。
看来，他的尤娜小姐到了这时候都没忘记他们之间的这点小习惯。
叶绯微微弯起唇。
他抬手，轻轻撩开尤娜脸颊边的发丝，将那朵红玫瑰取下来，拿在了手里。
而随着他的动作，尤娜眼上蒙着的那条黑色蕾丝突然滑落了下来。
蕾丝顺着脸颊落下，半挂在她的鼻梁上，露出她的左眼。
尤娜的眼睛并不是合上的。
她睁着眼，睫毛卷翘，金棕色的瞳孔被阴沉天色衬得有些暗，就那样直勾勾看着叶绯。
叶绯猝不及防同她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叶绯似乎在耳边听到尤娜低沉的嗓音。
她轻笑一声，尾调轻轻扬起：
“好久不见。”
“医生。”
叶绯有片刻的恍惚。
而后，亭外的暴雨声戛然而止，阴沉天色褪去，换上的是明媚阳光穿过半透明的纱帘洒进来，纱帘后则是阳光下肆意生长的大片玫瑰花海。
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变化。
周正宁几步过来，掀开纱帘看看外面：
“什么情况？雨停了？”
“嘘。”
叶绯将食指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侧目看了眼纱帘外的玫瑰花，等到收回视线时，他的余光却瞥见自己身边原本空无一人的圆桌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桌上的礼物盒和头颅消失了，换上的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剪刀，以及几朵散落的玫瑰花枝。
那人背对他坐在椅子上，她披散着一头长卷发，红色裙摆层层叠叠垂落铺在地上。
“尤娜？”
叶绯微一挑眉，试探似的唤了一句。
但尤娜却没有反应。
她穿着一条挂脖的红色长裙，手腕上套着很多银色细环，稍微一动就发出一串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她的手指纤长，指甲修剪整齐，涂着暗红色的指甲油，指间夹着一根女士香烟。
她耳朵上戴着夸张的红宝石耳坠，眉眼深邃，红唇勾人，是颇有异域风情的美。
此时，尤娜吸了口烟，烟雾从她红唇边溢出，漂浮着散在了空中。
她正垂着眼修剪手边的几枝红玫瑰，动作熟练，等修剪到自己满意了，又挨个把它们插进透明的玻璃花瓶里。
周围很安静，只有清风带起的细碎声响，以及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直到天边远远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某处传来的爆炸声。
尤娜似乎被那声响吓到了，她手一抖，指腹被玫瑰花的刺划破了一个小口。
“啧。”
血珠从伤口渗出来，尤娜皱皱眉，却没有擦掉那滴血。反之，小血珠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般，慢悠悠从她指尖漂浮进空气中。
“尤娜小姐。”
小亭内传来一道低沉苍老的男声，一位穿着管家服饰的老先生撩开纱帘走了进来。
尤娜抬眸看了他一眼，看见他肩头落了一片草叶。
她微一挑眉，手边漂浮着的血珠飞出，过去轻柔地卷起了那片草叶，带到了垃圾桶里。
管家愣了一下，而后冲尤娜笑笑：
“谢谢。”
“嗯，不客气。”
尤娜把打理好的玫瑰花放到了圆桌中间。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裙摆，又习惯性撩了一把长发：
“我刚听见了爆炸声，是战争又要来了吗？”
“恐怕是的。”
管家点点头：
“听说有一队异能反叛军炸了临城的军事基地，昨晚逃进了我们A城。K国军队今天已经进城开始疏散普通民众，打算对疑似异能者据地的片区进行无差别轰炸。”
异能反叛军是少数异能者试图推翻普通人类统治而创立的组织，他们是一群对权力无比狂热的疯子，热爱对立、流血与战争，热衷于给普通人类的军队制造麻烦。他们生命力顽强，即使被清剿过一遍又一遍，却还是能不断游走在国家城市间制造麻烦，不停挑起大大小小的动乱。
原本尤娜所在的A城还算安稳，但现在看来，有混蛋将动乱带到了她的地盘。
“无差别轰炸。”
尤娜一字一顿重复着这五个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异能反叛军是群混蛋，K国军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糟糕的解决办法是哪个神经病拍拍脑袋想出来的？先别说他们能不能及时阻止公民撤离，就算成功轰炸成功之后，失去住所的K国公民住哪？住总统家里吗？”
她又吸了一口香烟：
“真是魔怔了。”
“没办法。”管家叹了口气：
“今年的新总统是激进派，他跟自己的支持者承诺过要彻底解决异能反叛军，还大家安稳的生活，他视反叛军为眼中钉肉中刺，就是这处理办法……”
“权力，是那样有魔力的东西吗？”
尤娜没有接着管家的话，而是另道。
她轻笑一声：
“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去争那无聊的统治权，那些杂鱼是真的以为自己的异能能扛住异能阻隔剂和热武器？啊，那些军队也是废物，这种不成气候的破组织都解决不了，还拖了这么多年。果然，受苦的永远只有我这种守法公民无辜百姓。”
看得出来尤娜的心情非常差劲，她走出几步，拉开亭子边的纱帘，望向了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她微微眯起眼，看见那里升起的一道浓烟。
“走吧。”
望了一会儿，尤娜把手里的烟头丢进了垃圾桶里。
“尤娜小姐是想去哪里？”
管家问。
“去看看他们的封锁区，我可不允许有人在我的地盘闹事。”
尤娜提起裙摆，走下亭子的阶梯。
纱帘落下，遮挡住她的长发与红裙，只剩下一个朦胧远去的背影。
尤娜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带着成熟女性独有的风情：
“无论是谁，都不许伤害我的玫瑰。”

第93章 尤娜-[10]
尤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纱帘后, 明媚阳光也重新变得阴沉，等到亮色褪去，温暖消失, 游戏内的天气重新变成了似乎要冲刷一切的暴雨。
圆桌上, 尤娜亲手修剪的玫瑰也已消失，只有她静静躺在礼物盒内的头颅。
“刚才是尤娜的回忆？”
秦璟回过神，皱起眉。
“嗯, 看起来是的。”叶绯点点头：
“这个游戏像一块拼图，看来, 我们需要拼好的不仅是尤娜的尸体, 还有当年玫瑰庄园惨案的真相。”
“等等，连你也不知道尤娜当初是谁杀的？”
秦璟有些意外, 问。
关于尤娜的死亡，历史并没有记载太多, 这变成了乱世中的一桩悬案，因为在尤娜死后不久，“国家”这个概念就被推翻了。普通人类和异能者彻底对立，开启了漫长的流血与战争。
没人有精力去调查凶手，玫瑰庄园也在某场轰炸中被夷为了平地。
炮火埋葬了玫瑰花，也埋葬了尤娜的尸骨。
“我也想知道啊，要是我知道的话, 这游戏不就能直接通关了吗？”
叶绯似乎真的很遗憾的样子，他耸耸肩。
他走回了圆桌边, 理好尤娜的长发，把礼物盒重新盖好绑好, 抱了起来。
【请各位将尤娜小姐的礼物带去玫瑰庄园的礼堂】
叶绯点点头：
“礼堂在哪里？”
【我会负责为各位指引方向】
叶绯没再说什么, 他抱着沉甸甸的礼物盒顺着小亭的长廊往屋内走。
他们从来时的小门进去, 在他们全部进入房内后，小门“砰”地一声自动合上，门锁落下，隔绝了屋外呼啸的风雨。
外面阴沉的天色被门扇和厚重窗帘遮挡在外，走廊内只有亮着暖光的烛台。
他们跟随管家的指引走向了礼堂的方向，他们路过了挂满油画的走廊，最终走到了庄园西侧，在一扇巨大的门后停下。
【欢迎各位客人来到玫瑰礼堂】
两扇门朝里缓缓打开，礼堂墙壁上彩色的玻璃窗将光过滤成纷乱的颜色，彩色光线扑进一片阴暗中，又消失不见。
而在门彻底打开后，地面上突然亮起了一朵烛火。随后，烛火以点带面铺开一片，微弱的火光聚在一起，足以照亮这一片空旷的礼堂。
叶绯眼里也映上了面前点点火光。
他看见地面上是成片成片的白色蜡烛，而白烛中间铺着一地红玫瑰，暖色的烛火下，红与白交织，花瓣零落，莫名有种破碎的美。
叶绯微微抬起眼，将视线从玫瑰花上移开，看向了礼堂正前方。
礼堂内并没有太多摆设，除却蜡烛和玫瑰，就只有正前方立着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像。
那雕像是很有名的断臂阿芙洛狄忒，她微微低着头，双眼正对着地上那片玫瑰花，表情柔和，似带悲悯。
灰白色的雕像被彩光和烛光映亮，她身上散发着柔和模糊的光晕。
【尤娜小姐喜欢红玫瑰，请您将她的礼物轻轻放在玫瑰花中】
旁白的话让叶绯回了神，他点点头，抱着礼物盒，跨过周围的白烛，将手里的礼物盒放在了玫瑰花的正中央。
在礼物盒底碰到玫瑰的那一瞬间，叶绯手里一轻。
纸质礼盒消失不见，而尤娜的黑发散落，她原本睁着的双眼也已闭合，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花瓣之间。
【恭喜各位找见了藏在玫瑰花园中的尤娜小姐】
在尤娜回到花瓣中后，出声的不再是旁白，而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玫瑰庄园主线任务正式开启，目前进度：1/7】
【检测到主线NPC有异常行为，导致游戏难度变化，因此开启分线模式】
【滴——】
【已按照游戏内组别进行世界区分】
这话一出，叶绯愣了一下。
世界区分？什么世界？
而游戏系统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它以实际行动给了叶绯答案。
叶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队友的方向。
他们原本站在礼堂大门不远处，并没有靠近这边，当叶绯回头时，原本吵吵闹闹的一小堆人突然不见了，礼堂内除了雕像，就只剩了他和简泠西。
而简泠西原本一直看着叶绯，他只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回神时，他身边那大大小小六个人就已凭空消失。
【主线任务分配：死板无趣的大人】
【无忧无虑的孩童与张扬叛逆的少年已被投入分线世界，请玩家尽快完成主线任务，方能合并世界线】
“？”
叶绯微一挑眉，后退两步，小跑着从花瓣中心离开了。
他回到简泠西身边：
“怪不得这游戏要分组，看来是早在为分线做准备。”
说着，他的玩家手环突然弹出一串消息。
叶绯愣了一下，点开看看，是小队聊天房：
[秦璟：叶绯？颜颜？这是分线了？你们在哪？]
[任花颜：我还在礼堂，你们呢？]
[秦璟：我跟小黄毛也在原地啊，完蛋，平行世界。]
[叶绯：^-^]
[周正宁：叶老师，你们发布任务了吗？]
[叶绯：我跟小蛇是主线任务。]
[秦璟：草……服了。]
[叶绯：？]
[秦璟：我们的任务是，在主线任务完成前，在玫瑰庄园里活下来。你猜我听见了什么？我听见了枪击。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叶绯：妹妹呢？]
[任花颜：我们是去二楼参加客人们的舞会。]
[叶绯：我懂了，我和小蛇会尽快走主线，你们坚持住，有事随时联系。]
小队聊天房内除简泠西和艾瑟以外的其他三人齐齐回了“ok”的手势表情。叶绯关掉聊天房，十分头疼，愁眉苦脸：
“完蛋啦。”
“嗯？”简泠西微微歪头看着他。
叶绯叹了口气：
“咱俩肩上的担子重起来了呢。”
看来，昨晚各组遇见的任务都是为了今天分线做铺垫。少年组昨天遇见的任务跟枪战游戏有关，而刚才秦璟又说她听见了枪声，估计他们是被投放到了尤娜死后、玫瑰庄园沦为战区的时间线。
而任花颜那边，虽然叶绯不清楚她们的情况，但想来任务主题也跟存活脱不了干系。
两组队友陷入了危险，完成主线任务是把他们救出分线世界的唯一办法，看来他们得尽快了。
简泠西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和叶绯一起出了礼堂，叶绯叉着腰站在门口，左看看右看看，想了想，问：
“要不咱俩分头找？还快一点。”
但这话刚出口，简泠西还没应声，就有另一道声音先响起：
【尤娜小姐让我转告二位，玫瑰庄园大门后的路是以鹅卵石铺就，凹凸不平，尤娜小姐穿高跟鞋总是走不稳，她不喜欢那段路】
这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显然是给他们的提示。
叶绯原本想道谢，但他想了想，突然得寸进尺：
“管家先生，有什么提示一次性都告诉我们呗。”
旁白静默许久。
最终，他说：
【尤娜小姐说，您想得美】
“？”
这熟悉的语气让叶绯微一挑眉。
他想起来了，旁白所有的话都是以“尤娜小姐”为前提，他比起一个任务发布者，更像是一个转达者。
而在之前的任务里，主线NPC都会有自我意识，但尤娜的身体散落在庄园各处，在这里她是死亡状态，因此叶绯一直没去考虑这点。
但现在看来，虽然NPC尤娜已经死亡，真正的尤娜却保留了意识，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着。
而且，她很可能就是玫瑰庄园内部的任务发布者。
想到这种可能，叶绯轻笑一声，开玩笑道：
“那你帮我问问，乐于助人的尤娜小姐能不能把其它六份礼物一起送到我跟前？”
管家停顿片刻，用十分恭敬温和的语气说：
【尤娜小姐让您去死】
【尤娜小姐让我一定以原话转达，她死得够可怜了，你个没心肝的老东西还要她自己找自己的尸体送给你，你可真是个叶扒皮】
管家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真的很好笑。
叶绯轻笑一声，听见那些熟悉的字眼，都能想象到尤娜变着花样损他时的表情。
怎么说，分别已久的朋友用这种方式再出现，还挺有意思的。
叶绯大概能猜到尤娜在这个游戏中的存在，她的定位在这座庄园中大概类似于“怨灵”。
尤娜小姐的脾气并不好，叶绯也不知道她当初发生了什么事，但要让她回到这座庄园、目睹一些陌生的外来者想尽办法要找到她的尸体，她一定会大发雷霆。虽然她不会要人命，但也想尽办法给玩家们设置难度，让他们过得不那么轻松。
可现在进来的玩家是叶绯，尤娜就开始变着法给自己的老朋友放水，但她应该也受权限限制，不能帮得太直接，只能以提示的方式告知他们尸体的大概方位。
不过对于叶绯来说，这样就够了。
毕竟他还有小蛇。
叶绯和简泠西一起走向了玫瑰庄园大门的位置。
路上，他还不忘通过管家和尤娜聊天：
“所以昨天的支线任务也是你设置的？让我跟小蛇抱一起讲故事，真有你的。我早该猜到了，是你的作风。”
【尤娜小姐说，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看在简泠西的面子上，她一定想办法整死您】
听见这话，叶绯笑了两声。
但很快，他的笑容微微一顿。
这话似乎有点奇怪，什么叫“看在简泠西的面子上”？
叶绯不确定地抬眸看了一眼简泠西，而简泠西的动作也微不可查地略一凝滞。
“什么意思？”
叶绯挑起一边眉，不知道在问尤娜还是在问简泠西：
“你们……认识？”

第94章 尤娜-[11]
分线世界一
系统通报过后, 秦璟只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而后眼前画面有些微闪烁，等世界再次清晰时, 刚才站在她眼前、站在玫瑰花中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秦璟下意识看向了自己身边。
礼堂内只剩了她、周正宁和青鸟三个人。
“人呢？”
秦璟皱起眉。
周正宁摇摇头：
“不知道啊, 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问：
“刚那个系统是不是说了‘进行世界区分’？我们被投入其他世界线了？”
似乎是在回应周正宁的疑问，几乎在他话音刚落, 游戏系统就发出了最新通报：
【张扬叛逆的少年（分线世界一）任务发布】
【时间：3078年9月5日】
【请各位玩家在主线任务结束前，在危机四伏的玫瑰庄园内活下去】
“？”
周正宁头上冒出问号：
“我们都被丢进分线了, 怎么完成主线任务啊？”
“我们一共三个组, 肯定有人被留在原来的世界线过主线啊。”
说着，秦璟低头点开了自己的玩家手环：
“咱们不是有聊天房吗, 问问呗。”
看来大家不约而同都想到了小队聊天房，等秦璟点开光屏时, 发现几人几乎都在。
等到交涉完毕，秦璟重重叹了口气：
“得，主线果然在叶绯那里。”
也就是那时，秦璟听见玫瑰庄园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枪炮声。
她回忆起任务内容。
在危机四伏的玫瑰庄园中活下去？有点意思。
她微微皱起眉，叹了口气：
“好想念颜颜的异能啊，要有她在，我们不用出去都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又即将要面对什么。”
她活动活动手腕：
“总之, 先走吧。”
她带着周正宁和青鸟顺着出了礼堂，从侧边的楼梯一直上到四楼。她隐隐听着那些枪击声是从门口方向传来的, 因此直接绕去大厅的方向。
玫瑰庄园的大厅其实就是宴会厅，从二楼道四楼都有专门设置的小露台, 可以看到大厅内部。
他们三人里, 周正宁傻乎乎, 青鸟不好交流，负责查看情况并且能够及时判断的只有秦璟。因此她让另外两人等在边上，自己靠在四楼露台的垂帘边，朝外看了一眼。
四楼就是玫瑰庄园的顶楼，从这里很容易就能看见大厅头顶那一整片玻璃天窗。
只是现在，玻璃天窗被砸碎了好几个破口，原本透亮的玻璃爬满裂痕，上面沾着许久无人清理而留下的草叶与灰尘。
说来，这个世界线这时间点的天气还不错，阳光从玻璃天窗漏进来，光像是有了形状，白金色的光束从玻璃裂口洒落，其内无数灰尘漂浮。
而顺着光束往下看，大厅内一团乱，尤娜的油画也歪歪斜斜摔了一地。
“收到举报，A城安溪六路玫瑰庄园有疑似异能者人员潜入，一队已进入清扫，over”
一楼有人声传来，停顿片刻，通讯器内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玫瑰庄园内的异能者疑似叛逃成员，接到上面命令，必须带回活口，清扫完毕后安装爆破点，销毁玫瑰庄园。”
“是。”
秦璟蹲下身，悄悄往露台边缘挪了挪，往下看了一眼。
楼下大厅站了几个穿着制服的年轻男人，他们身上戴着一些秦璟不认识的过时装备，领头的那个腰上别着一只针剂包，手里举着笨重的枪械。
系统给他们发布的任务是“存活”，而听刚才这几人的话，玫瑰庄园内似乎藏着他们要捕捉的目标人物。
目标人物是谁，这些人又是谁？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叶绯，可能还清楚这个时间段玫瑰庄园发生了什么事，但秦璟完全不了解。
总之，能看出的是，这些人的目标是清扫“异能者”，而他们的任务主题就是在这些人手里活下来。
秦璟微微眯起眼，原本想看看楼下到底有多少人，但在那时候，她突然听见身后某处似乎传来一道很轻的脚步声。
而后，周正宁似乎被吓到了，倒吸一口凉气，青鸟那边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再就是肢体碰撞的闷响。
秦璟回头看了一眼，便见走廊里，青鸟正和一个高个子男人过招。
秦璟记得之前叶绯跟她说过，青鸟是死神特勤组的人，之前秦璟还觉得不像，但现在才发现人不可貌相，这毫无存在感的清瘦少年打起架来招招要命，没几下扭住了那个高他大半个头的男人，将他的手卡在身后，逼迫他半跪下来。
男人被他按得踉跄一下，也正在那时，他的脚尖踢到了一只掉落在地的小巧酒杯。
酒杯骨碌碌从地面滚到露台，秦璟眉心一跳，伸手去抓，但终究晚了一步，小酒杯从她手下逃离，从露台扶手的缝隙中掉了下去。
秦璟心里一惊。
楼下那些行动队的人反应很快，秦璟还没有听见酒杯落地的声音，先听见一声子弹击穿金属的脆响，那酒杯在落地之前就被枪子击了个对穿。
“谁！”
酒杯被击穿后，楼下传来一声怒喝，而后就是又一道子弹出膛的响动。
“偏轨！”
青鸟低声命令，下一瞬，子弹卡在了大理石制成的露台扶手上，秦璟立马撤退，她听见楼下的人在说：
“是异能者！目标四楼，追！一队先遣，二队排查其余楼层，三四队抢占庄园出入口，五队原地待命！”
“好家伙，阵仗真不小，五队！”
秦璟暗骂一句。
她瞪了一眼为他们带来麻烦的那个男人，发现他的装扮和楼下那些人并不一样，于是暂时留了他一条命，拽着他的衣领往别处走：
“先撤！”
秦璟力气大，走得又快，男人在他手里甚至没站稳，走得都有点踉踉跄跄的。
路上，秦璟抽空看了他一眼，发现这是个看起来十分憔悴的年轻男人，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但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
他被秦璟拽在手里，见她看向自己，立马打招呼示好：
“你好，你们也是异能者吗？”
秦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冷冷开口：
“名字，目的。”
男人看着并没有多硬气，甚至还有点怂。
他听见秦璟的问题，立马答了：
“哦哦，你好，我叫林槐，过来玫瑰庄园这边是为了逃难，顺便……看望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这屋子不是废弃很久了吗？你看什么老朋友？”
秦璟狐疑道。
“她已经去世了。”说到这里，林槐低下头，叹了口气：
“她被埋葬在这里。你们应该听说过她，她是玫瑰庄园的主人，她叫尤娜。”
-
分线世界二
【无忧无虑的孩童（分线世界二）任务发布】
【时间：3077年3月6日】
【请各位玩家在主线任务结束前，成功加入玫瑰庄园的舞会】
……
任花颜牵着步步，跟在艾瑟身后。
艾瑟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双手抱着后脑，长长的衣带在身后垂落，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像一条尾巴。
之前系统说的时间和主线世界的时间并不一样，等他们从礼堂出去才发现，原本因为停电而显得昏暗的庄园已经变得亮堂堂了，走廊顶部和墙壁隔几步就挂着灯，周围还满是玫瑰香水的味道。
远处有人声吵吵嚷嚷，听起来非常热闹。
“什么叫在主线任务结束前加入玫瑰庄园的舞会？这舞会不就开在这里，咱直接进去不得了？”
艾瑟并没有当回事。
玫瑰礼堂在玫瑰庄园的一楼，他们从礼堂出来后，艾瑟先带着两个妹妹走向人多的地方，想看个热闹。
他们直接去了一楼大厅，而等艾瑟看见大厅的景象时，他眼睛都亮了。
和他们在主线世界看见的昏暗模样不同，这里的大厅金碧辉煌，墙壁上精致的壁灯将大厅映得一片暖白。
大厅中央摆着一张长桌，桌上都是小巧的甜点，周围站着的人穿着得体的礼服，站在那里相谈甚欢。
艾瑟眼睛都看直了。
而任花颜见他这个样子，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但很快，她微微皱起眉：
“嗯？”
“咋啦？”艾瑟回头看了她一眼。
任花颜直勾勾望着某处，她抬手指指大厅墙壁上挂着的那些油画：
“那些油画明明是完整的，可为什么还是没有画脸呢？”
主线世界的大厅墙壁上挂着尤娜的肖像画，但画中人物的脸都被小刀裁掉了，而现在大厅里这些画虽然是完整的，可尤娜的脸还是模糊不清。
而艾瑟完全没当回事，他还以为任花颜看见什么了呢，结果只是这破油画的事，因此摆摆手：
“不就一幅画，关心这些干嘛？走走，看见那桌子上的甜点了吗，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它，天哪，我都饿死了。”
说着，艾瑟拍拍肚子，大摇大摆就往那边的甜点桌走。
但等他走到灯光下，他才突然意识到，在一群穿着礼服光鲜亮丽的大人中间，他一个穿着便装的小孩看起来是那么格格不入。
果然，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他。
远处有个侍者模样的人惊呼一声：
“那三个小孩！你们是哪里来的？！！你们怎么进来的？少捣乱，给我出去！”
说着，侍者朝他们冲了过来，艾瑟见情况不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边的甜点桌，而后后退几步撒腿就跑。
三个孩子狂奔在玫瑰庄园的走廊内，时不时还撞见前来捉人的保安。
艾瑟逃窜一路，等到有些累了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
“什么玩意啊，不就是些NPC，我怕他们干什么，杀了不就好了。”
艾瑟说干就干，他撸起袖子就准备迎上那边的保安，但还没走出几步又被任花颜拉了回来。
任花颜还算冷静，她劝道：
“千万别啊，我们的任务目标是进入舞会，如果你在这里杀了人，我们岂不是要被当做杀人犯抓起来了？怎么参加舞会呀？”
艾瑟皱起眉，学着她的语气：
“那我们现在马上要被赶出去了，我们怎么参加舞会啊？”
“肯定……”
“呃，你们好？”
就在两个孩子争执的时候，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艾瑟和任花颜愣了一下，转头望去，见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那男人头发打理整齐，看着却莫名有种颓废的气质。
他朝眼前三个小朋友挥挥手，算作打招呼：
“刚听说玫瑰庄园进了来路不明的入侵者，我还吓了一跳，赶快过来了。所以现在看来……他们说的是你们吗？不就是三个小孩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男人耸耸肩，打量他们一眼后，他站直身子，简单跟他们做了自我介绍：
“你们好啊，我叫林槐，是玫瑰庄园今晚舞会的负责人。”
“所以，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进的玫瑰庄园，进来又是想做什么呢？”

第95章 尤娜-[12]
主线世界
“什么意思？”
刚才尤娜一句“看在简泠西的面子上”, 让叶绯察觉出那么一点不对劲来。
他看看简泠西，微一挑眉：
“你们……认识？”
但不应该吧。
尤娜可是上世纪的人了，小蛇看着也就有个二十来岁, 这俩人上哪认识？
而对于叶绯的问题, 简泠西没应声，负责替尤娜传话的旁白也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才重新有动静：
【尤娜小姐说, 这小帅哥长那么好看，她可舍不得让他跟着你受苦】
“哦？”
叶绯狐疑地挑起一边眉。
看来他是沾了小蛇颜值的光？
他若有所思般点点头：
“嗯, 我们小蛇是很好看。”
尤娜给出的回答似乎还挺合理, 叶绯信了，没多在意。
而在那之后, 旁白就再也不出声了。
叶绯和简泠西一起从礼堂回到了一楼大厅。
这间房子的大门就在大厅，叶绯到时, 那扇门还是紧闭的。
他握上大门的门把，试着往下按，随着一道门锁卡扣开合的声响，原本封锁的大门被他缓缓推开。
那时正巧有一道雷声传来，门外阴沉的天色被映亮一瞬，冷风带着冰凉的雨丝拍在叶绯手上。
“外面在下雨。”
身后简泠西在这时开口道。
他拉住叶绯的手腕：
“我出去找吧。”
“下雨怎么了？”
叶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
他看看外面：
“小朋友，倒是你, 你在这待着吧，我出去找就行了。人类那么脆弱, 你淋个雨再生病发烧可没人照顾你，我比较皮实, 无所谓啦。”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
听见这话, 他并没有放开叶绯的手腕, 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
“之前我说过，叶老师跟我在一起，所有麻烦事都可以交给我。”
说着，他声音变低了些，像是在委屈：
“现在是叶老师不信任我，还是觉得我没用，帮不到你？”
简泠西这话说的可怜巴巴，听得叶绯心里一哆嗦。
拜托，他哪有胆子嫌简泠西没用啊。
叶绯轻笑一声，耸耸肩：
“那如果你想的话就去吧，如果你生病了我可不管你啊。”
“放心。”
简泠西这才放开叶绯手腕。
他冲叶绯笑了一下，露出两侧的小尖牙。
简泠西笑起来唇角弯弯眉眼弯弯，但因为他那双金色的眸子，他的笑总显得有几分冰冰凉的危险意味。
但现在叶绯看着这家伙，却莫名感觉这小孩有些傻气。
怎么还有人抢着淋雨干活的啊。
叶绯耸耸肩，帮他把门打开，然后自己从旁边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准备指导小蛇干活。
但等他做好，简泠西看了他一眼，微微一顿。
“嗯？”叶绯看着他。
他原本还以为简泠西是看他这一副彻底撂挑子看戏的样子，心里有点不高兴了，但没想到这人打量他一眼，突然说：
“叶老师往后坐点，这淋雨。”
“？”
他要是不说，叶绯都感觉不到被风带进门的那点微弱雨丝。
因此叶绯愣了一下 ，没反应，等到他回过神来，简泠西已经靠近了。
叶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时愣住了，直到简泠西到他身边，一手扶住椅背，一手托住椅子底面，直接把叶绯连人带椅子抱起来往后挪了两步。
这个过程很短暂，等到叶绯被放到了一个新地方，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同回忆起来的还有简泠西低头时扫在他脸颊上的发丝和带着桔梗花香的气息。
叶绯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他人傻了。
他四舍五入算是被人抱了吧？
哈？
……哈？
哈？？？
他以前总是自己充当家长的角色，现在身份好像突然反过来了，心情莫名还有点微妙。
短暂的混乱后，叶绯也不再回想那些了，他看着简泠西出门的背影。
因为连夜的暴雨，外面的天色一片昏暗，目之所及都是灰蒙蒙一片，只有简泠西身上暗红色的风衣和鹅卵石小路两边的红玫瑰相呼应，那画面，莫名有种凉薄的美感。
叶绯看着他走在鹅卵石小路上，速度并不快，似乎是在感受某些东西。
直到他停在某个位置，叶绯看见他微微抬手，右手虚虚一握，他那把红色镰刀凭空出现，映起一道寒光。
而后，简泠西似乎没怎么动，镰刀却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瞬息后，红色花瓣飘散在空中，叶绯努力张望着，发现鹅卵石旁侧的泥土被镰刀的锋刃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等等。
找东西对他来说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叶绯心里疑惑了。
其实他刚才已经做好了在雨中的泥巴里打滚、翻遍这一整片花园的准备了。结果这事放到小蛇身上就是“嚓嚓”两刀结束。
在叶绯胡思乱想的这点时间里，血月镰消失不见，简泠西上前几步，似乎弯腰从那里面捡了个什么东西。
等到他走近，叶绯才看清，那是一只小行李箱。
简泠西进来时随手关上了门，雨声和冷风被他挡在门外。
他提着行李箱进来，半跪在地按开行李箱的卡扣，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叶绯一直低着头看他那双苍白且泛着青色血管的手。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十分漂亮，叶绯略微有点出神。
片刻，他才想起来问：
“说来，小蛇，你觉不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奇怪？”
简泠西动作一顿：
“嗯？”
“我说杀尤娜的凶手。”
叶绯微微皱起眉：
“如果不是凶手有某种变态心理，那么杀人为什么要分尸？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如果凶手是激情杀人，他看见熟悉的人变成尸体会觉得恐慌不适，才会做出分尸碎尸行为，可尤娜的死亡明明是谋杀。而她死亡的消息并没有被刻意隐瞒，所以分尸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藏匿。”
叶绯顿了顿：
“怪啊，难道就是为了让死者看起来惨一点吗？”
【尤娜小姐说，咳咳。】
“哈，抱歉哦。”
叶绯忘了这还有本尊在听着，他摊摊手，叹了口气：
“算了，几十年前的事了，想也没意义。”
他抛开了脑中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看向简泠西。
而简泠西刚才一直在看他听他说话，此时猝不及防跟他对上了视线。
简泠西刚才从外面淋完雨回来，现在脸颊上还沾着水，叶绯看他眉骨上有滴欲掉不掉的水珠，也没多想，抬手帮他擦掉了，而后又十分自然地帮他擦擦脸颊上的水。
简泠西眼睫微颤。
他愣了一下，才回神微微垂下眸，掀开了手边的箱盖。
行李箱黑色的箱体内部躺着一双惨白的腿。
女人的双腿被砍成四段，静静地躺在箱子里，她脚上甚至还穿着一双黑色绒面的高跟鞋。
除却那些，她脚踝上松松绑着和之前一样的黑色蕾丝，在箱子的空隙中还插着一朵红玫瑰。
叶绯拿起那朵玫瑰花，对某人说了声谢谢，而后把花朵放在一边，指尖微顿，伸手碰到了尤娜脚踝上黑色蕾丝的边缘，捏着它轻轻一拽。
黑色蕾丝随着他的动作脱落，像是解开了某种封印一般，屋外沉闷的雨声停了，原本被简泠西关上的大门也缓缓打开。
果然，又是尤娜的回忆。
那时，玫瑰庄园的时间正是傍晚，门外，天边是一片连一片的火烧云。
今天尤娜穿了一件红色旗袍，旗袍勾勒出她的腰线，配上她颇有异域风情的眉眼，别有一番美感。
她正双手抱臂，站在大开的门后，望着正对着这边的花园与院门。
院外，除却火烧云，还能看见大片坍塌的楼层，以及滚滚浓烟。
“A城政府为轰炸片区的公民们单另开了安定区，但安定区的名额有限，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无家可归。”
管家站在一边，叹道：
“关键是，我听说这次轰炸过后，军队还是没能找见异能反叛军的踪迹，他们依旧藏在A城里，所以说，这事一时半会可能晚不了，看来A城还要经历相当长时间的动乱。”
“啊，真烦啊。”
尤娜撩了一把长发，心情十分不爽。
她望着天边升起的黑烟，涂着指甲油的指尖轻轻点着，似乎在考虑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她微微皱起眉，目光一顿，望向了某个方向。
玫瑰庄园的院门外，有人正在鬼鬼祟祟往里面探头看。
后来，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尤娜看着心烦，索性叫管家打开门，把那些人叫了进来。
经过一番询问，她才知道，这些都是家被炸了又没能挤进安定区的可怜家伙们。
在A城，这片玫瑰庄园算是很有名的地方，因为大家都传闻这里的主人是个十分强大的女人，听说还是异能者，因此平时没什么人敢往这边来。
而今天是有人无家可归，实在没有办法，才过来，想请求这位强大又富有的女士帮助他们。
那些难民向尤娜表达了自己的请求，但尤娜听过后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语气有些懒散地反问：
“我可以帮助你们，但是不是得给我一个理由？”
那些难民愣住了。
尤娜顿了顿，继续道：
“我不是慈善家，不会白费资源去帮助无法为我创造价值的人。”
听见这话，难民们沉默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直到有人举起了手：
“那……”
有位妇人犹豫着问：
“那请问，美丽的小姐，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尤娜微一挑眉。
她抬眼看向了自己的庄园：
“如你所见，我的庄园很大，平时也只有我跟管家两个人，打理起来似乎有些麻烦。如果你愿意为我照顾我的玫瑰花，或者帮我打扫房间干家务活，我会很乐意给你一份工作，一个住处。”
那位妇人立马点头：
“我曾经开过花店，我很会照顾花，请让我留下来吧！”
尤娜看着她，弯起唇冲她笑笑：
“很好，我的玫瑰会很喜欢你。”
那天，来玫瑰庄园寻求帮助的有二十来个人，尤娜最终只留下了不到十个。
她不可能无私地去帮助每一个人，毕竟有时候好心不一定换来好报，她不是那种善良的傻瓜，而且这种事情，只要开了头，后面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涌来要她提供帮助，她还无法拒绝。
尤娜并不想当冤大头去养那种好吃懒做的家伙，她只想用自己的能力去照顾一些愿意为别人创造价值来换取报酬的勤快人。
简单面试结束后，管家带着留下来的那些人去安排了工作和住处，而尤娜还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天空。
直到玫瑰庄园外又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夹克衫，看着像个落魄的流浪汉。
他站在院门外，遥遥望着尤娜，挠挠头：
“你好，我听说这里能找见工作，能让我试试吗？”
男人顿了顿，似乎怕尤娜拒绝，因此用最快的速度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异能者，擅长计算、做计划之类的精细工作。我的家在轰炸区，现在已经变成废墟了，自己还差点被当成反叛军抓起来。如果这里愿意收留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什么都能做，不会的我可以学，一个人顶十个人用，想要的也不多，给口饭吃就行。”
听完他的介绍，尤娜点点头，突然笑了一声：
“怎么会有人介绍自己忘记说自己的名字？”
男人愣了一下，一拍脑袋：
“哦，忘了，你好，我叫林槐。”

第96章 尤娜-[13]
傍晚的风悄悄路过, 林槐微乱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尤娜红色的衣摆也微微扬起一些。
她若有所思般轻轻眯起眼，抬手支住自己的下巴：
“你这丢三落四糊里糊涂的样子到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
她耸耸肩：
“嗯, 虽然说今天的面试已经结束了, 但鉴于你让我想起了那个老傻子，我心情还不错，所以, 给你个机会吧，给我看看你的异能, 让我看看你适不适合留在这里？”
听见这话, 林槐愣了一下，而后抬手躬身, 行了个绅士礼：
“多谢，玫瑰庄园的美丽小姐。”
……
玫瑰庄园大门缓缓闭合, 挡住了外面的渐暗的天色，也挡住了尤娜的身影。
片刻，室内光线暗下来，门内重新响起暴雨落地的闷声。
“林槐……林槐。”
叶绯皱紧眉，思考时习惯性地摸着下巴：
“有点耳熟的名字啊，创立和平公会后，尤娜的左右手似乎真有个姓林的。”
叶绯喃喃道, 略微有些出神，直到手环一阵提示音将他唤了回来。
他低头点开自己小队的聊天房, 却见他的小朋友们都在呼唤他。
[秦璟：滴滴]
[周正宁：叶老师，发现可疑人员！]
[叶绯：？]
[秦璟：我们在分线世界一, 时间线是主线时间后两个月, 玫瑰庄园已经废弃, 这边进了几队带着武器的家伙，不知道是什么组织，但他们交谈中有提到清扫异能者，所以多半是普通人类那边的阵营。]
[秦璟：还有，我们在玫瑰庄园内抓住一个陌生异能者，应该就是那些人的捕捉目标。这男的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他说自己叫林槐，到底是不是真名我们也不知道。]
秦璟这两段信息有条有理，看得叶绯一阵欣慰。
小高真是个靠谱的好孩子！
他点开输入框，准备回复，但在那之前，先有另一人的信息弹了出来：
[艾瑟：？？？]
[秦璟：？]
[艾瑟：？]
[秦璟：有什么屁就放（发怒.jpg）]
艾瑟被秦璟气到了，弹了一段语音过来，叶绯点开听了一秒钟就关掉了，因为里面都是对小高小姐的亲切问候。
最后还是跟他同组的任花颜解释了情况：
[任花颜：是这样，叶哥哥，秦姐姐，我们在分线世界二，时间是3077年3月6日，我们这的玫瑰庄园很热闹，我们同样也遇见了一位叫林槐的先生。他说自己是今晚玫瑰庄园舞会的负责人。]
任花颜年龄虽然小，但遇事也足够冷静有想法，叶绯也很满意。
也是个好孩子！
等到两边汇报完工作，叶绯猜慢悠悠回了一串文字：
[叶绯：小高那边，带着武器的人多半是当时一支名叫武装者的特殊组织，他们是K国为了清剿异能者而培养出来的高素质人类，他们会随队装备大量热武器，你们小心一点。还有，你们都注意一点林槐，他同样出现在了主线任务尤娜的回忆里，多半他就是这个副本内主线NPC的羁绊人物。]
[秦璟：知道了，你们过快一点啊，我们可不敢保证能在这群人手里活多久，他们来了五队人，我刚差点被他们一枪崩死，好在青鸟又救了我一命。]
看见这话，叶绯总觉得有些耳熟。
一枪崩死？他好像前不久才听过一样的话。
[叶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昨晚的任务是不是也跟枪战有关？]
[秦璟：是啊，怎么了？]
[叶绯：那你们昨天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秦璟：敲鼓、弹琴，总之跟音乐有关。]
叶绯微微眯起眼睛。
[叶绯：如果我猜得没错，那是尤娜给你们的提示。尤娜喜欢音乐，玫瑰庄园里应该有琴房之类的房间，试着去找找。]
虽说尤娜是个有自我意识的主线NPC，她能给自己的老朋友和老朋友的小朋友们放点水，但游戏系统肯定也会对她做出相应限制。
她提前知道游戏机制会分组分世界线，没办法明晃晃帮助他们，就只能从别的地方给他们点提示，比如第一天晚上各组通过管家旁白接到的和主线任务格格不入的支线任务。
现在看来，枪战游戏对应异能者清扫行动，那任花颜他们的棋局和玩具又对应什么呢？
叶绯得到的信息太少了，没办法做出准确判断，不过任花颜是聪明小孩，他不用太担心，总之，希望那三个小朋友顺顺利利吧。
【请各位将尤娜小姐带去玫瑰庄园的礼堂】
旁白再次出声，叶绯皱起眉，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刚准备弯腰去拿装有尤娜双腿的小行李箱，但简泠西却先他一步盖好箱子把它提了起来。
“我来吧。”
他冲叶绯微微弯起眼睛笑笑。
这小孩犟，不让他干活他还抢着干，因此叶绯并没有说什么，他背着手像个老干部，当好他的甩手掌柜。
路上，叶绯看着身边小助理一般的简泠西，没忍住打趣一句：
“小蛇同学，你这任务不让我做，箱子不让我提，把我惯习惯了怎么办？”
简泠西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反问：
“不好吗？”
“当然，要你不在我身边，我去使唤谁？”
“不会。”
简泠西轻笑一声。
“嗯？”叶绯微一挑眉，看向他。
而后他就听简泠西反问一句：
“我怎么会不在你身边？”
叶绯知道小蛇这孩子身上众多优点之一就是嘴甜，但他听见这话时，还是微微一愣。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能感觉到简泠西这并不是随口说的一句好听话，那莫名给叶绯一种他很认真的感觉，仿佛那真是一句承诺一般。
但，一定会在他身边？他凭什么能得到这种承诺呢。
叶绯耸耸肩。
他从来不信这些。
他跟简泠西一起将手里的行李箱送回了玫瑰礼堂。
礼堂里，柔和的光依旧映在前方的阿芙洛狄忒雕像身上，她神态温柔，似乎正静静注视着躺在地面那大片玫瑰花中的人。
等到他们把小行李箱放上玫瑰花瓣，行李箱凭空消失，而箱子里被人生生砍成四截的双腿也自己拼回了原来的模样，只有断口处隐约可见一道道鲜红色的伤口。
【玫瑰庄园主线任务进度：3/7】
【尤娜小姐很喜欢暗红色的指甲油，饱满的指甲被染上鲜艳颜色会让她拥有一整天的好心情。她也喜欢音乐，喜欢看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跃动、流淌出美妙音符的感觉。】
系统冰冷的机械电子音和管家年迈温和的声音叠在一起，莫名有种割裂感。
管家上次给出的提示中的关键词是高跟鞋、鹅卵石、走不稳。最后证实，尤娜的双腿是被埋在了鹅卵石小路旁边的泥土里。
现在看来，指甲油对应的应该是双手或者双臂，地点指向也很明显，是琴房。
说来也巧，刚叶绯还跟秦璟说让他们试着去找琴房，现在，这同样变成了他自己的任务。
……
分线世界一
秦璟带着林槐还有周正宁和青鸟，躲进了四楼走廊尽头的一处楼梯间。
对方足足有五队人，翻遍玫瑰庄园是迟早的事，他们不可能躲很久，打肯定是要打的，但在那之前，秦璟得先解决身边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如果他有问题，直接杀掉就好，也省得后面再出变数。
因此，秦璟摆出了一副严刑拷打的架势，她看着林槐：
“说吧，你是什么人，跟尤娜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进玫瑰庄园？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林槐没想到这姑娘到现在还没放弃对他的怀疑。
他叹了口气，张张口，刚准备说什么，但在那之前，他身边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青瞳少年突然开口低声道：
“真言。”
他是清冷的少年声线，这话一出口，林槐只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某种限制，像是被什么力量扼住了喉咙一般。
而听见那两个字，秦璟也有些意外：
“哇，你这异能还有测谎功能？”
青鸟点点头。
旁边的周正宁也觉得新奇，他兴奋道：
“哇，言灵这么神奇？那你说一句‘变帅’，我是不是能变成大帅哥？”
他的语调听起来带了点期待，听着并不像搞笑，而是打心底里相信这真的能实现。
那时，在场其他三人，秦璟、林槐，包括青鸟，都用一种尴尬又无语的目光看向了他。
受到这种注目礼，周正宁知道了那是不可能实现甚至听起来还有点蠢的问题，因此他失落地摆摆手：
“你们聊，你们聊。”
话题回归正题，林槐想着秦璟的问题，略显紧张地一一回答：
“我叫林槐啊，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你们应该知道和平公会吧？尤娜是和平公会的会长，我是副会长，我们是朋友，我进玫瑰庄园，一是逃难，而是为了看望我这个老朋友，我真没骗你们。”
秦璟看向了青鸟，青鸟冲她点点头，表示林槐说的是真话。
她又狐疑地看了眼林槐。
刚才叶绯说了，这个林槐很有可能是尤娜的羁绊人物。
在前几个副本中，他们遇到的事件都跟主线NPC及羁绊人物有一定联系，现在尤娜被分尸，照这样推断，这件事多半也有尤娜的羁绊人物参与。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一个谋杀者，会时隔两月重回故地看望当初亲手死在自己刀下的朋友？他是变态？？
看林槐这怂包样，也不像啊。
秦璟自己也想不明白，他打算直接开口问林槐是否是杀害尤娜的凶手，反正他有青鸟的真言束缚在，说不了假话。
秦璟张张口，准备问出那个问题。
但就在那时，她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道人声：
“红外探测，疑似目标人物聚在四楼走廊尽头，一共四人，准备堵截！”
秦璟心里一惊。
她来不及跟这人闲侃了，拽了他一把，准备往三楼撤：
“先走！”
但他们还没走出几步，楼下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二队到达目标楼下，听到异常响动。”
“进攻！”

第97章 尤娜-[14]
那人话音刚落, 楼下便传来破门而入的声响，以及几人纷乱的脚步声。
秦璟把林槐往后面一推，语速很快：
“青鸟保护小黄毛和大叔ok吗？我去会会那群臭小子。”
青鸟对这个安排并没有异议, 他跟秦璟站在三四楼楼梯中间的平台边, 一人负责对付冲上来的二队，一人负责拦截往下追来的一队。
很快，三方人打了照面, 看来他们一个小队有将近十个人，所以现在是二打二十、赤手空拳对全副武装的盛况。
而大概是因为之前这群人通话中提到了要留活口的缘故, 所以, 即便他们身上都带着枪，却没有轻易使用, 只有队伍后方站着两个持枪者，似乎准备观察战局再出手。
站在一旁没有上前的还有一个记录员模样的人, 战斗开始前，他抬手推推眼镜，用手里的录音仪器记录道：
“我是武装者一队随行记录员。三零七八年九月五日，武装者一至五队进入玫瑰庄园，发现四名异能者，其中一名为叛逃者林槐，其余四名为陌生面孔, 异能未知。”
记录员看向其中最显眼的那名黄头发男孩：
“陌生异能者A，目测二十岁出头, 黄头发，异能呈现方式为魔方, 危险程度初步判定为较轻。”
在他记录下这些时, 那四人中的高马尾女孩已经和武装者二队交手, 她速度很快，出手又稳又准：
“陌生异能者B，年轻女子，高马尾，异能疑似增幅，危险程度……”
记录员原本看秦璟只是个小姑娘，因此并没有多在意，但很快，他就看秦璟一脚踢飞了曾拿过武装者格斗大赛冠军的二队队长。
记录员眉尾一抽。
而在这短暂的时间，他又看秦璟撂翻了三名武装者，那些人高马大的汉子被个小姑娘摔下了楼梯，模样十分滑稽。
他临时改口：
“危险程度较重，目测无法捕捉活口，申请使用枪械。”
记录员给出的申请很快得到了回复，他跟旁边持枪的武装者对了个眼神，武装者点点头，抬手看向瞄准镜。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楼梯上的女孩。
武装者瞄准她的太阳穴，指腹缓缓压下，几乎要扣动扳机。
但就在那时，他耳边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那声音像是直接传达至他的大脑灵魂。
“缴械。”
在那人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武装者手中动作一僵，他被迫一根一根张开了手指，沉重的枪械也随之砸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那情况并不只有他一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武装者门手里的刀、枪，甚至记录员手里的录音器，都一同掉落在地。
这当然不可能是他们同时手抽筋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一种可能——
异能！
记录员脸色瞬间苍白，他连忙弯腰捡起地上的录音器：
“陌生异能者C，少年，戴口罩，异能言灵！危险程度位置！研究价值极高，我们申请使用……异能阻隔剂！”
那边，秦璟已经解决了自己这边大部分武装者，她身前的楼梯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大汉，而在青鸟说出“缴械”二字后，后方两个持枪者的武器掉落在地，秦璟盯准机会飞身上前，干脆利索地卸了他们的胳膊。
做完这些，战神小高小姐甩甩自己的马尾，微微扬起下巴，评价道：
“不过如此。”
她活动活动手腕和脖颈，仰头看向上方楼梯的青鸟：
“青鸟？你那边怎么样？”
青鸟出身死神特勤组，战斗能力就算比不上简泠西，但他有言灵的加成，对付几个普通人还是轻轻松松。
他从楼上探出头，点点头，表示自己这边也结束了。
虽说这些武装者是K国专门培养出来对付异能者的特殊部队，每一个都是万里挑一，但目前他们面对的是放在异能发展过百年后的年代也都站在异能者战力顶端的家伙们，这点人手，对于他们来说自然不够看。
“完事就走，之前叶绯让我们找琴房，也不知道在哪。”
秦璟随口道。
但听了她的话，那边的林槐却微微瞪大了眼睛：
“叶绯？琴房？你们认识……”
他脱口而出，但等话说一半才发现自己似乎说漏嘴了某些东西，因此及时闭嘴。
但那已经晚了，秦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重点，她微微眯起眼，语气里带了些威胁的味道：
“叶绯怎么了？”
林槐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
他似乎不太想说，但此时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他身上，那个青瞳少年更是盯着他，冷冷地下了“真言”的命令。
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林槐挣扎了一下，最终像是下了某种觉决心，一咬牙道：
“你们……”
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嗓子里。
他猛地睁大眼睛看向青鸟身后，脱口而出一句：
“小心！！”
秦璟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从她这个角度是看不见青鸟身后的情况的，她用手抓住上层楼梯的扶手，直接翻了上去。
她第一眼看见的，是青鸟身后不知何时坐起身来的武装者。
秦璟记得他，他似乎是这支武装者小队的队长，因为只有他腰上带着一个模样特别的针剂包。
此时，他靠墙坐着，正举起手，将手中的银色针剂枪对准了青鸟。
那时青鸟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而在他开口说出“缴械”之前，对面人的针剂已然出膛，那玩意并不痛，只有一点冰冰凉凉的感觉出现在青鸟脖颈上，他微微一顿，随后才是他晚出口半秒的“缴械”命令。
但这次，武装者手上的针剂枪并没有脱手掉落。
青鸟的言灵失效了！
准确来说，是他的异能消失了。
秦璟看向了掉落在地的那只针剂枪。
她好像能猜到那是什么东西。
异能阻隔剂！
她听说过这种东西，这玩意是普通人类专门针对α病毒研究出来的药品，它能暂时抑制α的活性，以起到异能失效的作用。
但它造价极为昂贵，所需材料也很难寻找，就算是白塔手里也只有一两只这玩意，通常都是用来对付极为危险的高阶异能者，且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轻易拿出手……比如五年前叶绯失控的那次。
“妈的……完蛋！”
秦璟暗骂一句。
估计是这两个小队的人发了求救信号，秦璟已经听见了楼下传来的杂乱脚步声，光听那声音，来的人就绝不会少。
但现在他们中没有群控异能，青鸟又中了异能阻隔剂，没有他的言灵，他们根本无法应对这些武装者手里的热武器！如果硬拼，他们的结局只有两种：
要么在集火下被打成四个筛子，要么被这些该死的武装者抓走带到别的地方。
现在他们能选的路只有一条了……
秦璟一咬牙：
“林槐！琴房在哪？？”
“三楼！”
林槐显然意识到了他们现在的处境，此时也不敢再隐瞒。
他在玫瑰庄园住了很久，对这里的构造再清晰不过，他带着三人冲进三口，在空荡的走廊内狂奔。
琴房是尤娜平时最喜欢去的地方，它在三楼南侧的房间。
四人用最快的速度冲向那里，他们身后是紧追不放的武装者。
“发现目标！这批异能者危险程度极高，总部下令直接诛杀！”
那时秦璟已经到了琴房门口，她一把拉开沉重的实木门，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
走廊那边，追上来的武装者已经举起了手里的武器，那看着并不像枪，虽然秦璟不认识，但她下意识觉得那玩意有点像他们那个年代的小型激光炮。
“草！这群疯狗屎架炮了！快进！”
秦璟看向身边的周正宁，一脚踹上他的屁股把他踢了进去。
那时，武装者的炮口已经亮起了微弱的火光。
但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跑在最后的林槐却停下了脚步。
秦璟心里一惊，她抬眸看了他一眼，下意识要把这人伸手拉进来，但林槐却挡住了她的动作。
他甚至后退了半步；
“算了，我就不进去了。”
林槐之前提起琴房和尤娜，都是一副犹犹豫豫的神态，但到了现在，他的表情格外平静，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事。
“喂，你个狗屎，说什么屁话呢？”
秦璟狐疑地看向他。
林槐却摇摇头，苦笑一声：
“我没脸见她。”
和这句话一起出现的是炮火出膛的巨响。
秦璟看见林槐眼里闪过一道绿光，而后，他整个人都化成了一片半透明的数据流。
她看见他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武装者的方向，而后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那枚朝自己飞来的炮弹，他的身体将它变成和自己一样的数据，将它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但那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即便炮弹被他强制数据化，它毁灭一切的特性并没有被改变。
一声巨响后，秦璟眼睁睁看着林槐化成的数据流一条条清零，最终在她眼前变成了一片空白。
爆炸的余波姗姗来迟。
在秦璟被冲力掀进琴房前，她听见了林槐最后一句话。
她跟这家伙认识并不久，话也没说几句，这家伙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怂唧唧的样子。
但他最后那句话，语气却格外温和有力。
他说：
“如果她出现了，麻烦你……”
“帮我带一句，对不起。”

第98章 尤娜-[15]
叶绯一把推开了琴房的门。
这门是实木的, 推起来沉得很，门扇缓缓打开，还发出一道沉闷悠长的声响。
琴房在玫瑰庄园三楼, 这房子太大了, 叶绯跟简泠西两人从一楼找到三楼，才找见这里。
琴房大门被推开，缓缓露出房中全貌。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架黑色钢琴, 它停在房间正中央一处圆形平台上。
这间屋子的装修风格跟其他房间都有些不一样，这里三面都是落地窗, 除了窗外灰蒙蒙的雨天与暗红色的玫瑰, 以及屋内纯黑的钢琴之外，这里其他东西、从地面到墙面都是一片纯白。
在叶绯和简泠西进入这里后, 他们身后琴房的门缓缓合上了。
落地窗外的雨声和冷意一起从玻璃外渗透进来，和琴房内冷淡的白色正好相配, 整间屋子都是清冷孤单的氛围。
叶绯闭上眼听了一会儿雨声，随后长舒一口气，抬眼环视一圈。
这间琴房很大也很空，一眼望去并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看来是需要他做些什么，才能让藏在这里的秘密露出一角。
叶绯垂着手，若有所思般一下一下轻轻点着手指。
那应该跟音乐有关, 是钢琴吗？
管家的提示里有提到“弹琴”，这间琴房里, 除了钢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想到这里, 叶绯微一挑眉, 直接走向了那架三角钢琴。
简泠西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是靠在墙上，站在一个刚好能看见叶绯的角度，很安静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叶绯走到钢琴前，他掀开琴盖，很自然地坐在了琴凳上。
他抬手随便试了几个音，微微垂下眼，若有所思般，喃喃问：
“你最喜欢的是哪首曲子来着？”
叶绯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落上琴键，而后猛地下按，令安静琴房内充斥一道钢琴重音。
“是这个吗？”
短暂的停顿后，音节跳动在他指间，明明是明快的节奏，描绘的氛围却凄惨而悲壮。
尤娜讨厌战争，她喜欢红色，但那不包括战争与杀戮中的血色，她喜欢一切有美感的东西，而无情的炮火只会毁灭美丽。
这首曲子描绘的便是战争。
其实，尤娜以前不喜欢这些沉重的东西，她更欣赏一些舒缓温柔的调子。但后来，A城沦陷，为了保护她的玫瑰，尤娜不得不站出来去承担一些别人不敢做或做不到的事情。
她目睹了无数死亡，目睹了战争与绝望，目睹了流血和牺牲，后来，她爱上了这首曲子所传达的绝望凄凉。
克罗地亚狂想曲。
没人能救饱受战火摧残的克罗地亚，就像没人能救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但尤娜不信，她用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在乱世中守护她的玫瑰花。
琴声混着雨声，更显沉重。
叶绯微微闭上眼睛，等再睁眼是，他的双手覆上一层淡淡的虚影。
那虚影属于另一双手，那手却不属于叶绯，她手指修长匀称，指尖还涂着暗红色的指甲油。
两双手重叠在一起，动作完全一致，跃动在钢琴黑白的琴键上，音符从他二人指尖流淌，同样重叠的还有来自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琴声。
等到一曲结束，最后一个音缓缓消失，叶绯微微仰起头，看着头顶纯白的天花板，缓缓舒了一口气。
而后，他从尤娜的琴前站起身，转身时，他对上了不远处简泠西的视线。
简泠西靠着墙，就那样望着他，似乎有些出神。
叶绯打了个响指：
“怎么了？”
简泠西微微一愣，随后冲他弯唇笑笑，但那笑容却似乎带了点别的什么东西。
他说：
“听你弹琴啊。”
“哈，没想到我还会弹琴吧？”
叶绯冲他竖起大拇指，又变回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完全没有刚才弹琴时的凝重哀伤。
看见他这样，简泠西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放下了一些东西。
他唇角笑意渐深，这下倒是变成了叶绯熟悉的感觉。
他说：
“弹得很好。”
“业余，抛砖引玉罢了。”
叶绯耸耸肩，过去站到他身边，没骨头似的，不仅靠着墙，还要靠着简泠西。
他双手抱臂，看向那边的三角钢琴。
钢琴前，一曲结束，尤娜已经不再是虚影。
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鱼尾裙，裙摆像花瓣一样铺开，在白色地面上格外显眼。
而窗外，雨停了，但天空依旧灰蒙蒙一片，阴沉又压抑。
叶绯叹了口气，低声道：
“那位，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
一曲结束，尤娜在钢琴前坐了很久。
她越过钢琴，看向对面落地窗外灰扑扑的天色，略微有些出神。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鼓掌声。
尤娜愣了一下，回头看去，见是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林槐。
“很好听，这曲子叫什么？”
林槐把手里的红酒杯放到钢琴上，见他的动作，尤娜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威胁道：
“要是你把红酒洒在我的琴上，我就让你给它偿命。”
“哎呦喂。”
这话吓得林槐赶紧把红酒杯拿起来：
“给你送杯酒还要受到死亡威胁，我的大小姐，我给你捧着，给你捧着行了吧？”
尤娜这才满意。
她盖上琴盖，站起身，伸手接过了林槐手里的红酒杯。
她端着酒杯，走到落地窗边停下，而后晃晃手中的杯子，轻抿一口，才回答了林槐刚才的问题：
“克罗地亚狂想曲。”
“听着就牛，写什么的？”
“你猜猜？”
“嘶……”
林槐努力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曲子，笃定道：
“爱情。”
“嘁。”
回答他的是尤娜一声不屑的冷笑。
她评价道：
“满脑子只有数据的家伙，不懂艺术。”
“那你倒是告诉我这曲子写什么？”
“战争。”
听见这个词，林槐沉默片刻，点点头：
“那确实很应景。”
顿了顿，他又道：
“你上次帮k国武装部解决了藏在A城的异能反叛军成员，现在状况有点危险啊。今早管家叔收到一封信，是异能反叛军送来的，他们说你明明是异能者，却帮武装者做事，他们说你是叛徒，通篇都是威胁。”
这本该是件十分严重的事，但尤娜听过后却完全不在意。
她问：
“我怕他们？”
林槐耸耸肩，没有接话。
他陪尤娜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天空，静默片刻，尤娜突然开口道：
“……喂，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改变现状呢？”
虽然尤娜没有点名，但林朔知道她指的是普通人类与异能反叛军看似永远无法停止的战争。
林槐扬起眉，有点意外：
“你要帮武装者对付异能反叛军？”
尤娜摆摆手指。
“你要加入异能反叛军帮他们统治世界？”
“……”尤娜抿抿唇角，似乎有些无语。
她说：
“我谁都不帮，我想建立一个第三方组织。”
林槐傻了：
“三方混战？”
“不战。”
尤娜将杯里红酒一饮而尽：
“只要这个第三方势力足够小却又足够强大，它就能以压迫者以外的身份制衡其余两方，以武力强制达到和平局面，不是吗？”
林槐并不认可她的想法，他表情严肃了些：
“但尤娜，你这是治标不治本，普通人类和异能者的矛盾无法消除，强制的和平也只是暂时，如果有一天有人打破了这个平衡，那反噬只会更加凶猛！”
“但你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
尤娜瞥了他一眼，一针见血：
“你我都知道，只要异能存在一天，我们这些异类存在一天，人性的贪婪存在一天，这个世界就不可能真正和平。压迫和奴役是人类的本性，除非有一天一方能够完全压制另一方，才能换来安宁，但那样的和平也很虚假，因为它注定要践踏在败方的人权之上。”
尤娜把手里的空酒杯递给林槐：
“这个世界已经坏掉了，我看不见它的未来，看不见光明的希望。所以，强制就强制，短暂就短暂，至于会不会反噬……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允许它出现。嗯，粗略算算，我努力活到一百岁，还有足足六十七年的时间，六十七年，整整一代人啊。”
尤娜弯起红唇，轻轻笑着。
她冲林槐挥挥手，而后习惯性撩了一把长发，转身往琴房门口的方向走去。
林槐站在原地，他捏紧了手中的红酒杯：
“尤娜！这是时代的变迁，这是历史早已确定好的轨迹！不可能有人能以一己之力左右战争！”
听见这话，尤娜脚步微微一顿。
她回头看了林槐一眼，而后立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漏了半句话。”
而后，她弯起眼睛，红唇勾起，冲林槐微一挑眉，自信到有些张扬，像独向荆棘却依旧美艳的红玫瑰。
她说：
“除非，那个人叫尤娜。”

第99章 尤娜-[16]
分线世界一
秦璟被爆炸后的余波掀翻在地, 她摔在琴房白色的地面上，耳中是巨响后无法散去的嗡鸣。
她刚刚眼睁睁看着林槐挡住了那枚炮弹，他化成的数据流在她眼前一条一条清零。
那是什么？林槐的异能吗？数据化？
秦璟在短暂的混乱中努力分析着目前的情况。
她想起了林槐最后跟她说的话。
让她跟尤娜带一句道歉？尤娜不是已经死了吗？这句道歉又是为什么？人真的是林槐杀的？
这个NPC身上的疑点太多, 但他们完全没有时间去盘问, 就这样看着他消失在了这个世界里。
秦璟略微有些懊恼。
但她没多少时间浪费，林槐已经死了，但门外那些武装者手里的武器没死。
他们依旧面对着死亡威胁。
叶绯之前的话也不说明白, 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琴房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帮助他们, 他们又该怎样去做。
现在他们被堵在这里, 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短暂的空白后，秦璟从地上爬起来, 扣住了琴房门的锁扣。
门外的人声越来越近，这门被破开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这样想着，秦璟皱起眉，回头看了一眼琴房内部。
这间琴房正中央有个比地面稍高一些的圆形平台，平台上放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除那之外，这房间里墙壁乃至地面的颜色都是一片纯白，只有平台下方那一圈地面上铺散着许多玫瑰花瓣。
那些花瓣的颜色有些奇怪，比他们之前见的红玫瑰要暗很多, 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凝固后发暗的血色。
而抬眼看去, 这间房间三面环着落地窗，只是玫瑰庄园废弃许久无人打扫, 落地窗上满是风吹雨打留下的尘土污垢, 有扇窗甚至破了, 外面还垂着从楼上房间掉落破损的窗帘。
窗外，成片的玫瑰花枝叶发黄花朵枯萎，远处城市也只剩了连片的废墟，只有阳光不计前嫌，用温暖的温度普照每一寸土地。
身后琴房的门已经有了撞击声，秦璟看着门扇，后退几步，快步跨过那一地玫瑰花瓣走上了那个台面。
青鸟和周正宁已经围着钢琴找了有一会儿了，什么都没找见。
“啥都没有啊？有什么神秘道具吗？”
周正宁一颗心跟着被撞击的大门一下一下乱晃。
“想想，我们第一晚支线任务的重点是以音乐躲避枪击，难不成还要弹琴？”
秦璟掀开钢琴的琴盖：
“小黄毛，你会弹琴吗？”
“我怎么可能会啊……我就会瞎按。”
周正宁挠挠头：
“算了，我试试吧。”
周正宁硬着头皮站到钢琴前，随便乱按了几个音。他就认识个哆瑞咪发嗦，正在努力尝试按出一首简单的一闪一闪亮晶晶。
秦璟彻底绝望了，她叹了口气，转身扫了一眼地上铺着的玫瑰花瓣，又抬眼望向快被撞开的琴房门：
“实在不行，我给你们断后，你俩从后面窗户翻下去。能活一个是一个吧。”
在普通人类和异能者的战争中，异能者始终亏在热武器上。普通人类那边有每个国家积攒许久的军火储备，他们知道那是自己唯一的胜算，所以一直将热武器看得很紧。异能者这边多半只能靠自己，就算能从战利品、偷窃或者其他什么途径获得武器，那也终归是少数，要想装备一支军队还是远远不够。
就算强如秦璟，也无法在枪械面前占到便宜，因此站在这里，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就在那时，她突然听见琴房里响起一段明快的旋律。
那是一支很有名的钢琴曲，秦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听着有些耳熟。
“你这不是会弹琴吗？？”
秦璟诧异回头，但看见的却是周正宁举着俩手，大张着嘴看钢琴的琴键自己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
“它自己在动！！”
几乎是在他这话音刚落，琴房的门就被门外的武装者破开了。
实木门轰然砸落在地，掀起一片尘土，数十名武装者围在门口，前面人架着盾牌，盾牌上立着几支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室内三人的眉心。
“室内的异能者们，你们已无路可逃。你们属于哪个组织？和叛逃者林槐是什么关系？前来玫瑰庄园目的为何？请放弃反抗，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不伤害我们，把我们抓回去做研究？”
秦璟冷笑一声，低声吐槽道。
她微微侧过脸，交代旁边的周正宁和青鸟：
“真的，实在不行就跑吧，三楼跳下去也摔不死，说不定能跑掉呢？我异能全开，能扛他一个弹匣。”
周正宁一时不知道秦璟这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在交代后事。
琴房内激昂悲壮的音乐还在继续，两方人员对峙，谁都没有先动作。
直到几秒后，秦璟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见地面上铺散的玫瑰花瓣在动。
几秒后，她确定了那不是自己眼花，那些花瓣们随着音乐起舞，一片一片地慢慢旋转着飞向半空。
“未知异能！对方拒绝投降，准备射击！”
对面的武装者见情况不妙，立马下令。
盾牌后的持枪者听见命令，扣动扳机。子弹从枪管中飞出，破空击向三角钢琴边的那三人。
秦璟见状，在数支枪械同时面对她时下意识闭了闭眼。
但两秒后，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到来，秦璟试着睁开眼睛，却见他们所在的圆形平台被周边无数玫瑰花瓣保护在内。
暗红色的花瓣像是凝成了一层看不见的保护层，将远处击来的几颗子弹全部停止在了半空。
和那一同出现的，是一道陌生的嗓音：
“说了多少次，不许在我的地盘闹事，不许伤害我的玫瑰。”
女人的声音略带笑意，她嗓音低沉微哑，带着一种时间打磨沉淀后如酒般醇香的魅力。
听见这声音，秦璟微微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坐在三角钢琴的边角，她留着黑色的波浪长发，戴着夸张的耳饰，红裙裙摆层层叠叠一直垂落在地。
尤娜习惯性撩了一把长发，她垂眸看着秦璟，弯唇冲她笑了一下：
“你们就是医生的新朋友啊，终于见面了，那天晚上为难你们了，我也不想的。”
尤娜指的显然是他们进来时第一晚，她用游戏血虐他们一通宵的事。
对面的武装者们还在不断射击，这边的目标人物却是一片轻轻松松聊天的氛围。
那时，琴房内一首钢琴曲也到了尾声，尤娜的手指随着节奏轻轻点着，等到最后一个音落下，她问：
“这是医生弹的，还不错吧？”
“叶绯？”秦璟这倒真有些意外：
“他还会弹琴？？”
“嗯哼，那老小子可什么都会。”
尤娜轻笑一声，而后缓缓抬起手：
“现在，歌听完了，该反击了。”
最后一字尾音落下，尤娜微微眯起眼，眸里闪过一道危险颜色。
秦璟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前方。
而后，她发现半空中护在他们周围的那些玫瑰花瓣似乎渗透出一点点红色细沙状的东西，后来，等它们聚在一起，秦璟才意识到，那些不是细沙，而是一颗颗新鲜的血滴。
“知道红玫瑰的传说吗？”
尤娜坐在钢琴上，轻轻晃着腿，红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他们一个问题，然后自顾自说了下去：
“神话里，有位象征爱与美的女神，她叫阿芙洛狄忒。她的爱人在出门打猎时被怪物咬伤，奄奄一息，远处的阿芙洛狄忒听见爱人的惨叫，心急如焚，想冲进森林救她的爱人。路上，阿芙洛狄忒被森林里白玫瑰的刺划破身体，伤痕累累，她的血落在白玫瑰上，将那些白色玫瑰染成血一般的鲜红颜色。
“后来，人们常说红玫瑰代表热恋，但在我这里，它代表的不仅仅是爱情，它象征的还有阿芙洛狄忒明知会流血受伤却还无所畏惧的勇气。”
暗红色的玫瑰花瓣逐渐变成了流动的血液，再后来，那些血液包裹住对方射来的子弹，凝滞在了半空中。
对面的武装者看见半空中的血滴，大惊失色：
“是血色荆棘！是尤娜的异能，什么情况？？尤娜不是死了吗？！”
他们似乎看不见坐在钢琴上的尤娜虚影，他们仅仅只是看见了疑似尤娜的异能，便重新回想起了这异能曾经带给他们的恐惧，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纪律和命令，乱成了一锅粥。
“情况有变，先撤，先撤！出去后封锁玫瑰庄园！”
武装者也顾不上他们的目标人物了，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撤出琴房，那一副逃命的样子，看得几人目瞪口呆。
周正宁看看那些狼狈的武装者，又看看尤娜：
“哇，尤娜小姐，他们这么怕你啊，还没看到你人就跑了。”
听见这话，尤娜耸耸肩：
“可能因为我曾经一个人撂翻了他们武装部所有人吧，这些讨厌的家伙，不打服可不会听话。”
“他们不会给你打异能阻隔剂吗？”
“他们可不敢，他们还得靠我去解决异能反叛军。”
尤娜轻笑一声。
而后，她说：
“好了，你们待在这里吧，这些玫瑰花会保护你们，武装者对玫瑰庄园的轰炸还得准备一段时间，这够医生完成主线任务了，你们不会有危险。”
秦璟听尤娜这像是准备要走的意思，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某个人拜托她的事。
她连忙道：
“尤娜小姐，我们刚在这里遇见了林槐，他让我帮他带给你一句……对不起。”
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尤娜的笑容在唇角凝滞一瞬，而后，她笑意淡了些，并没有多少反应，只说：
“嗯，我知道了。”
尤娜点点头，却看秦璟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
“还有什么事吗？”
秦璟确实还有问题想问。
虽然她感觉这种问题不太好，但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这可能有点冒昧，但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尤娜小姐，请问当年玫瑰庄园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槐是什么人，你又是为什么、被什么人给……？”
秦璟这话说完后，琴房内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最后，尤娜耸耸肩，略显无奈道：
“很抱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尤娜垂眸看着她。
秦璟愣了一下，下意识问：
“为什么？”
“因为，你问的问题里，一些属于主线相关，我受到游戏限制，不能让玩家知道。而一些属于我的秘密，不能让医生知道。”
“啊？”
秦璟微一挑眉。
她没感觉自己的问题里有哪些属于秘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要瞒着叶绯？
而尤娜似乎能读懂秦璟的想法。
她半透明的身影逐渐消失，连红裙的颜色都淡了许多。
“我可不是瞒着他。”
尤娜伸出手，安抚般摸了摸秦璟的发顶。
大概是因为尤娜的身体快消失了，秦璟并没有被抚摸的实感，但她能闻见尤娜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水味，也能听见她最后留下的话。
她像是意有所指般，喃喃道：
“我是在……保护他。”

第100章 尤娜-[17]
主线世界。
“除非, 那个人叫尤娜。”
说完这句话后，尤娜再没看林槐，她自己出了琴房。
沉重的实木门缓缓关闭, 在一道锁扣落下的声音后, 窗边的林槐渐渐消失，窗外的雨重新落下。
暗红色绒面的琴凳上多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叶绯没多想，他直接过去打开木盒的盖子, 果然见里面躺着两只手，以及四截手臂断肢。
那双断手指尖涂着红色的指甲油, 指缝里夹着一枝红玫瑰。
叶绯伸手抽出那朵花,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人似乎恍惚了一下。
叶绯眯起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 他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那影子团在木盒边, 虽然它只有个黑乎乎的轮廓，但不知为何，叶绯总觉得它在凝视他。
叶绯微微皱起眉，有些恍神。
直到他听见身边有个人问：
“怎么了？”
“嗯？”
叶绯这才回神。
他摇摇头：
“没什么，眼花了。”
“真的？”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
他这样问，到让叶绯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简泠西是什么意思, 有些茫然：
“啊？”
“你在习惯性隐藏自己的异样。”
简泠西语气笃定。
听见他这话，叶绯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确实哦, 他遇到点什么麻烦通常不会跟身边人讲，因为他觉得没要让别人担心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就算他们知道也帮他解决不了问题, 因此别人问起, 他只会习惯性用一句“没什么”带过。
没想到这都被简泠西发现了。
叶绯耸耸肩：
“真没什么，刚才在箱子后面看到一团黑影子，你没看见？”
“黑影子？”
简泠西微一挑眉。
而后，他微微垂下眸，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
叶绯歪头看看他，但很快他就被手环几道提示音吸引了注意。
打开，是小队聊天房。
[周正宁：叶老师！真有你的！你弹琴救了我们一命！]
[叶绯：？]
[周正宁：我跟秦姐和青鸟刚被武装者堵到琴房，那些人枪都架起来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们听见了你美妙的琴音！然后尤娜姐就跟女神一样突然出现，把他们全赶跑了！]
布丁这孩子夸人向来有一套，看得叶绯直乐。
[叶绯：别夸，我要膨胀了。]
[秦璟：说正事吧，我们任务差不多结束了。这个世界线，林槐死了，他死前让我给尤娜带了一句对不起，这个对不起到底代表了什么，我没来得及问，你自己注意一下。]
聊天房里的动静同样惊动了任花颜那边，她看他们提起了林槐，因此也跟叶绯讲了自己在分线世界二遇见的事情。
叶绯跟她简单聊了两句，心里有了底，结束了这次的交流。
叶绯关掉手环，盖上木盒的盖子，准备回玫瑰礼堂，但抬眼时，却发现简泠西似乎还在出神。
“小蛇？”
叶绯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简泠西这才回神。
他冲叶绯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很自然地接过了他手里的木箱，跟他一起回了玫瑰礼堂。
……
【玫瑰庄园主线任务进度：5/7】
【尤娜小姐喜欢红色长裙，她的房间里有各式各样的衣裙，每次聚会前，她总会精心挑选一件风格合适的裙子，那会带给她一整天的好心情。】
……
分线世界二
任花颜牵着步步，和艾瑟一起跟在林槐身后。
他们刚才在屋里乱跑，被林槐给抓住了。艾瑟原本想动手，但被任花颜劝住，因此三人现在乖乖跟在林槐身后，等他吩咐。
他们走在走廊中，周边都是暖白色的灯，那些灯映在走廊暖色的装饰上，莫名显得金灿灿。
“拜托，小孩们，我让人调监控，发现你们是从礼堂跑出来的？？你们又是怎么进的礼堂，好诡异，你们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林槐边走边问。
艾瑟嫌他烦，他翻了个白眼，刚准备说点难听的，就被任花颜抢了先：
“不好意思叔叔，这是我哥哥和妹妹，我们跟爸爸妈妈走散了，家也被毁掉了，所以一直在外面流浪。刚才路过这边时，我们看见这庄园里的屋子和玫瑰花都很好看，才偷偷翻进来的。我们只是饿了想找点东西吃，没有坏心眼，请不要赶我们走。”
任花颜说话声音软软糯糯的，话里的内容也可怜，听得林槐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不近人情的坏叔叔。
他叹了口气，把孩子们带到后院，让他们稍等片刻，自己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捧着两个大碗，碗里装着的是各式小蛋糕小点心。
他把它们分给艾瑟和任花颜：
“这里今天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聚会，你们别添麻烦，我就不赶你们走。喏，我们今晚只准备了甜点，你们带着妹妹去花园里吃吧，乖一点啊，等今天聚会结束了我再给你们安排去处。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别再进里面乱晃，听见没有？”
任花颜点点头。
就那样，她跟艾瑟一人捧着一个碗，从屋子后门出去，走到了后院的小亭里坐下。
这间小亭他们之前来过，艾瑟还在这里开礼物开出一颗脑袋，因此印象深刻。
此时，他们围坐在小亭里的圆桌边，捧着碗吃甜点。
艾瑟对任花颜表示了夸赞：
“真有你的啊，三两句把那傻大个骗过去了。”
任花颜眨眨眼睛：
“所以有时候，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你下次别冲动了好吗？”
“我哪里有冲动？！”艾瑟不服。
“有。”任花颜点点头。
她也不想再跟艾瑟争执，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道：
“你不是说饿了吗？先填饱肚子，要是不够吃，我把我的也给你。我们还得想办法混进舞会呢。”
听见这话，艾瑟愣了一下，眼神微微一动。
他叉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我就随口一说，记那么清楚干嘛，其实我也不是很饿，你吃你的，我哪有那么大饭量……”
艾瑟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像蚊子哼哼，任花颜没听清他说什么，也完全没在意。
她漫不经心地用叉子戳起碗里蛋糕上的草莓，但不知道是不是不专注的原因，叉子从草莓表面滑落了好几次。
坐在她旁边的步步注意到了，她看了任花颜一眼，问：
“在想什么？”
“啊？”任花颜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
“有点出神啦……对了步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这个问题任花颜想问很久了，但之前似乎都没有合适的机会，一直到现在，她才提起这件事：
“跟你一起的青鸟哥哥，是你哥哥吗？”
“不是。”
步步拿着一块曲奇饼干，小口小口咬着：
“白塔监狱认识的，看他厉害，搭个伙。”
“哦……”任花颜点点头。
“怎么了？”
“没怎么，看到他想起了一个人。”
“谁？”
“我哥哥。”
“你真有个哥哥？”
艾瑟一直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此时没忍住问了一句。
“嗯，但好几年前就走散了，说实话，我都快忘记他的样子了。”
任花颜苦笑道。
“那你为什么觉得青鸟像他？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青鸟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
艾瑟看着任花颜，表情有点古怪。
“感觉呀，看见他第一眼就感觉他很熟悉，我哥哥很温柔很可靠，他给我的也是一样的感觉，他们的眼睛也很像。只是我没看过他的脸，也没听过他的声音。”
任花颜回忆道。
“啊？你哥哥也是青眼睛？”
“这倒没有，我哥哥的眼睛是黑色的。”
“那不就得了？他肯定不是你哥。”
艾瑟松了口气，他摆摆手：
“青鸟那家伙跟温柔可不沾边。”
“你认识他？”
任花颜有些意外。
艾瑟点点头：
“嗯哼，塔纳托斯，呃，就是死神特勤组，你听说过没啊？我老大、我、还有青鸟都是那部门的，青鸟这家伙可讨厌，我不喜欢他。”
提起青鸟，艾瑟做了个怪表情。
任花颜一直生活在蜂巢，她对白塔那些部门并不了解，除了秩序守卫军，她并不清楚其他几个部门都是什么。
看她一脸茫然，艾瑟又说：
“嗐，死神组你不知道，秩序守卫军总知道吧？青鸟那家伙就是秩序守卫军的走狗！雅典娜的走狗！岑麟的走狗！”
“啊这……你刚不是还说，你跟青鸟哥哥是同事吗？”
任花颜被他绕糊涂了，真诚发问。
艾瑟快要气晕了：
“不一样不一样，我跟老大也不是诚心待在那鬼地方的，老大有自己的目的，有一定要待在那里的理由，而我是乐意跟着他。青鸟那家伙跟我们不一样，他就是心甘情愿当岑麟的狗，还可听话了，拜托，正常人谁愿意为那疯女人做事啊？”
这话说完，艾瑟偷偷瞄了任花颜一眼。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扬起下巴，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
“喂，你也别太难过了，青鸟那家伙可不是当哥哥的好人选，如果你真的想你哥哥，我也可以勉强把你当我妹妹。我很厉害，虽然比起老大还差一点，但保护你个小丫头还算绰绰有余吧。”
“……谢谢你啊，但不用了。”
任花颜觉得艾瑟好像误会了什么，她默默挪开了视线。
“你别客气啊。”艾瑟急了。
旁边的步步见状，冷笑一声：
“有人被嫌弃咯。”
“喂，你说谁被嫌弃？！”
艾瑟炸了毛。
身边的男孩又在张牙舞爪，任花颜微微叹了口气，正准备再劝劝，但抬眼时，她余光却瞥见远处暗处似乎路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刚才和他们分别，是林槐。
刚才在小队聊天房里，叶绯说过林槐很有可能是羁绊人物，因此任花颜对他有点在意，看见他，她立马开启异能第三视角，去追踪林槐的身影。
上一个副本，任花颜是训练中进步最大的一个，到现在，她的精神领域最多已经能覆盖方圆一公里的范围，虽然没有多大，但探查个玫瑰庄园还算是绰绰有余。
她很快在全知视角里锁定了林槐，她看见林槐一个人走到了玫瑰庄园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去见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那男人看样子也是今天来参加玫瑰庄园舞会的客人，只是他们放着亮堂的大厅不去，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偏僻的角落偷偷见面呢？
这种行为太诡异了，任花颜努力拉近视角，但她的异能只能捕捉图像，无法捕捉声音，她又读不懂唇语，只能看清那两个男人的脸。
林槐的表情似乎有点为难，更多的是焦急，他在跟对面的男人说着什么，但对方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气质儒雅温和，但眼神和表情却满是淡漠。
任花颜她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男人，但她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她还想再看清楚一点，可是那时，她突然听到自己身边响起一道声音。
那声音像是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响动，任花颜愣了一下，立马收回异能，抬眼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哎呦？”
那是一个留着黑色长卷发的女人。
她眉眼有种异域风情，美艳又张扬。
她戴着夸张的耳饰，身上穿了件暗红色的晚礼服，裙摆一直拖到地上，外面披了一件黑色毛披肩，看着十分有气场。
她正站在小亭外面，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轻轻支着下巴，像是有些不解，微微弯唇笑道：
“我说，今晚这么热闹吗，这怎么还有三个小朋友啊？”

第101章 尤娜-[18]
任花颜愣了一下。
他们之前在小亭中尤娜的回忆里见过她的样子, 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尤娜小姐？”
“哦？”尤娜听见这话却有些意外：
“你认得我？”
尤娜这个反应让任花颜有些茫然。
一般来说，他们这里的主线NPC不应该都有自我意识吗？难道是因为这里是分线世界，还是过去时间线的原因, 这里的尤娜并不是主线世界那位, 而是一个被设定好的NPC？
任花颜猜到了这种可能，她面上并没有异样。
她脑中飞速过着之前叶绯说过的信息，而后冲尤娜甜甜笑道：
“和平公会的红玫瑰尤娜小姐, 真的是您！我看姐姐你那么好看，又穿着红裙子, 还站在玫瑰花丛边, 我就在想会不会是您，没想到真的这么幸运能遇见您呢。”
“可能因为这是我家吧。”
尤娜撩了一把长发, 双手抱臂靠着小亭的亭柱，双眼含笑看着他们：
“我不记得今天的宾客里有小朋友啊, 你们是谁带来的？”
“我们……！”
艾瑟大喇喇就要接话，但任花颜却在他开口前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同时，第三视角开启，任花颜用精神光点给艾瑟带了句话：
“你忘记了吗，第一天晚上的支线任务，旁白说，尤娜小姐不喜欢没有礼貌的孩子。艾瑟哥哥, 交流就交给我吧，好吗？”
艾瑟这还是第一次感受任花颜的异能, 他身体绷紧一瞬，等听到任花颜的声音又放松下来, 意识到这是那小姑娘的能力。
而等听完任花颜的话, 他原本下意识想反驳, 但抬眼时，他看见了任花颜望向他的视线。
任花颜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她原本就是与“视”有关的精神系异能，她能通过目光传达的情绪也比常人更多一些。
艾瑟望着她眼里的安抚和请求，不知为何，想出口的话也被咽了下去，他默默闭上了嘴。
解决掉这个小麻烦，任花颜松了口气。
她重新看向尤娜：
“对不起，尤娜小姐，我们不是被带进来也不是被邀请进来的，我们是从舟海那边流浪过来的，这是我哥哥和妹妹，我们饿了很久，路过这里时看这里面好像很热闹，就偷偷溜进来了。对不起，是我们打扰到您了吗？”
尤娜其实很喜欢小孩子。
她看着乖乖巧巧的任花颜，心都要化了：
“嗯……完全没有打扰呢，但你们为什么在外面坐着？为什么不进去玩呢？”
“啊，我们刚刚在里面，但在走廊里遇见了林槐先生，他说庄园今晚的舞会很重要，所以让我们先在外面待一会儿，说舞会结束再安置我们，他还给我们准备了甜点。”
任花颜指指桌上两个大碗。
“哈？”
尤娜微一挑眉：
“来庄园的都是客人，让小朋友们吹凉风算什么待客之道？嗯，不过今晚我确实有些忙，这样，你们跟我回房间吧，我那可有很多好玩的。”
“真的可以吗？”任花颜问。
“当然。”尤娜笑着摸了摸任花颜的发顶。
任花颜跟她道了谢，而后冲艾瑟眨眨眼，示意自己解决了。
在跟着尤娜回房间的路上，任花颜听见自己的玩家手环在响，点开，发现是聊天房里的哥哥姐姐们又在交流信息，内容依旧围绕那个叫林槐的男人。
任花颜这才想起来她刚才用第三视角看见的画面。
刚才遇到尤娜让她太意外，以至于一时忘记了林槐那边的事。
现在她跟在尤娜身后，有空分心继续追踪，因此便开了异能，在整个玫瑰庄园里寻找林槐和那男人的影子。
但他们已经不在之前那个角落里了。
任花颜将视角转到房屋内，最终在一层大厅看见了林槐。林槐正在招待新到的客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她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开始寻找之前和林槐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玫瑰庄园的人大多聚在一楼大厅和二楼舞厅，那个男人此时就在舞厅内部。舞厅里光线充足，任花颜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确实是一张熟悉的脸，他看着四五十岁左右，头发梳理整齐，两鬓落着些白色。
他气质温和儒雅，但那感觉总让人有点难受，因为任花颜总觉得他的温和下包裹着一些冷冰冰刺挠挠的危险东西。
那男人穿着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正装，他站在舞厅中央，周围都是一些跟他搭话的客人，那些人面对他的态度甚至有些谄媚，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在这个时代的地位非常高。
想到这，任花颜开口问身前的尤娜：
“尤娜小姐，请问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你问。”
“今天这里是有什么重要的活动啊，看着真的好热闹的样子。”
“嗯，大概是个不那么普通的普通舞会。”
尤娜不知道他们这个年纪能不能理解这些，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因此简单道：
“我邀请了普通人类高层，以及异能反叛军那边的主事者，过来跳跳舞聊聊天，顺便商量一下和平条约，以及未来的一些合作项目之类的。”
“哦，好厉害。”
任花颜点点头，心里有了底。
那就是说，今晚在玫瑰庄园的都是一些在这个时代颇有身份地位的人，而林槐和其中一位看着最特别的男人私下里有联系，而尤娜显然不知道这一点。
再加上她之前在聊天房里看见秦璟说，林槐让她给尤娜带了一句对不起。
林槐做了什么事情需要“对不起”呢，是背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想到这，任花颜收回了第三视角，点开了自己的小队聊天房：
[任花颜：叶哥哥，我们这里也有情况。]
[任花颜：我们在分线世界二遇见了尤娜小姐，这里的玫瑰庄园正在进行一场舞会，舞会邀请了普通人类和异能者的高层人物。而林槐先生似乎跟高层人物中的一位有私下联系，而尤娜小姐对此应该还不知情。至于林槐先生联系的人是普通人类还是异能者，这我看不太出来。]
叶绯那边很快有了回应：
[叶绯：好样的，我知道了。你们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任花颜：嗯嗯]
在跟叶绯聊天的这两分钟内，尤娜已经带着三个小朋友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在四楼，和楼下的热闹模样不同，整个四楼都空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之外就再没有别人。尤娜把他们带到一扇门前，弯腰从门外的地毯下翻出一把钥匙。
她把钥匙插进锁眼，转动两下，“咔哒”一声，门开了。
-
主线世界
叶绯和简泠西从玫瑰礼堂出来，一直走到四楼尤娜的房间。
叶绯握住门把，又推又拉也没把这门打开，最后，他叹了口气，正在苦恼要不要破门而入，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于是弯腰在门外的地毯下面摸索一阵，果然从下面翻出一把钥匙来。
“嚯。”
叶绯把手里的钥匙给简泠西看，他晃晃手指，钥匙和钥匙扣碰在一起，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还真在这，这家伙的习惯真是一百年都不变。”
“嗯？”简泠西微微弯起唇。
叶绯轻笑一声：
“她以前在诊疗室就是这样，不管去哪，从不随身带房卡，总喜欢把房卡放在房间门外的地毯下面，说是怕丢，我让她交给我保管她又不肯。”
话说一半，叶绯突然想起来，简泠西哪里知道这些事，因此耸耸肩，没再继续往下说。
好在简泠西也没有继续往下追问，叶绯自顾自摇摇头，把手里的钥匙插进锁眼里旋转两圈，而后微微用力。
“咔哒”一声，门开了。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窗帘将光挡在外面，室内就变得格外阴暗。
和黑暗一起到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玫瑰香水味。
叶绯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窗边把窗帘拉开。
“唰啦”一声，窗帘退向两边。尤娜房间里的窗户很大，光线足够映亮整个房间。
看得出来，尤娜是真的很喜欢红色和黑色。
以至于她房间都只有这两种颜色，红色的床单、黑色的地面墙壁立柜、以及一些红色的小配饰和地毯。
好看是很好看，很有艺术感，但用这种颜色来做卧室，叶绯总觉得有些压抑，反正，如果是他，多半在这种房间待不下去。
“这次给的提示，衣裙对应的应该是躯干，我看看……”
叶绯在房间里转了一大圈，衣帽间和书房甚至连卫生间都找过了，完全没有发现尸块的影子。
他习惯性摸摸下巴，抬眼时，他发现简泠西正站在阳台上。
那小孩似乎有点出神，就那样站在那望着院子里破败的玫瑰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长风衣的衣摆被风撩起来，背影挺拔又好看。
叶绯看着他，轻轻弯起唇角，并没有打扰他，而是很快收回了视线。
他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到了房间内那个黑色的立柜上。
他该找的都找了，如果连这个立柜里也没有，那他就得想想别的办法了，比如像琴房那里一样，找找任务来当做尸块的触发条件。
这样想着，叶绯走向了那个黑色立柜。
他握住立柜的把手，微微用力往外拉开、实木门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闷响，柜内的黑暗洒进一线光。
尤娜房间里一直有一股浓郁的玫瑰香水味，而随着叶绯打开立柜的动作，那股香味迸发出来，像是一整瓶香水被打碎在了里面，香味浓郁到有些呛人。
叶绯都要被那味道香晕了，毫不夸张，有那么一瞬间，他两眼一黑。
而等终于缓过劲来，他先看见一片红色的衣角。
而后，他缓缓抬眼，看见了漂浮在立柜中的女人的躯干。
那躯干只有半截脖颈，其上是红色的断口。从断口处喷溅的血迹沾在她的皮肤和红裙上，留下一块一块暗色的污垢。
叶绯微微皱起眉。
他看见，那躯干胸膛处的位置有个模糊的血洞，那是心脏的位置。
是了，主线任务的进度还有七分之二未完成，剩下那两部分，一处在这里，另一处应该就是她丢失的心脏。
此时，尤娜胸膛的心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事血洞中躺着的一枝红玫瑰。
叶绯身后取下那朵玫瑰花，与此同时，他眼中世界变换，天色变暗，房间内一盏接一盏地亮起灯光。
立柜中的躯干消失了，换来的是叶绯余光中一闪而过的一抹红影。
他微微一愣，侧目看了一眼。
只见房间的梳妆镜前，尤娜正坐在那里。她穿了一身暗红色的丝质睡袍，长发披散着，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半晌，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第102章 尤娜-[19]
似乎快要下雨了, 窗外夜色阴沉，隐隐有雷声从远处滚滚而来。
尤娜坐在梳妆镜前，她抬手用指腹蹭着自己唇上的红色, 略微有些出神。
过了一会儿, 屋外有人敲门，尤娜回过神，微微扬起下巴：
“进。”
门把被人按动, 门扇朝里打开，管家走了进来。
他给尤娜准备了夜宵和红酒, 把酒杯和盘子放在尤娜手边：
“尤娜小姐。”
“嗯哼。”尤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她问：
“今天情况怎么样？”
管家点点头：
“还不错, 异能反叛军那边向我们表示了友好合作的诚意，K国高层那边也按我们的要求, 给我们和平公会许了个不错的名头，以及足够高的权限。之前因为战争而变成废墟的城市也在有序重建, 尤娜小姐上次给的卡，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匿名捐给了战争受难者及家属，希望那对他们有帮助。”
说完，管家顿了顿，又道：
“世界似乎真的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尤娜小姐，您做到了。”
尤娜说想要和平, 一开始，没有人觉得她能做到。
之前尤娜还和林槐吵了一架, 大概就是林槐觉得尤娜不应该插手战争，也不觉得她说的事情能变成现实。
而和林槐预料的一样, 尤娜一开始打出和平公会的名号后, 没几个人将她放在眼里, 都只把这当个笑话看。后来，尤娜以和平公会的名义帮k国武装部解决了异能反叛军搞出来的几件恶性事件，顺便帮他们弄掉了几个反叛军的据点。
k国高层很感动，觉得尤娜是个有良心的好异能者，但依旧没有把她的和平公会当一回事。
甚至他们一开始还想把尤娜和她那些异能者朋友收入武装部，但后来却被尤娜无情拒绝了。被拒绝的k国高层恼羞成怒，给尤娜连下了三封警告函，尤娜却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她单挑了k国整个武装部，又拟了一份协议交给他们，大意就是，她可以帮他们制衡异能反抗军，但前提是，他们需要和异能者们和平相处，并且承诺永远不主动挑起战争。
至于异能反叛军那边就更好处理了，他们原本就看尤娜不爽很久了，有一次找了好些人手想把尤娜直接杀掉，但最后他们连尤娜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还被尤娜反跟踪回本部，找见反叛军的头子，拉出来揍了一顿。
尤娜同样跟他们签了协议。那时异能反叛军已经占领了南方的一座城市，尤娜要求他们不能伤害普通人类，作为交换，她会去和K国高层谈这座城市的所属权。
一开始两边都在以为她在开玩笑，但没想到，异能反叛军被尤娜打服了，南方城市的所有权也被她谈下来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原本水火不容的两方势力甚至能一起在她的玫瑰庄园里参加舞会。
事情确实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尤娜期待的和平年代似乎也确实来临了，但就在最近，她发现了一件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林槐还在和那位联系？”
尤娜坐在梳妆镜前，打理着自己的长发，问。
“目前来看，是的。”
管家点点头。
尤娜和林槐认识不久，当初那家伙说自己是个流浪汉，跑来她的玫瑰庄园想找一份工作。当时尤娜觉得这人挺有意思，于是把他留了下来。
林槐这人很聪明也很有能力，尤娜和他兴趣相投，能聊到一起去，关系很不错。后来尤娜创立了和平公会，林槐成为了副会长，成了尤娜名副其实的左右手。
但就在前几天，尤娜发现，林槐似乎一直和k国高层某位大人物有联系。
林槐是后来才跟那位联系上的、还是从头到尾他都是他的人，尤娜并不是很想知道。
她只觉得，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需要让他离开这里吗？”
管家试探般问。
“不用了。”
尤娜轻笑一声，意有所指般，说着管家听不懂的话：
“该来的总会来，逃不掉的，赶走一个，后来的只会更多。我只是想看看，他究竟能做出什么事来。”
……
这次的回忆十分短暂，叶绯能得到的信息也没多少。
林槐？“那位”？结合任花颜之前给出的信息，“那位”应该就是她在玫瑰庄园晚宴看见的那个跟林槐私会的男人，但那人到底是谁，依旧是个问号。
什么叫“该来的总会来”？
尤娜到底知道什么？遇见了什么？
叶绯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在回忆结束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不受控微微颤抖的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按回了心里。
现在重要的是眼下的事。
这样想着，叶绯伸手想把尤娜的躯干挪出立柜。
但就在他即将碰上她时，她身后的黑暗中突然涌出来一团黑色的烟雾。
这次，那黑烟出现时再不是一晃而过的一个瞬息，它盘旋在立柜内部，想只伺机而动的恶鬼，试图将叶绯整个吞入腹中。
这种感觉，叶绯再熟悉不过。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叶绯心里蓦然涌上一种浓郁的慌乱，他闪电般收回手，但那黑色烟雾却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
“小蛇！”
叶绯大惊失色。
看来他已经养成了良好习惯，在危险来临时先呼唤简泠西的名字：
“小蛇！小蛇！小蛇小蛇小蛇！！！”
简泠西随叫随到。
落地窗的玻璃门猛地被人推开，简泠西手持血月镰，几步上前挡在了叶绯身前。
黑色烟雾撞上血月镰的刀面，四散溢开。它没再前进，而是团在简泠西身前，和他短暂地对视了片刻。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睛，似乎也在打量面前那团没有人形的黑雾，他金色眼瞳中满是冷意。
他微微侧过脸，对身后的叶绯说：
“叶老师带尤娜的躯干去礼堂，这里交给我。等我把这东西解决完，我就去找你。”
叶绯愣了一下。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
“你……”
但话还没说完，他就顿住了。
而简泠西似乎读得懂他的意思，他很自然地接了下去。
他说：
“放心，我能找到你。”
……
分线世界二
任花颜、步步和艾瑟排排坐在尤娜的房间里，尤娜则拎着裙摆，在房间里翻找着什么。
艾瑟看着她，觉得奇怪，想问点什么，但又想起任花颜之前嘱咐他“要礼貌”的话，因此最后别别扭扭地开口问：
“尤娜小姐，你不是说今晚的舞会很重要吗？”
“嗯哼，确实很重要。”
尤娜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啊？”
“因为它重要，却无聊。”
尤娜微微拖着声音：
“反正过去也是说些客套话，不如晚点去呢，有人负责处理那些，而我讨厌跟人打交道。”
说着，尤娜从床边的柜子里翻出了什么东西，她甩甩长发，耳朵上的耳环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串清脆的响：
“哎呀，找见了找见了。”
任花颜听见他的话，下意识望了一眼，却见尤娜不知从哪翻出了一套国际象棋：
“我这玫瑰庄园平时可不会来小朋友，也没人能陪我玩，你们要不要陪我玩一会儿？”
尤娜语气轻快，莫名有点可爱，完全不像任花颜在小亭回忆里见过的那样气场全开的模样。
原来传说中那么厉害的姐姐也会有自己的小脾气，会嫌舞会无聊而藏起来偷懒，会高高兴兴和小朋友下棋玩。
尤娜把棋盘摆在地上，自己提着裙摆跪坐在地毯上：
“我看看啊，我大概只能玩一把，所以咱们得快点……等等，你们有人会下棋吗？”
下棋这一点倒是和他们第一晚接到的支线任务对上了，当时的棋是步步下的，现在也是她默默举手，坐到了尤娜对面。
尤娜帮她摆好棋子，而在步步准备走出第一步时，她又突然出声道：
“等等，光玩没什么意思，难得遇见会下棋的人，这样，你们有什么愿望吗？如果赢了这局，我可以帮你们实现它。”
任花颜没想到尤娜会这样说。
她看看步步，又看看艾瑟，说：
“我们没有什么愿望，如果可以的话，尤娜小姐可以带我们参加今晚的舞会吗？会给你添麻烦吗？”
她还没忘，系统给他们的任务是“参加玫瑰庄园的舞会”。
听见这种要求，尤娜愣了一下。
随后，她弯起唇：
“当然可以。”
一大一小的棋局正式开始了，步步还维持她那不过脑子的暴力下法，每步棋都走得很随意，像是在胡乱摆放，但确实把尤娜逼到了败局。
这一整局棋并没花多长时间，尤娜输得很惨，但她似乎很高兴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我输了，走吧，带你们去舞会。”
尤娜收好地上的棋盘，边自言自语般笑道：
“真是，居然输给了一个小妹妹。”
“你下的也很好。”步步礼貌地冲她点点头。
“是吗？”尤娜轻笑一声：
“一个老朋友教的，他要是知道我输给个小孩子，估计得笑话死我。”
听见这话，任花颜心里一动。
她觉得，她能猜到尤娜说的人是谁。
她问：
“是尤娜小姐的好朋友吗？”
“嗯，是好朋友，一个傻子。”
尤娜想到那家伙，摇摇头。
任花颜也跟着弯起唇：
“尤娜小姐的朋友，那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尤娜轻笑一声，似乎回想起了一些愉快的记忆：
“是啊，是个很温柔的家伙，唠叨又烦人，但赢我棋的时候干脆利索，一点也不温柔。”
收好棋盘后，尤娜如约带着三个小朋友去了二楼的舞会。
路上，有尤娜在，别人也不敢拦他们，只是不少人都往他们这边投来好奇目光，似乎不理解这三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子为什么会跟在尤娜身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任花颜他们跟着尤娜进入了舞厅。
舞厅的面积比一楼大厅还要大，里面很热闹，穿着礼服的女士先生们聚在里面。而等尤娜出现，大家的目光都聚在了她身上。
尤娜自然不可能一直带着他们，她把小朋友们带到了人稍微少一点的位置，离开前，尤娜低声和他们说：
“随便玩吧，小心点，可别被坏家伙拐走了啊。”
说着，她抬起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冲他们轻轻挥挥算作告别，而后便提着裙摆走向了人群中心。
周边不停有人跟她打招呼、聚在她身边和她聊着什么，而尤娜一副从容姿态，红唇带笑，游走在人群间。
她还是那个尤娜，但她藏起了幼稚、没有了他跟他们跪在地上下棋时的放松感，她重新变成了那个以一己之力维系两方和平的强大的尤娜小姐。
任花颜远远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却莫名觉得尤娜的神态和笑容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任花颜微微皱起眉，略微有些出神。
但她想不起来，也没时间再想。
因为下一秒，她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跟林槐私会的男人。
那男人此时正站在舞厅另一侧，他冷冰冰的眼神越过人群，直勾勾看向另一边的尤娜。
那眼神，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种高位者俯瞰一切的讥诮的笑意。
任花颜的心莫名其妙揪紧了。她有种预感，她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份一定非常非常重要，这种重要并不是针对这个副本和任务，而是还关联一些很远很远的东西。于是她让身边的艾瑟照顾好步步，自己穿过人群，快步走向那个男人。
她躲在离那男人最近的一张甜点桌旁，分神注意着那边的情况，说来也巧，正在那时，刚好有个人上前跟那男人打招呼。
那人冲那男人笑笑，而后同他问好，还叫了他的名字。
听见那个名字，任花颜后心泛上一阵密密麻麻的凉意。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第103章 尤娜-[20]
……
叶绯抱着尤娜的躯干奔向礼堂。
他跑得很快, 身边都是路过的风，尤娜的红裙在他身侧扬起，像一朵飘零的花。
叶绯并不知道尤娜房间里飘出来的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是什么, 但他看着那玩意, 总有种恐怖的熟悉感。
具体是哪里熟悉，他想不起来，也没时间想。
他从四楼一直奔向玫瑰礼堂, 他推开礼堂的门，跨过那些白烛, 将尤娜的身体放到了玫瑰花瓣上。
一阵淡淡的光晕过后, 玫瑰花瓣上躺着的不再是断肢，而是尤娜苍白的尸体。
【玫瑰庄园主线任务进度：6/7】
【尤娜小姐喜欢阿芙洛狄忒与红玫瑰的故事】
这次旁白给出的提示十分简短, 但也十分明确。
阿芙洛狄忒……
叶绯抬起眼，看向了礼堂正前方阿芙洛狄忒雕像。
有那么一瞬间, 他似乎还听到了某人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
叶绯微微眯起眼。
纯白色的阿芙洛狄忒立在一片暗色中，她身上被遍地烛火和周边彩色的玻璃窗映出柔和的光。
叶绯仰着头，站在玫瑰花间和她遥遥对视。
空旷的礼堂内，烛火摇晃，带得阿芙洛狄忒身上的光影也微微晃动。
但突然有一瞬，时间仿佛静止在了那一刻。
阿芙洛狄忒身上晃动的影子凝滞了，叶绯脚边的烛火也停在了前一秒的姿势。
世界仿佛成了定格的相片, 只有叶绯耳边某人的心跳声愈发清晰。
咚、咚、咚。
叶绯往前迈开一步，想去寻找心跳声的来源。
但他一脚迈出, 踩到的却不是坚实的地面。
那一瞬间，周边景象瞬间变成一片虚无, 叶绯五感尽失, 人仿佛坠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等他的世界再有亮光时, 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叶绯愣了一下。
他似乎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站在礼堂最前方，俯视这片空间。而他眼前礼堂的地面没有烛火也没有玫瑰花，只有孤零零站着的尤娜。
又进了尤娜的回忆？
叶绯略微有点疑惑。
但回忆不应该是在他找见心脏后才会开启吗？而且以往的几次，他也没有过这种突然改变站位与视角的情况。
所以现在是怎么了？他在哪里？
叶绯脑中空白一瞬，而后才意识到，他所拥有的视角，似乎属于礼堂中的阿芙洛狄忒。
因为他动不了，也看不见自己的模样，无论怎样努力，他都只能用阿芙洛狄忒的眼睛注视眼前的世界。
而此时，尤娜站在礼堂正中，她仰着头，与叶绯，或者说，与阿芙洛狄忒遥遥对视。
她神情有些木然，不同以往，她今天没有穿她喜欢的红色，她身上是一件素白色的普通长裙。
尤娜看着礼堂中的阿芙洛狄忒，略微有些出神。
过了许久，她似乎想上前几步，但才走出半步，她身后便传来一道属于实木门的沉重声响。
尤娜微微垂下眼，回了神。
她问：
“你来了？”
“……啊，来了。”
林槐站在她身后，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没有上前。
“过来。”
尤娜叹了口气，转身面对林槐。
两人间的氛围格外沉重沉默，尤娜直勾勾看着对面的林槐，她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问：
“林槐，你是来杀我的对吗？”
听见这话，林槐微微睁大眼睛，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半晌，他也只能哑着嗓子问出一句：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
尤娜的语气很平静，似乎一点不为此感到意外。
她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另道：
“我还知道你一直和那位有联系。都到现在了，你也不用瞒我了，直接告诉我吧，当初你出现在玫瑰庄园门口是不是有意为之？你从一开始就是蓄意接近我，因为这是那位交给你的任务吗？任务内容是不是需要你故意接近我，然后最后在我背后来一刀，让我感到被背叛的痛苦？”
尤娜语速很快，她质问着林槐，而林槐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慢慢变成凝重。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他收起那些惊讶神色，摇摇头：
“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是个流浪汉。你的猜测也是对的，我一开始就和那位有联系，接近你是那位交给我的任务。”
猜测被证实，尤娜并不生气。
相反，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但为什么呢？”
尤娜喃喃道：
“他怎么会知道我要做的事，为什么能提前那么早在我身边埋下埋下变数呢？我以为我不会步他们的后尘，我以为我已经够小心了……”
“……尤娜。”
林槐眉眼间是浓郁到快要变成实质的悲伤，他打断了她的话。
他眼里的光微微颤动，半晌，他说：
“当初他的原话是，战争很快会波及到尤娜的城市，她一定会忍不住出手，一定会做点什么来保住和平，而她也一定能做到。我要做的，是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记录你的行为，在适当的时候传递情报，仅此而已。”
尤娜略微有些怔神。
林槐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你还不明白吗？你以为你够小心，你以为你逃离了他的掌控，但事实是，尤娜，你所在的整座城市都是他为你准备的实验场，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你看见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异能反叛军的势力是他故意引来A城，无差别轰炸也是他下令准备的，他要做的就是挑起战争，他要让你不得不面对这些，他要把普通人和异能者彻底推到对立的位置！”
尤娜表情有片刻的空白。
她安静了很久，而后，她突然笑出了声。
她一开始还只是压着声音轻轻笑着，但到后来，她弯下腰，捂着腹部，歇斯底里的笑声中满是悲哀与无可奈何。
到最后，她抬手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嗓音略微有些沙哑。
她问：
“你知道吗林槐？我跟我的朋友们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被囚禁的状态，我们有人被胁迫，有人被虐待，有时候好不容易得到自由，好不容易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却无法分辨那会不会是幕后人新一轮的实验和游戏。
“举个例子吧，我有个朋友，他叫陆展诚。他二十年前被投放进云河第五训练营，在那人给他准备的实验场里，他走着被人安排好的命运，还傻乎乎地把那人给他准备的锚点人物当成朋友，果不其然，后来，他被狠狠背叛了。
“那时候我还笑他傻。我在想，要是换成我，肯定能分辨出那人的阴谋诡计，肯定不会上他的当。
“谢谢你啊林槐，不然，可能直到最后，我都不会发现，原来我做的一切都还在他的计划中，我以为的自由世界，只是他给我划的一个更大的游戏区。可能实验样本的命运就是这样吧，他逃不掉，我逃不掉，所有人都逃不掉。”
尤娜摇摇头，她说着林槐听不太懂的话，脸色略显苍白。
她看向林槐：
“林槐，去完成你的任务吧，想做什么都随你，这游戏，老娘不玩了。”
“不……”林槐神色略微有些焦急。
他摇摇头：
“尤娜，我今天不是过来跟你说这些的。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叛逃了，我从今天开始，不会为他做事了。”
尤娜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林槐紧接着道：
“跟我走吧尤娜，你逃不出去的囚笼，我带你逃。你不用管这世界的死活，逃一辈子也好，你不用再被他控制，你可以真正自由。”
林槐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礼堂内，听得尤娜微微睁大了眼睛。
但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半晌，她微微弯起唇：
“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吗？林槐。”
林槐眸色一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他看着尤娜琥珀色的眼睛，张张口，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微微蜷起手指，最终也只是点点头：
“嗯，尤娜，我们是朋友。”
“那你为我做件事吧？”
尤娜低头取下自己的手镯，按出手镯机关里藏着的刀刃，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
狰狞伤口缓缓爬上她的手心，从伤口内涌出的血珠漂浮在空中，慢慢凝实，最终变成了一把暗红色的刀。
尤娜的异能叫做“血色荆棘”，简单来说，就是控制血液。
她可以给自己的血液赋予任何形态，包括温度、形状、存在方式。
现在，她用自己的血凝成了一把刀。
她刀握在手里，又从长裙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针剂，毫不犹豫注射进了自己的脖颈中。
长针刺入的疼痛让她微微皱眉，而后，她丢掉针管，走到林槐身边，把手里的刀递给林槐。
她抬眸望着他，神色冰冷：
“杀了我。”
林槐手一抖，险些将刀扔在地上：
“你……？”
“林槐，我是逃不掉的。”
尤娜语气格外冷静，仿佛早就做好了这种打算：
“我不能只顾着一人苟活，那就太自私了，我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还有同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受难。你杀了我，不，杀了我还不够，你得分解我的尸体，把它们藏到不同的地方，尸块相隔越远越好。”
林槐像是有些不理解，他问：
“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冷静。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尤娜绝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不是吗？”
尤娜很轻地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哦，有一次错了。现在想想，你说得对，林槐。历史的进程自有安排，谁也无法阻止，无法改变。而对于我来说，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两人站在空旷的礼堂内，站在阿芙洛狄忒的注视下，站了很久很久。
最终，在阿芙洛狄忒面前，尤娜的白裙被血染成了红色，她的血铺了满地，最后开出了一朵朵暗红色的玫瑰花。
林槐的脸上身上都溅上了尤娜的血，他表情麻木地一下一下挥着刀，但后来，他的表情有了破碎的迹象。
眼泪混着他脸上的血迹一起淌下，他亲手将尤娜变成了一地破碎的尸块。
“……对不起。”
林槐嘴唇颤抖着低低说出这样一句话：
“对不起。”
他不停重复着这三个字。
林槐是个普通的理工男，在战争开始后，他的家和城市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他是异能者，K国政府不愿意救助他，他又不愿意去参加那什么异能反叛军，他只想过点安稳日子，因此开始了自己的流浪。
后来，他逃到了A城，结果当晚就因为违规入城被警卫带走了。可警卫并没有把他关起来，而是带他去见了一个人。
那是个看着十分儒雅温和的男人，他说他可以给林槐足够的钱财和安身之所，只要他为自己做一件事。
林槐没想太多，只是当个卧底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
那时候，那男人和他说过，他说林槐要去监视的人有一天会改变这个国家的现状，林槐还不太相信，直到他在琴房，第一次听见尤娜说要创立第三方组织，说要改变这个世界，说要和平。
林槐有些慌了。
一切都在往那男人说的方向在发展，他发现，他在做的事情好像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为什么这男人那么在意尤娜？为什么他了解尤娜所有事情？为什么他知道战争即将来临？为什么他知道尤娜肯定会维护和平？
是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这一切，原本就在他的控制和算计中？
林槐怕了。
后来他想，其实那时，他可以告诉尤娜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但他选择了继续沉默。
他还是跟在尤娜身边，帮她创建和平公会，帮她一点一点将想法变成现实。后来他发现，这个女人并不是说说而已，她自信而强大，确实拥有改变战争的实力，但林槐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注定没有结局。
因为总有一天，有人会亲手毁掉她的一切。
他突然不想为那人继续做事了。
后来，在玫瑰庄园的舞会中，他再次见到了那个男人，他说自己不想继续了，他想退出，他想要尤娜带来的和平，不想这一切再出什么变数。
再后来，他故意让尤娜发现自己和那人联系，他以为尤娜会赶他走会质问他，但她没有，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或者这一切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们都等待着真正爆发的那一天。
一直到今天，他们俩真正站在这里聊起了这件事。林槐想了很久很久，他想带尤娜离开这里，想让她逃离被那人摆布的命运。
但，即使阳光会将她烧成灰烬，玫瑰花也不愿意躲在阴影里。
她最后成了这个结局。
林槐有无数机会可以告诉她真相，但他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沉默。
至于尤娜最后的选择，他觉得自己不该拒绝，因此他亲手将尤娜变成碎块，对着早已听不见的她，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
叶绯看着这一切，逐渐觉得呼吸困难。
后来，天色像是晚了，眼前画面暗了下去，最终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片虚无中，只剩了尤娜鲜血开出的玫瑰花，以及她破碎的尸体。
叶绯站在远处，远远望着那一切，直到他眼里闯进了一束光。
他看见黑暗中走出一个穿着白裙的少女。
那女孩白的像雪，白发披散着，光着脚走到了尤娜身边。
“辛苦啦。”
凌跪在了地上。
她伸出手，将尤娜的头颅抱在怀里。
尤娜的黑发缠上她雪白的手臂和裙摆，她身上的血将凌一并染红。
凌轻轻摸着她的脸，闭上了眼睛。
尤娜的血落在凌身上，开出一朵朵红色的玫瑰。
“好好休息吧。”
“晚安，尤娜小姐。”

第104章 尤娜-[完]
黑色烟雾冲撞在房间内, 不停与血月镰碰撞，试图缠绕上简泠西的身体，但那攻击似乎对简泠西完全没有威胁。
“绝对湮灭对我没用, 还不死心吗, 决？”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半空中的黑烟果然停住了动作。
它若有所思般沉默片刻，最终开口道：
“是你？我听亚特兰斯提过你。你叫简泠西, 对吗？”
决的声音低沉沙哑，辨不出年龄：
“你和凌都好奇怪, 为什么要护着那个废物？”
简泠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说：
“你最好收回对他的评价。”
决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有意思。”
他没有跟简泠西继续纠缠的想法，他只说：
“很高兴见到你, 简泠西。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好好打一场，我倒要看看, 你和凌能护他到什么时候。”
“很期待有那么一天。”
简泠西微微弯起唇，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至于后一条，我的回答是，只要我活着。”
“有趣。”
决似乎没有实体，他依旧保持着黑色烟雾的状态，他缓缓后退，最终隐在黑暗中, 消失不见：
“那么，下次见。”
简泠西唇角笑意微敛, 他收起了血月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决的能力叫做绝对湮灭, 呈现方式便是黑色烟雾, 被那黑色雾气缠上的任何物质都会在瞬息间腐蚀消失, 包括人体。
但因为简泠西自己的某些原因，绝对湮灭对他并没有太大作用，只是……
简泠西看向自己手心。
他皮肤上还缠着些未散去的湮灭物质，那些东西灼烧他的皮肤，带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简泠西用指腹想把那些黑雾拨开，但似乎并没有作用。他也没太在意，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一双手套，戴在手上，挡住了那些伤。
简泠西拉开尤娜房间的门，快步走了出去。
但当他回到玫瑰礼堂时，偌大的礼堂空无一人，只有地上安静躺着的尤娜。
简泠西看着她，微微皱起眉。
叶绯不在这里。
片刻后，他抬起眼，看向了前方的阿芙洛狄忒。
……
叶绯似乎被困在了什么地方。
黑暗中，凌抱住了尤娜的头颅，而后和她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
叶绯想去找她，但他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在这种情况下，他在短暂的混乱后，努力回忆着自己得到的信息。
尤娜不是被谋杀，她是自己赴死的，甚至连碎尸的要求都是她自己提出。
所以，林槐到底在为什么人做事？尤娜为什么会对林槐提出那种要求？她到底遇见了什么？有什么是非死亡不能逃离的？而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在故意挑起战争，有人在刻意折磨他们。如果真像尤娜说的，他们都被控制在某个人手中，那这一切就真的像一场游戏，整个世界都是某人为他们打造的游戏场。
制造视线，投放实验体、安排锚点人物、推进历史进程……
叶绯觉得自己的认知好像出了错，但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应该，应该知道那人是谁，为什么想不起来？
叶绯的头痛得要炸掉，而他的身体也似乎被什么重物压迫着。
他动不了、无法呼吸，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死亡来临，他没有反抗的心思，也没有自救的力气。
没有求生欲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但事实上 他已经保持这种状态很久了。在面临死亡时，他从来不会去求生，他总是想着，能死就死，死不了就继续活着，反正怎样都没意思。
尤娜刚才有句话说的没错，死亡，确实是唯一的解脱方式。
叶绯的意识渐渐模糊，但就在那时，他突然听见了刀刃撞击硬物的闷声。
他原本都要睡着了，但那声音一声声逼散了他的困意。
到后来，他周边的黑暗随着那声音一块一块碎裂，一点点暖色的光透进来。
叶绯眯着眼睛，努力看了一眼。
待到黑暗破碎时，他对上一双很特别的金色眼睛。
在叶绯的记忆里，这双眼睛总是微微弯起、带着笑意的。但这次，他没有在笑了，他轻轻皱着眉，神色显得有些冷。
叶绯看着他的眼睛，看得很认真。
一直到他被简泠西捞在怀里，他闻见简泠西身上的桔梗花香，才想起来问：
“我好像快死了，为什么要救我啊？”
叶绯期待死亡，即使他知道那对于他来说不可能实现，因此他这句话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他也没期待简泠西能给他回答。
他顿了顿，问：
“我刚在哪？”
简泠西呼吸略微有些重。
他说：
“无法死亡的死亡只是折磨。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救你。”
叶绯愣住了。
简泠西抱着他，没松手。
他很快答了叶绯后一个问题：
“在雕像里。”
“那还真是恐怖。”
叶绯笑了一声。
他暂时没有从简泠西身上起来的打算，为此，他还征求了一下简泠西的意见：
“我没力气了，借我靠一会儿，小蛇不介意吧？”
“不介意。”
不知是不是叶绯的错觉，简泠西抱着他的力度好像稍稍大了一些。
顿了顿，他又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雕像里？”
简泠西很轻地笑了一声：
“我说过啊，我能找到你。”
叶绯弯起唇，像是叹了口气：
“那可真不错。”
熟悉的困意渐渐漫上来。
叶绯靠在简泠西身上，困倦又疲惫，几乎要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出现：
【玫瑰庄园主线任务进度：7/7】
【恭喜玩家001叶绯、002简泠西完成主线任务】
【滴——】
【分线世界已合并】
听见最后那句话，叶绯愣了一下。
等等，合并了？
小朋友们要回来了？
但他还在跟简泠西贴贴啊？？
在心里短暂地挣扎过后，叶绯放弃了挽回自己的形象，虽然他的形象原本也不怎么高大。
世界线合并时总会有那么片刻的恍惚，在那短暂的异样感过后，玫瑰礼堂出现了另外六个人。
秦璟用手扇扇风，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她环视周边熟悉的玫瑰礼堂：
“幸好你过得快啊叶绯，你要再晚那么一点点，我们仨就要跟玫瑰庄园一起被轰成……”
话还没说完，秦璟就看见了礼堂里另外俩人。
此时，原本立在礼堂前方的阿芙洛狄忒雕像已经被人砸碎了，破碎的石块掉了满地。
叶绯坐在那堆废墟中，坐在雕像脚下的台面上，他身前站着简泠西，而那人正抱着他。
简泠西背对着秦璟，从秦璟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叶绯靠在简泠西肩膀上露出来的俩眼睛。
“……”秦璟默默闭上了嘴，将目光挪去了别处，不愿再看。
气氛一时变得沉默了，似乎大家都觉得这个画面有点尴尬。
只有任花颜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突然有点焦急地出声问：
“叶哥哥！你没有看小队聊天房吗？”
叶绯愣了一下，他说：
“抱歉啊，刚刚我遇到点情况，没来得及，是有什么事吗？”
“我听见那个人的名字了！”
任花颜脸色还有点苍白，她语速很快，很着急的模样：
“就是跟林槐私会的那个大叔，我听见他的名字了！”
任花颜顿了顿，叶绯也跟着她揪起了一颗心。
简泠西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听见任花颜的话，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打断她，但他张了张口，最终也是留下了一道略重的呼吸声。
他不自觉将叶绯的腰搂得更紧了些。
也就是那时，任花颜说出了后半句话：
“他们叫他……岑介！”
“？”
“啊？”
“哈？？”
这个名字一出，不止叶绯，礼堂里其他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大家都听过这个名字。
岑介是伊甸园的主人，白塔的最高领导人，谁都没想到他们能在这里听见有关他的事情。
艾瑟惊了个大张嘴：
“岑介？是我听过的那个岑介？岑麟他爹？？”
秦璟皱紧眉：
“颜颜，你会不会听错了？现在是三零七八年啊，岑介那个老不死的最多也就五六十岁吧？怎么可能……？”
“不会听错，我听到他们叫他岑介先生！……”
任花颜跟他们解释着当时自己遇见的情况，而那些声音落在叶绯耳里，略微有些模糊。
他有些茫然。
岑介……
“咔哒”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传出这样一个声音。
他记忆中断裂的部分，好像就这样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扣成了完整的一个环。
……
3075，诊疗室。
“啊，承让啦。”
台灯下摆着一张棋盘，此时战局已进入尾声。
年轻的医生用手指弹了一下对方的王棋，王棋歪倒，游戏结束。
女人烦躁地敲敲桌面：
“又输了又输了，你怎么那么烦？让让我也好啊，真是不懂温柔。”
“哈？故意放水你才会更生气吧。”
医生轻笑一声。
他收着棋盘周围的棋子，对面的女人就那样双手抱臂看着他。
但没一会儿，她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于是拧紧了眉：
“等等？”
女人一把拉住了医生的手。
她把他的手拉到台灯下仔细看看，发现他原本白净的手背和手腕上满是淤青和密密麻麻的针孔。
女人眉眼里压着火气：
“他们又欺负你了？”
医生微微用力挣开了她，他没回应她的话，只说：
“不疼。”
“血都要被抽干了还不疼？”
女人冷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摇摇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扔在医生面前，而后伸了个懒腰：
“算啦，你好好休息吧。我要走了，这个你帮我保管着吧。”
“哦？这次不藏地毯下面了？”
医生打趣道。
“不了，这不是要出远门吗？”
女人撩了一把长发：
“在外面的时间，让我好好练练我的棋艺，等回来，看我下哭你。”
“好好好。”医生笑着点点头。
片刻，他又微微皱起眉，似是想起了什么，同她说：
“你小心点。”
“嗯？”
“上次阿诚出去，回来时变成了那样，你别……”
医生并没有往下说。
“哈？”女人并没有当回事：
“少把我跟那小傻子相提并论，那些人的坏心眼我可了解得很，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被他们摆布……对了，帮我跟凌告个别吧，啧，时间真要到了，先走了。”
女人朝医生挥挥手，站起身离开了这处光源。
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随着门锁卡扣声消失不见。
医生低头看着尤娜的房卡，抬手将它放进了手边的小盒子里。
尤娜离开后，他按灭了台灯，脱掉了身上了白大褂，走向了不远处的走廊。
他渐渐步入黑暗。
他在走廊第一扇门前停下，从口袋里摸出卡片，熟稔地刷卡走进房间，关上门。
门内的房间和外面一样，四面封闭，一片黑暗。
医生靠着墙壁坐下。
他抬手敲了敲墙面：
“姐姐，尤娜走了。”
墙壁上有一道裂缝，隔壁人声从那道缝隙中传进来。
女孩声音清澈，语气温柔：
“真好啊。”
她很轻地笑了一声：
“希望她玩得开心呢。”
“嗯。”医生点点头：
“一定会的。”

第105章 游戏大厅
在想起凌之前, 叶绯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家人。
在他人生前半部分时间里，他的记忆都是不怎么清晰的，可能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 也可能是因为他遇见了什么事情导致失忆, 总之他记性向来不怎么样，到现在，也只能记起几个特定的人物事件和时间节点。
那些事情像断断续续的电影画面、像破碎的拼图, 始终无法拼在一起。
但当那时，当任花颜说出“岑介”二字后, 那些碎片突然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在了一起, 连带着牵扯出了另外一些被叶绯忘记的事情。
比如在他年幼的时候，他和凌住在一栋很宽敞的大房子里, 那间屋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外人并没有办法进入。
那时候, 他们的小屋外每天都会来一个叔叔。
那个叔叔人很好，他会带叶绯出去玩，而凌因为生病的原因，惧怕阳光，所以从不出门。
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叔叔牵着他的手, 问：
“你有家人吗，你的小家里都有谁呢？”
那时候年幼的孩童被阳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答：
“有我，和姐姐。”
“姐姐为什么不出门呢？”
“姐姐说, 她不喜欢阳光。”
叔叔点点头, 带他去认识了这个世界, 教他什么叫花草树木，教他书本上的知识，他没有父母，叔叔就充当起导师的角色，教他认识世间万物。
他学东西的速度称得上恐怖，很快，他就从一个看见什么都要问问题的幼稚小孩，变成了能一个人捧着学术论文安安静静啃一天的小大人。
他对异能方面也格外有天赋，一群大人研究一年半载都弄不明白的问题，他花很短的时间就能或巧合或认真地说出关键所在。
从那之后，叔叔就不再带着他出门了，他把他带到了一个实验室，每天面对一些穿着白大褂的人类。
那时候，他通常都是扮演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但偶尔那些人也会带他去做一些检查，而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代表什么。
等到后来，他做检查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用很长的针刺穿他的皮肤，从抽出鲜红的血液。那有点疼，他不太喜欢，但是叔叔会温柔地安抚他，告诉他这都是为了救人。
姐姐教过他，她说拯救生命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她希望他也能成这样子的人。
一开始叶绯确实是这样想的，他想救人，想让姐姐高兴。但后来，那些人从他身体里抽走的血液越来越多，那些大大小小的淤青和针孔爬在他身上，稍微动一动就疼。
他在想，救人是那样痛苦的事情吗？拯救生命，一定要以伤害他为前提吗？
他去问姐姐这个问题，但姐姐只是低声啜泣着和他说对不起。
但姐姐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想不明白。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姐姐从大房子搬进了一个很暗的地方。
这里有很多房间，后来，还住进了很多新朋友。叔叔将那些朋友交给他，要他照顾他们，看好他们，记录他们的日常生活。
那些朋友们有大有小，性格各异，他们和他一起住在那间诊疗室里，偶尔叔叔会带走一个人，叶绯不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总之也跟那些检查和实验差不多，或者跟叔叔说的“救人”脱不开关系。
那之后，他再也没搬过家，他从头到尾都住在那间四面封闭的小房间里，只能通过墙上的裂缝和凌交流。
凌还是不愿意出门，他们也很久没再见过面。
叶绯很少会去外面的世界，他日复一日地待在实验室里，有时候是看书做研究，有时候是自己当实验品被检查被抽掉血液。偶尔也能放个长假，休假的时候就待在他那间小房间里，通过墙壁上的缝隙和凌说话。
生活总是这样无聊。
再往后，叶绯在外面见过的人类换了一拨又一拨，他看笨手笨脚的实习生变成成熟稳重的首席研究员，看年迈的博士离开了那里，一年又一年过去，身边的人和事都在变，不变的只有叶绯和叔叔。
刚认识的时候，叶绯还是个小孩子，而叔叔看起来二三十岁，是个很温和的年轻人。
后来，叶绯长大了，模样永远停在了一个他记不清的年纪，而叔叔似乎也跟着他定格了时间。
以前的他还没发现那里有不对，很久以后的将来，他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温和和包容都是假的，那只是他用来控制他以达成自己目的的手段。
遗憾的是，叶绯用了很长时间，付出了十分惨痛的代价，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那时候，他在想：
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啊。
-
游戏外，伊甸园。
白塔，地下实验室。
岑介躺在透明玻璃房内的医疗床上，他看着自己手上缓缓浮现的皱纹和老年斑，控制不住地发了脾气：
“血呢？血呢？！”
旁边的研究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惶恐模样。
最终，其中一位最有资历的中年人站了出来：
“抱歉岑先生，仓库里的存血已经耗空了，这个问题我们上次已经跟您说明过了……”
“叶绯呢？！”
岑介怒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出现无法逆转的老化，终于有些维持不住自己面上一贯的温和。
他需要叶绯，准确来说，他需要叶绯身上的血，那能让他永远保持年轻健康的状态。
而要让岑介回忆自己真正年轻的时期，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他的家庭给了他雄厚的财力和极高的社会地位，以至于他年纪轻轻就成了k国响当当的人物。
可人类总是这样，一无所有的时候追求金钱和地位，什么都有时，又嫌时间太短，开始追求漫长的生命。
世上无数人物都折在这里，而岑介也免不了俗。只是他比较幸运，因为他真的找见了长生的方法。
“叶绯……把叶绯给我找来！！”
岑介心情无法控制地变得焦躁，他像一只发疯了的兽，疯狂地挥动手臂推倒自己身边的仪器。
仪器报警声填满整个空间，玻璃房内的研究员大气都不敢出，定定地站在原地。
岑介重重呼吸着，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逐渐佝偻，像是有千百斤的重物压在他身上，叫他直不起腰。
叶绯，是他偶然遇上的孩子。
他见他第一眼就知道他和普通人不一样，当第一次知道叶绯的异能后，岑介更是欣喜若狂，他觉得，这是上天送给他的一个机会、一份礼物。
他想了各种办法，他用自己的全部家底建了秘密实验室，又努力取得那孩子的信任，他花了很多精力和财力，为的就是有一天，他能用科技实现异能移植。
“绝对治愈”！多么美妙的能力，只要有了它，他就是不老不死的存在，这意味着他拥有无尽的时间，他能抱着自己的金钱和权利，一直到时间的尽头。
但事情，似乎并没有岑介想的那么简单。
他想了各种办法，违规人体实验做了一轮又一轮，但始终没能找见异能转移的方法。
但在长久的实验摸索中，也不是一点成效都看不见，因为他的研究员们找出了移植之外的另一种办法，虽然不如异能移植那样一劳永逸，但也算勉强可用。
那就是全身换血。
α病毒存在在人体各个角落，其中浓度最高的就是血液。只要将他全身的血换一个遍，那相当于他也短暂拥有了绝对治愈这个美妙的能力，就是这能力的保鲜期会稍微短那么一点，过程也很麻烦，可这已经是岑介当时能找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
而抽血这种小事对于叶绯来说也没什么，他有绝对治愈这个能力，就算把他全身的血抽出来让他变成一具干尸，用不了几天，他的身体也会慢慢恢复正常。
有他在，岑介就像拥有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血库。
说来，骗这小孩抽血也很简单，这是个傻的，岑介给他看了一些可怜异能者的案例，乱世之中，那种人间惨剧多的是。他说自己能够阻止那一切，他说叶绯很特别，他要用他的血去救人，他还就真的放弃了反抗，乖乖让他扎针。
不过岑介觉得自己也不算欺骗，救他这样一个伟大的生命，不比救那些普通人更重要？
岑介的计划在无数次试错后，用一个最稳妥的方式开始了。
那时候，他已经从年轻步入了中年，但叶绯看起来还是和他刚见面时的年纪，小小的一点，每次换血都要等很多天，抽很多次。
一开始，换一次血，他能保持的时间在两三个月左右，但时间一点点过去，异能移植过了一百多年也没什么进展，叶绯的血对于他的作用却越来越短暂。
比如这次，离换血也就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他的身体居然又出现了老化的现象。
“岑麟呢，把岑麟给我叫来！！她到底把叶绯弄到哪里去了！她究竟想干什么？！！”
岑介苍老嘶哑的吼声回荡在玻璃房内，研究员听他说这话，连忙传达了消息，让外面人帮忙找一下岑麟小姐。
岑麟来得很快。
她这次并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跟着她那位秘书，而秘书手里拎着一个医疗箱。
玻璃房内的研究员看见医疗箱后，眼睛都亮了，他们能猜到那是什么，他们连忙打开玻璃房的门，想把那箱子接进来，但在那之前，岑介先冲了出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巴掌扇上了岑麟的脸颊。
岑麟被他打得偏过头去。
她眼里没什么波澜，很快单膝跪地，低着头，像是兽类表示臣服的姿态。
此时，岑介一头发丝已经全白了，他脸上生出道道皱纹，连出口的声音都嘶哑得可笑：
“混账东西……叶绯呢？”
岑介又一脚踹上她的肩膀，但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即使使出全身力气，他也无法对岑麟造成什么威胁，因为岑麟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子。
“我问你叶绯呢？！！”
“在找了，父亲。”
岑麟顺从地答着他的话。
她让秘书送上那个医疗箱：
“投放叶绯进游戏前，我为父亲提前抽好了血，送来的稍微有些晚，希望父亲不要生气。”
岑介肩膀逐渐佝偻，他似乎气急了，肩膀一耸一耸。
他盯着面前的岑麟，眼里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在找出长生的方法后，岑介确实享受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但很快，他发现α病毒带来的不仅仅是便利，还有很多无法预料的变数。
k国是个崇尚自由、人权与和平的国家，在世界一片排除异己的风气中，k国是唯一提出和异能者和平相处的国家。当时这一政策受到了无数人的反对，岑介就是其中一位。
显然，异能者拥有比普通人类强太多的能力，而强者总有一天会走上压迫的道路，岑介十分清楚这一点。
他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他在暗处勾结了一些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他们开始了用各种方法挑起动乱，制造恐慌，他要让人类知道，共存根本不可能，想要存活，只有压迫。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结果，世界将会引来一场巨大变革，战争可能会持续很久很久，会有无数人受苦受难甚至死亡，但那和他没关系，反正他有无尽的生命，他耗得起。
而他手上握着无数的筹码，他知道，最后的赢家肯定是自己。
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样，他最终站在了最高的位置，成为了这世界顶峰的存在，拥有了无数金钱无上权力，但越到这时候，他心里的不安就更多一点。
因为他重新意识到，他身上永生的能力并不属于他，没有叶绯和叶绯的血，他只是一个下一秒就会老死的干尸。
但看看他亲手创建的伊甸园，看看他面前的这个家伙。
一开始他对岑麟的期望，是给自己创造一个强有力的助手，创造一条帮他咬人的狗。但随着这家伙慢慢长大，岑介发现了她眼里藏不住的野心，还有一些更危险的东西。
而她有能力，又年轻，她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岑介的无能。
他在想，当一条狗开始对主人露出牙齿，那还有留下它的必要吗？
“你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岑麟。”
岑介深深地看她一眼，他似乎消了气：
“鎏金赌场的事我让你解决，你不管不问，那些贱民现在踩到了我头上问我要说法。伊甸园庆典你敢一声不吭提前离开，连叶绯，你都敢不经过我同意就擅自把他投放进游戏，怎么，我最近是对你太好了吗？”
“父亲难道不想找见凌吗？”
岑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反问道。
她顿了顿，沉声说：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亲。”
听见这话，岑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身边的研究员一脸焦急：
“先生，准备换血吧。”
岑介冷哼一声，转身走向了医疗床。
他只给岑麟留下一句：
“滚吧。”

第106章 游戏大厅
岑麟什么话也没说, 她从地上站起身，转身走向了电梯的方向。
从地下实验室上来后，她没在白塔多停留, 而是直接离开了这里。
一直等到出了白塔的范围, 她身后的金秘书才敢出声问：
“大小姐，我们现在是……？”
“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岑麟眼里一片淡漠, 出口的话像是今晚去哪里吃饭这种问题一样随意：
“你难道没看见吗？刚刚那老东西的眼里，写满了‘我杀了你’四个大字。我太了解我的父亲了, 最早, 今晚，我就会面临死神组的刺杀。”
“看来先生是真的动怒了。”
“当然, 我做多了触碰他底线的事，铺垫已经够多了, 他当然不会再留一条不再听话的狗。”
金秘书知道岑麟从很久以前就在计划这些，但他有些无法理解，他低声问：
“大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为了那件事，您大可不必做到这样麻烦，这对您似乎并没有好处。”
“好处？让我心情变好，就是最大的好处。岑介这种肮脏的生命……”
岑麟冷笑一声：
“也配用他的血来续？”
听见这话，金秘书十分意外。
他待在白塔很多年了, 他知道岑介需要用叶绯的血来续命，所以现在岑麟口中的“他”是谁, 自然不用多说。
但岑麟平时对叶绯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他觉得这两人的关系肯定算不上好, 因此现在他听见岑麟说这种话, 一时竟没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这位大小姐脾气和行事风格一向古怪, 他并没有多想。
“青鸟进游戏后应该已经遇见叶绯了吧？他有好好完成我给他的任务吗？”
正在那时，岑麟开口问。
金秘书立马回神：
“今早刚收到消息，青鸟和叶绯撞在了六号样本的世界线，但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任务成功登出，青鸟并没有动手。”
“嗯。”
听见金秘书的话，岑麟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而金秘书跟在他身后，心里也悄悄打着鼓。
所以现在他们即将面临刺杀，青鸟的任务也没有完成，那……
金秘书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开口问：
“大小姐，我们现在是要去……？”
“找个地方，避风头。”
说完，岑麟顿了顿。
而后，她凉凉地勾起唇角：
“比如进游戏，去会会老朋友。”
-
游戏内，酒店
叶绯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记忆碎片慢慢拼凑了起来，他记起了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而停留在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坐在椅子上，身边是沉默的女医生以及笑眯眯的岑介。
“你的血会救很多人。”
岑介这样告诉他。
而叶绯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他心里十分平静，大概是早已麻木了，他只淡淡地说：
“啊，那真是太好了。”
医生将冰冷的针头刺入叶绯的手腕。
叶绯下意识想收回手，连带着人也抖了一下，从梦中惊醒。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豪华大床房里，入目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
叶绯有些茫然。
嗯？他为什么在这？
他刚不是还在玫瑰礼堂和简泠西贴贴吗？什么时候出游戏什么时候回到这里的？
记忆怎么又乱了？
叶绯叹了口气，抬手敲敲自己的脑袋。
也正在那时，他听见房间内传来另一道响动。
那是从卫生间传来的流水声，看来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
叶绯没多在意，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人从卫生间出来。
那是披散着头发的简泠西。
简泠西以往都是将半长的头发绑在脑后，这还是叶绯第一次看他散着头发的样子。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每根头发都像是有自己的想法，垂下来的弧度恰到好处，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没有穿外套，只有里面一件薄薄的高领打底衫，薄衫隐约勾勒出他身体的线条，又在腰上收紧，宽肩细腰长腿，难得的好身材。
此时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他右手沾着点没擦干的水迹，掌心似乎还缠着些似有若无的黑色烟雾。
等等？
黑色烟雾？
意识到那玩意可能是什么，叶绯愣了一下 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小蛇？”
“嗯？”
简泠西抬眼望过来，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你过来。”
叶绯朝他招招手，又拍拍床边，示意他坐下。
简泠西听话乖乖坐了过去，然后就被叶绯拉住了手。
叶绯把他的右手拉近仔细看看，果然看清了那些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
他试探着用手碰了一下，随后，挨到它的部分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看一眼，他指尖的皮肤已经被腐蚀了，但在绝对治愈的作用下，那伤口很快愈合，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叶绯看着自己指尖，皱紧了眉：
“绝对湮灭？你身上为什么会带着绝对湮灭的痕迹？”
这话说完，叶绯又想起了他们在尤娜房间里遇见的那团黑色烟雾。
难道是他？
不应该啊……
叶绯刚醒，又被塞了太多凌乱的记忆，此时脑子还有点糊涂，一时分不出多余的事情去想这些。
他摇摇头，想先帮简泠西处理了再说：
“你被这玩意缠上怎么不早说？湮灭痕迹很难消失的，你留着它不是白受罪？”
说着，叶绯想调动异能，帮简泠西处理掉这些东西。
绝对湮灭是个极其霸道且恐怖的异能，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在它的包裹下腐蚀殆尽。
而一旦被它缠上，即便逃脱了，它留下的这种黑雾一样的痕迹也很难去除，除非异能持有者本人主动帮对方清理。
可这异能的持有者是个麻烦的坏家伙，好在叶绯身上众多异能中，恰好就有绝对湮灭这一条。
虽然用的不熟练，但去除个痕迹，应该是轻轻松松。
因此叶绯没多想，一手抓着简泠西，一手准备调动异能。
但还没等他动作，他的手就又被简泠西握住了。
“不用。”
简泠西阻止了他的动作：
“别用那个。”
“啊？”叶绯愣了一下，有些茫然。
他下意识说：
“就解个痕迹，你放心，不会失控的。”
“……”
听见这话，简泠西很轻地皱了下眉。
他看着叶绯，半晌，他轻轻弯起唇，松开了他的手：
“过不了多久它自己会散，叶老师放心，我没事。”
他一说这个，叶绯倒是反应过来了。
果然，脑子一乱，反应都变慢了。
是哦，他随便碰一点湮灭痕迹都得化掉半个手指尖，简泠西这当事人沾了满手，居然还好好的。
叶绯习惯性摸摸下巴。
青鸟的代号是青鸟，这代表他的改造方向是青羽鸟。那这样推断，小蛇的改造方向岂不是王蛇？
王蛇的特点是对蛇类毒性免疫，那简泠西……
“我对异能免疫。”
叶绯还没想完，简泠西就说了答案。
他朝叶绯晃晃手：
“任何异能都对我无效，叶老师不用担心。”
啊？？
任何异能？无效？？
虽然刚已经有猜测了，但被证实后，叶绯还是无比震惊。
这不就是活体异能阻隔剂？也太犯规了吧？？
热爱研究的叶老师眼里放出了光，他迫不及待地追问：
“任何异能都无效？”
“嗯嗯。”
“精神系、空间系都无效，连绝对湮灭否没法伤害你……”
“是的。”
“召唤类的异能造物对你也……？”
“嗯，也没用。”
叶绯都想从床上跳下去了。
但很快他又想到一个问题，莫名有些发愁：
“不过这样的话，群体增幅和群体治愈岂不是也没用？免疫伤害的同时也免疫了加成，还真是极端的能力啊。”
怪不得，怪不得简泠西排名那么高。
他本身战斗能力就强，再加上对所有异能免疫，那也太犯规了。如果是一对一战斗，对手是秦璟那种单体增幅近战选手倒还能打一打，但要是碰上自己这样依赖异能战斗的战五渣，那就像强制缴械，杀他比杀个兔子还简单。
叶绯太喜欢异能相关了，一开个头，脑子里的想法就唰唰唰往外冒，停都停不下来。
直到简泠西看他一会儿眼里放光一会儿唉声叹气，觉得好玩，笑着问：
“我的能力很有意思？”
听见这话，叶绯愣了一下。
他看了简泠西一眼，却是摇摇头：
“没意思！”
“嗯？”
“很痛苦吧。”
叶绯叹了口气。
他还记得，秦璟对简泠西的评价，是“白塔最成功的改造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除了他之外，还会有很多很多失败的牺牲品。
这种残忍的人体实验，别人可能不清楚，但叶绯最有发言权。
他的绝对治愈注定他是一个好用的实验体，而他参与的那些实验，其中会有的痛苦折磨，普通人根本难以想象。
而他还有绝对治愈，可简泠西什么也没有，他只是个普通人。
不用看报告他都能猜到，用感染病毒的动物和人体结合，人体需要经过移植、排异，然后不断介入外力修复或者自我修复，最终才能跟外来细胞达到微妙的平衡，而这稍微踏错一步就是死。
“越强大的能力，付出的代价就越多，小蛇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失去了自己的体温，失去的过程，会很痛苦吧。”
叶绯摇摇头：
“单论免疫的能力确实很有意思，但如果得到它的代价那样惨重，我还是希望这种能力永远不要出现，希望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朋友。”
叶绯微微垂着眼，叹了口气。
简泠西看着他，微微歪头，问：
“叶老师在心疼吗？”
叶绯回了神，轻笑一声，他语气浮夸道：
“当然，想想都难过，快心疼死啦。”
叶绯总是会为一些绝望而无可奈何的事情难过，即便那发生在别人身上。
简泠西清楚这一点，所以他问：
“如果我说我是自愿参加这个实验，你能不能少难过一点？”
“自愿？”
叶绯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他倒是听过人体实验的志愿者，他们大多都是为了钱财，走投无路才做出这个选择。
但在现在的年代，货币对人们来说已经不是必需品了，而简泠西看着也实在不像缺那些的人。
所以叶绯问：
“自愿去面对那样大的风险赌一个实验成功的可能性？虽然这像你的风格，但为什么？我想不到有什么原因值得你这样做？”
简泠西耸耸肩，他身子放松了些，微微向后仰，用手撑住了床面。
“大概因为，想变得更强啊。要是我赌赢了，我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不是吗？”
简泠西金色的眼里映着叶绯略显茫然的表情，他微微弯起眼睛，眸子里染上些笑意。
保护那个想保护的人。
杀掉所有伤害他的人。
让他去做想做的任何事，不必再被任何东西束缚。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原因，简泠西并没有说出口：
他想见他。
对于瞎子来说，光明是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而对于简泠西来说，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算过程无比漫长痛苦，可只要那能为他打破黑暗，能让他看见那个人……
哪怕一眼，也是值得的。

第107章 游戏大厅
“那可真不错啊。”
叶绯轻笑一声, 他问：
“是很重要的人吗？”
简泠西点点头。
叶绯看着他那一脸认真的小表情，突然有点好奇，于是追问一句：
“你喜欢的人啊？”
简泠西微一挑眉, 又点点头。
“真好, 小蛇喜欢的人一定很优秀吧。”
“嗯，他救过我。”
“哇哦。”
被救下后努力变强来保护喜欢的人？真是浪漫的故事。
叶绯盘腿坐在床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就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
“然后呢？她人现在在哪？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简泠西跳过了他前面的问题，只说：
“不知道, 他可能都不记得我是谁。”
叶绯急了, 他一拍床面：
“那你去找她啊，你为她做了那么多, 怎么能不让她知道？”
简泠西被叶绯这小动作逗笑了：
“我是胆小鬼，如果我吓到他, 他不愿意再见我怎么办？”
“怎么会吓到她呢？”
简泠西指指自己：
“我看着不像个正常人不是吗？”
叶绯扬眉，拍了一把他的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喂，不许说这种话了啊，什么正常不正常，可不是用外貌来划定的，多的是比那重要的事, 比如你的灵魂。而且，你觉得你可能吓到她的东西, 难道不是正是你为了保护她而付出的东西吗？那些是你努力喜欢她的痕迹，无论是你自己还是她, 都不该把这当成一种耻辱。”
顿了顿, 叶绯又说：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哦, 但我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是说出来比较好，虽然感情这种事情难说，结局也难料，但如果因为自己不够勇敢而错过了某个人，那也太可惜了。而且啊，如果你喜欢的人仅仅因为你稍微有点特殊的部分而排斥你，那不是正好说明，她不值得你继续喜欢吗？”
说完，叶绯发现对面的简泠西正瞧着他看，眼里没带什么情绪。
叶绯愣了一下，开始懊恼自己这多管闲事还一说就停不下来的毛病。
他摆摆手：
“抱歉啊，这是你的事，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没事，我爱听。”
简泠西弯唇笑了一下，露出他两侧的小尖牙：
“那叶老师有喜欢的人吗？”
“我？”这给叶绯听乐了：
“我上哪去喜欢别人啊。”
叶绯以前总是记不太清自己以前经历过什么，现在倒是想起来一些，但那些记忆依旧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部分，那只让他发现，原来自己这漫长人生的大半部分时间都被关在实验室里给人当血包。
至于美好的爱情什么的，当然是没有了。
“那如果有一天，有个很喜欢你的人出现在你身边说爱你，你会尝试喜欢他吗？”
听见这话，叶绯愣了一下。
他似乎被这话勾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有点僵硬。但很快他就笑着摆摆手：
“应该不会吧。”
“嗯？”
“你应该知道我的情况吧？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长的话可能能活到这个世界消亡的那一刻，短的话……如果可以，我一秒都不想多活。这两种情况，似乎都不适合谈情说爱，那只是白白浪费别人的时间。”
简泠西却不这么认为。
他说：
“爱你的人怎么会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是浪费。”
“可能吧。”
叶绯耸耸肩，没多在意，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有需要纠结这个问题的一天。
他没再往下接，而是环视一圈这个房间，到现在才想起来问：
“说起来，咱们是怎么出来的？我怎么觉得我刚才还在玫瑰礼堂里，到现在一转眼就躺这了？”
简泠西从床边站了起来，他微一挑眉，侧目避开了叶绯的目光，顿了顿才说：
“叶老师忘了？正常通报，正常登出，你说累了，我说我有房间，我们一起回来的，回来你就睡了，你似乎睡得不太安稳，是梦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了吗？”
听简泠西这样说，短暂地回忆了一下。
是吗？
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但叶绯也没有多想，他点点头，答了简泠西后一个问题：
“嗯，梦见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不重要。”
说着，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玩家手环似乎轻轻震了一下。
叶绯微一挑眉，低头点开自己的手环光屏，却见是他列表里一位挂着“亲密好友”标识的朋友。
听见就俩亲密好友，其中一位还在自己跟前站着。
他戳开看了一眼，信息果然来自拉尔斯特：
“我听见叶先生的小队通报了哦，您是刚从游戏里出来吗？”
看见这个名字，叶绯又想起了上次进游戏前的尴尬经历。
比如当着小蛇的面夸了他的对头，比如他答应了拉尔斯特下次一起喝酒，比如小蛇知道了上一条后表示不满，因为在两人初次见面时，他也请了叶绯喝酒，却被残忍拒绝了。
因此，现在他看着列表里这条消息，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了。
最后，他也只是中规中矩地回了个“嗯”。
拉尔斯特那边很快有了回应：
“那上次叶先生答应我的事情可以兑现了吗？如果可以，我真想请您喝杯酒。”
叶绯为难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简泠西，但简泠西正背对着他，并没与发现他正在做的事。
这……
答应吧，感觉小蛇可能会心情不好。
不答应吧，他又放了拉尔斯特的鸽子。
等等，这种即将出轨的微妙心情是什么啊？
正在叶绯纠结的时候，光屏内，拉尔斯特的对话框又弹出来两句话：
“叶先生让我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很想他。”
“可以不要拒绝我吗？”
瞧瞧，这话说的。
叶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而后，他眯缝着眼，在自己再纠结前飞速发了个“好”。
但没想到拉尔斯特回得更快：
“我等你。”
完事还给他弹了个定位。
“？”
叶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答应都已经答应了，再想也没用。
他摇摇头，下了床，跟简泠西打了声招呼：
“小蛇，我出去一趟啊。”
但没想到简泠西这家伙敏锐得很，他直接问：
“拉尔斯特约你了？”
他声音微微沉着，听着就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但叶绯也没办法，他无奈道：
“我知道你跟他关系不好，但就这一次，上次答应他了，不好爽约。”
而且那小孩把话说得那么可怜，他也不忍心拒绝。
“没事，见什么人是叶老师的自由，不用考虑我。”
说完，简泠西顿了顿，还是补充一句：
“但拉尔斯特这人……你要当心一点，有事找我，我随叫随到。”
虽然叶绯年龄比简泠西大得多得多，但在简泠西这里，他总会有种自己才是小孩的错觉。
比如现在，这是什么未成年人出门前被家长千叮咛万嘱咐的场面啊？？
叶绯揉揉太阳穴，有些好笑：
“先不说他是不是坏人，就说我也没什么好图谋的啊，要积分没积分，要美色也没美色，不至于。”
说着，他走到房间另一边，用手抓着上衣的下摆，抬手将它脱了下来，打算换件衣服。
上次他还帮简泠西洗过澡，还全程看他穿过衣服，他本来就是个心大的人，并不觉得他俩之间有什么好避讳的，因此脱衣服的动作十分流畅，一丝停顿也无。
只是他没提前给简泠西打招呼，简泠西原本背对着他，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此时突然回头，就看见这人在房间另一角潇洒地脱了上衣。
叶绯身材并不算壮，甚至五年的□□让他显得有些单薄，身上只有薄薄一层肌肉。
他人很白，腰很细，肩胛骨的起伏也明显，只是身上原本流畅的线条却爬着许多缝线一般的疤痕。
他身上似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从脖颈、手臂到腰部，都是那一圈一圈的缝线伤疤，不难想象，他被裤管遮掩住的双腿多半也是这副模样。
简泠西微微皱起眉，眸色微动。
叶绯此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愣了一下，飞速套上了上衣，玩笑道：
“恐怖吗？我像不像什么破布娃娃？”
简泠西没有回答，而是另问：
“怎么弄的？”
“忘了。”叶绯微微仰起下巴，抬手摸摸自己脖颈上那一圈伤疤：
“存在很久了，谁知道是猴年马月留下的，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嗯。”简泠西似乎很认同他这句话。
他若有所思般，说：
“忘了好，别记得了。”
叶绯看着他，目光微微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直觉告诉他，简泠西似乎知道什么，但，连他自己都忘记的事情，他不相信有什么人会记得，就算有，那人也不该是简泠西。
因此叶绯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换好衣服就出了门，但他走时，简泠西也穿了外套和他一道出去。
叶绯有些茫然：
“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简泠西摇头：
“我等你。”
叶绯哭笑不得。
喂，自己在他这里真是个生活不能自理出门就要被坏人拐走的小朋友吧。
他轻笑一声，刚准备说什么，却看见他们隔壁的房间门发出“咔哒”一声响，开了。
秦璟从里面出来，一起出来的还有任花颜和周正宁。
看见叶绯，那三人都愣了一下。
是周正宁先开口问：
“叶老师你没事啦？你还好吧？”
这话问得叶绯摸不着头脑。
他没听懂：
“啊？我怎么了？”
“你……”
周正宁一脸古怪，刚想说什么，但他的视线落到了叶绯身后，整个个人夸张地抖了一下。
他立马闭嘴，摇摇头，糊弄了过去：
“没什么没什么，我傻了。”
“哈？”叶绯挑起一边眉，他顺着周正宁的视线看向自己身后。
是没有丝毫异样的简泠西。
甚至在他看过来时，简泠西还像往常一样，弯唇冲他笑了一下。

第108章 游戏大厅
叶绯夸张地皱起脸, 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干嘛？怎么了，说啊。”
“哎呀没什么没什么。”
秦璟插了一句，走过来掰着他的肩膀把他往门口推：
“我们刚打牌呢, 小黄毛输了喝了两口酒, 脑子糊涂，谁知道在说什么。走，吃晚餐去。”
“？”叶绯总觉得这些人有小秘密瞒着他, 但他没有证据。
他刚准备继续问，却被秦璟抢先开口：
“哎, 我们打算去吃酱肉包, 你吃什么？要不要一起？”
叶绯瞬间就忘了自己的那点疑惑，他被秦璟带偏了, 摇摇头：
“不了，我有约。”
“哟——”
听见这话, 秦璟用一种十分夸张又古怪的声调拖长尾音来了这么一声，听得叶绯头皮发麻。
她眯起眼睛，撞了他一下：
“什么？你跟他？约会啊？”
秦璟用目光示意简泠西的位置。
“什么什么啊？？”
叶绯被她态度弄得心里直哆嗦，他往旁边退开了一步。
也正在那时，他身后的简泠西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他约的不是我。”
这语气，平静中带着点小委屈，好像叶绯辜负了他似的。
“哈？不跟你？那他还能跟谁吃饭？”
“拉尔斯特。”
“哈？？？”
秦璟的表情顿时更古怪了：
“是我知道的那个拉尔斯特？叶绯, 你疯了？简泠西，你也疯了？”
简泠西没应声, 叶绯更不知道他们在大惊小怪什么：
“不是，小高小姐, 我是不能有社交吗？每次我交个新朋友你就大惊小怪的。”
“我……你！”
秦璟似乎想反驳, 但她看看叶绯, 又看看简泠西，最后一脸烦躁地摆摆手：
“算了算了，不管了，祝你好运吧。”
几人一起从酒店往外走，路上，叶绯才想起来问：
“对了，青鸟和那个小妹妹呢？还有小黑猫？游戏最后尤娜出现了吗？我有和她好好告别吗？”
听见他的问题，周正宁看了他一眼，张张嘴，又闭上了，似乎不敢再说话。
最后还是秦璟答了他的问题：
“青鸟和步步走了，人两个才不跟咱一道。艾瑟屋里睡觉呢，尤娜没出现也没说话……”
话说一半，秦璟顿住，又临时补充一句：
“你忘了？”
“嗯，唉，人老了，记忆总出问题，没办法啊，跟年轻人就是比不了。”
叶绯语气浮夸地说出这么一句，听得秦璟直翻白眼。
等出了酒店，那三人开开心心去餐厅吃酱肉包，而叶绯则带着简泠西走向了拉尔斯特给他的地址。
游戏大厅的娱乐区店面不少，拉尔斯特给他的地址在另一条街，那里活动的大部分都是西方面孔，看来无论在哪里，人类总是选择与自己相似的人亲近。
叶绯顺着拉尔斯特给的定位找过去，最终站在了一家酒吧门前。
这家店的装修风格看着十分超前，反正是叶绯无法欣赏的暗黑系，里面的灯光很暗，呈暗红色，无端给人一种危险的气息。
叶绯站在门前，都能闻见从里面传来的浓郁香气。
他问不出来那是什么香味，但那味道总给他一种迷人却颓废的堕落感。
说实话，叶绯不是很想进去。
但他都站在这里了，答应别人的事，还是不好爽约。
“我就等在这里，叶老师遇见问题就联系我，我进去找你。”
简泠西当真是打算待在这不走了。
叶绯点点头：
“不会有事啦，你要是想等我可以，我尽快，要是不想等了就先回去，乖啊。”
虽然叶绯实在不懂他为什么是这样一副小保镖的架势，但他也不会泼冷水打击小孩的积极性，因此临走前安抚了一句。
而简泠西对此的回应是点点头，外加一句：
“没事，一定等你。”
叶绯一个人进了酒馆。
这家店里的灯光将所有东西都过滤成发暗的红色，香气在店内凝滞的空气中果然要浓郁很多。
叶绯有点不适应那个味道，他皱着眉，吸吸鼻子，略微有些难受。
他环视一圈酒馆内部。
这家店不大，里面的人也不多，多半是高鼻深目的西方面孔，里面的男男女女穿着暴露，三三两两贴在一起饮酒轻笑，时不时搂在一起接个热吻。
到了这时候，叶绯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尤其是在一个头戴兔子耳朵身穿黑纱的漂亮少年过来问他需要什么服务的时候。
叶绯干巴巴笑了两声，想说不用了，顺便转身想逃。
果然，小孩子就该听家长的话，他现在应该跟蛇蛇一起去吃顿美味的酱肉包。
但很快，他身后就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
“叶先生来了？”
叶绯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拉尔斯特。
拉尔斯特还是顶着一头精心编过的白金色长发，身上穿着与现下环境格格不入的白底银纹的教廷长袍。
只是现在，他身上被灯光染了一层迷离的红。
“别打扰我尊贵的客人。”
拉尔斯特瞥了一眼旁边的兔耳少年，少年这便低头退开几步，离开了。
拉尔斯特抱歉地冲叶绯笑笑：
“抱歉，请跟我来。”
叶绯迟疑一瞬，跟上了拉尔斯特的脚步。
他被带去了店面深处的房间。
那是个精致的小包间，没有外面那浓郁的香味，也没有暗沉的红光，光线和气味都舒服不少。
进门后，拉尔斯特坐到了靠里的位置：
“我冒昧地把您邀请来这里，希望没有吓到您。”
确实有被吓到的叶先生摇摇头，将凌乱的心理活动都藏在了心中。
拉尔斯特冲他笑笑：
“至于为什么将地点定在这里，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店铺，我只能信得过这里，没想到给叶先生添麻烦了。”
说着，拉尔斯特抬手解开了身上繁重的外袍，只留了一件轻薄的白衫。
他按响了房间内的呼铃，随后便有个男人走了进来，手上的托盘里装着酒瓶和酒杯。
那男人身材高大，留着一头黑发，一张脸像是雕像一般俊美。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进来后，他将酒放在桌上，冲拉尔斯特行了一个黎明教会独有的礼数。
“出去吧。”
拉尔斯特微微仰起下巴：
“今晚，谁也不许打扰我和叶先生的约会。”
“？”叶绯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
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这家酒馆除了酒以外大概还会供应某种特殊服务，这是很常见的事情，只是，让叶绯有点意外的是，这种店的主人会是黎明教会纯洁无瑕的圣子。
不过，“纯洁无瑕”这个词可以形容圣子，却不一定能形容拉尔斯特。毕竟拉尔斯特一开始给叶绯的感觉就有点奇怪。他眉目精致漂亮像个洋娃娃，眼神里却总带着点慵懒迷离的欲气。
就像……
叶绯不太想形容。
在他想这些的时候，拉尔斯特替叶绯倒了杯酒。
他微微弯起唇，说：
“之前我说，叶先生让我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叶先生还记得吗？”
“嗯。”叶绯点点头：
“希望那为你带来的是美好回忆。”
“回忆？那可没有。”
拉尔斯特轻笑一声，却是另道：
“叶绯叶先生，玩家排行榜第一，伊甸园白塔六部医生联合会会长……您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吧？”
“嗯哼。”
叶绯接过拉尔斯特递来的酒杯：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是黎明教会现任圣子？”
“是的。”拉尔斯特眨眨眼，紫罗兰色的眼睛像颗蛊人的宝石：
“叶先生应该很了解黎明教会，而且，您似乎和我们初代圣子关系匪浅？”
听见他的话，叶绯愣了一下。他重复着拉尔斯特的用词：
“关系匪浅？”
他摇摇头；
“如果你说的是亚特兰斯，我跟他确实认识，但关系称不上好，并没有太多交集。”
“是吗？”
拉尔斯特微微眯起眼睛，凝视叶绯许久，才继续道：
“叶先生知道吗，第一眼看见您，我就想起了亚特兰斯大人。亚特兰斯大人为黎明教会做出了相当重要的贡献，他在我们心里，是与神比肩的存在。我这一生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见他一眼，毕竟叶先生也知道，我跟亚特兰斯大人，可隔了数十年的时光。”
“嗯嗯，我知道。”
叶绯坐在这里，听拉尔斯特说得越多，他就越迷糊。
他努力措辞，问：
“我都明白，但这似乎跟我……没什么关系？”
亚特兰斯跟叶绯连人种都不一样，除了以前认识，其他那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叶绯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哪点让拉尔斯特想起了亚特兰斯，更不知道他今天叫自己过来的目的，总之，看样子他不仅仅只是想和他喝一杯酒。
果然，拉尔斯特点点头：
“叶先生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我想我必须让您知道。”
他顿了顿，坐得离叶绯近了一些，他身上那甜腻有危险的香气也更浓郁了几分：
“叶先生进游戏的时间不短了，您应该知道，这里绝大部分副本是取材于真实历史的某个时间节点，而在这种情况下，我相信亚特兰斯大人的故事也会在这里以副本形式出现，而我想见他，我从小就崇拜他，与其说我信仰黎明教会，不如说，我信仰亚特兰斯大人。”
“亚特兰斯大人的影响力和代表事件，在历史上无疑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被转换成游戏，也一定是S级别。叶先生可能不知道，游戏内只要花费积分，就能够指定副本进行登入。为了寻找亚特兰斯大人，我几乎试遍了所有的S级副本。”
“为什么说是几乎呢，因为S本其中有几个编号特别的副本，我并没有权限进入。它们是六零六、七零七、八零八、九零九。”
“在我选择它们时，系统给我的回答是，这些副本是锁定状态，需要特定玩家解锁才能开放。它们的编号很有规律，为此，我还尝试了其它几个副本，比如五零五、四零四、三零三。这些副本我同样无法选择，系统给出了和之前相同的原因。”
“我说到这里，叶先生也发现异样了吧？我想叶先生应该没有指定过登入副本，但系统随机为您安排的，却正是这些锁定状态的副本。这应该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叶绯听着拉尔斯特的话，微微皱起了眉。
在云河训练营时，岑麟和他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那是岑麟点到过，他经历的这些游戏副本，是她特意为他准备的。
而这些副本里的主线角色都是叶绯的老朋友，现在看来，后面应该至少还有三位，而叶绯猜得到他们是谁。
但为什么呢？岑麟大费周章，就为了让他跟这些老朋友挨个见个面？
叶绯想不明白。
而在那时，拉尔斯特又说：
“我真的很想见见亚特兰斯大人，今天叫叶先生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我想，叶先生下次进副本时，若不嫌弃，能不能带我一起？”
也不知道拉尔斯特这小孩什么毛病，说着话就爱往人身边靠，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快挨到拉尔斯特的手臂了。
叶绯有点不自在，他往旁边挪了挪，刚准备跟拉尔斯特讨论他提出的这个要求，却被拉尔斯特拽住了衣角。
“别躲。”
拉尔斯特抬手解开自己白衫上的纽扣，露出漂亮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
他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泛着些水光，抬眼看着叶绯：
“如果叶先生答应，那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将叶绯从眉眼看到嘴唇，那眼神不像是请求，更像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他已经贴了上来，叶绯被他逼得后仰，却被他困在了身体和沙发中。
拉尔斯特身上的香味飘来，那香味中多半带了某种令人兴奋的成分，叶绯察觉到了，但那对他并没有什么用。
他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救命。
他只想逃。
而拉尔斯特没在意他的抵触。
顿了顿，他伸出舌尖，舔舔唇角，强调道：
“叶先生之前总是盯着我看，你觉得我好看吗？我很喜欢叶先生的长相，所以，如果叶先生想提点特殊条件，我也非常……”
拉尔斯特声音放轻了些，尾音微微扬起，带了点挑逗的意思：
“非常愿意配合哦。”

第109章 游戏大厅
叶绯年龄不小了, 他活了一百来年，什么都会，生活经验充足, 什么离谱情况都能应付, 当然，唯独除了眼前这种。
他每个毛孔都在呼唤“救救我”，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片又一片。
“哈哈……”
叶绯干巴巴笑了两声, 他又艰难地往后挪挪，不去看拉尔斯特那张暗示十足的漂亮脸蛋和敞开的白袍领口：
“小朋友, 进个副本, 一起就一起，不用这样, 真不用……”
“哦？”拉尔斯特白金色的眼睫微颤：
“叶先生不喜欢男人？还是不喜欢我。”
“不，都不是。”叶绯严肃地摇摇头：
“我只是不喜欢人类。”
“啊……”拉尔斯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所以, 叶先生还是更喜欢蛇，对吗？”
“？”
蛇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这跟简泠西又有什么关系啊喂！！
叶绯努力朝后仰着身子，以躲避拉尔斯特越靠越近的身体。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着他的衣衫抵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远推了推：
“我谁都不喜欢，别这样。你的意思我明白咯，我会好好考虑一下, 现在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外面还有人等我, 抱歉哈。”
说完，叶绯飞速从拉尔斯特身边逃了出去, 动作间, 他的膝盖撞上了沙发边的小桌, 桌子猛地晃动两下，桌上的酒杯也摇摇晃晃，眼看着就歪倒着要掉在地上。
但下一秒，杯身晃动的幅度静止在了半空，连里面的酒液都维持着泼洒出去的形状，像一副静止的画。
而叶绯也维持着那略显滑稽的逃离姿势，虽然他的意识和思绪还是活动的，但身体却无法再挪动半分。
“？”
“？？？”
【玩家005拉尔斯特使用异能：相对静止】
相对静止？
叶绯听着这个名字，飞速推测着这异能的使用效果。
这个异能，乍一看像是时间静止，但真正的时间静止下，人的意识也会跟时间一起凝固。所以，叶绯更加偏向拉尔斯特拥有的是个领域类的异能，比如在特定范围内实现空间定格，以达到和它名字一样的作用——相对静止。
不愧是排名第五的玩家。
说实话，这异能还挺有意思的，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叶绯却一点不觉得有趣。
“叶先生想跑？”
叶绯感觉有人顺着自己的衣摆碰到了他的腰，而后那人微微用力，他就被推回了沙发上。
这下，真是个任人摆布的姿势了。
“人生在世，就要及时行乐，我们俩互相欣赏，叶先生害羞什么？还是说，叶先生是怕那臭蛇会不高兴呢？”
拉尔斯特慢慢俯身，他白金色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落到了叶绯身上：
“本来我不想这样的，但我看叶先生似乎没什么经验，那我先自己来，等叶先生体会到了乐趣，自然就不会再害羞了。”
……等等，这不是害羞不害羞的问题。
不是，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没经验？这玩意还能看出来？？
拉尔斯特越靠越近，叶绯脑子里杂乱的思绪缠成了一颗乱糟糟的毛线团，让他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知道简泠西和秦璟为什么提起拉尔斯特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了。
他不该来，他错了，错得不能再错啦！
他好想呼唤简泠西，但在拉尔斯特的异能之下，他连开口都做不到。
叶绯欲哭无泪。
救救。
他真的不想和其他人类发生这种关系。
他感受着拉尔斯特越来越近的气息，脑子里一团乱。
直到下一秒，他听见房间后侧传来一声巨响。
“砰——”
叶绯余光瞥见有个白白的东西飞了进来，从门口的方向一直飞到对面墙上，而后又是一声重物砸地的闷响。
拉尔斯特原本沾着兴味和欲气的眼睛蓦然凌厉，他坐起身，视线越过叶绯，直直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叶绯此时被他按在沙发上，依旧动不了，也分不出心思去看门口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只能使劲去瞅刚才飞进来的白家伙，结果却见是刚才进来送过酒的那个黑发高个帅哥。只是现在帅哥有点惨，他低头吐出一口血，鲜血将他的白袍染上一片红色。
他似乎是被人踹飞进来的，身体砸在墙上，墙壁甚至为此裂开了数条缝隙。
虽然有点对不起那帅哥，但在看到他那副惨样时，叶绯突然无比安心，他大概能猜到是谁来了。
果然，下一秒，他视线中掠过一道黑影，血月镰映着室内的光，刀锋直逼拉尔斯特的脖颈。
拉尔斯特的长发有些乱，他紫罗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嫌恶怨念。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缓缓抬起了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他盯着简泠西，冷笑一声：
“臭蛇，你打扰了我和叶先生的美好夜晚。”
别说啦！
要没脸见人啦！
叶绯一颗心突突跳，很快，他听见了简泠西对此的回应。
简泠西声音很冷，和叶绯平时听过的都不一样：
“他不愿意。”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拉尔斯特语气轻佻。
简泠西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
叶绯听着这俩人对话，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想眨眨眼，但做不到，他只能看着不远处的吐血帅哥和眼前被镰刀抵着脖子的拉尔斯特，眼睛略微有些发酸。
不过很快，他眼前的镰刀被人收走了。
下一秒，他视线中出现了一身红衣的简泠西。
一直包裹着他的、拉尔斯特身上的香味也散去了，换上的是简泠西身上清淡的桔梗花香。
简泠西微微弯下了腰。
从叶绯这个角度，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颌线，和眉骨鼻梁到嘴唇的线条起伏。
叶绯略微有点出神，直到他感觉到简泠西的温度。
简泠西一手从他手臂内侧穿过，托住他的背部，一手托住他的膝弯。
叶绯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简泠西这是要做什么，他就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耶？
哈喽？
叶绯还从来没被人这样抱过。
但拉尔斯特还没撤回异能，这导致他完全无法出声无法挣扎，只能乖乖任简泠西抱着。
简泠西的温度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传了过来，有点凉。
叶绯看着他，看见他金色眼里像是凝着冰冷的杀意。
他最后瞥了拉尔斯特一眼，喉结微动，道：
“你该庆幸你还没碰到他。再有下次，你和你的狗，都得死。”
说完，他也没在意拉尔斯特的反应，直接抱着叶绯转身离开了那间屋子。
出门的时候，叶绯发现，那间房的门被人砸烂了，屋外的墙壁上都是刀痕，走廊里暗红色的灯碎得差不多了，只有几盏还在坚强地亮着光。
至于店里，桌椅翻倒，酒杯碎了一地，原本的客人都不见了，大概都被吓跑了。
叶绯望着这惨样，瞪大了眼睛。
一直到出了店门，店里浓郁的香气被驱散，叶绯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动了。
他试着抬起手，拍了拍简泠西的肩膀，小声试探道：
“小蛇，你猜怎么着？我能走了，你要不要考虑放我下来呢？”
简泠西面不改色，他学着叶绯的话，反问：
“别说话，我现在不太高兴。叶老师要不要考虑哄我一下？”
简泠西残忍地拒绝了叶绯的提议，甚至还抱着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叶绯毫无防备，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肩膀。
简泠西跟他说话的语气，比起刚才在店里对拉尔斯特时要柔软一万倍，但叶绯听着他的话，却有点发愁。
来之前，人家小蛇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了，结果最后还是出了事，还得人家来救他。
这叫什么？不听小蛇言，吃亏在眼前？
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说：
“不好意思啊，小蛇。”
“嗯？叶老师为什么要道歉？”
简泠西抱着他，走得很慢。
“给你添麻烦了啊，进去之前，你提醒过我要小心不是吗？我还一直说不会出事，我应该相信你。”
叶绯深刻反省。
“不用为这种事道歉。”
简泠西却是轻笑一声，摇摇头：
“叶老师有选择的自由，你不该被任何人任何事干涉。你对我来说不是麻烦，我说过很多次的吧？在我这里，你可以去做想做的任何事事，至于会出现的危险和变故，都可以交给我。你不需要选对，你只需要选你想选的，就算选错了也没关系，因为我会帮你善后。”
听见这话，叶绯略微有些出神。
他一时没有说话，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那么一瞬间，跳动得似乎稍微快了那么一点。
说来，从没人跟叶绯说过这种话。
他以前遇到的人，跟他说的多半是“你这样不对”“这样才是正确的”“我明明告诉过你怎样怎样，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和他说：
“你不需要选对，只需要选你想选的。”
但叶绯却想问：
“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
简泠西轻笑一声：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我想让叶老师在未知的未来中，遇见麻烦时，心里第一个出现的念头是……
“‘啊，没事，我有简泠西。’”

第110章 加载中……
听见这话, 叶绯原本挂在唇角的笑意微微一顿。
他在想，小蛇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娱乐区内不知道从哪飘来的风路过他身边，带起了他额前的发丝。碎发掩在叶绯眼前, 微微晃动, 遮掩了他的视线。
不算长的一段路，简泠西走了很久，叶绯也看了他很久, 后来，他微微歪头, 不小心靠在了简泠西肩膀上。
他张张口, 刚准备说点什么，但话还没出口, 就先听远处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哟，这谁呀, 约完会啦？”
叶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这声音属于谁，等意识到现在自己是个什么姿势，他老脸都要丢没啦。
好在简泠西懂他，在叶绯瞪大眼睛看过来时，他心领神会，把叶绯放了下去。
叶绯立马站直,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朝对面刚吃完酱肉包的三人组打了个招呼：
“哟, 这么巧啊。”
对面三人站在路灯下，秦璟手里还拎着打包好的酱肉包。而任花颜和周正宁一个假装看天一个假装看地, 仿佛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给叶绯留了三分薄面。
叶绯在心里抹了一把辛酸泪。
他跟简泠西走向那边, 走近时，秦璟把手里的打包带扔给他：
“给你俩带的，没吃呢吧？”
“你真是个天使。”
叶绯确实饿了，加上之前惊吓过度，他需要美食补一补。
他也不管现在在哪，直接从袋子里找出一次性手套，抓了个包子边走边吃。
在回酒店的路上，秦璟忍不住问他：
“跟拉尔斯特喝完酒了？感觉怎么样？”
“别提了……”叶绯说起这个就糟心：
“你们一个个的，就让我小心他小心他，也不说具体的，打死我也想不到他的危险是来自那方面啊？？？”
秦璟听得直乐，反正简泠西跟在叶绯身边，现在看他这样子，应该也没出什么大事，于是她可以放心嘲笑：
“你亏在进游戏时间太短啦，多待段时间，多听点八卦，你今天就不会去赴这个约了，躲着他还来不及呢。”
“啊？”叶绯有点茫然。
秦璟欲言又止，顿了顿，她冲任花颜招招手，然后等她过来时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才说：
“别看拉尔斯特是教会圣子，他可是出了名的玩的花，身边至少有七八个关系不一般的朋友，一般他主动邀约，意思就是想跟你有点关系。”
“你知道？”叶绯觉得离谱：
“那你不提醒我？”
“我试过啊。”秦璟耸耸肩：
“但我看你一脸正气，简泠西也无所谓的样子，真的以为你们是去谈正事的。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圣子大人的私事。无缘无故掰扯人家私生活多不好？”
“那真是谢谢你啦。”
叶绯咽下口中最后一点酱肉包，叹了口气。
“不过，我也是没想到，真不敢相信，拉尔斯特还真的对你感兴趣啊？”
秦璟微一挑眉，好好打量了叶绯一眼。
这话把叶绯伤到了：
“什么意思？说我长得丑啊？”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就感觉你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秦璟挑了个委婉些的说法：
“见过他身边那个大高个吗？黑头发那个，长得跟雕塑似的。他身边都是那种高大严肃看起来安全感满满的男人。”
简单概括一下：
猛1。
“？”
但叶绯没理解她的意思。
他只觉得，这不还是说他个不够高人不够帅看起来没安全感吗？
叶老师伤心了。
他拒绝再聊这个话题，并且化悲愤为食欲，一口气吃了六个大包子。
神奇小队的人在酒店休整两天，第三天一早正式出发进入游戏登入区。
虽说拉尔斯特上次找叶绯明确表示自己想跟他们一起进游戏，但叶绯对他心有余悸，他也怕拉尔斯特和简泠西再打起来，因此出发前并没有跟拉尔斯特打招呼。
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再次以六人组合登入了游戏。
只是，虽然上次跟拉尔斯特的约会乌龙有些尴尬，但他当时说的那些信息，叶绯倒是真有些在意。
特殊编号，特定玩家……
某人给他量身定制的副本，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真的能在这些副本里见到诊疗室的朋友们，那是不是代表，未来的某一天，他也真的能在游戏里，重新见到凌呢？
……
【滴——】
【欢迎亲爱的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登入游戏，副本分配中……】
【副本选定】
【黎明七芒星（S级）】
……
【游戏刷新，副本载入中——】
【地点：黎明教会第七安全区】
【主线NPC：亚特兰斯】
【评级：S】
【人数：10人】
……
听见这个通报，叶绯人傻了。
谁？亚特兰斯？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
叶绯心里唉声叹气，等到挨过游戏登入的那阵眩晕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开手环看了一眼。
果然：
【所在副本：707】
和拉尔斯特说的一样，特殊编号的副本，果真是留给他的。
叶绯微微皱起眉。
但还没等他深想，他就被身边周正宁一声惊呼打断了思绪：
“哇，这么巧，又是你们啊？”
听见这话，叶绯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处破败的小房子里。这座房子顶上缺了一块，正从外往里漏着阳光，房子里的墙皮也大片大片脱落，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而小屋里，他们几个围着圈坐在一起，一副开小会的架势。看一圈，都是熟悉的人。
这屋里一共八个人，有六个都是神奇小队的成员，自然不用多介绍，而另外两个也是熟面孔，正是上个副本中撞见过的青鸟和步步。
而听见周正宁的话，步步十分淡定道：
“能过S本的原本就没多少，这次还是十人本，撞见也正常吧，合作愉快。”
听见步步这话，叶绯倒是回过神来了。
是啊，十人本。
但这里只有八个人，另外两个玩家呢？
叶绯皱起眉。
按理来说，他们现在所在的应该是游戏副本的载入空间，参与游戏的玩家会被系统聚在一起，然后进行玩家录入。
但现在少了两个队友……
【滴——】
【下面进行玩家录入——】
【排名读取中——】
【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160，周正宁】
【080，任花颜】
【051，秦璟】
【023，艾瑟】
【002，简泠西】
【001，叶绯】
……
【句号小队】
【055，步步】
【006，青鸟】
……
【破晓小队】
【031，维克托】
【005，拉尔斯特】
……
【滴——】
【副本载入完毕，游戏即将登入】
【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
听见这个玩家表，叶绯沉默了。
不仅他，知道他遭遇的神奇小队所有人都沉默了。
艾瑟一脸嫌弃，他挠挠耳朵：
“拉尔斯特？那个讨厌的异邦白毛怪？我们造了什么孽要跟他一起玩？”
秦璟瞥了叶绯一眼，幸灾乐祸道：
“可能是某种奇妙的缘分吧。”
“别啊。”叶绯心里也发愁。
之前拉尔斯特说想跟他一起进游戏，他虽然没有明确答应，但也表示自己会考虑一下。
而现在他一声不吭带着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虽然原则上没有问题，但这种拒绝后又恰好撞在一起的情况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叶绯摇摇头，暂时抛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所以另外两个人呢？”
不知是不是为了回应叶绯的问题，游戏系统在此时出声。
【副本“黎明七芒星”已开启】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S级PVP模式副本——黎明七芒星】
PVP？
听见这个词，叶绯下意识看了一眼简泠西。
他们之前在舟海医院打过PVP模式，只是当时是系统为了游戏平衡才临时改变的游戏机制，而那次简泠西故意放水让着他们，最后还进了惩罚副本才结束掉那场游戏。
现在，S级的PVP……
怪不得这个副本需要十个人。
【已为玩家划定初始阵营】
【黎民】
【核心玩家：001叶绯】
【当前追随者：002简泠西、006青鸟、023艾瑟、051秦璟、055步步、080任花颜、160周正宁】
【黎明】
【核心玩家：主线NPC亚特兰斯】
【当前追随者：005拉尔斯特、031维克托】
【战争是不幸的代名词，在这样一个绝望的时代，人们只能将信仰寄托于黎明，来祈求神早日结束战争，带给他们希望和光明】
【黎明教会的势力在不断扩大，信徒也越来越多，但始终有一小部分人们不愿交出信仰，他们坚信，乱世之中，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以叶绯为核心的小团体秉持着“信仰自己”的原则，在战争中艰难生存，坚决不入教会、不入安全区。他们的困境被教廷圣子亚特兰斯发现，他决心要拯救他们】
【任务发布】
【请“黎民”阵营玩家坚守本心，依靠自己的力量在第七安全区外存活下来。】
【提示】
【若玩家向黎明交出信仰，则更改阵营为黎明（不可逆）】
【若黎民阵营玩家全部死亡、或核心玩家失去所有追随者，则视作游戏失败】
【请各位玩家守护好自己的信仰】
【祝游戏愉快！】

第111章 亚特兰斯-[01]
PVP双阵营？
叶绯听着系统通报, 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目前看来，这游戏的机制并不是对抗，而是“争夺”。
如果叶绯理解得没错的话, 将这局游戏比作一盘棋, 他和亚特兰斯就像双方阵营中的王棋，其他作为“追随者”的玩家就是他们二人需要争夺的资源，如果某方王棋失去所有追随者, 那它在棋盘中就将处于孤立无援的姿态，棋局也随之宣告结束。
现在表面上看, 叶绯这边开局的人数占着绝对优势, 似乎赢面很大。
但……
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他几人同样在听系统的规则讲解，周正宁听完眨眨眼睛：
“这个游戏是不是有点不公平？我们这边六个人, 但对方只有三个诶。”
这傻孩子，怎么还在为对手打抱不平。
叶绯苦笑不得。
他摇摇头：
“听见系统说了什么吗？‘守护自己的信仰’。知道对面的亚特兰斯是谁吗？黎明教会初代圣子。”
叶绯轻咳几声：
“我以前还偷偷给他起过一个外号。”
“什么？”
“洗脑大师。”
“？？？”
“是的, 游戏既然设置PVP，就不会出现不公平的情况。我们人数确实占优势，但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就算亚特兰斯只有一个人，他也能把你们所有人从我身边抢走。”
“等等。”在叶绯说到这时，旁边的简泠西突然开口道。
他顿了顿，说：
“我不会。”
叶绯愣了一下, 随后他轻笑一声，点点头, 补充道：
“确实确实，那改一下吧, 就算亚特兰斯只有一个人, 他也能把你们除小蛇以外的所有人从我身边抢走。”
“……”
周围人看他们这一唱一和的, 陷入了一阵短暂又诡异的沉默。
最后还是周正宁举手问：
“好吧，听不懂。叶老师，申请历史小课堂。”
叶绯这才想起来正事。
他拍拍自己的腿，坐直了身子：
“我看看啊，现在这个副本的时间是……三零九九年。算一算，是黎明教会势力迈入东方的前期。”
周正宁挠挠头：
“所以说我们现在还在k国了？”
叶绯想了想：
“嗯，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但现在，‘国家’这个概念已经消失了。十几年前，尤娜死后，和平公会勉力维持的和平彻底崩塌。虽然说当时尤娜和普通人、异能者两方都签订协议，但大家应该都能看出来，真正制衡他们的并不是白纸黑字，而是尤娜。
“而在那之后，普通人和异能者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最终，东西方几个大国联合起来，异能者们也终于不甘压迫，不局限于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组建起了自己的势力，也就是真正的异能反抗军。”
反叛和反抗，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普通人和异能者就这样开启了长达五十年的对立，期间大小战争无数，而当时，世界上已经不再那样需要秩序，因此‘国家’的概念也逐渐模糊，他们开始用一个名称来指代自己——‘正统人类’。
“不过，虽然正统人类和异能者之间斗得你死我活，但依旧有不少人夹在两方之间，被战争折磨，没有安定的生活。我想我们就是那一类。”
说到这，叶绯低头用指腹在地上摸摸。
这间小破屋里脏兮兮灰扑扑，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尘，一摸就是一道印子。
叶绯用食指在地上画了个圈。
他将圈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北方稍微大一些，南方稍微小一点。
“这就是现今局势，北方大多是正统人类的势力，而南方多是异能反抗军据点。我们现在的位置……”
叶绯顿了顿，而后点了点南北方交界的那条线：
“刚系统说这是第七安全区对吧，那大概就是这里了。啊，这真是个风水宝地呢，左边是反抗军大营，右边是正统人类军团，上边是安全区。算算时间，现在多半是云城战役期间，我们这里就是重灾区云城。”
听到这里，周正宁重重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打仗啊，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所以战争到底是谁挑起来的，到底是谁在搞事啊。”
叶绯摇摇头：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非要分个谁对谁错，其实也分不出来，都是历史的选择罢了。可能一开始挑起战争、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些人确实可恶，但现在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说正统人类有错吗？他们只是想清除不稳定因素、找回曾经稳定的生活。你说异能者有错吗？他们只是想争一个立足之地，不想被压迫，不想失去人权。所以啊，有什么办法呢？”
屋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秦璟问：
“所以，我们现在是自由人，云城难民。我们得靠自己活下去，且不能加入黎明教会，对吗？”
“嗯哼。”叶绯点点头。
秦璟皱起眉，有点不理解：
“那这游戏有什么难的，听系统那意思就是你跟亚特兰斯的抢人大战呗？当初黎明教会势力那么大信徒那么多，也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能给难民一个安全区罢了。我们又不需要安全区，怎么可能去他那边啊？”
“要真这么简单就好啦。”叶绯摆摆手：
“我刚说什么？我说亚特兰斯是洗脑大师，这可不是夸他口才好，而是和他的异能有关。”
“哈？”
“他可是S级的精神系异能者，异能名字叫做启示圣音。顾名思义，这是个通过声音和精神力发动的异能，在他异能作用下，除非你精神力高于他，否则，你会绝对信任他，成为他的信徒。”
叶绯叹了口气：
“你以为黎明教会为什么在他成为圣子之后就突然扩大了势力呢，你以为为什么普通人和异能者掐架都要掐疯了，却能达成‘不入侵安全区不进入黎明教会保护区’的共识呢？全靠他。所以我才说，他能毫不费力地把我变成光杆元帅。”
“这样一说，确实哈。但……”
秦璟上下打量他一眼：
“亚特兰斯不是你老熟人吗？上个副本里，尤娜那都算是给你开闸放水了吧，这局PVP，难道不能走个后门之类的？”
“后门哪有那么好走啊我的小高小姐。”
叶绯提起来这个就发愁。
他摇摇头：
“老熟人只是熟，关系也不一定好。呃，比如亚特兰斯，他很讨厌我啦，天天都想弄死我，现在他变成了我对手，不给我加难度就不错了，还想放水？洗洗睡吧。”
“这样吗？”秦璟明显失望了：
“我看看，启明三星现在出来了两个，红玫瑰、七芒星……剩个蓝宝石。啊，你跟欧蓝星关系怎么样？你要是跟他也是仇家，下个副本我就不奉陪了哈，那太可怕了。”
听见欧蓝星这个名字，叶绯的表情变得有那么些许诡异。
随后，他干巴巴笑了两声，摆摆手：
“放心，还好，还好啦。”
……
第七安全区
拉尔斯特和维克托是在一间帐篷内完成录入的。
当看见帐篷内熟悉的七芒星和旗帜上的纹样，拉尔斯特睁大了眼睛。
说起来，拉尔斯特从来就没想过直接让叶绯带他们进游戏，虽然那确实是他的愿望，但他有一百种方法能实现这件事，并不用特意约叶绯去聊。
那天他叫叶绯去酒馆提起这事，主要就是为了找个话题，好把事情自然地继续往下进行。他确实喜欢叶绯那张脸，但更多的是想气气简泠西，虽然最后他并没能和叶绯做点什么，有点可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身边那臭蛇太凶，拉尔斯特惹不起。
不过，人没吃到，无伤大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以后来，他找人等在了登入口，在叶绯他们出现准备登入游戏时，卡时间跟了进去。
他提前看过，副本七零七是S级PVP十人本，而叶绯那个小队一共六个人，这就代表，这个副本还会有四个随机玩家。
而整个游戏里，能进S本的也就那么几个，系统不可能安排低评级玩家进S本跟排位一排位二打PVP，只要同时段没有同等级竞争者，那么拉尔斯特就是最有可能和他们撞车的玩家。
果然，他赌对了。
在游戏录入完毕、系统通报规则、正式开局后，拉尔斯特跪坐在帐篷内闭目养神，而维克托站在他身边。
他等了一会儿，直到帐篷被人撩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灰袍侍者。
虽然他们所在的教会安全区在东方，但教会中大部分人还是从西方总会那边过来的，因此大半都是西方面孔。
进来的这位灰袍侍者也是高鼻深目，他垂着眼，双手交叠，冲拉尔斯特行了礼：
“二位先生，可是亚特兰斯大人的客人？大人要我带二位去他那里，请跟我来。”
听见亚特兰斯的名字，拉尔斯特立马站了起来，他回了侍者一礼：
“十分荣幸。”
灰袍侍者带他们出了那间小教堂。
黎明教会的安全区大半都是在战争后的废墟中建成的，这里有一处未被损毁的大教堂，临时被黎明教会征用作为据点。
至于其他地方，都是一片一片的破败房屋和废墟，其间立着许多帐篷，帐篷上挂着黎明教会的七芒星旗帜，以充作教会安全区。
拉尔斯特跟在侍者身后，打量着周围一切。
这里行走的，除却穿着不同制式教袍的教会成员，就都是些灰头土脸的难民，他们受着教会的救助，住在安全区中艰难地生活着。
拉尔斯特看着这一切，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他清楚地知道这仅仅只是个游戏，游戏中NPC的人生，他并不在乎。
他跟着灰袍侍者去了安全区中的主教堂。
侍者停在教堂门后，冲他行了个礼，便没有再进去了。
拉尔斯特冲他点点头，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教堂内，彩色玻璃窗将日光过滤成昏暗的颜色，教堂内没有别人，只有室内挂着的七芒星旗帜，以及正前方一面纱帘。
拉尔斯特对黎明教会教堂的构造十分熟悉，这种主教堂内，正前方一定有一把座椅，那是留给圣子的，也是他以前经常在的位置。
现在，那位置被人用一片纯白纱帘遮挡起来，叫人看不清其后模样。
但拉尔斯特知道，亚特兰斯一定在那里。
因此，进入教堂后，他直接上前，在纱帘后单膝跪地。
“拉尔斯特，对吗？”
低沉男声自纱帘后传来。
拉尔斯特虔诚地冲对面人一礼：
“是，亚特兰斯大人。”
亚特兰斯并没有应声。
拉尔斯特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面前的纱帘被人撩开，纱帘后伸出一只手。
那人的袖口是和拉尔斯特一样的白底银纹，他伸出来的手肤色很深，几乎是冷黑，但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十分漂亮。
他手背上，还以银色颜料勾勒着代表黎明教会的七芒星图腾。
拉尔斯特用双手轻轻托住了亚特兰斯的手。
他很轻很慢地低下头，闭着眼在亚特兰斯手背上落下一吻。
“很高兴见到您。”
“尊敬的亚特兰斯大人。”

第112章 亚特兰斯-[02]
拉尔斯特的吻一触即离, 亚特兰斯微微蜷起手指，很快收回了手。
纱帘重新落下，掩住了其后的人, 只有他的声音隔着它传出：
“黎明教会第七代圣子, 拉尔斯特，没错吧？”
“是的。”
拉尔斯特低着头。
“嗯。”亚特兰斯淡淡应了。
顿了顿，他又抬手微微挑开纱帘, 轻轻歪着头，从纱帘的缝隙中看着自己面前低头跪地的少年。
“抬起头, 让我看看你。”
随着这话, 拉尔斯特缓缓抬起了脸。
亚特兰斯微微扬起眉。
面前的少年肤白若雪，一头白金色的长发精心编过垂在脑后, 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堪称精致的长相, 就像雪中初醒未经人事的纯洁精灵。
当然，这只针对他的长相。
这少年眼睛漂亮归漂亮，但他眸子里还沾了点其他东西，那是一种迷离慵懒、充满欲气的味道。
亚特兰斯微微弯起唇。
他放下了纱帘，少年在他眼前只剩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你愿意为了黎明奉献一切吗？拉尔斯特？”
亚特兰斯问。
而后，他听见拉尔斯特似乎轻笑了一声。
他答：
“我愿意为了您付出一切，亚特兰斯大人。”
……
那边, 叶绯给自己这边的小朋友们简单讲了讲目前情况，形式一片悲观。
怎么说, 亚特兰斯要是有意针对他，那这里除了他和异能免疫的简泠西外, 谁都扛不住亚特兰斯一句圣音。
叶绯已经做好和小蛇甜蜜双人行的准备了, 但这显然是最坏的打算, 在这种情况来临前，该挣扎，还是得稍微挣扎那么一下。
叶绯带着几个小朋友出了那间破败小屋。
这个时间线，云城似乎刚遭受战争不久，虽然城市沦为废墟，但城市中幸存的人们还有不少。
他们大多行色匆匆，带着家人拎着大包小包准备离开云城，另谋生路。
【身份介绍】
【您叫叶绯，是云城孤儿院的一名老师，您所在的孤儿院毁于云城战役第一枚炮弹下，您是废墟中的幸存者，同样生还的还有您身边的七位学生】
【目前，云城战役已开始半月有余，您所在的城市时不时会遭到战争波及，早已面目全非。但您认为，除了这里，您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您也不愿带着几个孩子奔波，只能留在云城，艰难生活】
【数日前，黎明教会到达云城，在云城北部设立安全区。您的邻居们有一部分前去安全区求助，随后变成了黎明教会忠诚的信徒】
【身为异能者的您发现了黎明教会圣子利用异能招揽信徒的真相。您认为这些异邦人不安好心，也不愿交出自己的信仰与灵魂受人摆布，因此始终不愿进入安全区】
【目前，距云城沦陷还有三十六小时零十七分钟】
【再过不久，正统人类军团将扫荡云城，将云城彻底变为战场】
【他们将会把云城内普通人类送往黎明教会安全区，您可以选择伪装成普通人类进入安全区，但如此您将自动被划为黎明阵营，游戏视作失败】
【您也可以选择暴露自己的异能者身份，但如此您将成为正统人类战俘，等待您的将是未知的考验】
【这是您的第一道难题，您要如何做？】
“啊，头疼。”
这俩选择，选哪个都是死局啊。
叶绯苦恼地揉揉太阳穴：
“有安全区却不能进的感觉可真难受哦。”
刚才的通报针对的是所有人，他们都听见了系统给出的背景和选择。
秦璟微一挑眉：
“你都知道黎明教会招揽信徒的手段是控制精神了，为什么还想进？”
“你别钻牛角尖呀，小高小姐。”
叶绯笑着摇摇头：
“启示圣音只是亚特兰斯的异能，就像你之前说的，黎明教会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他们的信徒，大半还是向往和平与安全区的普通人，亚特兰斯的异能多数时候只是用来过滤背叛者与内鬼，这也是黎明教会能安安稳稳存在那么多年的原因，不然，他们估计会和尤娜的和平公会一个下场。
“退一万步讲，就算亚特兰斯真的用异能大规模控制信徒，他也没有过什么恶劣行为，他和黎明教会所坚持的一直是守护生命创造净土，他们的存在，也算是民心所向吧。”
听着他这话，倒把秦璟搞懵了：
“亚特兰斯不是你对头吗？你还帮他说话啊？”
“一码归一码嘛。”叶绯笑着耸耸肩：
“我跟他合不来是我们俩的个人恩怨，我也不能因为那点小事，而否定他为人民做出的贡献、否定他救下的那万千生命吧？”
“我就好奇了。”秦璟上下打量叶绯一眼：
“这么听着亚特兰斯也是个纯好人，你到底把亚特兰斯怎么着了，他为什么想弄死你？”
“可能因为单纯的不喜欢我？”叶绯耸耸肩：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关系莫名其妙就这么差，我也想挽回这段友谊，但他不给我机会嘛。”
秦璟撇撇嘴，没再继续说。
叶绯抬眼望了一圈周边，云城已然是一片废墟了，只有一些像他们刚刚所在之处一样的破旧小房子幸免于难。
而这座城市里，大半人都去了黎明教会的安全区，极少数异能者投靠了异能反抗军，还有一些像叶绯这样，不相信黎明教会而选择继续留在这里的普通人。
叶绯习惯性摸摸下巴，而在那时，旁边的艾瑟出声问：
“所以，刚刚系统说的两个选择，你到底想怎么选啊？距离正统人类清城可就一天半了，我可不想输得那么迅速啊。”
“不想输，看样子只能选后者咯，但小黑猫，你不会想知道正统人类对待异能者的态度和手段的。”
艾瑟皱起脸：
“那要怎么办嘛，干脆全杀了不就好了。”
“别那么暴力啊。”
叶绯叹了口气：
“两个选择都是死路，要想在夹缝中生存，得找点刁钻的办法。”
“？”艾瑟疑惑地歪歪头。
叶绯弯起唇角，笑容莫名其妙有些阴险。
他刚想说什么，却听不远处一些难民在闲谈：
“喂，要不要去安全区那边看看？听说黎明教会的圣子露面了。”
“圣子？有什么好看的？外邦佬罢了。”
叶绯成功被他们吸引了注意。
圣子？
是初代圣子亚特兰斯，还是拉尔斯特？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拉尔斯特拿了个什么身份，他又要如何接近亚特兰斯、如何获取他的信任呢？
叶绯操着自己不该操的心，边想边往北边去。
周正宁挠挠头，问：
“叶老师，咱干什么去啊？”
叶绯乐呵呵小跑着：
“凑热闹啊，我跟你讲，亚特兰斯可好看了，不看吃亏一百年。”
“？？？”
秦璟头上冒出无数问号，她下意识看了简泠西一眼，却见简泠西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啊，真是搞不懂。
黎民阵营的玩家们就这样跟着他们不靠谱的核心玩家瞎跑一通，跑到了北边的安全区外。
为了防止亚特兰斯直接用异能抢人，叶绯还特意选了个远一点但能看清的距离。
他刚才是开玩笑的，他特意跑过来自然不只是为了看亚特兰斯，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安全区内的情况，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叶绯微微眯起眼。
黎明教会的安全区外有一层透明的保护罩，虽然目前这个年代，科技还没有如今那样发达，保护罩也没有白塔那样多的功能，但防个枪炮还是轻轻松松。
保护罩将安全区保护在内，在阳光下时不时流过一片光。
安全区外看热闹的人也不止有叶绯，多的是云城难民聚过来，想观望安全区内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投靠他们。
亚特兰斯过来要做的，大概也就是向民众表个诚心，赢取他们的信任，将他们带回安全区。
此时，保护罩内站了不少身穿教廷长袍的人，其中有男有女，西方面孔东方面孔都有，他们站在那里，先双手交叠，冲保护罩外的人们行了一礼。
而后，他们纷纷往两边让开，在人群中让出了一条路。
一个身穿白底银纹长袍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的外貌看起来有点怪异，他的皮肤不像任何一个人种，而是独特的冷黑色，与之相对的，是他长长的卷发、形状好看的眉毛甚至纤长眼睫的那一片银白。
就连他的瞳孔，都是很浅的银灰色。
亚特兰斯双手交叠，冲外面的难民行了一礼。
他眉眼精致，骨相极佳，冷黑肤色的额头上用银色颜料画着一个标志性的七芒星图腾，脸上也有简洁且意味不明的面纹。
不知道是因为这些面纹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让他看起来，有种令人窒息又诡异的美感。
行完礼后，亚特兰斯抬眼直视前方。
别人可能不知道他在看谁，但远处的叶绯，却是猝不及防对上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
那一瞬间，叶绯脑中多出一道声音。
那声音低沉，带着些微笑意，与之对应的，是亚特兰斯微微弯起的唇角：
“好久不见。”
“医生。”

第113章 亚特兰斯-[03]
亚特兰斯是S级的精神系异能者, 他的精神力极为强大，可以轻松用精神力和人交流。
做到这件事并不容易，比如同为精神系的任花颜, 即使精神力有很大进步, 却也只能做到在异能全开的情况下通过精神光点跟自己领域范围内的人互动。
此时叶绯猝不及防在自己脑中听见亚特兰斯的声音，并不觉得意外。
他微微弯起唇，应了一句：
“好久不见, 亚特兰斯。”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再见，真是怀念。”
“是啊, 又成对手了。”
亚特兰斯似乎微微眯了一下眼：
“这个‘又’字, 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咯。”
叶绯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
亚特兰斯似乎不想多和叶绯叙一些不必要的旧，浪费时间。他顿了顿, 直接说：
“我答应过凌，不会伤害你, 但现在事情变成了这样，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希望，你最后不要死在我手上，不然，我会很难和凌交代。”
听见那个名字，叶绯心里一紧。
他立马追问：
“凌？你见到她了？她在哪？”
但亚特兰斯并没有回答叶绯的问题。
他只是远远瞥了他一眼，挪开了目光, 也算是单方面结束了这短暂的交谈。
亚特兰斯的精神力撤走了。
“云城的居民们。”
他面向所有人，淡淡开口道。
他声音并不大, 但足够传到每人耳中：
“很遗憾，我们是以这种方式在这里相见, 我是黎明教会初代圣子, 我叫亚特兰斯。”
周边的难民们大多都听说了黎明教会这边有大人物出现, 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抱着看热闹或观望的心态聚来，周边的人也越来越多。
叶绯还在细想亚特兰斯刚才和他说的话，而秦璟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她靠近几步，用胳膊肘怼怼叶绯，问：
“哎，这亚特兰斯是什么人啊，长得是不是稍微有点奇怪？黑皮白发……世界上有这种人种吗？”
叶绯回过神，摇摇头。
他没回答秦璟的问题，而是另问：
“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
秦璟没往下说。
确实好看，就是太怪了，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人，因此，就算亚特兰斯站在她面前，也有种浓重的不真实感。
在他俩说悄悄话时，远处的亚特兰斯也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我在我的故乡听闻了东方云城的遭遇，我十分痛心。战争破坏了无数家庭，也毁灭了原本平淡安稳的生活，神明不愿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发生，不想看见人们受战争之苦。因此，我们来到了云城。”
“我们已经代表神明出面与异能反抗军还有正统人类军团交涉过，并且达成了共识。他们的战争是他们的事，无论外界如何，都不会波及到黎明教会安全区。当然，如果他们不守信用，我们也有保护各位的能力。”
“我很希望能给各位一个安稳、和平的环境，不要害怕，各位没有被世界抛弃，黎明教会的安全区，永远向各位打开。”
在亚特兰斯说完这些话后，周遭的难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直到最后，有人举手发问：
“呃，请问圣子大人，我听我的同伴说，进入安全区的前提是必须成为你们的教徒，是这样吗？”
亚特兰斯神情温柔：
“并不是。只是我们认为，为大家带来安全的并非我们，而是我们所信仰的神明。因此我们希望每位受到庇护的居民都能够简单向我们的神明表达谢意。我们并不会用战争和庇护来发展信徒，但，当然，如果各位愿意为我们的神明献出信仰，我们也十分欢迎。”
“我知道了。”
听到这里，秦璟小声说：
“接受庇护的条件是参加教会活动，参加久了，人们的思想也会被慢慢影响，这会渐渐成为人们的精神支柱，将人们潜移默化变成自己的信徒，高啊。”
叶绯听着有点好笑。
而在那时，又有一人举手发问：
“圣子大人，我很想进入安全区，也很想为你们的神明表达感谢，但我有自己的信仰，请问这种情况，你们会介意吗？”
“当然不会。”亚特兰斯淡淡弯起唇：
“我们的安全区欢迎所有人。不管你是普通人、异能者，还是其它神明的信徒，我们都会一视同仁，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便是‘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人们也抛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再加上有人带头，他们便纷纷走向安全区的方向，只有少数一些还在原地犹豫。
叶绯双手抱臂，看向自己身边的小朋友们：
“有想去的吗？游戏我有办法自己过，亚特兰斯身边要比我这安全的多。”
“不去。”
秦璟翻了个白眼，语气不怎么好。
“又怎么啦？”叶绯无奈道。
“我还是觉得那家伙没安好心。”
秦璟撇撇嘴。
叶绯哭笑不得：
“亚特兰斯是好人，我保证。”
“但圣子不喜欢你。”周正宁挠挠头：
“就算他是个好人，我们也不可能和想要你命的人为伍的！”
叶绯微微弯起唇角，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最终他点点头，在心里默默开始了B计划。
神奇小队的成员们自然不会离开他，但有一个小家伙默默举起了手。
步步板着一张小脸：
“虽说我被系统划进了你们阵营，但我应该可以自由选择吧？我要去安全区，抱歉啦。”
叶绯笑眯眯点点头：
“那祝你玩得开心，游戏结束后见了。”
步步应了一声，又看向自己身边的青鸟：
“你去不去？”
听见步步这样问，叶绯心里莫名有点紧张。
他看看青鸟，果然不小心捉到了他看向任花颜的视线。
看得出来，青鸟在犹豫，而叶绯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他跟任花颜的关系，估计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叶绯和简泠西清楚。
现在步步想进安全区，青鸟如果跟她一起去，那他会不会放不下任花颜？可如果青鸟因为放不下任花颜而选择留在安全区外，那步步一个六岁小孩自己行动多危险呢。
叶绯又开始操他不该操的心。
最终，他选择做个大好人，帮可怜的小兄弟一把。
他看向任花颜：
“妹妹，你跟他们一起进去呗？”
“……啊？”
任花颜没想到他会突然点到自己。
她下意识摇摇头：
“刚才系统不是说更改阵营是不可逆的吗？如果我进了安全区，我就是教会的人了，亚特兰斯能力原本就特殊，如果我还主动过去，那叶哥哥不是……”
“游戏更改的只是阵营，又不是人心啊。”
叶绯安抚般冲她笑笑。
他也不可能无脑干好事，让任花颜进安全区，除了对她和青鸟的关系的考量，自然还有别的理由：
“你也是精神系的异能者，你精神力也不弱，就算亚特兰斯对你使用异能，他对你的影响也会被你自身的能力抵消一部分，甚至，说不定根本不会对你造成影响。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到时候，我还需要你在安全区里当我的内应啊。”
既然是S级的PVP本，那它所涉及的东西肯定不止系统表面上说出的规则那样简单。
比如叶绯提的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漏洞，阵营和人心。
“不对啊！她进去就是亚特兰斯的人了，她给你当内应，让你赢过亚特兰斯，那她不就输了吗？输游戏可是要进惩罚副本的。你就这么白白利用她，你可真恶毒！”
艾瑟叉着腰，替任花颜打抱不平。
“？”
叶绯莫名其妙就挨了骂：
“你说的点我想到了，所以，这局游戏肯定不能以常规方式打。小朋友，信我，好吗？”
叶绯抬手敲敲艾瑟的脑袋，艾瑟原本不愿意，但他看了一眼简泠西，只能把怨气咽进肚子里。
而任花颜在他们拌嘴时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她自然信任叶绯，因此点点头：
“我知道了叶哥哥，我听你的。”
“好孩子。”叶绯摸摸任花颜的头。
“喂，你疯了？？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没听啊？”
艾瑟瞪大眼睛，他看看青鸟：
“你真要跟这家伙待在一起？你小心……哎呀，算啦！”
艾瑟气呼呼摇摇头，宣布道：
“我和你一起，我也要进安全区！”
“啊？”
任花颜有点茫然，不知道艾瑟是突然怎么了。
“哦……？”
叶绯却好像看出了什么东西，他上下打量艾瑟一眼，故意打趣他：
“你不跟你老大了？看来现在老大不重要了啊。”
“我……！”艾瑟耳尖有些红，他扭过脸：
“我还不是为了帮你保护你队友？不然谁稀得管你们。”
叶绯轻笑一声，没再继续欺负小孩了。
如此，青鸟、步步、任花颜、艾瑟，一起走向了安全区的方向。
在他们进入安全区的保护范围、跟等在保护罩内的教会成员简单交谈过后，沉默许久的系统再次出声：
【玩家阵营发生变更】
【当前阵营读取中】
【黎民】
【核心玩家：001叶绯】
【追随者：002简泠西、051秦璟、160周正宁】
【黎明】
【核心玩家：主线NPC亚特兰斯】
【追随者：005拉尔斯特、006青鸟、023艾瑟、031维克托、055步步、080任花颜】
唉，一下子就势单力薄起来了呢。
叶绯在心里默默抹了一把辛酸泪。
聚在这边的难民门听了亚特兰斯的介绍后，基本上都有了自己的选择。决定进入安全区的已经站在了保护罩内，留在外面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而叶绯他们这边的四人小团体显然最为显眼。
他最后看了一眼保护罩内的任花颜，准备带着其他几个小朋友先走，但离开前，远处的亚特兰斯却开口问：
“那边的四位，不打算进入安全区吗？战争很危险，外面的世界危机四伏。”
亚特兰斯声音微沉，意有所指。
叶绯愣了一下，下意识想看一眼亚特兰斯那边，但还没等他转过头，他的肩膀就被另外一人揽住了。
简泠西微一挑眉，替他对上了亚特兰斯的视线。
他微微弯起唇角：
“多谢，但，不劳圣子费心。”
叶绯对简泠西的肢体接触已经十分自然了。
他嗅着简泠西身上的桔梗花香味，并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见亚特兰斯的神情。
亚特兰斯微微眯起眼睛，银灰色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有趣。”
最后这句话叶绯并没有听见，他心大，送走四位队友后，他带着仅剩的小蛇小高小布丁回到了他们录入时的那座小破屋里。
秦璟一进屋就盘腿坐下了，她叹了口气：
“就剩咱四个了，现在怎么玩？”
“咱四个？不不不。”
叶绯摇摇手指，郑重宣布：
“这个阵营，即将只有我，和小蛇两个人。”
“什么意思？”周正宁人傻了：
“叶老师你要抛弃我跟秦姐啊？我们不想去信仰那个什么怪怪神明！”
“不是啦不是啦。”叶绯要被布丁同学的用词笑死：
“我刚说过很多次了吧，这个游戏不能用常规玩法玩，我要玩得刁钻一点才有机会。”
“啊，你跟简泠西甜蜜双人行这种刁钻吗？”
秦璟怪里怪气道：
“说吧，又要把我们这两个电灯泡打发到哪去呢？”
叶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也没多在意：
“怎么叫打发呢？我有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哦。”
叶绯顿了顿，随后弯起唇角，语气微沉：
“我需要你们去投靠，异能反抗军。”

第114章 亚特兰斯-[04]
“啊？？？”
秦璟和周正宁坐在叶绯对面, 都是一脸茫然。
异能反抗军？
刚从叶绯嘴里冒出来的词是异能反抗军？？
“来来。”
叶绯在地上找见了自己一开始画的图，他挪了过去，伸手点点：
“我之前画过的吧, 咱们现在的位置是云城, 左边是反抗军，右边是正统人类军团，上面是安全区。刚才系统给了我们‘黎民’阵营两个选择, 在明天的清扫行动中，我要么进入安全区寻求庇护, 要么作为异能者被正统人类带走。
前者直接失败, 这肯定不能够。后者也是死局，现在正统人类把异能者看做魔鬼异类, 我真的很愁我进去就出不来了啊。”
叶绯叹了口气，又道：
“所以, 在这样两难的选择中，我需要给自己留出第三条路。”
“这就是你说的刁钻玩法？”
秦璟挑眉。
“是也不是，因为这只是一个开始。”
叶绯摆摆手指：
“游戏嘛，当然要利用地图内可用的一切资源。棋局嘛，每一个子，都得落到有用之处。”
不得不承认，叶绯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哪哪都不靠谱, 但秦璟跟着他，还从来没输过。
“……好吧, 你说服我了。”
秦璟耸耸肩。
可她还是不平衡：
“那他是什么棋？”
秦璟指指简泠西。
听见这话，叶绯轻笑一声：
“是我的小保镖, 拜托, 我是个战五渣, 我一个人很难活的。”
“战五渣个屁，你上次不是……”
话说到一半，秦璟突然顿住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没再继续往下说。
但叶绯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嗯？上次，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秦璟从地上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
“系统给出的限制只针对黎民阵营对吧，所以说我跟小黄毛得在明天清扫行动开始前加入异能反抗军对吗？我知道了，现在就去，祝你们俩好运咯。”
“好的呢。”
叶绯还坐在地上，冲即将远航的小高和小布丁挥挥手：
“布丁，小高，小心点啊！有事随时联系！！”
秦璟是真的受不了：
“这家伙，啰嗦死了。”
而周正宁还在一步三回头地望他，等出了那小破屋，他最后望了一眼，看见叶绯已经把视线从他俩身上挪开了，此时正笑着跟简泠西说什么，而简泠西眼神也很温柔的样子。
“好怪啊。”周正宁皱着眉挠挠头。
“嗯？”秦璟瞥了他一眼：
“怎么了？”
“我怎么感觉，这俩人怪怪的？”
“……他俩不一直怪怪的吗？”
“不是啊，秦姐，你真的不觉得奇怪吗？”
虽然身边没有人，但周正宁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上个副本最后在玫瑰礼堂时，他们上一秒还抱在一起，下一秒就突然打起来了啊。我还以为他们闹别扭了，结果一觉睡醒又和好如初了。我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没敢问。”
周正宁是个大学渣，也不怎么关心白塔的政治，因此上次在玫瑰礼堂，任花颜说出岑介的名字时，他看着周围其他人都惊讶得满脑袋问号，只有他自己没什么感觉，甚至有点跑神。
岑介？好像是白塔那个领导者。他在这个副本出现了？他也是个长生不老能力者？
周正宁的思路就到这。
因为想到后面时，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叶绯。
那时叶绯坐在阿芙洛狄忒雕像的底座上，他靠在身前的简泠西怀里，就像一个拥抱的样子。
他似乎有些出神，周正宁多看了两眼，但很快，他突然看见，叶绯的眼睛似乎漫上了一层红色。
起先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很快，叶绯一双眸子就变成了鲜艳的血红色。
红曈状态。
他见过很多次叶绯这副模样，之前叶绯说过这是他的异能后遗症，除了眼睛变红，好像并没有其他影响和症状，因此周正宁也没多在意。
可下一秒，叶绯微微眯起眼，突然一把推开了简泠西。
当时周正宁离他俩挺远的，他只看见叶绯似乎低声和简泠西说着什么，而简泠西背对着他们，因此他看不见他的反应。
当时所有人都被那俩人的动静惊动了。
后来，在几人的注视下，他俩在一地大理石碎片中打了起来。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两个人打的挺凶，秦璟原本想过去劝架，但她甚至没能插上手。
周正宁也看不出谁更厉害一点，但他看得出来简泠西一直没怎么出手，多是在躲避，似乎不想伤到叶绯。
事情的最后，也是简泠西一掌劈在叶绯后颈，把人砍晕带了出去。
后来出游戏前，简泠西并没有多提刚才发生的事。
他只是告诉他们：
“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这件事，也别再在他面前提。”
周正宁之前一直跟在叶绯身边，他见到的简泠西也是叶绯身边的简泠西，这让他一直有种简泠西是个笑眯眯的温柔性子的错觉。
但当简泠西把昏迷的叶绯抱在怀里时，他眉眼中的温柔消散了，换上的是一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色。
后来，他们出了游戏，简泠西直接把叶绯抱回了自己那里。
那时候周正宁还觉得这是不是不太好，但秦璟却一脸平静，告诉他这两人的事他们还是少管为妙。
而等周正宁再见到叶绯时，那人一切如常，似乎完全忘记了玫瑰礼堂发生过什么。
当时周正宁人懵了，还差点说漏嘴，所以他一抬眼就对上了简泠西那仿佛要把他当场击毙的眼神，好在他及时止住了话头，秦璟又帮他圆了回来带过了这个话题，这件事才安稳过去。
只是周正宁到现在还不明白，当时叶绯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简泠西一定要瞒着叶绯这事呢？
秦璟也跟着他的话短暂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
她微微叹了口气：
“是挺奇怪的，但你忘了简泠西之前说过什么吗？”
“什么？”
“他说，他是比叶绯还要更了解叶绯的人，之前我还不信，现在我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很真实。”
秦璟拍拍周正宁的肩：
“总之，这俩人的事别管了。我看得出来，简泠西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保护他，这就够了，不是吗？”
周正宁想了想，点点头，索性也不纠结了。
他跟秦璟一起走向了异能反抗军势力范围。
而在小破屋那边，叶绯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小朋友们，心里又有种送小孩去上学了的老父亲的感慨。
他叹了口气：
“又剩咱俩啦。”
简泠西心情很好的样子：
“叶老师选择留下我，我很高兴。”
叶绯拍拍他的肩膀，回答得十分诚实：
“因为我们小蛇最能打啊，跟你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啦。”
简泠西弯起眼睛，笑得露出两侧的小虎牙来：
“那真不错。”
“是的呢。”
叶绯点点头，又环视一圈他们所在的小破屋：
“不过，现在离正统人类清城还早，我们还有三十多个小时的休假时间。”
“那叶老师想做什么？”
简泠西懂叶绯在想什么，他问。
“想睡觉啊。”
提起这个叶绯就发愁。
这小破屋只有四面光秃秃的墙，连屋顶都是破的，什么家具都没有，比他们在训练营住的破仓库还要差劲。
破仓库至少还有个折叠床呢！他们在这里却只能睡在脏兮兮的地上。
叶绯想了想，拍板道：
“虽然我们只有三十多小时的空闲时间，但时间再短暂，也要活得有质量！”
“嗯嗯。”简泠西点点头，一副乖学生的样子，等待叶老师的任务。
而叶老师也不辜负他的期待，他说：
“这样，我去找点能为我们带来高质量睡眠的东西，至于食物和水就交给你。有问题吗？”
“没问题。”
简泠西答应得很爽快，叶绯十分满意。
就这样，他跟简泠西分头行动，去找东西布置他们的温馨小家。
但云城早就遭过几轮轰炸了，入目都是一片废墟，人们该逃的逃该躲的躲，他也没地方去买床。
最终，他也只能在一家被洗劫得差不多的超市里翻出来一张软乎乎的床垫。
这玩意又大又沉，逃命也没人会带它，到让叶绯捡了便宜。
同样被他捡走的，还有超市门口用作装饰的几朵假花。
云城还挺大的，叶绯这趟旅程花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
他到的时候，简泠西还没回来，看来寻找食物比寻找床垫还要困难，叶绯也没多想，他一个人哼着歌把床垫铺在地上，还把捡来的那几朵假花摆在旁边，十分有仪式感。
在他做完这些的时候，简泠西刚巧回来。
看来他收获颇丰，因为他手里拎着个鼓囊囊的军用背包。
简泠西在叶绯期待的眼神中拉开了背包，掏出了里面的东西。
叶绯看见他从里面拿出三个保温饭盒。
“？”
等等？
保温饭盒？
哈喽？
这城市已经变成废墟了对吧？他找床垫都找得那么艰难，简泠西是从哪里弄到的保温饭盒？
叶绯摸了一下。
还热着。
他满头问号，刚准备问简泠西这是怎么做到的，随后又见他掏出几个罐头。
然后就是饮料、啤酒，甚至他为了不让叶绯对瓶吹，还贴心地准备了玻璃酒杯。
除了那些，他连烟和打火机都拿出来了。
最后，为了给叶绯陶冶情操，他往叶绯手边放了两本书，还有一部这个年代最先进的音乐播放器。
叶绯是想努力把他们的三十多小时过得有质量一点。
但他没想到质量能这么高。
他一脸复杂地把简泠西手边的罐头拿过来看了一眼。
罐头上还印着正统军团的标志。
“……你去战区了？这是捡来的军备物资？”
叶绯保守猜测。
简泠西却摇摇头：
“没有。”
叶绯呼吸一紧：
“那你……？”
“我去了一趟军团营地。”
简泠西一脸风轻云淡，这话说的，他好像不是去了一趟守卫森严的军团后营，而是去了一趟隔壁街的菜市场：
“这些都是问他们借来的，他们人很好，让我拿回了这些物资。够吗？不够我再去借点。”
啊，真的是借吗？
叶绯冷汗直冒，哭笑不得。
他假装没看见简泠西靴子边边没擦干净的血。
他含泪打开了他带回来的热乎饭菜：
“够啦够啦……”
有小蛇同学在身边，果然超级有安全感呢。

第115章 亚特兰斯-[05]
叶绯抱着热乎乎的保温饭盒, 掀开盖子，香气一时飘满了小破屋。
保温饭盒一共有三个，每个有三层。叶绯挨个打开看了, 有狮子头、酱肉包、烤鸡腿, 甚至还有火腿饼。
总而言之，都是他爱吃的。
“哇，这么丰盛？”叶绯有点意外。
“嗯嗯。”简泠西笑眯眯点点头。
但叶绯却总觉得似乎有哪不对劲：
“他们正统军团吃这么好啊？”
如果他记得没错, 军队不吃得挺简单吗？就算正统人类那边比较有钱，也不会做这么丰盛吧？
果然, 简泠西低头把那三个饭盒摆好, 说：
“军营厨师帮我现做的，他人很好。”
啊这。
叶绯默默决定, 再不多问简泠西一个问题了。
不过有一说一，这军团的厨师确实不错, 酱肉包狮子头烤鸡腿都很合叶绯的口味，火腿饼虽然没旅江三小食堂的好吃，但有的吃已经不错了，叶绯觉得人要知足。
啊，二人世界过得真是滋润呢，也不知道妹妹和小高他们两边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叶绯又开了个罐头, 配着啤酒，吃得很幸福。
简泠西坐在他对面, 他自己没吃多少，多数时候都是在看叶绯。
到后来, 他摸摸被叶绯铺在小破屋中间的床垫, 又看看床垫周围散落的几朵假花, 微一挑眉。
那花是白玫瑰，虽然是假的，但乍一看还挺逼真。简泠西捡起来一朵，用手指捏捏花瓣，问：
“这是？”
“哦，超市里捡的。”
叶绯脸颊被热乎乎的酱肉包鼓起来，像个仓鼠。
他一本正经：
“生活要有仪式感，看这小花，心情也会变好吧？”
“嗯嗯。”
简泠西把那朵白玫瑰捏在手里，转了几圈，问：
“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
叶绯看看他，又看看那朵假花。
他点点头：
“当然可以啊。”
只是不知道简泠西要这玩意究竟有什么用就是了。
为此，叶绯还看了简泠西好几眼，发现简泠西好像很喜欢那朵花的样子，一直低着头在摆弄它。
叶绯吃着美食喝着小酒听着音乐，舒舒坦坦地浪费了半天时间。
只是有那么一点不太美好，傍晚的时候，外面天阴了，当时叶绯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有雷声从天边传来，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下雨就下雨吧，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但惨的是他们住的这小破屋屋顶漏了一块，屋外的冷风和雨滴一起灌了进来。
叶绯站在屋顶那破洞下，他抬头看着落雨的天空，有点发愁。
直到简泠西在他身后道：
“稍等一下，我出去一趟。”
叶绯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知道简泠西的去向了，因为在简泠西离开后没多久，小破屋里往下漏雨的破洞就被人从外面用一块石板挡住了，雨声和雷声被挡在了石板外，闷闷的。
叶绯看着被修补好的小破屋，第一百次在心里想着：
跟小蛇待在一起，真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呢。
石板从屋顶上堵住了漏雨的洞，一起堵住的还有从外面落进来的那点微弱的光。
小破屋里只有一扇窗户，但那窗户糊满了灰尘，还被人从里面用木板封住了，这就导致屋里的光线暗得有些可怜。
后来，小破屋的门开了又合，叶绯看见一抹很暗的红色进了门，但对方却没有出声。
直到门重新关上，那抹颜色也藏进了黑暗中。
“小蛇，你哪呢？”
叶绯没听见声音。
简泠西也没回他。
叶绯微一挑眉，他朝门口的地方靠过去，冲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伸出手，想碰碰他在哪，看看这小孩什么情况。
不过在他碰到他之前，就先有一只冷冰冰的手握住了他。
叶绯愣了一下，笑道：
“跟我玩捉迷藏呢？怎么不出声？”
“小玩笑。”
简泠西跟着轻笑一声，微微松开了叶绯的手。
不过他的手指并没有能完全松开，因为下一秒，叶绯就回握住了他。
叶绯手心温热，那温度一点一点传到简泠西冰凉的手指上，慢慢地将指尖的冰冷暖化。
叶绯一手拉着简泠西，另一只手顺着他胸膛向上去，摸到了被小雨打湿的衣料，还有简泠西冰冷的脸颊和湿漉漉的头发。
“这么冷吗？来，我给你生点火暖暖。”
他拉着简泠西往屋里走了几步才放开。
小破屋以前似乎是个小仓库，之前叶绯就发现它角落里堆着一点草叶报纸之类的东西。他摸黑把那些东西搬回来，又堆在一起，用简泠西带回来的打火机点着了，生了一小团跃动的火焰。
那一小堆火映亮了黑乎乎的小破屋，简泠西抬眸看了一眼叶绯，把自己淋湿的风衣外套脱下来搭在一边。
“快暖暖，别生病了。”
叶绯打了个哈欠，坐到火堆旁边。
火堆旁边躺着打火机，还有简泠西带回来的那盒烟。
叶绯微一挑眉，随口问：
“你抽烟啊？”
“没，给你带的。”
“嗯？你怎么知道我抽烟啊？”
简泠西顿了顿。
他说：
“猜的。”
“那你猜对了。”
叶绯拨开烟盒盖，从里面抽出一根。
“嗯，但我看叶老师现在似乎不喜欢了？”
“嗯哼。”叶绯点点头：
“以前压力大的时候就喜欢来一根，这玩意确实解压。但后来，我不是被关起来了嘛，五年，再大的瘾也淡了。”
叶绯用两指夹着烟，凑到火堆旁，任火苗燎着烟尾。
后来，简泠西再没说话，叶绯在想自己是不是把天聊死了，因此重新找了个话题：
“话说小蛇啊，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似乎还没听过你的故事？愿意聊聊吗？”
“我的故事不好听。”
简泠西轻笑一声：
“小时候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后来，是为了别人活下去。”
“哦？”叶绯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别人’？你喜欢的那个人？”
“嗯。”简泠西应了：
“大半生都在追赶他，但我跑得太慢了，总是慢一步，总也追不上。”
“让她等等你呗。”
“他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
“那，明知道是没有结果的事情，还要继续坚持啊。”
叶绯微微歪着头看简泠西。
说话的时候，他唇齿间溢出一片白色的烟雾，略微遮挡了他的目光。
“是啊，不能并肩同行也无所谓，让他知道他身后一直有人陪，也不错。”
简泠西声音平静温柔，混着屋外的雨声，格外适合这个氛围。
“我们小蛇还是个小情种，你偷偷告诉我那人是谁，我说不定还认识。我帮你追。”
“不了吧。”简泠西轻笑一声：
“我是胆小鬼，害羞。”
这话把叶绯逗笑了，他摇摇头，也没有多问。
“要勇敢一点啊。”叶绯微微叹了口气：
“不然，人生短短几十年，全都错过啦。”
……
安全区
任花颜和其他三人坐在帐篷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帐篷是黎明教会的人分给他们的临时住处，到了晚上，外面好像下雨了，不过雨滴都被保护罩挡在了外面，对安全区内影响不大。
等到晚一些的时候，教会成员给他们送来了食物。
原本就是救济难民的安全区，分发的食物也挺简单，任花颜打开一次性餐盒，立面除了米饭之外，还躺着两条小鱼干，还有一小堆土豆烧牛肉。
任花颜尝了一块土豆，味道很明显是西方人为了迎合东方口味而特意改良的，吃起来稍微有点奇怪，但她并没有多在意。
她挑了一小口米饭，慢慢嚼着，抬眼时，却发现对面的艾瑟已经狼吞虎咽地把小鱼干吃完了，土豆和牛肉倒是一点没动。
“你喜欢吃鱼？”任花颜问。
艾瑟应了一声，而后茫然地抬头看她，抬起脸时，他嘴角还沾着几粒米。
“那把我的也给你吧。”
任花颜觉得艾瑟像只臭脾气的小猫，爱炸毛又傲娇，现在看来还挑食。
所以任花颜完全是抱着投喂小动物的心情，并没有多想。
但艾瑟却是一副感动模样，他耳尖有些红，闷头把小鱼干挑了过来。
他看任花颜只吃了土豆，以为她喜欢，就把自己碗里的土豆和牛肉都给了她。
任花颜原本想说不用了，但看艾瑟一脸认真，她还是无奈地看着自己的饭盒多出一座牛肉小山。
“谢谢呀。”
任花颜和艾瑟道了谢，又垂眼挑了一小筷米饭，可抬眼时，她余光却又瞥见自己身边多出一个人。
任花颜愣了一下，转头看去，见是青鸟。
青鸟略长的头发微微挡住他青蓝色的眼睛，而现在，都是吃饭时间了，他却还戴着那个口罩。
任花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青鸟指指自己碗里的牛肉。
“你想要吗？”
任花颜问。
青鸟没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
他只垂下眸子，直接用筷子将任花颜饭盒中的牛肉挑了出来。
看见他这举动，对面的艾瑟炸了。
他几乎要跳起来：
“臭鸟人！你凭什么抢她的肉！这是我给她的！呵，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安好心，还好小爷我跟进来了，来，咱俩打一架，看我不把你做成她碗里的肉。”
“啊……”任花颜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她笑着摇摇头：
“没事的。”
“为什么没事？他抢你东西吃，有事！”
“我吃不了，我对牛肉过敏。”
任花颜十分无奈。
“……啊？？”
艾瑟嚣张的气焰熄灭了。
他脸色复杂地看着青鸟：
“那他怎么知道？？”
出发点还不是想抢你的肉吃，赶巧罢了。
后面这句艾瑟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发现任花颜的表情似乎略微有些复杂。
她看着青鸟挑干净的自己饭盒中的牛肉，而后，他又默默站起身，什么表示也没有，甚至没有看任花颜一眼，就那样走到帐篷的角落，和步步坐在了一起。
她看见青鸟似乎抬手摘下了口罩，但青鸟背对着她，从她这个角度，看不见青鸟的样子。
是啊。
任花颜有点出神，她心里也总有种隐隐的不安感。
他怎么知道呢。

第116章 亚特兰斯-[06]
“别看了别看了。”
艾瑟从对面凑过来坐在了任花颜身边。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讨厌青鸟了, 他恶狠狠地冲青鸟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你早点告诉我，我今天就是把牛肉吃吐都不给他。”
任花颜被他这话逗笑了。
你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呀, 她这样想, 却并没有说出口。
她的思绪重新被艾瑟带了回来，只是很快，她看着青鸟和步步坐在一起的背影, 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看。
她的筷子在米饭里无意识地戳着。
“哎，你上次说你小时候和哥哥走散了, 是你多大的时候啊？”
艾瑟看着任花颜还在盯着青鸟, 开始别扭地没话找话。
任花颜愣了一下，低下头, 弯起唇：
“也就七八岁的时候吧，记不清了。”
“哦, 七八岁，那咱俩挺像的，我八岁的时候被我爸妈丢到边缘区去了，也算是失去了亲人吧。”
艾瑟边扒拉碗里的米饭边道。
“啊？”
任花颜没想到艾瑟会说起这种经历。
她问：
“为什么会……？”
“因为我觉醒了异能呗，他们怕被牵连，直接跟白塔举报了，我就被带到边缘区去咯。”
说着, 艾瑟把筷子搭到一边，伸出右手给任花颜看。
任花颜看见他手指骨节处生长出五根猫爪一般弯弯的骨钩：
“我的异能, 酷吧？”
“嗯。”任花颜点点头。
艾瑟扬起下巴：
“我说，既然咱们经历这么像, 你就应该早点遇见我, 我一定把你保护好好的。”
“我也没有受过伤啦。”任花颜笑笑：
“虽然我跟哥哥走散了, 但我后来遇见了爷爷奶奶，我很幸运。”
“那我也很幸运，我有老大。”
艾瑟不甘示弱。
“诶，不过话说回来，你跟简哥哥认识多久了啊？”
任花颜问。
“很久了。”艾瑟打了个哈欠：
“前几年白塔在蜂巢招实验志愿者，把我挑走了，然后我就在实验室遇见了老大，他多酷炫啊，我可崇拜他了。后来我们还一起进了死神特勤组，再后来，他跟岑麟那臭女人闹掰了，那红发女妖把他丢进来这破游戏，我就一起跟进来咯。”
“哦……”任花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沉默片刻，刚才心里沉沉闷闷的感觉散去不少。
她抬眼看着艾瑟：
“谢谢你啊。”
“？”艾瑟微微红了耳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谢我干什么？”
“想谢啊。”任花颜轻笑一声。
虽然艾瑟没有明说，但任花颜知道，他是看自己心情不好，才故意挑开了话题。
还有今天，听见她要跟青鸟和步步一起进安全区，也是艾瑟主动提出要跟她一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任花颜很感谢他。
不然，现在的她就是坐在这里孤单一人了。
“不用谢，我不是说过你可以把我当哥哥嘛，小爷说话算话的。”
艾瑟扭过脸没有去看任花颜，但他耳尖的红却漫了整张脸。
过了一会儿，他又闷闷道：
“喂，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你能不能给我共享一下你的异能？你的异能还挺厉害的，勉强跟我一样酷吧。”
“好啊。”任花颜点点头：
“你要干什么去？”
“打探情况啊，叶绯不是让咱俩当二五仔吗，多少得先摸点底细，才有东西能跟他讲啊，而且你没发现吗？”
艾瑟顿了顿，一脸严肃：
“咱们进这游戏快一天了，却还没遇见过那个白毛异邦佬呢，也不知道那玩意藏到哪里去了。”
“……啊？”任花颜一时不知道他在说谁。
艾瑟皱起脸：
“那个讨厌的拉尔斯特啊。”
任花颜没见过拉尔斯特，但在同队的哥哥姐姐那里听过关于他的事。
他之前似乎和叶哥哥闹过点不愉快的事，只是具体的秦姐姐不让她听，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少，现在在这里，他们是对立关系就是了。
任花颜很高兴自己能帮到艾瑟。因此晚一些的时候，她开启异能共享，让艾瑟绕开黎明教会的那些侍者，隐入了黑夜中。
艾瑟和简泠西以及青鸟是同一批实验体，他的异能类似猫爪，因此白塔给他的改造方向也是猫。
他走路几乎没有声音，自带夜视能力，速度敏捷和弹跳力都是天花板级别，极其适合夜间行动，简泠西以前给他的定位也正是刺客。
而现下，他在任花颜能力的加成下，行走在陌生的环境就像是进了自家的后花园，很快就轻松避开黎明教会的人，找见了拉尔斯特的位置。
和住在帐篷中的难民们不一样，拉尔斯特的住处在安全区中心的大教堂后方。
任花颜的精神光点一直跟在艾瑟身边为他指引方向，只是没过多久，在靠近拉尔斯特时，艾瑟的步子突然顿住了。
他突然有些着急：
“喂喂喂！你把你的异能收回去！别看了！”
“嗯？”粉色的精神光点飘在第三视角领域内，任花颜的声音从其中传出。
“别问了别问了，收回去就是，你信我。”
艾瑟生怕任花颜不听话，急得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知道了，那你一个人小心。”
任花颜没有多问，很快撤回了自己的精神力与异能。
而等到共享消失，艾瑟才松了口气。
他皱起脸，沿着墙边摸到某个房间的窗外，探头从玻璃外往内看了一眼。
他视力很好，听力也不差。
刚才在外面他就听见拉尔斯特这屋里穿来点奇怪声音，再结合那白毛异邦佬的恶劣癖好，艾瑟能想象到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果然，教堂的房间内，脱了教廷长袍的拉尔斯特和维克托纠缠在一起，气息暧昧。
拉尔斯特勾着维克托的脖颈，仰头和他接吻。他白金色长发散乱，铺在身下，而手从维克托后颈摸到他胸膛，挑逗的动作十分娴熟。
他衣领半敞，露出一小片锁骨，又被维克托的黑发遮挡住。
拉尔斯特白皙肤色染上一层薄红，紫色眼瞳蒙上一片暧昧水雾。
他嘴唇有些微红肿，微微张着，又仰头去咬维克托的耳垂。
屋内气氛暧昧，维克托的手滑到了拉尔斯特腰侧，似乎准备更进一步。（审核您好，没脱衣服）
而就在那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侍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尊贵的客人，圣子大人请您去一趟教堂。”
拉尔斯特动作一顿。
他说：
“知道了，我马上去。”
说完，门外侍者的脚步声远离了。
拉尔斯特推了一把维克托，而维克托立马起身，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了拉尔斯特的外袍。
刚刚还意乱情迷的二人收起了一切暧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维克托替拉尔斯特穿好了外袍，拉尔斯特又变成了黎明教会纯洁无瑕的圣子大人。
他理好自己的长发：
“等我，回来再继续。”
“是。”
维克托低头应声，送拉尔斯特出了房间。
拉尔斯特在安全区待了一天，已经熟悉了这片的构造，即使没有侍者引路，也能找见亚特兰斯。
亚特兰斯还在早晨那间教堂里。
只是和早晨不同的是，他面前的纱帘被撤走了，此时他坐在教堂前方装饰华丽的座椅上，白底银纹的长袍拖地，银白色长发披散。
他冷黑肤色上绘着银色面纹，他闭着眼睛，坐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座被精心雕琢的雕塑。
拉尔斯特的目光毫不避讳地黏在他身上。
一直到走近，他才垂下眼，双手交叠于心口，单膝跪地：
“很高兴见到您，尊敬的亚特兰斯大人。”
亚特兰斯微微睁开眼。
他审视着面前的拉尔斯特：
“抬头。”
拉尔斯特依言抬起脸。
亚特兰斯微一挑眉。
他说：
“靠近点。”
拉尔斯特在柔软地毯上向前膝行几步，直到膝盖压到了亚特兰斯的长袍下摆。
亚特兰斯并不在意，他向前倾身，银白色长发从肩头滑落。
他抬手，扣住拉尔斯特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
拉尔斯特十分顺从，像只无害的猫。
只是此时，他紫色眼瞳里还有未散的欲气，眼角染着一点薄红，嘴唇略微有些红肿。
亚特兰斯用拇指指腹重重地蹭过拉尔斯特的下唇，令其上颜色更染一分鲜艳：
“做了吗？真淫｜荡啊，我的七代圣子。”
拉尔斯特毫不介意亚特兰斯对他的评价，他弯起唇：
“我的欲望和我的职业并不冲突，脱了教袍，我就只是拉尔斯特，我可以追求我喜爱之事，不是吗？不过，大人您错怪我了，今晚的快乐，还没进入正题。”
“哦？”亚特兰斯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怎么，是在怪我打断了你的好事？”
“哪里。”亚特兰斯微微弯起眼睛，轻轻吻了一下亚特兰斯的指腹：
“如果大人要见我，即便我下一秒就要达到顶峰，那我也会毫不犹豫推开身上的人，赶来见您。”
亚特兰斯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他放开了拉尔斯特，抬手拿过一旁的帕巾，细细地擦着手指。
“跟医生做过吗？我以为你会很喜欢他那张脸。”
“是很喜欢。”拉尔斯特点点头：
“有过想法，可惜，被该死的蛇搞砸了。”
“正常。”亚特兰斯声音微沉：
“简泠西不可能让你碰他，真是遗憾啊，我真想看看简泠西发疯的样子。”
拉尔斯特并没有接话。
他只是另道：
“叶先生只是叶先生，比起他，我更喜欢大人您。所以，大人这么晚叫我过来，是想让我做什么？”
“你在期待什么？”
亚特兰斯顿了顿：
“拉尔斯特，你看我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你的欲望太重了，你想跟我做，对吗？”
拉尔斯特轻笑一声：
“我对大人多年的爱慕快要将我淹没，如今我终于见到您真正的样子，或许我能得到能令我得偿所愿的方法吗？”
“可以啊。”
亚特兰斯微微叹了口气。
他略显慵懒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去杀了医生吧，那样，我就自由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大人，我做不到。”
拉尔斯特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晰：
“那位的异能和他身边那条蛇，都不是我能应付的。”
“嗯，我也做不到。”
亚特兰斯语气淡淡：
“所以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大人。”
拉尔斯特略一颔首。
亚特兰斯银灰色的眼瞳里映出了拉尔斯特的影子。
沉默半晌，他淡淡开口道：
“不过无论如何，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你长大了，却还是跟我记忆中一样美。”
亚特兰斯伸出手：
“回去吧，让维克托替我好好疼爱你。祝你有个美妙的夜晚。”
拉尔斯特双手托住亚特兰斯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无法得到您也无所谓，我会永远爱您，如爱唯一的神明。”
“能得到您的垂怜是拉尔斯特此生的荣耀，大人。”

第117章 亚特兰斯-[07]
亚特兰斯很快收回了手。
而拉尔斯特膝行着朝后几步, 最终起身离开了教堂，只留亚尔兰斯一人坐在教堂正前方的座椅上。
他望着拉尔斯特远去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微一挑眉。
“真是有意思的孩子。”
低沉沙哑的声音自亚特兰斯身后响起。
亚特兰斯似乎微微回了神：
“嗯。”
“什么时候认识的？”
“几年前吧, 忘了。”
亚特兰斯顿了顿。
他侧目看了一眼, 见自己身侧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形的黑影。
那人像是一道影子，看起来没有实质，他的轮廓在空气中模糊, 像是一团黑色火焰，只能勉强从身形看出他是男性。
黑影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这种感觉很好, 对吧？”
“嗯。”亚特兰斯抬手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七芒星, 那里不久前被人落过一个轻柔的吻：
“感情、温度、欲望、风、雨、阳光……真有意思。”
“那就一直这样下去吧。”黑影抬手勾起亚特兰斯一缕长发缠绕在手指间：
“把医生杀掉，我们就自由了。”
“说得可真轻巧。”
亚特兰斯冷笑一声：
“但, 就算是你也做不到吧，不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决？”
……
叶绯躺在自己找来的柔软床垫上，听着雨声闻着小蛇身上的花香，都要睡着了，却被手环一通连环轰炸，硬生生驱散了困意。
他含怨抬起手，戳开了自己的小队聊天房，却见是艾瑟。
[艾瑟：叶绯叶绯叶绯叶绯！]
[艾瑟：快出来！]
[艾瑟：出大事了！]
艾瑟的消息一直在刷屏, 但叶绯从头翻到尾也没看见有关他口中“大事”的一丝丝影子。
他叹了口气：
[叶绯：来了，说吧, 什么事啊？]
[艾瑟：那个白毛异邦佬！他和那个黑皮有一腿！]
这一句炸出了无数人。
[叶绯：？]
[任花颜：？]
[秦璟：？]
[周正宁：？]
拉尔斯特和亚特兰斯有一腿？
是他想的那种“有一腿”？？
[艾瑟：咋？你们不信吗？我亲眼看见的，在大教堂里, 那两人都快亲一起去了！说的话也可那啥了, 对了, 叶绯，医生是你吧？那俩人还说要把你这样那样还要杀你来着！但好奇怪哦，他们又说自己杀不掉，跟打暗号似的。]
艾瑟偷听也没听懂，转达也说不清楚，自己都是一头雾水，叶绯更是听得糊涂。
把他这样那样再杀他？
啥呀，这都啥呀。
亚特兰斯和拉尔斯特认识？还是说他们才认识了短短一天就情投意合了？啊这都无所谓了，但这为什么还跟自己有关系啊？
叶绯好茫然，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简泠西。
却发现简泠西正盯着他打开的光屏，目光似乎正落在艾瑟那行字上，表情冷冰冰凶巴巴，有些吓人。
叶绯又默默把视线转了回来。
他在光屏上敲敲点点：
[叶绯：小黑猫去打探消息了？我不知道那俩人是什么关系，但我知道那俩人的异能组合起来非常恐怖哦。你小心一点。]
[艾瑟：知道啦知道啦，啰嗦鬼。]
叶绯轻笑一声，摇摇头。
他还真有写感慨：
“真是没想到啊，离着这么远，还想着要杀我。”
说真的，其实叶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招惹到了这位圣子大人。
总之在他们俩刚认识的时候，亚特兰斯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叶绯自认性格不错，跟身边人相处的也都还可以，他跟亚特兰斯没闹过什么矛盾，甚至还很欣赏他，但亚特兰斯似乎完全不领情，甚至隔三差五就想弄死他。
无论叶绯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亚特兰斯对他的敌意。
“不用管，有我在。”
简泠西声音有些冷。
“也没事，要他真能杀了我，我还要谢谢他。”叶绯轻笑一声，关掉了光屏。
简泠西倒没什么表示。
他语气温和了些：
“睡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简泠西身边，叶绯的睡眠总是格外好，一觉睡到大中午。
不过就算这样他也不是自然醒，说来有些惭愧，叶绯是闻见食物的味道，被香醒了。
看来简泠西早上又抽空去了一趟正统军团后营，又问人家“借”了点物资，又“麻烦”人家的厨师做了一顿香喷喷的饭菜。
叶绯要泪目了。
他也不知道安全区那边和反抗军那边的小朋友们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但不论如何，小朋友们被他打发去各个阵营给他当卧底，而他自己却过着这种游手好闲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
他感觉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
不过良心受到谴责也不影响他吃得香。
叶绯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鱼丸，给简泠西碗里挑了一颗，又戳起一颗咬在自己嘴里。
只是抬眼的时候，他突然瞥见门口不远处似乎站了个人。
叶绯愣了一下。
“嗯？”
简泠西注意到他的视线，于是顺着望了一眼。
昨晚刚下过雨，今天天放晴了，外面的空气不错，叶绯喜欢闻雨后清新的草木泥土味，因此一直没有关门。
小破屋的门现在是大敞着的，从他的角度，也能一眼看见门外不远处的人。
那似乎是个年轻女孩，她有一头白金色的长发，身材娇小，身上套了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脏兮兮的军装夹克。
她正躲在废墟后面，探头探脑地往他们这边望。
而见自己被发现了，女孩哆嗦了一下，飞速藏在了自己身前的大石头后面，但她不知道的是，虽然她的脸藏起来了，可她那显眼的白金色发顶还露在外面，在阳光下甚至亮晶晶的。
“？”
叶绯哭笑不得。
这是个傻的。
他眼下自己口中的食物，刚准备把那女孩喊过来，但还没开口，就见女孩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勇敢地直起了身。
“那边的两个好兄弟，你们有东西吃吗？可以分我一点吃的吗？拜托了，我真的很需要！”
女孩双手拢成喇叭状，冲二人呼唤求助。
叶绯挥挥手，随后也学着她拢个喇叭：
“你过来一起吃呗，我们不吃人，不用躲那么远！”
“真的吗！”
女孩反问一句，又觉得自己有些傻气。
她觉得叶绯这语气不像坏人，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废墟后面走出来。
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她套着一件破旧的军装夹克，里面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裙子，脚上套着的也是一双明显不合脚的军鞋。
叶绯冲她招招手，女孩子加快脚步走了过来。明显偏大的鞋子在她脚上踢踏踢踏，晃晃荡荡的，莫名有些滑稽。
这家伙可爱得不行，只是等她走近的时候，叶绯突然发现那么一点不对劲。
女孩刚才离得远，又躲在远处，身上还套了件外套，此时离近了，叶绯才发现她夹克里白裙下的腹部是鼓起来的，她走路时也扶着腰部。
这模样和姿势……显然，这是一位准妈妈。
意识到这点，叶绯突然紧张起来了。
他原本坐在床垫上，此时赶紧起身把位置让给她。
“哎呀哎呀，谢谢谢谢。”
女孩子笑眯眯地进了屋，又冲叶绯伸手挥挥：
“麻烦你，可以扶我一下吗？”
叶绯赶紧点头。
他握着女孩的手腕，把人扶着坐了下去。
简泠西从手边一个军用保温壶里倒了一杯热牛奶给女孩。
女孩连连道谢，把杯子捧在手里，一脸幸福：
“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人，你们真是大好人啊……诶，等等？”
女孩略显紧张地盯着简泠西手上那个保温壶印着的标志：
“你们是正统军团的人？？？”
“啊……”叶绯顿了顿，看看简泠西，又看看女孩。
他突然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解释了。
说他家小蛇同学是进军团明抢的？似乎有点不合理。
叶绯短暂地斟酌了片刻，选择了保守点的说法：
“我们刚从战区路过，捡的，捡的。”
捡的……
叶绯看看地上摆着的三菜一汤，十分心虚。
但离谱的是，女孩似乎真的信了。
她一脸惊讶表情，看着自己手里的热牛奶：
“哇哦，真的能捡到物资啊，好厉害，我也刚从战区过来，但什么都没捡到，我也太倒霉了。”
“哈……”
叶绯原本打算跟着她干巴巴笑两声。
但抬眼时，他突然对上了那女孩的眼睛。
刚刚叶绯的注意力全在女孩鼓起的小腹上，完全没怎么注意她的长相，直到此时才来得及看。
女孩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她留着一头白金色的长卷发，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眉眼精致，鼻子小巧，看着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不是，这也太像了？这不那谁吗？？
一样的发色瞳色，连五官线条的走向都有些神似。
叶绯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简泠西，发现他的表情也略显复杂。
“怎么了？”
女孩眨眨眼，不知道这俩人为什么突然这样看着自己。
“没什么，看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叶绯随口带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
“我看你不像东方人啊，怎么跑到云城战区来了？这很危险的。”
“我啊，我是来找我丈夫的。他被征来这边打仗，我就跟过来咯。我原本住在云城隔壁的那个小镇，结果前几天，这边打仗，一炮给我屋子轰没了。”
女孩表情夸张，恨不得用手给叶绯比划：
“然后我听说这边有个安全区呢，就想先进安全区避一避，结果我迷路啦，中间还差点被正统军团的人抓住。”
女孩这个“抓”字用的有点微妙。
因为一般正统军团发现流落在外的普通人，都是会负责护送他们去往安全区。除非……
叶绯问：
“你是？”
“嗯嗯，我是异能者。”
女孩大方承认了：
“你们也是难民？是异能者吗？”
叶绯轻笑一声：
“是呢。”
“安全区应该就在这块吧？你们怎么不去安全区啊？还是说我又走错路了？”
“嗯……我们因为一点特别的原因，不方便去安全区。不过你想去的话，一会儿我们送你过去。”
“真的？你们真是大好人！”
女孩眼睛都亮了，她眨眨眼：
“我叫尤里卡，很高兴认识你们。”
尤里卡这一笑让叶绯稍微有点出神。
尤里卡笑起来唇角的弧度都跟拉尔斯特十分相似，不过他俩终归是不同的，虽然他们拥有相似的眉眼和瞳色，但尤里卡眼睛清澈，单纯又美好，而拉尔斯特眼里总是携着些慵懒的雾气。
仅这一点细微的差别，就让他俩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你好，我叫叶绯。”
叶绯回过神，冲她笑笑。
他刚准备和尤里卡说什么，但下一秒，他表情一顿，随后，唇角笑意也微微敛起了。
叶绯听见屋外似乎远远传来几道陌生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稳，很重，一听就是经过专业训练，不似难民那样杂乱虚浮。
叶绯立马起身，走去了窗后。
小破屋的窗户是被木板封起来的。
他借着木板钉死的间隙，透过糊满污垢灰尘的玻璃，往外望了一眼。
远处有几个黑色的人影，虽然只有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但叶绯从他们手里那些枪支就能猜到他们的身份。
显然。
正统军团。

第118章 亚特兰斯-[08]
但很怪啊, 昨天系统确实说过正统军团今天会有云城清扫行动，但按照它当时给出的时间，离现在应该还有将近十二小时才对。
可……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 系统在此时出声：
【因玩家个人行为, 导致世界线事件发生改变，系统预判信息已无效，请玩家根据最新情况, 为自己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
【玩家阵营发生变更】
【当前阵营读取中】
【黎民】
【核心玩家：001叶绯】
【追随者：002简泠西】
【黎明】
【核心玩家：主线NPC亚特兰斯】
【追随者：005拉尔斯特、006青鸟、023艾瑟、031维克托、055步步、080任花颜】
【未知】
【核心玩家：未知】
【追随者：051秦璟、160周正宁】
嚯，看来小高和布丁那边很顺利啊。
而且让叶绯意外的是, 他们的离开, 居然真的能在系统规则之内创造一个全新的阵营。
叶绯习惯性摸摸下巴。
除了这些，他还在想, 系统说的那个“玩家个人行为”是什么？有什么事能导致正统军团提前清理战区？
不会是小蛇勇闯军营借厨师吧……
叶绯不愿想这种可能性。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 现在再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
“正统军团的人来了，咱们得快跑。”
叶绯看饭盒里还有四个酱肉包，他往简泠西手里塞了一个，又自己叼了一个，把剩下两个和一些没吃完的方便携带的食物都装好带给尤里卡。
他把食物和牛奶放回背包里，过去把尤里卡扶起来：
“走，先送你去安全区。”
见他这样, 尤里卡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她瞪大眼睛，小声问：
“有人来抓我们啦？”
叶绯觉得她语气可爱, 也学着她小声说：
“是哒，快跑。”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 简泠西没忍住轻笑一声。
他笑得露出两侧的小尖牙, 把手里的酱肉包还给叶绯：
“你吃。你带她走, 我去拦住他们。”
叶绯原本想说“那你小心”，但话还没出口，他就听见屋外那些正统军团的人在闲聊：
“不是说晚上再进城清扫吗？为什么突然提前了？”
“你不知道？军营被异能者劫了，一个红衣服的，可能打了。他昨晚就去了一次，上头忍了，结果人家今天中午又来了一次，上头觉得是反抗军那边在故意挑衅，所以让我们提前清扫平民，准备开打了。”
“哈？劫军营？这么过分？劫什么了？武器？”
“不是……”
对方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那家伙霸占了后厨，把刀架在厨师脖子上点菜要他做，那厨师是个新来的，菜是他哭着做完的，哭得可伤心了……”
“……”
听见最后这段话，叶绯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救命啊。
他努力忍着笑，嘱咐简泠西：
“那拜托你了，小心点啊。”
“嗯嗯。”简泠西笑眯眯地点点头，出了小破屋。
随后叶绯看见门口刀光一闪，门外传来了那俩士兵的惨叫：
“靠，镰刀！就是他！”
“清扫一队发现黑名单危险目标任务，请求支援！！”
哇，小蛇都进黑名单了。
叶绯在心里无意义地感慨一句，边扶着尤里卡往外走。
出小破屋的时候，尤里卡还在紧张地问他：
“叶绯叶绯，我们就这样跑啦？那帅哥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吧？他不会有事吧？”
叶绯算是发现了，尤里卡是个小话痨。
她边快步走边念叨着，还试图转头看看后面的战况。
好在叶绯及时制止了她：
“别看，会做噩梦哦。”
“啊……”尤里卡硬生生止住了转头的冲动。
叶绯他们的小破屋离安全区不算远也不算近，再加上尤里卡身子不方便，行动也慢，这段距离就变得格外漫长。
按理来说，有简泠西在后面，叶绯应该完全不用担心前路，但他心里就是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扶着尤里卡去往安全区的方向，途中经过的都是一片片沦为废墟的坍塌高楼。
而就在他们快要接近安全区时，叶绯余光突然瞥到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映着头顶的阳光，在微微发亮。
叶绯心里一紧，对危险的预判令他下意识拉了一把尤里卡，将人护到了自己身侧。
下一秒，扳机扣动，一颗子弹带着激光流破空而来，穿透了叶绯的肩膀。
“……真不是东西啊，对着孕妇也开枪。”
叶绯碎碎念。
还好他反应快。
而旁边的尤里卡结结实实被那枪声吓了一跳，脸都吓白了。
她看见叶绯肩膀上洇出一片血迹，着急得想用手给他堵住，但血源源不断从她指缝透出来。
她人傻了，慌张碎碎念：
“叶绯叶绯，你痛不痛啊，要不要紧？咱们不去安全区了，咱们投降吧，你的伤很严重啊。”
叶绯被她那表情和语气逗乐了。
他甚至笑了一声：
“痛啊，痛死了。”
“诶？？那怎么办才……”
尤里卡的话音顿住了。
因为在那时，她发现叶绯肩膀上的血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鲜血脱离了他的肩膀和衣料，漂浮到了空中，其中一滴逐渐凝实，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子弹飞来的地方扑去。
叶绯听见了一声硬物没入血肉的闷响，而后就是枪械掉在地上的脆声，还有一人的低声哀与求助。
而在血液脱离之后，他肩膀上的伤也渐渐愈合了。
尤里卡看傻了。
直到叶绯拍拍她的手臂：
“别傻站着啦，尤里卡小姐，咱们得快点了。”
“哦哦好。”
尤里卡点头如小鸡啄米。
叶绯调动血液，形成一片红色薄膜护住尤里卡。
不管怎样，他得先把尤里卡先送去安全区。
其实，如果不是偶然遇见了她，叶绯原本是打算在正统军团清城时就直接出去投降的。所以早清城晚清城对于他们来讲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休假时间被迫缩短罢了。
但现在种种事情因巧合撞在了一起，把他们推到了现在这个情况。
尤里卡必须去安全区。
她是异能者，她不能去当正统军团的俘虏。
这个年代，正统人类算是对异能者恨之入骨，因为他们认为他们安稳的生活都是异能者打乱的，他们将战争的错误全部推在异能者身上，将他们当做异类和恶鬼。
在那种极端的仇恨下，异能者在正统人类那里并没有人权，虽然正统人类高层总是倡导平等，但他们的平等层层传递，等真正落实的时候，就什么也不剩了。
叶绯之前并没有吓唬艾瑟，在这个年代以异能者的身份当俘虏确实是件生不如死的事，连他都不知道会经历什么。
所以他不能让尤里卡跟着他们冒这种险。
就算死一次，他也得把尤里卡送到亚特兰斯那里。
不过，说起亚特兰斯……
叶绯垂眸看了一眼尤里卡。
如果他猜得没错，尤里卡多半就是亚特兰斯的羁绊人物了。
已知亚特兰斯和拉尔斯特关系不一般，而尤里卡的长相又和拉尔斯特七八分像，这很难不令人多想。
而且，尤里卡原本的计划也是去安全区，按照发展，她应该在清城前顺利到达那里，和亚特兰斯产生羁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现在剧情发展被他们改变了，清城提前，尤里卡又遇见了他们，才导致现在的险境。
真是麻烦啊……
要是知道狮子头和酱肉包会导致这么多变数，他就不吃了……
这样想着，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他这口气并没有叹到底，因为下一秒，他的侧颈突然多出一种冰冰凉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同时，原本护在尤里卡身边的血液薄膜也消失了，它们重新变成液体落在了地上。
“我靠……”
叶绯没忍住爆了粗口。
他摸摸自己的脖颈，猜到了那是什么：
“……异能阻隔剂。”
拜托，异能阻隔剂是什么大白菜吗，为什么清城还有人随身携带啊，为什么要对他这种小人物用啊？？
叶绯人傻了。
这种情况下，他全身所有异能都会跟着失效，包括绝对治愈，但这并不影响他给尤里卡挡枪，就算他变成了一个死透的筛子，在异能阻隔剂失效之后，他也依旧能爬起来活蹦乱跳。
只是在这期间，他无法保证尤里卡的安全，因此，他在短暂的几秒钟内做出了当下最合适的决定。
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身边的尤里卡有样学样，也乖乖举起手。
目标异能者中了阻隔剂，一般就代表他失去战斗能力，危险解除。
再加上某种特殊原因，正统军团上级临时撤回了对叶绯当场击毙的命令，这才给了他们一点挣扎的余地。
很快，周边的军团成员举着枪走上前来。
他照例给叶绯戴上手铐，正要去碰他身边的尤里卡时，叶绯突然出声试探道：
“帅哥，我投降跟你们走，这位孕妇你们能帮忙送去安全区吗？把她带走不太好吧？”
上前的军团成员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从身上的装备带中取出一只简易的异能检测器。
他取了一滴尤里卡的指尖血，仪器很快对血液中的α病毒有了反应。
“异能者。”
那人下了结论：
“普通人送往安全区，异能者全部带走，这是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叶绯还不死心：
“拜托啦，安全区就这么几步路了。”
但那人却再不理他了，他给叶绯的回应，是用冰冷的手铐拷住了尤里卡的手腕。
尤里卡心态倒是不错，她还反过来安慰叶绯：
“没关系没关系，咱们去正统军团也好，我去找我丈夫，让他来救我们。”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叶绯叹了口气，语气低落，听起来一点也不好。
他跟尤里卡被正统军团的人带走了。
而在途中，他通过手环联系了简泠西：
“小蛇，我中阻隔剂了，现在是军团俘虏。”
简泠西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但他很快回了消息：
“我去救你，还是直接投降？”
“都不用。”
叶绯顿了顿，侧目瞥了一眼尤里卡：
“计划有变，麻烦你去先找亚特兰斯，告诉他，尤里卡跟我在一起，看看他会如何做。”

第119章 亚特兰斯-[09]
亚特兰斯背着手, 站在安全区保护范围边缘。
他抬眼望着透明保护罩外的世界。
灰蓝色的天空、不断上涌的滚滚黑烟、烧焦枯败的草叶、折断的树木，以及大片大片倒塌的高楼废墟。
亚特兰斯微微闭上眼，缓缓吸了口气, 肩膀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起伏。
“大人, 在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亚特兰斯微微侧过脸，余光瞥见了来者。
而后, 他抬起眼，从拉尔斯特白金色的发梢往上看去, 最终对上了他那双紫罗兰色的漂亮眼睛。
亚特兰斯微一挑眉：
“等人。”
“虽然这样问可能有点冒昧, 但大人，或许我能有资格得知, 你等的那人是谁吗？”
拉尔斯特弯起眼睛，他的笑总是若有似无地带了点勾人的媚意。
他顺着亚特兰斯的视线看过去, 只看见远处云城的一片废墟。
听见这话，亚特兰斯轻笑一声。
他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居然真的回答了拉尔斯特的问题：
“我的信徒。”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会在不久后，从这个方向向他走来，而这是她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拉尔斯特似乎有些意外。
因为以往，亚特兰斯说出口的总是“神明的信徒”, 至于“我的信徒”这四字，还是拉尔斯特第一次从亚特兰斯口中听到。
他微微眯起眼, 还想再问些什么，可话还没出口, 他就先见亚特兰斯轻轻勾起一边唇角, 扬声道：
“听够了吗？听够了就出来吧。”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拉尔斯特听的。
在他说出这话后, 拉尔斯特注意到旁侧不远处一间帐篷后慢慢走出来一个黑影。
那人看着像是个清瘦少年，年纪并不大，等到他走近些，拉尔斯特才想起，这家伙正是简泠西身边跟着的那只臭猫。
此时那家伙往这边走来的动作略显僵硬，表情也是一副龇牙咧嘴的狰狞模样。他就那样用僵硬且标准的走姿走到亚特兰斯身边，而后像是松了口气，姿势这才放松下来，破口大骂道：
“你个可恶的黑皮，小爷又不是不会走路，控制我干嘛！这感觉真恶心！”
“注意你的言辞。我能让你过来，也能让你去死。”
亚特兰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
“昨天晚上在门外偷听的也是你吧？怎么，听到了什么有用的、能透露给医生的信息了吗？”
“要你管？”艾瑟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亚特兰斯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那之后，他银灰色的眼瞳里似乎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下一秒，艾瑟脸色一变，紧紧拧起了眉。
与之相对的，是他缓缓抬起的手。
艾瑟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似乎很努力想阻止自己的动作，但最终也只是徒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在亚特兰斯的操纵下，点开了自己腕上的玩家手环。
“我原本不想对你们使用异能。”
亚特兰斯的异能叫做“启示圣音”，这是个声音与精神力结合的能力，他可以依靠自己的异能轻松得知身边人的想法、轻松控制他们的行动，甚至掠夺他们的信仰与爱。
在这种争抢信徒的游戏机制下，亚特兰斯的异能似乎是个犯规的存在。但他知道，只要有简泠西在，叶绯就不会失去最后的信徒，游戏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谁都无法得到胜利。
好在，亚特兰斯原本也不想赢。
所以他本不想管这些从叶绯身边过来的小鬼们，但现在看来，叶绯似乎在试图用其他方式赢得胜利结束游戏。
这是亚特兰斯无法容忍的。
他冷眼看着艾瑟点开了小队的聊天房，想看看医生这家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而点进去，入目的消息先是：
[任花颜：叶哥哥，你那边没事吧？]
[任花颜：需要帮助吗？]
这两个问题并没有人回应。
所以，那家伙究竟是怎么了？
不知为何，亚特兰斯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是昨天进来的那个女孩？她的精神波动比普通人要强很多，她是精神系异能者吗？她在这里都能知道医生那边发生的事，看来能力方向跟视物有关吧？”
亚特兰斯微微眯起眼：
“问她看见什么了？”
艾瑟想摆脱亚特兰斯的控制，急得满头大汗。
但他始终无法挣脱，还是颤着手敲下了：
“怎么了？”
任花颜那边很快有了回应：
[任花颜：叶哥哥被一些穿着制服的人带走了。]
亚特兰斯并不觉得这消息有什么特别。
他微一挑眉，正准备让艾瑟往上翻阅，但下一秒，光屏内又弹出几条信息：
[秦璟：应该没事吧，他不本来就要进去当俘虏吗？]
[任花颜：是的，但是我看见他身边还有个怀孕的姐姐。他们是在赶往安全区的途中被那些人带走的，泠西哥哥也不在，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看见这句，亚特兰斯轻轻皱起眉。
他没有丝毫犹豫：
“这女孩在哪，带我去找她。”
艾瑟自然无法反抗，他带着亚特兰斯去了他们临时住下的那间帐篷。
那时，帐篷里只有任花颜一个人，她坐在一边盯着光屏等待叶绯回复，看见亚特兰斯后，她明显愣了一下。
亚特兰斯进来后，什么话也没说，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大步向她走来。
那一瞬间，任花颜感觉自己的精神明显有一瞬的颤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入侵了一般，十分不适。
她抿抿唇，看着亚特兰斯，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使用你的异能，去看医生那边的情况。”
亚特兰斯盯着任花颜的眼睛，命令道。
他用了异能，但任花颜却因为自己强大的精神力，并没有完全受亚特兰斯的控制。
一方在入侵，一方在坚持，精神力撕扯出的痛快要将她撕裂，她脸色惨白，一滴冷汗从她额角淌下。
“我劝你快一点，我并没有太多耐心。”
亚特兰斯望着面前的小姑娘，语气冰冷。
任花颜皱着眉，忍下脑中剧烈的疼痛，艰难道：
“他们离得太远了……我……做不到。”
“是精神力不够吗？”
亚特兰斯微一挑眉，银灰色的眸底盈着淡淡的光：
“放心，我有的是。”
在这句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亚特兰斯加大了对任花颜的精神控制，强大磅礴且不属于任花颜的精神力瞬间支配了她的身体，她只觉得自己脑中空白了一瞬，而后，第三视角被迫展开，方远三百里的世界在她眼中铺开，同时到来的还有她飞速透支的体力带来的浓重疲惫感。
她很快找见了叶绯和尤里卡的位置。
他们两人坐在正统军团的物资转运车上，正聊着什么。叶绯看起来有些发愁，而尤里卡却笑着，似乎在逗他开心。
单以任花颜的精神力，根本不可能将第三视角范围扩大到这种程度，现在是亚特兰斯将自己的精神力强行入侵进她的身体，让她的异能通过亚特兰斯的精神力直接发动。
这种情况下，任花颜的身体根本无法负荷，异能持续也不会太久，但让亚特兰斯看清叶绯身边的女孩，还是绰绰有余。
亚特兰斯很快撤回了任花颜身上的精神力。
而任花颜一张脸已然惨白，她像脱力一般，朝后踉跄两步，软倒在了地上。
“混蛋，你对她做了什么，我杀了你！”
一起被亚特兰斯撤回的还有落在艾瑟身上的精神控制，他想一巴掌拍飞那该死的黑皮佬，但还没等他近亚特兰斯的身，他的身体就又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停在原处，无法再挪动半分。
艾瑟心里一惊，他看见了亚特兰斯身后含笑的拉尔斯特。
那时，艾瑟想起了叶绯给他的那句提醒：
“那两个人的异能配合在一起，可是十分恐怖的哦。”
现在看来，恐不恐怖是其次，恶心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现在，艾瑟刚挣脱一个人的控制，还没自由一会儿，就又被卡在了这里，而他偏偏还什么都做不了。
艾瑟要抓狂了。
那时，帐篷外有人温声询问：
“圣子大人在里面吗？安全区外来了客人。”
亚特兰斯微一挑眉。
他大概，能猜到是谁：
“知道了。”
他抬手，从衣袍中取出一块随身的手帕，细细擦拭着刚才碰过任花颜的手，而后随手将那手帕扔到了一边。
他转身离开了这里。
只是在路过艾瑟时，他侧目瞥了他一眼，银灰色的眼瞳中无一丝多余的情绪：
“杀了我？你可做不到。”
亚特兰斯没理会艾瑟眼里的凶光，离开帐篷后，他直接去了安全区边缘。
他离得很远时就看见了保护罩外站着的那个暗红色身影。
简泠西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扛着血月镰，他站在一片废墟间，看见亚特兰斯后，他才从废墟上跳下来，几步走去了他那边。
系统有说过，玩家进入安全区会自动被划做黎明阵营，因此简泠西并没有进去，他只是拿着血月镰简单替黎明教会的人考验了一下他们这保护罩的质量，没多久，就有人冲过来问他要做什么。
简泠西礼貌地表示了自己的诉求，那些人很快就跑去帮他找来了他等的人。
“好久不见，亚特兰斯。”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自己身前的人。
亚特兰斯看他的目光也不怎么友好：
“好久不见，过来找我是想干什么？想加入我的阵营吗，简泠西先生。”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简泠西不想和他废话：
“我只是来帮他转达一句，尤里卡跟他在一起。”
亚特兰斯并没有什么反应，看来是已经知道了。
他只说：
“是吗？听说他被正统军团的人带走了，我以为你会先去救他。”
“原本是这样想的没错，但他的意愿在我这里才是最高优先级。”
简泠西轻笑一声，眼里却依旧冰冷：
“让我猜猜，规则对他的限制是不许进入安全区，那对你的限制，应该就是不许步出这里？你知道，除了他我谁都不在乎，比如尤里卡的死活就跟我无关，你呢？你要去救她吗？”
“这似乎不关你事。”
亚特兰斯面色微沉。
“是啊。”
简泠西完全抛弃了在叶绯面前的温柔乖巧，在亚特兰斯面前，他的恶劣展露无遗。
他勾起唇：
“但你能把我怎么样？”
亚特兰斯眉心一跳。
他冷哼一声：
“记住你现在的样子，简泠西，我希望你在欧蓝星那里，还能笑得出来。”
“会的。”
简泠西手持血月镰，用镰刀尖在安全区的保护罩上很轻地敲了三下，像是在和亚特兰斯打招呼：
“再见了，顺便帮我跟决带句话，少打他的主意。”
简泠西扛着镰刀离开了，暗红色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扬起，他跃在废墟间，很快没了影。
而在他身影消失在亚特兰斯视线中后，亚特兰斯面前、刚刚被简泠西用刀尖敲过的保护罩裂开了一道细微了裂缝。
那缝隙越裂越深，最终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蛛网纹，下一瞬，轰然碎裂。

第120章 亚特兰斯-[10]
“喂, 任花颜，你没事吧？”
在拉尔斯特走远之后，艾瑟才终于从他那恶心人的异能里挣脱出来。
他踉跄一下, 险些摔倒, 连滚带爬地扑到了任花颜身边。
任花颜额上出了细细密密一片冷汗。
艾瑟看着她，手足无措。他用衣袖给任花颜擦擦额角，又把她抱起来想把她放到床铺上。
只是就在那时, 帐篷的门帘又被人掀开了。
青鸟带着步步从外面回来，他手里还拎了四个餐盒, 那是他给他们带的午餐。
只是刚进门, 他一抬眼就看见了帐篷内的情况。
艾瑟正抱着昏迷的任花颜，似乎正试图放下她。而在二十分钟前青鸟离开这里时, 任花颜还好端端坐在帐篷里面。
而这个艾瑟……
青鸟跟他不熟，他只知道他是个跟着简泠西混的脾气古怪又没礼貌的坏东西。
青鸟睁大了眼睛。
餐盒脱手掉在了地上, 里面的食物散了出来，他过去一把拽住艾瑟的衣领，一拳砸在了他唇角。
艾瑟被他打懵了。
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你神经病啊！打我干嘛，你想死吗鸟人？？？”
青鸟吃了不能说话的亏。
他呼吸急促，肩膀也跟着一起一伏，他看看艾瑟，又看看任花颜, 而后晃晃艾瑟的衣领，伸手指着任花颜。
步步蹲在一边看戏, 她帮青鸟说：
“他问你为什么欺负她。”
“什么跟什么啊，谁欺负她了！”
艾瑟一把推开青鸟：
“你在这发脾气, 还不如去找那黑皮佬, 问问他到底把她怎么了！我真服你了任清语, 她走丢的哥哥就是你没错吧？真他妈晦气，该在的时候不在，出事的时候不见人，这时候给我来马后炮，你这种哥哥不要也罢！”
简泠西艾瑟和青鸟都是死神特勤组的人，简泠西知道青鸟这代号下的名字，艾瑟自然也知道。
所以，在第一次听任花颜讲起哥哥时，艾瑟就猜到了这个可能性。
虽然他平时说话不过脑子，但遇见正事时还是会稍微考虑一下。比如，如果任清语真是任花颜的哥哥，那他俩好不容易遇见了，为什么任清语不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呢？
总之，不管任清语有什么原因，艾瑟都觉得他配不上任花颜的思念。
因此他不想让任花颜知道这件事，他使劲在她面前说青鸟的恶劣事迹，想把这个人跟任花颜记忆中的哥哥分割开。
现在看来，他的决定果然没错，任清语这个不靠谱的，关键时候都不能护在妹妹身边，要他又有什么用！
艾瑟把自己气得不行。
而在听完艾瑟的话后，青鸟似乎微微一怔，他青蓝色的眸子颤了颤，随后垂下眼，没再说话。
步步蹲在一边，吸着刚从安全区领的牛奶。
她见这两人消停了，才走过来，坐在任花颜身边，问：
“所以她到底怎么了呢？”
“不知道。”艾瑟翻了个白眼，闷闷解释：
“我听着黑皮佬让她开异能，她说自己精神力不够用，然后黑皮佬说把自己的借给她。精神力这玩意还能借啊？总之借完就这样了。”
“哦。”步步点点头。
她问青鸟：
“严重吗？”
青鸟点点头，又摇摇头。
步步也不懂他什么意思了，她从小兜里掏出纸笔递给青鸟，青鸟接过，低头写了几个词：
“精神力侵占、混乱、短暂后遗症”
步步明白了，点点头，告诉艾瑟：
“精神力侵占的后遗症，她现在是短暂的精神混乱状态，应该一会儿就能醒。”
艾瑟看看这俩人，双手抱臂，气呼呼坐在了一边：
“最好像你说的那样。”
他翻了个白眼，又垂眸去看任花颜。
任花颜额角还在不停地冒冷汗，她鬓边的长发都被沾湿了，贴在脸颊两边。
她似乎做了噩梦，一双眉紧紧拧着，在梦里也很不踏实的模样。
她做了一个梦。
可是，梦中的主角，似乎不是她。
……
“圣子大人，战争似乎蔓延到了东方云城，我们要去那里布置安全区吗？”
“圣子大人，云城又来了一批难民……”
“圣子大人……”
亚特兰斯的生活有些枯燥乏味，他终日坐在教堂前的座椅上，处理着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
在这个年代，黎明教会和亚特兰斯两个名字是无数人的精神支柱，他在遍布世界的战争中搭建安全区，收留难民，给他们在乱世中生存的希望与曙光。
亚特兰斯不信人性，他的朋友们在信任这一块摔得很惨，因此，他喜欢用异能去无声无息的控制每一个进入安全区的人们，让他们全心全意信仰他与黎明。
他愿意给信仰他的人一个安身之所，愿意在战争年代给百姓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只能做这么多，也只想做这么多。
其实，要较真的话，他完全可以用异能控制那些挑起战争的家伙，要他们收手，但他没那个兴趣，他不会用自己强大的异能去左右战争。
毕竟，上一个这样做的人，下场十分惨烈。
战争和冲突还在继续，流血与牺牲蔓延到了整个世界。
亚特兰斯一开始在西方活动，后来，他跟随教会的人去了东方。
云城，听说云城是个很美的地方，但他去到那里时，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亚特兰斯像往常一样接纳难民，再无声无息地侵占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变成黎明的信徒。
这件事枯燥又乏味，说实话，亚特兰斯有点腻了。
但也就是那时，他遇见了一个有趣的家伙。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也是西方人。她有着白金色的长卷发，独特的紫罗兰色眼睛，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亚特兰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当妈妈了。
“亚特兰斯大人，谢谢你啊。”
那时，尤里卡迈着小碎步跟在亚特兰斯身后，叽叽喳喳，吵得不行：
“你一定不知道，我听说云城这边有安全区有多高兴。我早就听过黎明教会啦，亚特兰斯大人，你的名字可真令人安心。”
这种话，亚特兰斯已经听多了。
被他控制的信徒们每天都会虔诚地诉说着对他的仰慕，多的是比尤里卡真诚的人，因此一开始，亚特兰斯并没有多在意。
他依旧当着他的圣子大人，每天坐在教堂里，看安全区的信徒和难民们向他祈祷。
只是有了尤里卡之后，这件事又变得和以前不那么一样。
尤里卡那家伙走得慢，每天都赶不上教堂前排的位置，只能可怜巴巴地缩在最后面，再努力探头探脑地从人群最后张望亚特兰斯的身影。
而每当亚特兰斯看向她，她就会特别高兴，笑得像一朵花，努力冲亚特兰斯挥手。
亚特兰斯觉得尤里卡这乱晃的家伙吵到了他的眼睛。
他也怕尤里卡这不靠谱的妈妈扭来扭去伤到了她的小孩。
因此，那次晨会结束后，亚特兰斯招来了身边的侍者。
他用目光示意教堂最前排的位置：
“这个位置，明天空出来。”
亚特兰斯看向教堂门口最晚离去的那个女孩：
“留给那个小鬼。”
于是第二天的晨会，亚特兰斯就看见那个老在人群后张望的家伙，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他给她预留的位置上。
她这会儿倒是不乱动了，她一脸严肃神色，看着甚至还有点紧张。
亚特兰斯看着她那小表情，没忍住微微弯起了唇。
他这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被尤里卡捉住了。
尤里卡睁大了眼睛。
因此，晨会后，尤里卡凑到了他身边：
“亚特兰斯大人，你刚刚笑了！”
“你看错了。”
亚特兰斯拒不承认。
“没看错，你在笑我吗？我脸上沾了东西？”
“没有。”
“绝对有……！”
那天，尤里卡跟在亚特兰斯身后吵吵了很久，而亚特兰斯也难得没有赶她走。
从那之后，尤里卡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她每天都在亚特兰斯身边晃悠，有一天，亚特兰斯听说她征用了后厨，等到晚一些的时候，尤里卡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教堂外，她为亚特兰斯带来了三个小餐盒。
餐盒里是她自己做的食物。
“我看大人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吃安全区发放的食物，是不合口味吗？虽然不知道大人来自哪里，但我做了点三明治和肉饼，希望大人能喜欢。”
尤里卡小心翼翼地看着亚特兰斯。
而亚特兰斯在她期待的眼神下，浅尝了一口她的三明治，点点头，算作认可。
“好吃吗？太好啦。”
尤里卡很高兴的样子：
“我丈夫也喜欢我做的三明治，他总说我做的食物天下第一好吃。”
说到这里，尤里卡的表情很幸福。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似乎在想念自己的爱人。
亚特兰斯目光一顿：
“你丈夫？他人在哪。”
“在正统军团。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前几年他被分来东方战区了，我就和他一起过来了。我一直住在云城边的那个小镇上，那可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哦？”亚特兰斯问：
“他是普通人？但我记得，你似乎是异能者。”
“是呢。”
尤里卡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
“好像没有谁规定异能者和普通人不能相爱啊，他对我很好，我也很爱他。”
“是吗？”
亚特兰斯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感情可比你想象中要脆弱得多，小鬼。”
“知道啦，谢谢亚特兰斯大人教诲，你快吃快吃，一会儿凉了。”
尤里卡恨不得把自己做的肉饼往亚特兰斯嘴里塞。
亚特兰斯在她的注视下默默吃完了那些食物，在那时候，尤里卡托着脸看他，突然想起来问：
“对了大人，您觉得我肚子里的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生出来不就知道了？”
“你猜下嘛。”
亚特兰斯淡淡扫了一眼：
“女孩。”
“真的？我就喜欢女孩子！”
尤里卡很高兴的样子：
“我可以给她编好看的头发，穿漂亮的公主裙，天哪，布莱恩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嗯。”
亚特兰斯瞥了她一眼：
“很晚了，回去吧。”
尤里卡离开了。
在他走后，教堂重新安静了下来。
亚特兰斯又在座椅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进屋后并没有开灯，而是点了一盆火。
借着火光，他从旁边的书柜中抽出了一张纸。
那是一份信息表，表格上贴的照片中是位年轻的棕发男人。
他是正统军团的布莱恩上校。
这是尤里卡的丈夫。
但……
亚特兰斯看向了“配偶”那一栏。
信息表里，布莱恩的妻子，却不叫尤里卡，看名字，他的妻子是个东方女人。
是了，正统军团怎么可能允许军官的配偶是他们恨之入骨的异能者。
一起长大也好，青梅竹马也罢，大概也只有那小鬼会相信男人的鬼话，信人类的感情会从一而终。
亚特兰斯随手把那张纸丢进了火盆里。
他想起了某次跟尤里卡的对话：
“小鬼，你话很多。”
“因为我喜欢说话，更喜欢跟大人说话啊。”
“为什么？”
“因为大人救了我嘛，你给我安全的环境，给我住的地方和食物，我就想对你好。我看大人每天都很无聊很不高兴的模样，就想多跟你说说话逗你笑啊。”
“自作聪明。”
亚特兰斯冷哼一声。
很快，他又说：
“救你的不是我，是我信仰的神明。”
“但我没看见神明啊，我只看见了你。”
那时，尤里卡眨眨眼睛，紫色眼瞳里映着亚特兰斯的影子：
“如果我一定要信仰谁的话，那那个人，一定叫做亚特兰斯。”

第121章 亚特兰斯-[11]
亚特兰斯口中一直有一位神明, 那是黎明教会所信仰的存在。
但那位神明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有什么传说故事，亚特兰斯一概不清楚。在他那里，“神明”只是个模糊的轮廓, 一个缥缈的影子, 是乱世中给人们制造出的精神支柱。
而黎明教会与安全区内的人们也全心全意信仰着这位不知姓名的神明，但尤里卡却在神明的信徒中，笃定地说出“我只看见了你”、“我信仰亚特兰斯”这种话。
这种感觉稍微有点奇怪。
亚特兰斯觉得, 自己并不需要人类的信仰，这种东西拥有太多会变得沉重, 所以他把那些归给神明, 自己只充当祂的代言者。
但等真正有人把信仰给他，他又觉得, 这种感觉似乎还不错。
神佑世人，神会保佑自己的信徒。
亚特兰斯也是。
云城的战争持续了很久很久, 尤里卡还是会每天晨会时坐在教堂最前排、亚特兰斯留给她的位置上，还是会睁大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看着亚特兰斯，还是会每天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后。
后来，尤里卡肚子里的宝宝诞生了。
正如亚特兰斯所说，那是个女孩子，但她并没有得到尤里卡漂亮的发色的瞳色，她的模样更像亚特兰斯在资料中见过的那个名叫布莱恩的上校。
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做安娜, 有着一双棕色的眼睛，脸上长着可爱的小雀斑, 稍微大一点就会看着亚特兰斯咯咯咯地笑，尤里卡说这是她喜欢他。
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小鬼当了妈妈, 但性格还是一样跳脱。
小安娜似乎跟妈妈是一个性子, 她很调皮, 对什么东西都好奇，最喜欢拽住亚特兰斯教袍上白底银纹的衣带玩，而亚特兰斯也默许她胡闹。
亚特兰斯并不是一个喜欢人类幼崽的人，但这是他信徒的孩子，他想，他可以对她的容忍度稍微高一些。
而等小安娜再大一些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亚特兰斯，用稚嫩的小奶音唤了一句“爸爸”。
亚特兰斯微一挑眉。
尤里卡吓了一跳，她一边惊喜安娜说话，一边对现状哭笑不得。
她抱着小安娜：
“宝宝，亚特兰斯大人不是爸爸。”
但“亚特兰斯”这个词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她半天只能冒出一句“咕噜咕噜”。
尤里卡被她逗得笑个不停，直到亚特兰斯瞥了她一眼，说：
“她似乎还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是呀。”提起这个，尤里卡笑意微敛：
“布莱恩说军队里很忙，等到有空他就回来看我们。”
“是吗？”
亚特兰斯挪开了目光。
军队很忙？确实很忙，但不至于连妻儿都无法探望。那个男人不来，只是因为担心被人发现尤里卡的异能者身份、担心被自己的新妻子发现尤里卡的存在罢了。
尤里卡并不知道布莱恩在军队里又结了婚，不知道布莱恩那位妻子也有了孩子。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个月，他们就是幸幸福福的一家三口，而尤里卡和小安娜会这样一直被蒙在鼓里。
亚特兰斯说过，他会保护自己的信徒。
他完全可以过去杀了布莱恩，假装这个男人死在了战场，但这样一来，尤里卡会伤心难过，且一辈子都活在对那男人的思念中。
亚特兰斯也可以用异能控制那个男人，要他好好爱尤里卡，好好对待她和小安娜。但这样的话，尤里卡得到的爱是假的，她会一直活在谎言中，而且，如果连爱都要强制的话，继续留恋那个人，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了。
所以，那天之后，亚特兰斯选了一个最残忍、但对尤里卡来说最好的方式来处理这个问题。
他找人调查了布莱恩和他新家庭的底细，用无比细致、找不出一点漏洞的证据链将真相摆在尤里卡面前，不给她任何反驳的余地，不给她为布莱恩找借口欺骗自己的机会。
亚特兰斯坐在座椅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那天，尤里卡哭了，哭得很伤心。
她生小安娜时痛了一整天都没有哭，但她坐在亚特兰斯面前，一张张看完那些纸页和照片时，她眼泪止不住的流，最后小跑着离开了亚特兰斯。
那时候亚特兰斯在想，自己的方式是不是有些太过直接了，他是不是应该温和一点，尤里卡会怪他吗？会不会走不出来？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第二天晨会，尤里卡依旧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看他，只是这家伙眼睛有些肿，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
那几天，尤里卡每天都会准时参加晨会，但看着心情都不怎么好，话也少了。但又过了几天，她突然站在亚特兰斯身前，郑重宣布：
“亚特兰斯大人，我跟布莱恩划清界限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自立女人，单亲妈妈！”
亚特兰斯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好像胸口连续几天压着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微微弯起唇：
“哦？不难过了？”
“难过啊，难过我的给他的爱，难过我在他身上花的青春和时间，都浪费了。”
尤里卡叹了口气，但很快又举起拳头：
“失去的已经找不回来了，我可不能在不值得的家伙身上再损失更多，人总要向前看嘛。”
亚特兰斯目光淡淡，望着她：
“你倒是看得通透。”
顿了顿，他又说：
“不想报复吗？他让你损失了这么多，如果你想，我也可以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亚特兰斯是个十分强大的异能者，尤里卡知道。
她摇摇头：
“不用呀，活好自己的就好了。亚特兰斯大人也别为不值得的人脏了自己的心情。”
尤里卡抱着小安娜，而小安娜乐呵呵地冲亚特兰斯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教袍衣带。
“别抓大人的衣带啦，扯了这么久，看看都被你抓成什么样子了。”
小安娜听不懂她的话，她只冲亚特兰斯笑。
尤里卡看看她，又看看亚特兰斯，一双紫色眸子里盈满笑意，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
“对了，亚特兰斯大人，要是有一天，战争结束了，您会去哪里呢？”
“战争结束？”
听见这个词，亚特兰斯似乎有些恍然：
“如果战争结束，那黎明教会和我，就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怎么会呢？”尤里卡眨眨眼：
“到时候大家都会有和平安稳的生活，大人也不用四处奔波建立安全区了，虽然不会再有人需要您的庇护，但您为人们做出的贡献，会被人们牢牢记在心里，铭刻在历史上。”
“不会的，能被大家记住的，只有黎明教会与神明。”
亚特兰斯说。
这也是他一直期望的。
“那怎么可以，我会记住你。”
尤里卡冲亚特兰斯笑了一下：
“我不能改变所有人的想法，但至少，我会记得，在乱世中救了我的人是亚特兰斯大人，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因为我是您的信徒。我们小安娜也会，对吗宝宝？”
安娜似乎在回应尤里卡的话，小嘴里冒出一串“咕噜咕噜”。
尤里卡逗着小安娜，过了一会儿，她又问：
“亚特兰斯大人会一直留在黎明教会吗？”
“不会。”
这个问题，亚特兰斯并没有犹豫：
“可能哪天腻了，就离开了，或者哪天失去自由，就会重新回到我来时的地方。”
后一句话，尤里卡并没有听懂。
她只点点头：
“谁有那么大能耐能限制您的自由啊，不过说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您来自哪里呢。哎呀，总之，如果大人您哪天腻了这种生活，就来找我吧。我会挑一个很美的地方，买一栋小房子，亚特兰斯大人可以住我隔壁。你不是喜欢吃我做的三明治和肉饼吗，到时候我天天做给你吃。”
“真的吗？”
亚特兰斯似乎被她描述的画面打动了。
“真的呀。”尤里卡点点头：
“我永远是您的信徒，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在这层关系上，多加一个朋友。”
从尤里卡第一次见亚特兰斯时，就觉得这个人似乎特别孤独。
他穿着繁琐精致的教廷长袍，坐在教堂最前方的座椅上，仿佛谁都无法靠近、谁都无法触碰、谁都无法侵犯。
不知为什么，尤里卡看见他，就很想靠近他、温暖他。让他多笑一笑，别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高处，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后来，时间一点点过去，安娜一点点长大，云城战役也到了尾声。
云城安全区没了存在的价值，黎明教会也要准备撤离了，至于尤里卡，她原本就是西方人，东方已经没了她留恋的人与事，她要先和同伴们回到自己的家乡。
那时，尤里卡牵着小安娜，准备坐上撤离战区的车子。
亚特兰斯过来送她，他还要处理黎明教会和安全区的后续事宜，暂时还不能离开。
离别前，尤里卡看着他，问：
“亚特兰斯大人，我们还能再见对吗？”
“嗯。”亚特兰斯点点头：
“我可不会放过我唯一的信徒，我会去找你。”
“真的吗？”尤里卡眨眨眼睛：
“那我等你啊。”
她抱着小安娜，让安娜给亚特兰斯挥挥手告别。
安娜是个爱笑的孩子，她在亚特兰斯面前总是笑呵呵的，但大概她这次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息，小脸上的表情并不怎么高兴。
她看着亚特兰斯，挥挥小手，又撇起嘴巴，突然哭了出来。
她哭得好伤心，尤里卡哄都哄不住。
亚特兰斯看着她，微一挑眉。
这小孩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总爱叫他爸爸，或者咕噜咕噜，总是改不过来。
他轻轻刮了一下安娜的小鼻子：
“别哭了。”
而不知是不是被女儿带起了情绪，尤里卡也扁起了嘴，紫色眼瞳里亮晶晶的。
“你也高兴点……”
也特兰斯似乎也想像对待小安娜那样，刮一下尤里卡的鼻梁。
但在快碰到她时，他的动作却顿住了。
他最终也没那样做。
他微微蜷起手指，停顿片刻，缓缓垂下了手，即将伸出的手指尖重新被白底银纹的长袍遮掩住。
“再见了，小鬼。”
尤里卡坐上了车子，还从车窗中探出头朝亚特兰斯挥手。她白金色的长发随风飘起，脸上的笑容映着阳光，很美。
那天，亚特兰斯目送她消失在道路尽头，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他耳边再没有小鬼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了，一切回到了开始的样子，他似乎还有些不习惯。
他想，他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双宝石一般的紫罗兰色眼睛。
其实，离别前，他还有一句话还没和尤里卡说。
他想告诉她，她可以放心地把信仰交给他。
因为神佑世人，而我，只保护你。

第122章 亚特兰斯-[12]
叶绯被正统军团的人戴上手铐, 送上了摇摇晃晃的物资转运车，一路颠簸着被送去战区军营。
叶绯的心情十分复杂，这复杂一分来自他现在的处境, 九分来自他身边的姑娘。
“叶绯叶绯, 你别不高兴啊，你是不是在担心我？要不然我给你唱首歌你放松放松？”
“叶绯叶绯，实在不行要不你先跑吧, 我给你打掩护。”
“叶绯叶绯，你身边那个红衣服帅哥应该没事吧, 他会被抓住吗？”
尤里卡这姑娘叽叽喳喳的, 一张小嘴停不下来，也不知道她是太紧张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一直在不停说话，时不时还唱几句歌给叶绯放松心情。
虽然叶绯本人完全没有被放松到就是了。
叶绯含泪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在的转运车是个大卡车, 叶绯和尤里卡跟一堆物资坐在一起，卡车行在一片废墟上，颠颠簸簸往前，叶绯也像坐上了摇摇车，五脏六腑都在跟着晃悠。
他看看尤里卡：
“别管我啦，这样晃悠，小孩应该没事吧？”
“还好还好。”
尤里卡笑着摸摸自己的肚子：
“宝宝乖着呢, 暂时没有抗议。”
叶绯虽然活了一百多年，什么都会点, 但还真没有过照顾孕妇的经验。
他有点新奇，问：
“宝宝多大了啊？”
“七个多月了。”尤里卡眨眨眼睛, 用带着点小炫耀的语气道：
“还会踢人呢。”
说着, 像是回应尤里卡的话, 她的肚子突然微微凸起了一下。
“喏，看，不愿意了。”
“嚯。”叶绯看了个新鲜。
尤里卡抬眸看他一眼，见他似乎很喜欢的模样，便问：
“叶绯叶绯，你要不要猜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我看看啊。”
叶绯十分配合，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突然问：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当然是女孩啊。”
“那就是女孩。”
“真的？”
尤里卡笑得弯起眼睛：
“那借你吉言了。如果真是女孩子就太好了，我可以给她编辫子、穿漂亮的小裙子。天哪，布莱恩知道了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布莱恩？”叶绯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你丈夫啊？”
“嗯。”
提起丈夫，尤里卡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后来他被分来东方战区，我就跟过来了，我之前一直住在云城旁边的小镇，那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可你丈夫在正统军团，他是普通人吧？”
“是呢，但可没有哪条规定说普通人和异能者不能相爱，不是吗？”
“啊……”听见他的话，叶绯弯起唇，笑着点点头：
“是啊，遇到值得相伴一生的人，可真是件幸运的事。”
“那叶绯你呢？你为什么会来到云城啊，我看你们也不像难民的样子。”
尤里卡眨眨眼。
被问到这个问题，叶绯摇摇手指，高深莫测道：
“有秘密任务，不能透露。”
“哦。”尤里卡十分配合地压低了声音，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耐人寻味：
“那我能问另一个问题吗？”
“问。”
“你跟那个红衣服帅哥是爱人吗？”
“……”
哈？
这问题把叶绯整不会了。
他轻笑一声：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
“喂，下来了。”
尤里卡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物资转运车终于结束了它的摇晃之旅，停了下来，随后，车子熄火，叶绯的耳边顿时清净了不少。
之前为他们戴上手铐的正统军团成员敲敲车子边缘，提醒他们该下车了。
叶绯皱起眉。
他双手都被拷着，尤里卡也是，这就令她下车变得无比艰难，叶绯也帮不上忙，而正统军团那人却跟个没事大爷一样站在一边。
叶绯好言询问一句：
“帅哥，她不方便，能帮忙扶一下吗？”
听见这话，那人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
他确实听了叶绯的话，他抬手抓住尤里卡的手臂，动作略显粗暴地将她拽下了车。
尤里卡被他的动作弄得一个踉跄，从车上下来时险些摔倒，更重要的是她的腹部似乎不小心撞到了卡车边缘，因为叶绯听到一声闷闷的轻响，以及尤里卡突然苍白的脸色。
他连忙跟着从卡车上跳下来：
“没事吧？”
尤里卡摇摇头。
叶绯抿抿唇角，看向那个军团成员：
“帮忙扶一下孕妇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吧？她磕着碰着你能负责？”
那位军团成员却似乎并不在意。
他瞥了叶绯一眼，轻哼一声：
“异能者罢了。”
好轻飘飘的一句话。
似乎在异能者这个名号之下，尤里卡其他的身份全都不值一提。
不是女孩，不是准妈妈，不是弱势群体，只是一个该死的异能者。
这种想法是病态的，因为叶绯认为，无论普通人和异能者是否是敌对关系，他们也都是人，都是同类。
“你……”
叶绯皱起眉，似乎想说什么，但在那之前，尤里卡先出声道：
“叶绯叶绯。”
她的意思是，没关系，别说了。
她知道叶绯身上的异能阻隔剂效果还没有过，现在在正统军团后营跟军团成员发生冲突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叶绯自己也清楚这点。
他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不怎么好：
“嫌我们碍眼就快点做事。要带我们去哪，走吧。”
他们被正统军团的人带去了军营的临时牢房。
这个年代，普通人和异能者算是水火不容，叶绯原本也不怎么期待他们能优待战俘，所以当他和尤里卡被带到一处阴暗破旧的房间时，他也并不意外。
他被推搡着进了牢房，而尤里卡被关进了他隔壁的房间。
牢房里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锁的铁门。
这里四面封闭，没有光，四周墙皮脱落，略微有些潮湿。
这让叶绯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呼吸略微有些发颤。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习惯性靠着一边的墙壁坐到了地上。
女孩的声音从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有些发闷：
“叶绯叶绯，你还在吗？”
“在哦。”
“还在就好，这里可真黑啊。”
“你怕黑？”
“有点。”
“那你睡一觉。”
“不，自立女人，我要想办法自救。”
尤里卡这话说得可爱，叶绯听着，心里阴郁的情绪也散了大半。
他努力把注意力从四周环境挪开，他打开手环上的光屏，给简泠西拨了个语音过去。
他跟简泠西是亲密好友关系，这让他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无障碍通话。
不得不说，小蛇同学这两万金币花得是真值。
语音很快被接通了，简泠西的声音从光屏中传来，令叶绯莫名其妙有些安心：
“嗯？”
“跟小蛇同学汇报一下，我光荣变成了俘虏。”
简泠西应了一声：
“我去救你。”
“不。”叶绯拒绝了他的提议：
“小蛇确实很能打，但我们这边有两个半人，你要一个人把我们带出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简泠西略微沉默片刻。
他说：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不合适，但叶老师，尤里卡只是游戏NPC。”
简泠西不太想让叶绯觉得自己是个凉薄的人，但有些事情他必须提醒叶绯。
他一个人确实无法在正统军营中带走两人还全身而退，尤其是在其中一位还是孕妈妈的情况下。
但他们其实完全不用考虑这些，因为要较真的话，这里所有人都只是一段游戏数据，并不能算作真实的人。
尤里卡的死活，也与他们无关。
而叶绯似乎是在简泠西提醒后才想起了这一点。
他愣了一下，轻笑一声：
“是哦，这一切都太真实了，弄得我都有些糊涂了。但……”
叶绯顿了顿：
“但她是亚特兰斯很重要的人，真实的世界充满太多遗憾，至少在这里，他们的故事还没结束呢。”
叶绯这话说完，空气沉默许久。
最后，是简泠西轻笑一声：
“知道了，我听你的。”
“那你这样……”
叶绯莫名松了口气。
他给小蛇简单交代了计划，结束了这次通话。而等到语音挂断后，他听见隔壁的尤里卡似乎在跟什么人说着话：
“你好，虽然我们是异能者，但我们只是普通百姓，我们真的和反抗军没有关系的，可以不要把我们当俘虏吗？”
“真的，我的丈夫可以为我证明，你们可以帮我联系一下他吗？”
另一边的男声冷冷问：
“我们上哪去帮你联系你丈夫？”
“哦哦，他就是你们军团的人，正在参加云城战役。他叫布莱恩·布朗。”
尤里卡略微有些紧张。
而在她说出这个名字后，对面人显然愣了一下：
“你说布莱恩上校？”
“嗯嗯，是他！可以麻烦你帮我联系他吗？就说尤里卡找他。”
“拜托，别开玩笑了。”
那人冷冰冰一句话把尤里卡堵了回去。
他的声音落在叶绯耳里，隔着墙壁和一道铁门，却依旧残忍：
“布莱恩上校有妻子，他妻子是他从战区救回来的一位美丽姑娘，这在我们军营可是一段佳话。我上个月还参加了他们二人的婚礼，说起来，昨天我还听闻了上校夫人怀有身孕的好消息。显然，那不是你。”
这段话落下后，尤里卡沉默了很久。
她问：
“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不管你是从哪听到布莱恩上校的名字，但假扮他的妻子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你好自为之吧。”
那人敲了敲铁门，算作警告。
很快，他的脚步声远去了。
叶绯听着他们这几句话，再联系之前尤里卡和他说过的信息，大概也能猜到现在的情况。
尤里卡和布莱恩是青梅竹马，后来两人结了婚，布莱恩被分到东方战区，尤里卡就也跟了过来。
只是在这期间，布莱恩在云城认识了另一个女人，他瞒着尤里卡和那个女人谈恋爱，还结了婚，甚至变成了军营的一段佳话，他们在尤里卡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了所有人的祝福，成了一家人。
而尤里卡怀着身孕，住在战区边缘的小镇，一个人找去安全区，却又在中途被军团人当做俘虏带了回来。
叶绯知道，感情是和生命一样脆弱的东西。
当时他看尤里卡提起布莱恩时满眼幸福，是真的为她高兴。但现在还没过多久，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而隔壁，尤里卡已经很久没出声了。
“叶绯叶绯……”
过了一会儿，尤里卡才贴着墙壁，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我好像有点不太妙。”
叶绯心里一紧。
他问：
“怎么了？小姑娘，那家伙是个人渣，为他气到自己可不值得。”
“我知道啦，我没有特别生气，也没有特别难过，只是……”
尤里卡声音有些颤抖：
“只是宝宝好像难过了。我的肚子……好痛啊。”

第123章 亚特兰斯-[13]
【警告！主线NPC亚特兰斯请勿离开安全区, 否则核心玩家脱离，游戏将即刻结束！】
【警告！……】
……
亚特兰斯眼前不断弹出一道道醒目的红色光屏，冰冷的机械音不停在他耳边响起。
他身前是已经碎裂的安全区保护罩, 他距离外面的世界只有一步之遥。
但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跨越的距离, 中间却横着一条看不见的束缚，将亚特兰斯牢牢困在了原地。
他留在安全区内，无法得知那小鬼的情况, 但若是他出去，游戏会立刻结束, 这个世界也会随之崩塌。那他, 就真的连那小鬼的影子都再也无法见到了。
“听说尤里卡被正统军团的人带走了？”
低沉沙哑的男声响起。
听见这个声音，亚特兰斯垂下眼, 看向自己脚底。
地面上、他的影子不自然地晃动着，那个身形并不是他。
“不去救她吗？”
决的声音含笑。
“你是没有眼睛, 还是没有耳朵？”
亚特兰斯语气平淡，并没有带什么情绪。
决并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讽刺意味，他只是提醒道：
“她在正统军团，可能会死哦。”
“那原本也不是真正的她。”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但你真的甘心吗？”
“……”亚特兰斯沉默片刻：
“你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令人生厌，决。”
“我是在为你着想，我唯一的朋友。”
决低声笑着。
“不用了。”
亚特兰斯微微叹了口气：
“我无法离开这里, 但有人能替我见她。”
……
“我的肚子……好痛啊。”
尤里卡的声音明显虚弱了。
叶绯想起了刚才她下车时不小心撞到的那一下，再加上刚才关于布莱恩的事情, 这姑娘估计一时无法接受，心里受了刺激, 连带着宝宝的情况也不太妙。
这种情况下, 她需要医生。
叶绯皱起眉, 抓住牢房内的铁门，试图把它晃开，但门板只发出轻微的声响，再没有任何反应。
“靠。”
叶绯难得地爆了粗口，又回到墙壁边，掌心抵上了冰凉的墙面：
“感觉怎么样？只是痛吗？”
“好像不止……”
尤里卡声音在颤，不久前还坐在叶绯身边高高兴兴唱歌安慰他的小姑娘此时语气里满是惊慌。
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妈，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但现在她的身边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医生，只有四面冷冰冰的墙，要她如何不慌张。
尤里卡似乎快要哭了。
“叶绯叶绯……”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去呼唤这个和自己认识不到半天、此时距自己一墙之隔的朋友：
“怎么办，羊水好像破了……”
“啊？？”
虽然叶绯的专业不对口，但有基本的常识，至少他知道羊水破是宝宝要出生了的意思。
但尤里卡这不是才七个多月吗？
“没事，她可能迫不及待要见妈妈了，别怕。”
叶绯这下彻底没招了，现在言语的上的安慰都太苍白。
他用力拍打着牢房的门，一声声沉闷的拍击重响回荡在牢房与走廊。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道不耐烦的人声自门外响起：
“怎么了怎么了，又怎么了？那么急着进审讯室啊，活得就那么腻？”
“麻烦联系你们的军医，隔壁孕妇早产，需要能处理这种情况的医生。”
“我们军医很忙的，都在帮忙治疗被异能者打伤打残的战士，分不出精力去管你们异能者的孕妇和小孩。”
门外这家伙阴阳怪气，仿佛完全不把两条活生生的人命看在眼里。
叶绯听见这话，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了冰里。
他也不是不知道普通人与异能者之间的仇恨有多深刻关系有多恶劣，但现在他站在这里，实际感受过他们的言行，才发现原来仇恨和偏见带来的是如此恐怖的东西。
“能不能把这些东西先放一放？那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人命！！”
叶绯难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重重砸了一拳门板，金属制的门板略微下凹，他骨节处也多出几道惹眼的血痕：
“就因为她是异能者，她就不配得到治疗吗？！”
“我可没有这么说啊，我只说我们的医生很忙罢了。”
门外人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好，医生忙，那你去找布莱恩，听懂了吗？告诉你们布莱恩上校，他的原配夫人和他的孩子现在被关在他们军营的牢房里，医生晚来一秒危险就多一分，能听懂我说话吗？”
“知道了知道了。”
那人明显不耐烦起来：
“编造身份还上瘾了，你们的话我会替你们传达，但造成的后果，你们可得自己承担。”
随着这句话落下，那人像是再不愿多留，门外的脚步声也远去了。
叶绯闭闭眼睛，他呼吸有些急促。
他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过了很久才平复下来。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金属门板上重击造成的凹痕依然在，叶绯骨节处的血痕也依旧新鲜。
这道伤口并没有因为绝对治愈而消失，就代表异能阻隔剂的效果还未散去。
“叶绯……”
女孩的声音从隔壁传来，闷闷的。
那声音和叶绯脑海中另一道声音重合：
“叶叶……”
相似的画面与剧烈的情绪波动令他的精神稍微有些混乱，眼前的画面似乎也有了略微的重影。
他晃晃脑袋，试图把那些异样赶出脑海。
“叶绯，好痛，我好害怕。”
尤里卡似乎哭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她面临未知的恐惧，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叶绯身上，她努力跟他说话，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布莱恩真的会来吗？……你知道吗，我跟布莱恩认识了很多年了……我们小时候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我们一起长大的，他会为了我在天还没亮时就上山，只为了摘最新鲜的花送给我……他说要参军，我就离开了家乡，跟着他来到陌生的东方，但……”
尤里卡断断续续地说着她和布莱恩的故事。
后来，她噎了一下，声音有些颤：
“但人为什么会变呢，叶绯，那个人说的布莱恩，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布莱恩吗？”
“或许是，但他变了，你也可以变。”
叶绯努力放缓情绪，他语气很温柔。
他手上的伤依旧没有愈合的迹象，他在这里能为尤里卡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没有必要继续浪费时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你还有很美好的未来不是吗？别去纠结这些，你可以和宝宝找个比以前更美的地方住下，遇见新的人，讲新的故事。”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尤里卡轻笑一声，但很快，叶绯就听见她因为腹痛而发出的闷哼。
两个人隔着一道墙壁，叶绯看不见她，只能稍微帮她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给她讲着自己现编的无聊故事。
尤里卡也不知听进去没，在疼痛的间隙，她会很配合地笑两声，以示对叶绯故事的肯定。
叶绯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总之，好像到了下个世纪，门外才重新传来人声。
之前和叶绯说过话的声音再次出现了，只是这次他带来的依旧不是好消息：
“布莱恩上校说了，他不知道自己有其他夫人，也对于二位假扮他家人的行为十分愤怒。但布莱恩上校是个善良的好人，他听说这位骗子小姐要生产了，大发慈悲地允许你们借用正统军团的医生。”
“那医生人呢？”
叶绯已经不会为这件事动气了。
这是只个游戏而已，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门外那人凉薄的话语还在继续：
“当然，这只是布莱恩上校允许了你们借用医生，你们的情况还得上报，最终传达到军医那里去，由他们批复，再分配医生前来牢房。”
“……”
叶绯都要气笑了。
他说：
“我也是医生，放我过去总可以吧？”
“抱歉，我们的规定不允许这种行为。”
“好。”
叶绯这次倒是格外平静。
他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坐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抱歉……再等等。”
叶绯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叹息道。
“等什么啊？”
尤里卡听见了他的话。
“等我带你走。”
听见这话，尤里卡轻笑一声。
她问：
“叶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我们好像才认识了不到半天。”
“因为……”
叶绯微微皱起眉。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
“大概是因为，有人想见你，你对他很重要。”
尤里卡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懂。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认真地回应了：
“我期待和他的见面哦。”
四面封闭的牢房十分安静，只有隔壁时不时传来的忍痛的闷哼。
后来，随着疼痛加剧，尤里卡再坚持不住，声音由闷哼变成了惨叫，再后来，她大概是没力气了，声音和气息都渐渐小了下去。
军团成员答应的医生迟迟没有来，叶绯坐在墙边，听着隔壁女孩的逐渐弱下去的声音，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梦魇中。
他曲起腿，将脸埋在膝盖间，像年少时那样把自己蜷成小小一点。
这段时间太煎熬了，叶绯抱着头，身体焦躁地轻轻晃动着，总也静不下来。
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一阵杂音。
有武器交火的乱声，有人们失措的尖叫。
四面八方的声音涌进叶绯的大脑，他明明身处地上，却好像坠入海底，身体被海水压迫，喘不上气。
直到他感觉自己手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麻痒感。
那一瞬间，叶绯仿佛从窒息中脱离，眼前模糊的世界也重新清晰。
他抬起脸，看向了自己的手指骨节。
那里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这代表，异能阻隔剂Hela的效果在缓缓消失。
意识到这点，叶绯扶着墙壁，缓缓站起了身。
他关节处的伤口在他站定后彻底愈合。
下一瞬间，黑色的湮灭物质从他周身蔓延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件牢房。
黑雾蔓延在房间四处，坚硬墙壁被其腐蚀，慢慢地向内凹陷，连金属制成的门板都一点一点销蚀不见。
门外走廊冷色的灯光从门板缺口内透出，微微映亮了叶绯的面容。
叶绯闭着眼睛，他听着绝对湮灭侵蚀万物的声音，心情如死水一般，格外平静。
他缓缓叹了口气。
再睁眼时，他墨色的眸子隐隐漫上一丝猩红。
墙壁很快被绝对湮灭侵蚀出一道能容人通过的缺口，叶绯从那里，越过他之前无论如何都无法破开的墙壁，才终于看见了在墙壁另一边和他说话的人。
那姑娘一头白金色的长发被汗水浸湿了，她身上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军装夹克，白裙子上被染上大片大片的血迹，那血迹从她身下蔓延开来，铺开小小一片。
她就那样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地上。
她十指指尖血肉模糊，而坚硬地面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叶绯垂眸看着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单膝跪地，一手揽过她的肩膀，似乎是想试着抱起她来。
但在那时，尤里卡感觉到了外人的触碰，她微微睁开眼。
她漂亮的紫色眼瞳失了光芒，脸色苍白又憔悴，她像是累极了，似乎下一秒就要睡去。
“叶绯，我的宝宝，好像还不太想见她的妈妈。”
尤里卡微微弯起唇，像是想冲他笑一下：
“我是不是太差劲了？”
“你做的很好了。”
叶绯的声音略显低沉，眼中红色愈发鲜艳。
尤里卡愣了一下。
她问：
“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没有。”
叶绯语气中没带什么情绪，他说：
“我带你走。”
“别啦，我现在好累。”
尤里卡气息微弱，她半睁着眼睛，躺在叶绯臂弯里，就那样看着他：
“你真的不高兴，但我现在，没力气逗你笑了。”
尤里卡弯起唇：
“我总是觉得人和人相处要真诚，所以不想用异能，但现在我太累了，那就偷个懒吧。”
她顿了顿，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开心一点，笑一笑吧。”
随着尤里卡这句话，叶绯心里的阴郁似乎散去一些，就像是黑灰色的世界被涂上了颜色，他的唇角也跟着微微弯起了。
明媚的人，连异能都那样温柔。
开心一点。
笑一笑吧。

第124章 亚特兰斯-[14]
“我撑防护, 你们不是要进去救人吗？去啊！”
正统军营外，防护罩与建筑被炸开一道一道的缺口，今晚异能反抗军临时奇袭大营, 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手臂上绑着反抗军袖标的中年男人顶在前面, 橙色防御膜瞬间撑开，拦住一大片飞来的激光流弹。
他转头冲身后人道：
“快点快点，撑不了多久, 咱快救快撤！”
“知道啦大叔！”
秦璟抬手整理两下自己的袖标，和身边的简泠西对了个眼神, 同时冲出了反抗军的保护圈。
离开大叔的防御后, 外界的炮火声更加清晰。
秦璟和简泠西穿梭在枪林弹雨间，很快突破了正统军团的防御。
秦璟自己是因为有异能的强化效果, 身体全属性增幅百分之五百，因此她的速度和韧性都比普通人高出很多倍, 突破一个并不算密集的火力圈对她来说并不算难事。
但让她意外的是，简泠西居然也能跟上她的速度。
在她记忆里，简泠西似乎并不是异能者，如果他仅仅以一个“接受过改造的普通人”身份，拥有这样强的身体素质与实力，那也太恐怖了些。
不过秦璟并没有时间去纠结这些。
她跟简泠西一起解决了正统军团四个对反抗军威胁较大的火力点，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了后方的反抗军, 二人潜进军营，直冲牢房的方向。
反抗军那里有正统军营的图纸, 加上简泠西之前也来这里光顾过两次，因此对此处的构造还算熟悉, 牢房的位置也并不难找。
正统军营的牢房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用来关押军队内违反军纪的家伙, 另一部分用来关押异能者战俘。
后者的牢房在军营地下，说实话，一对一单打独斗的情况下，拥有热武器的普通人对上能力强大的异能者还是毫无胜算，因此简泠西和秦璟一路上都十分顺利，直到他们找见牢房的地下通道后，才偶然惊觉，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看守人员了。
“一个大门都有十几个守卫看着，等真正到了牢房通道，却一个人影都不见了，这合理吗？”
秦璟皱紧眉，观察着周边的环境。
而这话问完后，她许久没等到简泠西的回应，因此侧目瞥了他一眼，却见这家伙脸色似乎有些许凝重。
一开始秦璟还不知为何，因为这里的灯似乎坏了，她眼前都是一片无法清晰视物的暗色。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手电筒，她按开光束想看看前路，但眼前的景象却十分古怪，墙还是墙，楼梯还是楼梯，但这些东西上面似乎覆盖了薄薄一层黑雾。
秦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皱起眉，继续往下走。
但很快，她的脚步顿住了，因为她脚底突然踩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秦璟眉心一跳，她收回脚，用手电筒的光往下晃了一下。
她看见，她刚才踩到的是一个男人向前伸出的手。
那人整个人趴在楼梯上，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而奇怪的是，他似乎只有半截身子，他腰部以下的躯体完全消失了，断口处只有一些不太明显的黑雾在舞动。
秦璟心里一惊。
“秦璟。”
就在那时，简泠西叫了她的名字：
“你在这等着，我一个人下去。”
“怎么了？”秦璟并不会质疑简泠西的决定，她只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而简泠西瞥了她一眼：
“如果真是那家伙在下面，你可能会死。”
那家伙？
哪家伙？
秦璟挑起一边眉，不过并没有把疑惑问出口。
楼梯上，秦璟后退几步等在了通道口，只留简泠西一人向下。
他的靴底与地面碰撞，发出一道道的沉闷声响。血月镰出现在他手上，映出一道刀刃的寒光。
简泠□□自一人下了牢房，越往下，湮灭气息就越重，那些黑雾像火焰一般缠在地面与墙壁，无情地吞没一切。
他穿进那些湮灭物质中，找向了黑雾最为浓郁的方向。
那是地下深处的两间牢房，它们已被绝对湮灭打通，墙壁和门板都已残破，唯一没有湮灭痕迹的一处净土中，有一人背对他跪坐着，他怀里还躺了一个女孩。
那女孩已经没有气息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简泠西听见叶绯似乎在喃喃自语：
“拥有怎样的能力，并不是她能选择的，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简泠西皱起了眉。
他试探道：
“叶老师？”
听见他的声音，叶绯似乎愣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
在一片无边际的黑暗中，简泠西看见了一双暗红色的眼瞳。
不是如墨的黑，不是似血的红，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模糊不清的暗色。
用另一个名字来指代它，可能会更明确一些——
绯色。
叶绯遥遥望着简泠西，半晌，他缓缓勾起唇。
“把姐姐还给我。”
他放下怀里的尤里卡，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说，把凌还给我。”
四面封闭的房间、墙壁另一边和他说话的女孩、想帮助却又无法破开囹圄的无力感……
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让叶绯模糊了现实与记忆，一些被刻意遗忘的东西被释放出来，让他陷入了无法自救的混乱状态。
“仇恨、自私、贪婪、敌意……人类只有这些东西对吗？为什么一定要用伤害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是我给的还不够多吗？”
叶绯的语气略微有些迷茫，后来，他低声笑着，笑声回荡在地下牢房，愈发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既然如此，既然不知足，那就陪她去死，都给我去死！！！”
绝对湮灭像一团黑色风暴，瞬间变得浓郁，一些湮灭物质融化了叶绯的皮肤，他的血液凝成无数针刺混在黑雾中伺机而动，他脚下的阴影凝成手持双刀的刺客，直直奔向简泠西。
数种异能同时发动，在叶绯的笑声中冲出牢房，以极快的速度卷往上层。
简泠西站在风暴中心，他低头点开光屏，给秦璟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撤。”
在接到简泠西信息的那一瞬间，秦璟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军营，与反抗军的同伴们一起撤退。
今夜反抗军的突袭来得快走的也快，正统军营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他们撤退时，还在奇怪这是不是新一轮的阴谋。
只是很快，黑雾从地下一层卷出，他们还没有意识到那些东西是什么，就被其中的血针与刺客了结了性命，又被绝对湮灭吞噬，再不留一丝痕迹。
后来，终于有人发现这东西不是他们能够解决的，但那时，军营内部军火与战力已经折损过半。
“哇哦。”
拉尔斯特站在军营附近的制高点，远远观望着那一切。
他是奉亚特兰斯的命令来这里带某人回家的，只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妙：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还要去吗？”
维克托站在拉尔斯特身后，并没有说话。
当然，拉尔斯特问的也不是他。
一道黑影自拉尔斯特脚下凝聚成型。
决声音低沉沙哑，他轻笑道：
“看来，我的能力真是十分适合他。”
“谁？叶先生吗？”
拉尔斯特微一挑眉：
“他那样的人，居然能狠下心造成如此规模的伤亡。”
“嘘，这才是真正的他。”
决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先别去了，会有人解决这一切。”
“那条蛇？”
拉尔斯特微微眯起眼。
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说：
“毁灭才是最美妙的事情，但总有人无法欣赏这一点，不是吗？”
-
军营地下。
血月镰的刀光劈开了暗影刺客，血刺与黑雾不断向他攻去，却无法伤他半分。
简泠西不用看都知道地上的情况，定然已经哀嚎满地寸草不生。
这是九个S异能者能力同时发动、且不施加任何控制，单纯以毁灭解决问题的结果。
这是五年前白塔倾尽全部战力、损失惨重，才能勉强制服的人形天灾的全部实力。
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异能失控。
叶绯身体里有九种不属于他自己的强大异能，一个机器负荷过重尚且会面临崩溃，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白塔却像是不明白这一点，他们通过漫长的实验，一次次往他快要饱和的身体里种植新的能力，他们分走了他的身体，让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而等他身体终于无法负荷这些，一朝爆发，他们又怪他异能失控，说他是不稳定因素，将他重新打回了地下。
他这一生都在被剥削被压榨价值，但无论被伤害多少次，他也总是会用善意来对待这个世界。
简泠西觉得这是个坏习惯。
但他是叶绯，那就没有问题。
因为现在有他在。
简泠西在无数混乱的攻击中坚定地走向他。
黑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不会弄丢视线里那个人。
叶绯似乎对他的靠近十分不安，他扬拳向简泠西袭去，但被他轻而易举化解，顺带捉住了手腕。
叶绯不认得他是谁，总之，靠近他的人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
情绪控制，没用。
维度升降，没用。
暗影信条、血色荆棘、空间干扰、绝对湮灭……都无法伤他分毫。
这人是针对他做出来的人形武器。
他想伤害他。
混乱思绪中，叶绯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但下一秒，那人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紧紧拥在了怀里。
叶绯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听见那人用很温柔的声音告诉他：
“凌没走，她一直在。”
简泠西一手环住叶绯的腰，另一只手安抚似的轻轻摸着他的后脑：
“我也在。”
在简泠西自愿参与改造实验时，负责他的研究员曾经说过，他的改造方向是王蛇，如果足够幸运，实验成功，那他将会获得免疫一切异能的强大能力。
这是白塔在叶绯异能失控后，痛定思痛做出的决定。
如果成功，简泠西将是一个人形的异能阻隔剂，也是叶绯下次失控时对付他的唯一人选。
创造他的人想让他去伤害他。
而简泠西只想在他迷茫无助时、在他推开所有人时，穿过风暴、越过荆棘、打破阴影，像现在这样，用力地拥抱他。
周遭汹涌的湮灭风暴静默了一瞬。
在那短暂的宁静中，简泠西在他耳边说：
“……回来吧。”

第125章 亚特兰斯-[15]
叶绯体内有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能力, 那些能力来自他诊疗室的朋友们。
他并不喜欢用那些异能，一是因为这总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奇怪的异能缝合怪，二是因为每次使用过后, 他都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期, 或精神不稳定，或丢失记忆，总之都是一些不太好的体验。
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攻击力, 又因为五年的监.禁，体能差到了极点。在他自己一个人遇到危险时, 他通常会选择躺平死一次, 只有在需要救人、或者其他的什么特殊情况下，他才会稍微借用一下其他异能。
这些异能来自不同的朋友, 强度不同、偏向不同，所带来的的后遗症也不同, 有的轻有的重。
有些异能叶绯借得还算顺手，但一些他却是碰都不会碰。
比如绝对湮灭。
绝对湮灭是个十分可怕的能力，它的持有者也和这异能一样令人生寒。
决。
那是一个疯狂到试图毁灭整个世界的家伙，他的异能和他本人一样，存在在叶绯身体里也不怎么安分，使用过后所带来的的后遗症也不轻。
比如，失控。
叶绯不太想去回忆有关这两个字的任何事情。
不过话是这样说, 要真让他回忆，他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 在他体内异能阻隔剂的效果过去之后，他似乎在脑子不那么清醒的状态下用了绝对湮灭, 但那之后的事情他一概不记得了, 回想起来也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他皱起眉, 脑子痛得像是要撕裂开来。
叶绯艰难地睁开眼。
他眼前还有些模糊，过了一会儿才逐渐清晰。
他是在一个陌生环境内醒来的，入目是水泥色的天花板，墙角还堆积着一些泛白的水渍。叶绯愣了一下，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这地方到底是哪。
“叶老师！你醒了啊。”
身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叶绯这才回神，他转头看了一眼，见自己旁边是他可爱的布丁同学。
“布丁——”
见到熟悉的人，叶绯心里放松不少，他拖着声音，嗓音略微有些哑：
“想死你啦。”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哪了。
在正统军营牢房时，他拒绝了简泠西一个人过来救他的提议，他让简泠西在那之前之前先去异能反抗军那边，联系秦璟和周正宁，借用反抗军的火力来吸引正统军团的视线，给他们搞点小麻烦，自己再乘乱带着尤里卡逃出去。
这也是叶绯一开始让秦璟和周正宁去投靠异能反抗军的目的。
异能反抗军从始至终都贯彻互帮互助的原则，他们接纳所有被正统人类抛弃的异能者，且致力于营救受制于正统军团的同类。
秦璟和周正宁能力都不弱，为了得到他们的信任，反抗军会很乐意帮他们制造点小动乱，让他们有机会救出被抓走的同伴，也就是叶绯。
只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叶绯没想到他们会遇见尤里卡，也没想到尤里卡会突然早产，带来之后那一连串的变故。
等等，说起这……
叶绯皱起眉。
他问周正宁：
“布丁，你们去救我了是吗？我怎么回来的？”
听见这个问题，周正宁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来的？
“被简大佬抱回来的。”
“？”
他不是问这个哈。
叶绯原本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也不是没被抱过，只是这样说起来莫名有些羞耻。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是，不是这意思，算了，牢房里还有个女孩跟我一起，她人呢？”
“女孩？”
周正宁昨晚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正统军营，因此现在一问三不知。
好在很快，有另外的人过来解救了他。
叶绯房间门被人轻叩三声，简泠西推门走了进来。
周正宁跟他对了个眼神，立马打个哈哈说自己先走了，走时还顺手带上了房间的门。
房间内顿时只剩了叶绯和简泠西两个人。
叶绯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他昨晚的记忆完全是乱的，他有一肚子问题要问简泠西，因此看见他就开始往外倒问题：
“我昨晚用绝对湮灭了是吗？有伤到你们吗？尤里卡人呢？她还好吗？”
简泠西给他倒了杯水，挨个回答他的问题：
“嗯，没有，尤里卡……不在了，拉尔斯特和维克托过来带走了她，我想，叶老师可能会希望亚特兰斯见她最后一面，所以没有阻止。”
不在了？
叶绯很快明白了简泠西的意思，有点恍惚。
他对于尤里卡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女孩隔着一道墙壁被疼痛逼得不断哭泣，那种绝望感至今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叶绯微微皱起眉，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他这个样子，简泠西不得不再次强调一句：
“她只是个游戏NPC，真实的尤里卡不是这个结局。叶老师已经做得很好了，那种情况下，谁都无法给出最优解。”
“嗯嗯。”叶绯点点头：
“我知道。”
理性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真实，但是他心里还是会为这件事伤心难过。
毕竟，虽然故事的走向是虚拟的，但在他们被关进牢房之后，正统军团成员对于异能者的敌视和冷漠是真实存在的。
叶绯不知道在真实的时间线中，有多少可怜的异能者会像他们一样来不及进入安全区，而被正统军团的人当做战俘关押起来严刑拷打，更不知道有多少“尤里卡”，会在偏见和冷眼中得不到医生的救治，孤独地死在那一方狭小的牢房中。
“没事。”叶绯声音低了些。
现在在清醒状态下，他能很轻易地区分开有关凌和尤里卡的记忆，情绪也要稳定得多。
他叹了口气：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反抗军大营？带我转转吧，也该干正事了。”
简泠西微微弯起唇：
“好。”
异能反抗军的大营在一座废弃化工厂中，叶绯刚是睡在二楼的休息间里，此时他下床和简泠西一起去到外面，才看见这片的全貌。
化工厂破旧空旷，走廊边的铁质扶手锈迹斑斑，灰色墙面上是大片大片脱落的碎片和发黄的污渍。
这里看样子荒废很久了，玻璃窗碎了大半，玻璃碎片上都是厚厚的发白的污垢，内部管道上也都是锈迹和肉眼可见的灰尘。
不过破旧归破旧，这里还蛮有生活气息，栏杆上挂着晾衣绳，破碎的窗边摆着不知谁养护的绿植，还有人群笑闹声远远传来。
刚出房间，叶绯就闻见了一阵饭菜的香味，他的肚子也在这时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一声。
听见那声音，叶绯立马捂住了肚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吹着口哨眺望远方。
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他听见身边的简泠西轻笑了一声。
“走吧，我麻烦反抗军的后厨阿姨做了酱肉包。”
哦？
听见这话，叶绯眼睛亮了。
他跟着简泠西去了化工厂一楼，离那里越近，喧闹的人声也就愈发清晰。
化工厂一楼摆满了大圆桌，桌上是一些简单的家常小菜。
这里有男有女有大有小，都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他们并不像正统军团那样有统一的制服，这些人坐在这里，乍一看不像个军队，倒像是村里的父老乡亲开年会吃大餐。
比如，过去时，叶绯第一眼就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他穿了个二道背心，一脚踩在凳子上，手里举了个啤酒瓶，正和一个女孩划拳喝酒。
等等，那女孩是？
哦……
秦璟。
“大叔，你也太菜了，来来来，喝！”
秦璟笑得快要仰倒了，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她脸上一层薄红。
大叔认命地点点头，顺便嘟囔着：
“你这小姑娘娃儿还挺厉害，在家也是这么灌你老爹的吧？”
“得了吧！”
秦璟摆摆手，看样子她是真的喝醉了，说话的调调都有些飘：
“我爸那老古董才不喝酒，他啊，就喜欢抱着他那破数据破报告过日子，无聊死了！”
“哟，还是个文化人。”
“可不是吗。”
大叔豪迈地笑了两声，他仰头把秦璟给他倒的酒一饮而尽，抬眼时，他看见了边上被简泠西带过来的叶绯。
“嚯！小伙子，你醒了！”
看见叶绯，大叔眼睛都亮了。
他踢开脚底下的椅子，小跑着过来：
“怎么样？身体没事吧？”
“没事了。”
叶绯不认识大叔，但叶绯是个自来熟。
他瞅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这么丰盛？”
“可不是吗，庆功宴能不丰盛吗！”
“……啊？”
庆功？庆什么功？
云城战役打完了？
叶绯有点意外，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化工厂里这大几桌人不知何时不约而同停下了闲聊，都睁着俩大眼睛望向他的方向。
啊？
看他干嘛？
叶绯人傻了，他下意识看看简泠西。
也正是那时，大叔走过来一把揽住了叶绯的肩膀：
“小伙子，你可真够牛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强的异能。”
大叔刚喝完酒，身上满是浓郁的酒气，他语气带笑：
“前天这小姑娘和黄头发小伙子说来投靠我们反抗军呢，这小伙子居然能增幅那么多人，我靠，这小姑娘一个人撂翻了我们这十个大汉，我说这样的人才不能错过啊，我们打仗还得靠他们呢，结果这俩小兔崽子跟我们说，他们加入反抗军的条件是要让我们去军营救人。我靠，这不纯纯把我们当工具人吗！”
说到这，叶绯稍微有那么一点心虚。
毕竟这是他教的。
“后来吧，我们一想，反正都是异能者，咱们都是同类嘛，能救一个是一个，就算把人救出来你们跑路我也认了，结果，没想到真让我们捡到宝了啊！”
大叔说激动了，重重拍着叶绯的肩膀。
叶绯有点扛不住大叔的重击，他向小蛇同学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简泠西心领神会，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让他得以挣脱大叔的魔爪。
大叔完全没有在意，他感叹着：
“小伙子，你不会忘记了吧，你昨天一个人，干掉军营五分之三的战力诶！你知道五分之三是什么概念吗！云城归咱们了！！我今天早上还带人去看了，他们军营那栋楼都快腐蚀完了，剩下那些人已经在转运武器了，这些家伙估计要夹着尾巴逃跑咯。”
其实这大叔说的话叶绯有点没听懂，他人有些茫。
大叔“嗨呀”一声：
“你那黑雾！不记得啦！沾谁谁没，还好我们跑得快呢？”
这么一形容，叶绯就知道了。
绝对湮灭？
昨天他把绝对湮灭用到那种程度了？死了那么多人？楼都没了？
小蛇不是说他昨晚没出什么大问题吗？
“我不管，这功劳是你的，你可不许赖。我已经跟总部报上去了，有你在啊，咱们一定能把那帮孙子打个屁滚尿流！”
说着，大叔挥起了拳头。
周边其他人似乎也被他鼓舞了，齐齐应着“好”，倒把叶绯吓了一跳。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这么多信息，他只是想简单吃个酱肉包来着。
但大叔似乎还没说完的样子，他又道：
“小伙子，怎么样？留下来吧？”
“啊？”叶绯也不知道要怎样回应，他干巴巴笑了两声：
“我考虑考虑。”
“别考虑了！”大叔一副“听我的”架势：
“介绍一下吧，我是云城战区老大，我叫李康乐。不过，你要是肯留下来啊，这老大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叶绯是个淡泊名利的好小伙子。
他摆摆手，准备拒绝，但下一秒，他却听见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玩家阵营发生变更】
【当前阵营读取中】
【黎明】
【核心玩家：主线NPC亚特兰斯】
【追随者：005拉尔斯特、006青鸟、023艾瑟、031维克托、055步步、080任花颜】
【黎民反抗军】
【核心玩家：001叶绯】
【追随者：002简泠西、051秦璟、160周正宁、云城战区异能反抗军全员】

第126章 亚特兰斯-[16]
啊, 果然。
上一次听系统播报时，局内阵营中，被分出去的秦璟和周正宁还处在“未知”阵营。当时叶绯就在想, 既然阵营和核心玩家都是“未知”, 那是不是就代表，他能吞并这个第三方势力。
现在看来，他的猜测似乎没错。
这样想着, 原本想拒绝李康乐提议的叶绯临时改口，他笑眯眯点点头：
“嗯嗯, 我很心动。”
说着, 他又话锋一转：
“不过，做决定前先让我吃点东西吧, 饿了。”
“好好好。”
李康乐笑呵呵地把位置给他让开：
“想吃多少吃多少！喝点不！”
“可以喝点。”
“行！不醉不休！”
“可别，你喝不过我哦。”
“看不起谁呢你小子？”
“那来, 输了可别哭鼻子。”
当时李康乐一脸不屑，但事情的最后是他跟秦璟两个人轮番上都没把他灌倒。
等那俩人战败了，周正宁才在旁边磕着瓜子提醒道：
“拜托，叶老师可是绝对治愈，区区酒精怎么可能支配他啊。”
秦璟趴在桌子上，翻了个白眼。
靠，忘了。
看得出来, 云城战役胜利的曙光确实来临了，化工厂的反抗军成员们在这放开了吃喝, 从下午一直闹到了晚上。
叶绯边跟李康乐和秦璟拼酒一边吃东西，嘴就没停过, 一桌的菜都被他自己一个人吃完了。
到最后, 桌子上的人除了没碰酒的简泠西和周正宁, 其他人都醉倒在了桌子上。
叶绯笑着摇摇头，玩笑道：
“要现在正统军团的人来个突袭，可不是一打一个准？”
“快赢了，放松嘛。”
周正宁伸个懒腰，问：
“不过叶老师，咱们现在难道不是处在僵局了吗？”
“嗯？怎么说？”
叶绯从周正宁手里拿了颗花生，捏碎花生壳，从里面取出花生米撂在口中。
“你看啊，游戏是让你和亚特兰斯争夺信徒，一方要失去全部追随者，游戏才能结束。但现在咱们势力挺大了，亚特兰斯那边也有不少人，要是他们不主动认输，这局游戏岂不是要一直这样继续了？”
周正宁顿了顿，他想从面前的碗里再拿颗花生，但摸了半天只摸到一把瓜子，他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见花生不知什么时候都跑到简泠西那里去了。
周正宁也没多想，继续道：
“而且这游戏机制一开始也挺奇怪的，离开咱们阵营是不可逆的选择，意思就是妹妹和猫弟回不来，要是叶老师你没想到反抗军这个阵营，这游戏岂不是只有咱们输的份儿了？”
“S级游戏，规则肯定不会像它摆在明面上的那么简单，想要赢，就得找规则的深意，我不是说了嘛，想赢，我们得用刁钻一些的玩法。”
叶绯摇摇手指，顺便把手里剥出来的花生壳丢到了垃圾筐里。
他刚准备再摸点什么东西吃，抬眼时，就见自己面前的桌子上被人放了一小盘剥好的花生米。
叶绯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刚好望见简泠西在用纸巾擦拭手指。
真是贴心的小蛇啊。
叶绯在心里含泪感叹道。
他吃着小蛇同学的爱心花生米，继续和布丁同学探讨刚才的问题：
“比如说，如果让你来想，你觉得，在不能更改阵营的情况下，我要如何赢下游戏呢？”
周正宁皱起眉，沉思片刻：
“吞并？”
“对啦！”
叶绯拍拍手：
“游戏的本质说白了就是要咱们最后只剩下一个阵营，但这除却一方失去全部追随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把对方核心玩家，变成我的追随者。当棋盘上只剩了一颗王棋，那输赢不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吗？”
“哦……明白了。”周正宁点点头：
“但叶老师你不是和亚特兰斯关系不好吗？咱们要怎么让他心甘情愿合并进咱们的阵营啊？”
“不知道，无法和平处理的问题，你猜猜一般要怎样解决？”
“啊？武力啊？”
周正宁眨眨俩大眼睛，一脸茫然。
叶绯看着他可爱，他笑着揉揉布丁的小黄毛：
“未尝不可呢。”
说完，叶绯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他拍拍简泠西的肩膀；
“走了小蛇，睡觉，顺便聊聊。”
简泠西十分乖巧跟着他站了起来。
桌上另一边醉醺醺的秦璟皱着眉：
“喂，你们连睡觉都要一起吗？？”
叶绯看着那醉鬼，冲她扮了个鬼脸。
化工厂一楼的桌上趴了一个又一个的醉鬼，少数清醒的人有的在闲聊，有的在帮忙收拾桌子送人回房间。
角落里，有老人帮不知哪位邋遢鬼缝补外套，有年轻的母亲哄着年幼的孩子。
与其说这时反抗军大营，这更像是一个大家庭。
叶绯不想在这种时候说哪方的好坏，但不可否认的是，反抗军这边的氛围确实要比正统军团那边随意很多。
想来也是，正统人类的底蕴经历了上千年的沉淀，他们有一套完整的社会体系，对于战争也十分有经验。而异能者这边多是被社会排挤抛弃的人，他们大多都是普通人，没人指导没人带领，只能一点一点摸索和军团对抗的方式，只能团结在一起互相取暖，用自己的能力去对抗热武器。
这么看来，异能者虽然拥有常人所没有的超凡能力，但却似乎完全处在弱势地位。
叶绯略微有点出神。
他顿住了脚步，偶然间，却和旁侧一根柱子后的一位小朋友对上了视线。
那小朋友躲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地偷看叶绯，被发现了也不躲。
他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儿，他从柱子后走出来，走到了叶绯面前。
见他好像有话和自己说，叶绯蹲下身子，和小朋友平视：
“怎么啦？”
小朋友没说话。
他只是抬手放在叶绯眼前，松开手指，给叶绯看他掌心躺着的枯萎的花。
叶绯微一挑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很快，小朋友用另一只手拢住了自己的掌心。
大概过了几秒，他才重新松开手。
而几秒前还枯萎发黄的花朵，已然舒展了花瓣和枝叶，重新恢复了生机。
叶绯有些意外。
治愈能力？
在叶绯短暂出神的时间里，小朋友把手里新鲜的小野花送到了他眼前。
“送给我的啊？”
叶绯笑着从他手里接过：
“谢谢你。”
小朋友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脸颊一侧随着他的笑容，生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叶绯看他可爱，问：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朋友用稚嫩的小奶音说：
“楚暮沉。”
楚暮沉？
叶绯听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不过他也没有时间细想，因为很快，楚暮沉就被妈妈抱走了，离开前，他还冲叶绯笑着挥挥手。
他离开后，叶绯站起身，转着手里的小野花：
“我是不是还挺招小朋友喜欢的？”
他夸自己也不脸红，关键他旁边还偏有人乐意哄着他。
简泠西弯起唇：
“嗯，是。”
叶绯轻笑一声。
他看了简泠西一眼：
“陪我转转吧？”
简泠西自然不会拒绝。
叶绯就带着他，一路上到了化工厂主楼的天台。
那时天已经快入夜了，天空铺上一片暗沉的蓝黑，只有天边泛着点橙色的余晖。
化工厂天台杂草丛生，叶绯路过那些草叶，去到天台边缘坐下。
傍晚的凉风路过，带起了叶绯略显凌乱的头发，他整个人被天色染上一层蓝黑，眼里却映着远处日落山头溢出的些许暖色。
他遥遥望着正统军团军营的方向。
只是那里太远了，他实在看不清那里的模样。
他只看得见云城那一片废墟，看见拦腰倒塌的高楼，看见星星点点微弱的亮光。
这就是这个世界现在的模样。
“你知道吗？一百多年前，这个世界还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我们没有不死不休的种族之分，我们生活在和平中，我们有国家和城市，每个人都有安稳的生活，不用像这样，在战火纷飞中艰难求生。”
叶绯有些感慨，他顿了顿，又觉得现在聊起这个有点矫情，而小蛇这年轻小孩估计也听不太懂。
他叹了口气，看了简泠西一眼：
“刚才大叔说什么黑雾，是绝对湮灭吧？我都干什么了？”
“叶老师不是都知道了吗？”
“啊？真有那么夸张？正统军团一大半都……？”
“嗯。”简泠西点点头。
叶绯有些苦恼地拍拍脑袋：
“我是又失控了吗？早就知道绝对湮灭不能随便用的，怎么就又不长记性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是失控的话，你是怎么把我弄清醒的？”
毕竟五年前他第一次被绝对湮灭支配之后，他陷入了相当长时间的混乱期，那时间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两年，甚至更久，这导致他现在回想起来，那段记忆都不怎么清晰。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叶绯很肯定他自己是没有那个本事把自己弄清醒的，而其他人根本靠近不了他，只要近一步就会被绝对湮灭融得灰都不剩。
当然，除了异能免疫的简泠西。
所以叶绯猜，一定是简泠西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抱了你一下，叶老师不会怪我吧？”
简泠西说得倒是简单。
他笑得露出两侧的小尖牙。
“哦？”叶绯的思路却歪去了别的地方：
“难道你的免疫能力还能外溢？比如通过拥抱传到我身上，让我隔绝绝对湮灭带来的负面效果？”
简泠西不知道他怎么想到了这里来。
他摇摇头：
“并不，只是个拥抱而已哦。”
“哦？”
“好吧，还说了些悄悄话。”
“什么话？”叶绯来了兴趣。
“秘密。”简泠西却不给面子。
“这就没意思了啊。”叶绯笑了两声，到也没真跟他较真。
他伸了个懒腰：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了，不然我都不敢想事情会变成什么样，我又会变成什么样。”
“不用谢，叶老师，我说过很多次了。”
简泠西叹了口气：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不用担心。想救人，或者任性一点用湮灭毁掉全世界也可以。反正，到最后，你陷入危险也好，异能失控也罢……”
“知道啦，无论怎样都有人帮我解决。”
叶绯笑着打断了他，他微微闭上眼，在傍晚一片破败的灰尘硝烟味中，嗅见了一丝桔梗花香：
“我有简泠西嘛。”

第127章 亚特兰斯-[17]
安全区
任花颜从亚特兰斯的记忆中脱离出来, 她猛地睁大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着，身上起了一片一片的冷汗。
精神力侵占是十分霸道的一种控制方式, 即便后来侵占方将精神力撤走, 被侵入者体内也会或多或少留下一些精神力残留。
这些残留通常会带来点后遗症，重则影响被侵入者的神志、令他失去自我意识陷入混乱状态，轻则像任花颜这样, 被精神力主人的情绪影响，甚至窥见一些他内心记忆深刻的碎片。
任花颜以第一视角感受了亚特兰斯和尤里卡的故事,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亚特兰斯的情绪, 从一开始的淡漠，像一口无波的古井, 到后来遇见那女孩后，心里逐渐有了波澜。
第一视角的代入感很强, 虽然任花颜没有见过尤里卡，但她能感受到这女孩的明媚，即便隔着那么多东西，她依旧能被她的笑容一眼触动。
只是任花颜有一点奇怪。
因为在最后，亚特兰斯和尤里卡离别时，虽然亚特兰斯答应尤里卡他们很快会再见，但当时, 亚特兰斯的心情并非期待，甚至有些落寞。
在任花颜看见的那段故事里, 亚特兰斯的心就像是一片被掷入石子的深潭，尤里卡的出现确实让他感受到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 但那终究是短暂的, 在石子沉底之后, 深潭也重新归于静默。
不知为何，任花颜总觉得，亚特兰斯是抱着永别的心情目送尤里卡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他似乎知道他们的命运，也知道他们不会再见。
亚特兰斯沉重又哀伤的情绪还影响着任花颜，她眼前漫上一层水雾，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沉默的绝望中挣脱出来。
“诶？你醒了？”
艾瑟察觉到动静，从另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他看着任花颜，看她好像哭了，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所以他又爬了回去，给任花颜带了个小瓶子：
“要不要喝牛奶？我刚出去问人要的，我一直抱怀里，还热着呢。”
听见这话，任花颜愣了一下。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迟疑地接过艾瑟拧开的牛奶：
“谢谢啊。”
“没事，你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我对你们精神系也不太懂，要不然我叫青鸟过来给你看看？”
艾瑟凑在任花颜身边问。
“不用啦，我还好。”任花颜摇摇头，抬眼时却发现帐篷里只有自己和艾瑟两个人。
她问：
“步步和青鸟哥哥呢？”
“出去啦。”
明明是艾瑟先提起青鸟的名字的，但他听见这个词从任花颜嘴里出来，就是莫名有些不爽：
“不许叫他哥哥。他蒙得那么严实，你是从哪看出来他跟你哥像的？”
任花颜看着他的小表情，有些好笑：
“我叫叶哥哥和泠西哥哥也一样啊，礼貌嘛。”
她顿了顿，回答了艾瑟后一个问题：
“可能是他给我的感觉？总之是一些很微妙的东西。但，再像我也知道，他不是我哥哥。”
“？”
听见这话，艾瑟微一挑眉。
这确实是他没想到的，他问：
“为什么？”
任花颜握紧手里的牛奶瓶，垂眸轻轻笑了一下：
“因为，如果是我哥哥的话，他一定会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给我拥抱的。”
艾瑟愣住了。
任花颜冲他弯起唇笑笑，而后收好手里的牛奶瓶，站起身，作势似乎是要出门。
艾瑟忙问：
“你去哪啊？你才刚醒，好好歇会儿吧你。”
“没事啦，随便转转。”
任花颜摇摇头，似乎不打算改变主意。
艾瑟见状，连忙爬起来跟上她：
“我跟你一起！”
他小跑着追向任花颜，只是在出帐篷时，他余光瞥见了门口站着的某个人，脚步也跟着一顿。
他皱起眉，看向那边，对上一双青蓝色眸子。
青鸟垂着手站在帐篷外，他眼下大半张脸都被黑色口罩挡住，露出来的眼睛也被头发略微遮住了一些。
他眼睛形状圆圆的，走势略微向下，是腼腆又温柔的模样。
但艾瑟才不会给他好脸色，他恶狠狠瞪着他，翻了个白眼。
他什么话都没说，短暂的停顿后就追向了任花颜。
青鸟微微抬起眼。
他目光跟随艾瑟向前，直到他的视线中闯进了另一个女孩。
那只是个背影，她身材纤瘦，编着蓬松的麻花辫，看着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因为，如果是我哥哥的话，他一定会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给我拥抱的。
青鸟重新回忆起刚才在这里听到的话。
所以，不是没认出来，只是觉得，他不是他。
“所以你为什么不抱她？”
步步从青鸟身后走了出来，她含着糖果，淡淡问了一句，打断了青鸟的思绪。
青鸟垂眸看了她一眼，很快挪开了视线，没有说话。
他微微蜷起手指，转身掀开帐篷的门帘，自己走了进去。
那边，任花颜看了一眼跟上来的艾瑟，什么话都没说。
“你到底要去哪啊。”
艾瑟还没放弃，追问道。
其实任花颜也不太确定，她只说：
“我看了一段故事，现在想去看看故事里的人。”
“啊？”
艾瑟没听懂她说话，但他也不纠结了，乖乖跟着任花颜走就是。
任花颜还不太熟悉安全区的构造，她借用异能穿梭在安全区内，最终找见了安全区中心的教堂。
这里跟她在梦中看见的差不多，她隔着教堂巨大的玻璃窗，到现在都能想到亚特兰斯坐在里面时的模样。
虔诚祈祷的信徒、明媚好动的女孩，以及巨大囚笼一般的教堂。
只是，跟那不同的是，现在教堂前方的座椅被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半人高的平台，其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遮掩住其下起伏的弧度，看着像是躺了个人的模样。而平台的边角，散落着一些任花颜不认识的、白色的花。
亚特兰斯就站在那平台后。
他穿着白底银纹的教廷长袍，银白色的长发垂落，冷黑肤色上银色颜料勾勒出的面纹微微映着教堂顶部暖白色的光。
他垂眼站在那里，似乎有些出神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任花颜看着这个画面，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好像和她在记忆里看见的不太一样。
可她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也没时间再想。
因为下一秒，亚特兰斯淡淡抬起了眼，他那双不带情绪的银灰色眼睛直勾勾望见了任花颜。
随后，任花颜脑内响起了亚特兰斯的声音：
“来了就进来吧。”
顿了顿，亚特兰斯又道：
“别带你身边那孩子。”
听见这话，任花颜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艾瑟一眼。
艾瑟正一脸敌意地盯着教堂里的亚特兰斯，此时他见任花颜看了过来，瞪大眼睛问：
“怎么啦？”
任花颜摇摇头，走向了教堂大门的方向：
“没事，我想进去，你在外面等等我好吗？”
“你疯啦？”
艾瑟惊讶归惊讶，但还记得压低声音：
“他昨天还那样对你呢，害你晕了一天，你现在又要进去找他？不怕危险啊？”
“没事的。”
任花颜也不知道要怎样跟艾瑟解释，想了想，她只说：
“亚特兰斯大人应该不是坏人。”
“还不够坏啊？”
艾瑟就觉得离谱，但他也不打算在跟任花颜掰扯。
他摆摆手：
“算了，你进去吧，有危险就叫我啊，我会保护你的。”
“嗯嗯，谢谢你。”
任花颜冲艾瑟笑笑，艾瑟有点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耳尖也跟着泛上一点薄红。
不过任花颜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异样，她直接推开教堂大门走了进去。
教堂内，亚特兰斯看着她走近，微微弯起唇。
他语气淡淡：
“昨天我有些着急，应该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任花颜摇摇头。
见此，亚特兰斯帮她补充道：
“但给你带来了精神侵占的后遗症对吗？你看见什么了？”
任花颜莫名有点紧张，这个问题，听起来总有些像灭口前的问询。
她打量着亚特兰斯的表情，被亚特兰斯发现了，他轻笑一声：
“放心，我不伤你。”
任花颜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摸摸鼻子。
她乖乖答：
“看见你和……尤里卡姐姐。”
“果然。”
亚特兰斯垂下眼，看向身前平台上那个被白布蒙住的尸体，有些出神的模样：
“这小鬼，很招人喜欢吧？”
“嗯嗯。”
亚特兰斯提起尤里卡的语气很温柔，让任花颜放松了些。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亚特兰斯，发现他似乎在笑。
这让任花颜胆子稍微大了点，她试探着问：
“亚特兰斯大人，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
“云城安全区撤离后，你们后来……就真的那样分别了吗，你没有去找她对吗？”
“嗯。”
“为什么呢？”
“……”亚特兰斯停顿片刻。
他银白色的眼睫垂落，遮掩了眸中的神色：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无法抗争无法改变的命运，我也是。”
亚特兰斯像是轻轻叹了口气。
任花颜有点意外：
“但您明明拥有那样强大的能力。”
“能力强大又有什么用？多的是异能无法控制的事不是吗？比如人心，比如爱，就算能够短暂地握在手里，但那些终究是假的。”
亚特兰斯似乎话里有话，任花颜愣了一下。
看见他的神色，亚特兰斯微微叹了口气。
“我似乎跟你说了太多。”
毕竟，知道他故事的人太少太少了，他很难跟人好好聊聊这些往事。
不过现在看来，这行为放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亚特兰斯意识到了这点，他停顿片刻，说起了自己将任花颜叫进来的目的：
“你可以和医生联系对吗？麻烦你联系他，告诉他，我愿意更改阵营成为他的追随者。这游戏，他赢了。”
“……啊？”亚特兰斯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令人震惊，任花颜被砸得有些懵了，她问：
“为什么？”
“我刚说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这小孩问题真多。怎么？是医生说我跟他关系不好，说我总想要他的命，所以你很意外我会主动把胜利让给他吗？”
任花颜点点头。
亚特兰斯神情淡淡，并不在意：
“胜利对我来说不重要，让他去死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早已没有意义。我该回到我该去的地方，继续无聊地生活。所以现在，小孩，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哦哦，好。”
任花颜忙点点头。
她今天过来原本就是想看一眼亚特兰斯和尤里卡，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虽然她不知道亚特兰斯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也不知道他究竟可不可信，但这显然不是她应该关心的，这种情况下，联系叶绯让他做决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样想着，任花颜低头去开自己的玩家手环，但垂眼时，她突然瞥见了一些别的东西。
任花颜动作一顿。
她皱起眉，缓缓抬眼，看向了亚特兰斯的背后。
他背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黑色的虚影。
那黑影比亚特兰斯要稍微高一些，它边缘模糊，在半空中微微舞动，像是一团黑色的火焰。
任花颜是精神系异能者，她强大的精神力令她对某些事情的预感总是十分强烈。
比如现在，她看着眼前那团黑影，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浓郁的不安，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而下一秒，她听见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从黑影的方向传来：
“你可真让我失望透顶，亚特兰斯。”

第128章 亚特兰斯-[18]
听见这个声音, 亚特兰斯微一挑眉，稍稍侧过脸，用余光瞥向身后的黑色影子。
听起来, 决的声音压着火气：
“亚特兰斯, 你背叛了我，你也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向医生屈服的蠢货！”
“我累了, 决。”
亚特兰斯语气中并没有带多少情绪：
“没有屈服，只是累了, 也懒得再去争。除开某些情况, 医生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不是吗？”
看起来，决似乎并不认同他的观点。
他嗤笑一声：
“软弱无能的废物罢了。”
顿了顿, 他声音沉了些，带了一些威胁的味道：
“亚特兰斯, 你曾经想要的自由，就这样被你放弃了啊。”
“想奔赴的人已经不在了，自由也只是广阔天地下的另一种禁锢，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亚特兰斯垂下眼，看着白布下被花朵包裹的女孩。
“好，好。”决冷哼一声：
“没人跟我站在一起, 看来，我是时候去跟那个红头发的女人聊一聊了。”
“决。”听他这样说, 亚特兰斯皱起了眉：
“我们之间怎么样，终归是我们的事, 一旦岑麟掺和进来, 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她是对你示过好，但我相信你心里应该清楚，她另有目的，她真正想帮的也不是你。”
决却完全听不进亚特兰斯的劝告：
“你知道，我从不介意这些，毕竟，没有永久的合作关系，比如我，和背叛了我的你。”
亚特兰斯微微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再多和他争论。
他转而抬起眼，看向了对面的任花颜。
任花颜抿抿唇，后退了半步。
在看见那名叫“决”的黑影后，她心里的不安并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烈。
她听不懂亚特兰斯和决的对话。
什么自由？什么背叛？
亚特兰斯好像说过自己会被什么人关起来，但这和叶绯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为什么不和叶绯作对就是背叛？为什么他们的自由和他有关？
这些问题蒙在任花颜心里，她脑子里一团浆糊，理不出清晰的思路。
她皱起眉，抬眼时，她偶然对上了亚特兰斯的视线。
亚特兰斯银灰色的眸里情绪淡淡，似乎是能一眼望进她心里去。
那一瞬间，任花颜重新听见亚特兰斯的声音自她脑中响起：
“跑吧，我无法牵制他太久，希望我为你争取的时间，足够你叫来医生，来结束这一切。”
听见这话，任花颜蜷起手指，眼神坚定了些。
她向亚特兰斯轻轻点头示意，随后按他说的，转身冲向了教堂门口的方向。
但决怎么可能放过她。
他身上的黑雾瞬间蔓延开来，化成一只只没有实质的鬼手，伸向任花颜。
见此，亚特兰斯微微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
“停下，决。”
启示圣音硬生生控住了决的攻击意图，止住了他的动作。
“你跟医生的恩怨我不管，你想杀了他也好，折磨他也罢，我都无所谓。但至少，我希望你不要波及到我的地盘，不要在我的地方撒野，不要毁了我的世界。”
“所以，收手吧。”
任花颜最后只听见了亚特兰斯这句话。
她一刻没敢停，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教堂，倒把外面的艾瑟吓了一大跳。
艾瑟原本正扒着墙试图偷听呢，但他啥也没听见，正着急，突然听见身边的门被重重推开，女孩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艾瑟一激灵，立马从地上跳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黑皮佬欺负你了？”
“没……”
任花颜也顾不上解释太多，她拉起艾瑟的手就跑：
“先跑！”
……
化工厂。
叶绯坐在天台上，吹着夜风，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心情不错，轻轻晃着腿，而他身边的简泠西也很安静，他什么话也没说，就坐在那里，静静地陪着他。
叶绯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刚才布丁提的是个好问题，我们要想赢下游戏，得让亚特兰斯主动加入我们阵营，这似乎是件麻烦事。”
简泠西倒没多大反应，他轻飘飘道：
“叶老师不是说可以用武力解决？交给我就好。”
阿这，小蛇这一副要取亚特兰斯项上人头的架势是怎么回事啊。
叶绯轻笑一声：
“算啦，我不想伤害他。”
简泠西点点头：
“那我尽量礼貌一点。”
哦？把镰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那种礼貌吗？
叶绯想想就要笑出来，他摇摇头，刚准备说什么，却被手环一通叮铃铃的声响打断了。
他微一挑眉，垂眸点开了光屏，见是任花颜弹来了一条通话邀请。
妹妹有事一般都会选择发在小队聊天房里，像这样直接弹语音……看来是遇见了十分紧迫的大事。
叶绯立马滑了接通。
“喂？叶哥哥？”
任花颜的呼吸有些重，听起来像是在跑动。
“我在，你说。”
叶绯微微皱起眉，坐直了身子。
“是这样，刚才我被亚特兰斯大人叫过去了，他的意思，是想主动加入咱们的阵营，让你赢下这局游戏。”
任花颜微微喘着气，她身边还有路过的呼呼风声，但就算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条理依旧清晰。
听着她的话，叶绯微一挑眉。
哦？亚特兰斯愿意主动把胜利让给他？
叶绯原本以为这个副本对上亚特兰斯会是一场硬仗，但没想到胜利来得这样轻易。
不过他也不傻，任花颜话还没说完，听她那样着急，事情肯定是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变故。
果然，任花颜继续道：
“他让我联系你，但后来，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怪怪的人形黑影，他的名字似乎叫决。他很不满亚特兰斯大人的决定，还和他吵了一架，他似乎想杀了我们，再找叶哥哥你的麻烦。”
听见决的名字，叶绯心里一惊：
“那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跑出来了，亚特兰斯大人帮我牵制住了决。不过他说自己也拖不了太久，所以叶哥哥……”
“我明白了。”
叶绯立马起身，只是不知是不是刚才坐久了的原因，他起身时眼前一黑，脑子也晕晕乎乎的，脚下跟着踉跄一下。
好在简泠西及时捞住他，才不至于让他从楼顶掉下去。
他脑中一阵天旋地转，耳边耳鸣不断。
叶绯皱紧眉，抓紧了简泠西肩膀的衣料。
他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闭着眼等那阵晕眩感过去，才放开了他。
“叶哥哥？”
任花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听见一阵乱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马上到。决那家伙很可怕，亚特兰斯确实困不住他多久，安全区所有人都有危险。我现在需要你打开安全区的防护罩，在保证你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尽快疏散人群，能做到吗？”
“能！”
任花颜这小姑娘虽然年龄不大，但遇见事沉着冷静，不会自乱阵脚，叶绯信任她。
他挂了电话，快步往下去。
边走，他还边跟简泠西碎碎念：
“啊，又出意外了，但下面人还都醉着，早知道就劝着他们一点，不让他们喝酒了，这都什么事啊。”
神奇小队的主力小高小姐现在还在化工厂一楼醉得趴在桌子上说胡话，小布丁倒是还清醒，只是这小家伙没有自保能力，叶绯也不想带他去涉险。
他有尝试把秦璟叫醒，但最终以失败结束，叶绯没办法，好在他还有小蛇。他问了一大圈，最后也只从反抗军少数几个还清醒的人手里借到一把车钥匙。
他拿着车钥匙，赶去化工厂的停车场，在那里看到了他和小蛇的新座驾——
一辆掉漆的老卡车。
看来反抗军是真的很穷。
叶绯看见这车都能回忆起昨天被转运去正统军营时，那段快把他脑子颠出来的痛苦旅程。
只是他们现在的情况似乎要比那更惨一些，叶绯认命地坐上驾驶座，插钥匙打火发动车，老卡车发出两声嘶吼，艰难地朝前移动了几米，又突然泄了气，不动了。
叶绯想骂人。
那边都火烧眉毛了，这破车还在这掉链子！
叶绯把自己气得不行。
也正是那时，一直乖乖坐在副驾驶的简泠西出了声：
“这个不行，换我吧。”
“啊？”
叶绯以为他要开车，但换个人驾驶就能让老卡车重新振作吗？叶绯一时半会儿没理解他的意思。
直到简泠西下了车走到他这边，一把拉开车门，朝叶绯伸出手：
“叶老师找个喜欢的姿势？”
“？”
叶绯明白了。
这架势，是小蛇要亲自给他当座驾的意思。
虽然这样不太好，但这种特殊情况下，叶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能试探地问：
“别，别公主抱吧？”
简泠西轻笑一声，当然顺着他的意思。
因此最后，叶绯挂到了简泠西的背上。
他之前知道简泠西能扛能打身体素质惊人。
但没想到能惊人到这种程度。
比如他挂在人家背上用极快的速度穿梭在废墟间、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时，叶绯吹着冷风，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速度快体验感强的单人座驾，不比卡车香？
……
安全区，教堂
决没有实质的身体在亚特兰斯使用异能后停顿了一瞬，也就是那短暂的时间中，那个该死的女孩逃出了教堂。
小老鼠跑了，决也懒得继续追。
他周遭用自身黑雾生出的指爪转向了亚特兰斯。
亚特兰斯的能力是精神控制，但决只是一团影子一般的黑色浓雾，他连身体都没有，连人都不算，精神控制对他也自然没什么大用。
只是决似乎彻底被激怒了：
“你对我出手？亚特兰斯？”
亚特兰斯闭着眼：
“我说了，你和医生的恩怨，自己另找地方解决，不要在我这里撒野。或者，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这样游戏立马结束，我们都能如愿以偿。”
“哈哈……”
听见亚特兰斯说的话，决突然笑出了声。
“我最讨厌背叛……”
决压着怒气，而后又似癫狂般嘶吼道：
“我最讨厌背叛！！”
那一瞬间，周遭的黑色雾爪似乎凝实了些，它们用极快的速度，刺向了亚特兰斯的身体。
而亚特兰斯没有逃，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死亡的来临。
直到亚特兰斯听见一道古怪的声响。
他缓缓睁开眼，却见自己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白底银纹长袍，他有一头白金色的长发，以及一双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睛。
而他身后，是凝滞在半空中的雾爪，和定格在原处的决。
拉尔斯特微微弯起眼睛。
他双手交叠，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记得冲亚特兰斯虔诚地行一个礼。
“我说过我会永远爱您，亚特兰斯大人。”
“即便您透过我去看其他的人，我也依然，永远爱您。”

第129章 亚特兰斯-[19]
亚特兰斯似乎有点不解的模样。
他垂眸看着眼前这孩子, 试图从他的眼中窥见他的想法。
亚特兰斯并不知道拉尔斯特和尤里卡是什么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两个人的长相确实极为相似。
至于拉尔斯特所说的“透过他看别的人”, 这倒是没有的。
因为这两个人, 除了长相，再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亚特兰斯不至于连这都分不清, 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分不清。
他看着拉尔斯特眼里那一抹浓重的紫色，下一秒, 他眸子微微一颤。
因为那时, 他看见，拉尔斯特身后的雾爪动了一下, 似乎有挣脱相对静止的迹象。
意识到这点，亚特兰斯并没有多犹豫, 他伸手握住拉尔斯特的手腕，将他往旁侧带了带，让他离开了绝对湮灭的攻击范围。
拉尔斯特的相对静止，静止的并不是时间，而是“物质”。可现在的决没有精神没有实体，他更像是一团看不清又摸不着的幻影，他或许会受异能影响, 但那些终究无法对他造成太大限制。
果然，下一瞬, 绝对湮灭彻底挣脱了拉尔斯特的控制，咆哮着冲亚特兰斯而来。
亚特兰斯和决打交道多年, 自然知道他的能力有多难缠无解。
他没躲, 原本也没打算躲。
略微发烫的黑雾扑上了他半边身子, 那些东西沾在身体上的感觉灼热发烫，还携着钻心的痛。
教堂快要被湮灭物质占满，它们顺着墙壁和地面蔓延开来，将他们关在了黑雾中心。
那时候，亚特兰斯听见了教堂门被人打开，下一瞬，绝对湮灭那令人生厌的绝望气息稍微散去了一些，这代表它的主人离开了这里。
亚特兰斯不知道决会去哪，那个疯子可能会去找刚才那个从这里逃走的女孩，也可能像发疯一般毁了安全区、杀了所有人。
不过亚特兰斯不关心这些，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这里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
亚特兰斯微微叹了口气。
他注意到教堂内四周向他们缓慢靠近的湮灭黑雾停下了，它们重新被拉尔斯特的异能定格住，只是现在，除却他们所在的这块位置，其余空间都已被黑雾填满，他们被困在了这里，根本无法逃脱。
“决离开了，绝对湮灭的强度也会随之削弱，你的异能，应该能撑到医生赶到，他会救你。”
亚特兰斯半边身体正被绝对湮灭缓缓侵蚀，但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大人为什么要救我？”
拉尔斯特有些不解：
“拉尔斯特愿意为您而死。”
拉尔斯特忘不了亚特兰斯握住他手腕、将他从身前拉开的感觉。
他似乎正尝试从亚特兰斯脸上找点什么不太一样的情绪，但亚特兰斯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不是说过，你永远信仰我？神会保佑祂的信徒，我也一样。”
拉尔斯特看着他，问：
“那您呢？”
“嗯？”
“亚特兰斯大人，我要怎么才能救您呢？”
“不用，我也不会就这样死去，你知道的，不是吗？”
“是吗？”
亚特兰斯却反问道。
随后，他微微弯起唇：
“也好，只要是亚特兰斯大人的决定，我都会无条件服从。无论您变成哪种模样，我都永远爱您。”
我永远爱您。
这句话，亚特兰斯在拉尔斯特口中听过很多次了。
他并不明白拉尔斯特的爱从何而来。
“爱？”
“嗯。”拉尔斯特点点头：
“亚特兰斯大人透过我看她时是什么心情？也是爱吗？我原本以为，我会靠这张相似的脸得到您的垂怜，但现在看来，拉尔斯特似乎没有这种机会了。”
听见这话，亚特兰斯轻笑一声：
“爱？我可没有那种东西。”
“但她对你来说很重要不是吗？”
“可能吧，当一个人孤独地度过漫长时间时，任何一个带着火光闯进他世界的人，都会变得很重要。我不认为这有什么特别。”
亚特兰斯神情淡淡。
“是吗？您是这样想的吗？”拉尔斯特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片刻后，他微微弯起眼睛：
“那么亚特兰斯大人，或许，您想看看我的故事吗？”
“嗯？”亚特兰斯微微抬起眼。
“亚特兰斯大人能很轻易读到我的记忆不是吗？或许您好奇我的曾经、或者，我和尤里卡的关系吗？”
在亚特兰斯漫长而枯燥的人生中，尤里卡确实是为数不多的火光之一，也是他唯一想过要去奔赴的人。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不会把任何人当做她的替代品，但当她看见那样相似的一张脸，还是会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不得不说，拉尔斯特的提议很不错，亚特兰斯确实好奇那些。
所以他接受了他的邀请。
绝对湮灭侵蚀他身体的速度并不算快，这段时间，足够他用精神力去窥探拉尔斯特的记忆。
人类从小到大，能记起的回忆是有限的，但被遗忘的部分并不代表消失，它们只是被藏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在那些回忆中，亚特兰斯看见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那老人一头白发盘在脑后，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虽然已略显暗淡，但眸光却和年轻时一般清澈。
那是拉尔斯特的曾祖母，拉尔斯特不怎么记得她，也没怎么和她说过话。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祖母就去世了，但他听身边不少人提过她，他知道，她似乎是位很伟大的女性。
“啊，真像啊。”
拉尔斯特年纪还小时，他的祖母安娜就会把他抱在腿上给他讲故事，偶尔还会翻出一些老照片，给他看他曾祖母小时候的模样。
照片里是个年幼的女孩，那女孩有着白金色的长发，还有一双特别的紫色眼睛，笑起来像个洋娃娃。
在拉尔斯特男性特征还不明显时，他经常会被人当做女孩，他那时和照片中的尤里卡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那时，拉尔斯特和父母以及祖母一起住在西方的安全岛。
西方安全岛和东方伊甸园也差不多，他们总能听说伊甸园对异能者的压迫有多严重，事实上任何地方都会有这种阶级差距，不过在安全岛，这种情况倒还算好，因为安全岛有黎明教会。
黎明教会在战争年代就负责在全世界搭建安全区接受难民，后来战争结束，黎明教会在东方逐渐销声匿迹，但在西方却依然存在。
安全岛的领导者与黎明教会合作，共同打理安全岛，守护岛内居民的安全。有很多异能者都会选择加入黎明教会来寻求庇护，但拉尔斯特的家族却从不依靠这些。
他们住在安全岛边缘，拿着微薄的薪资，维持着拮据的生活，努力地生活着。
小时候拉尔斯特还不明白，明明加入黎明教会，他们的生活会比现在好很多，为什么不呢？
那时曾祖母尤里卡身体还好，她笑着告诉拉尔斯特，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的信仰给了别人，而她答应要永远信仰他。参加教会的人需要双膝跪地虔诚表示自己对神明的爱与信仰，而尤里卡不愿意那样做，比起更好的生活，她更想坚守自己对某人的承诺。
当时，拉尔斯特还完全不明白这些。
其实，黎明教会一开始只是一个乱世出现的小教会，一直到初代圣子亚特兰斯出现，它的势力才开始逐渐扩大。
甚至黎明教会一开始致力于在乱世中搭建安全区，也是亚特兰斯的意思，但后来，保护难民、承建安全区，这些功劳全部都被堆在了黎明教会的头上，人们反倒忘记了亚特兰斯的名字。
救人的明明是人，美名却全部给了虚无缥缈的神。
尤其是在亚特兰斯失踪之后，黎明教会二代圣子出现，记得亚特兰斯的人越来越少，他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尤里卡觉得这有些不公平，她想让人们意识到亚特兰斯为这个世界付出的一切，但似乎并没有人愿意听她去讲。
可尤里卡不服输，她把自己了解到的、亲眼见到的关于亚特兰斯的事情写成了书。起先，她的行为引起了当时黎明教会的不满，他们觉得尤里卡为了亚特兰斯忤逆了神明，所以他们用各种方式针对尤里卡，甚至险些威胁到了她的生命，但尤里卡没有怕过，她站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努力想让更多人记住她的神明。
尤里卡认为，第一个带来光的人应该被人铭记，后来，她确实做到了。
她写的东西被越来越多人看见 承过亚特兰斯恩惠的人们也站出来证明这一切，亚特兰斯的温柔被越来越多人知晓。
后来，别人提起战争年代时，想起当时的安全区与黎明教会，渐渐也开始带上了亚特兰斯的名字。
亚特兰斯的名字频繁被人提起，尤里卡写的书也成了历史重要的参考资料，亚特兰斯被后人和尤娜欧蓝星一起称作战争年代的启明三星，他真正留在了历史中，不会再被人轻易忘记。
那时有很多人不理解尤里卡为什么这样做，毕竟她为此付出了太多。
但尤里卡却一点不在意，她只是弯唇笑笑：
“他看起来好孤单，好像下一秒就会不留痕迹地消失不见，如果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那也太可怜了。”
“之前我答应过他，就算所有人都忘记他，我也会记得他。但现在我想，那样好的人，一定要被人记住，不止被我记住。”
“我跟他说过，我看不见神明，我只看见了他，所以，如果我一定要信仰谁，那那个人，一定叫做亚特兰斯。”

第130章 亚特兰斯-[20]
拉尔斯特一家人都坚持不加入黎明教会, 因为他的曾祖母坚持信仰亚特兰斯，而祖母和父母也受她的影响，为一个素未谋面的普通人献出了自己的信仰。
在拉尔斯特的童年中, 亚特兰斯这个名字总会出现在身边任何角落。
他问家里人, 我们为什么不加入黎明教会？他们会告诉他，因为我们信仰的是亚特兰斯。他问家里人，为什么我们这么多年了一直要住在靠海这栋房子？他们会告诉他, 因为曾祖母答应过亚特兰斯大人，会找个美丽的地方住下。
他又问, 为什么我们家隔壁的房子总是空着的, 却不允许我们住进去呢？
他们又和他说，因为那间屋子是留给亚特兰斯大人的。
亚特兰斯、亚特兰斯、亚特兰斯……
如果拉尔斯特记得没错的话, 亚特兰斯应该是和曾祖母尤里卡一个年代的人，现在, 尤里卡都老得走不了路了，亚特兰斯也没出现。后来，尤里卡去世了，亚特兰斯也还是没有出现。
可他们还是住在靠海的房子里，还是守着隔壁的空屋子过日子。
拉尔斯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坚持等待一个等不来的人呢？
只是这个问题，他并没有问出口。
拉尔斯特并不是一个乖小孩, 他天生叛逆，他的家人信仰亚特兰斯, 他偏不和他们一起。他甚至有些厌烦这个名字，他不明白自己的家人为什么觉得这个人如此重要, 明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罢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 拉尔斯特一天天长大, 而在那段时间里，他的家庭也发生了相当大的变故。
曾祖母尤里卡去世后，祖母安娜也患病离世，后来，他的父母出了意外，也双双离开。
原本住了一大家子的拥挤小房子很快冷清了下来，就剩了拉尔斯特一个人。没人再在他身边提起亚特兰斯的名字了，他们留给亚特兰斯的房子也被拉尔斯特卖掉，用来生活。
父母离开那年，拉尔斯特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他没怎么上过学，什么也不会，一时连生活都成了困难。一般来说，黎明教会会很乐意接纳他这种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孩子，但他那张脸实在太像尤里卡了。
当初尤里卡为了亚特兰斯，得罪了黎明教会不少人，黎明教会不喜欢她，连带着讨厌她的家人，更不可能去花费资源照顾拉尔斯特。
黎明教会接纳所有人，唯独不接纳亚特兰斯的信徒。
卖房子的钱很快花完了，拉尔斯特连生活都成了问题。
他对亚特兰斯的厌恶愈发浓郁，他总觉得，自己的不幸全是这个名字带来的。
但他也没有办法，他只能努力生活。好在，虽然他没有钱，但他有一张漂亮的脸。
有人推荐拉尔斯特去酒街工作，拉尔斯特答应了，他开始去陪人喝酒，他酒量不错，嘴也甜，靠这个赚钱维持生活并不是难事。后来，他遇见的客人越来越多，他也懂了很多以前不懂的事，除了喝酒，他还很乐意陪客人做点别的事情。
有人看不起拉尔斯特的职业，他们觉得那肮脏又下贱。拉尔斯特也知道这事并不光彩，但没办法，他喜欢做这种事，他能从中感到欢愉，而且他还能靠这个赚到钱，何乐而不为？
拉尔斯特清醒着陷入泥潭，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直到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天，他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自己所在的店外吸烟。
他年纪不大，看着也只是个身材纤瘦的少年。那时他留着乱糟糟的白金色短发，靠着墙，低头按开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垂着眼看着脚下的地面，这里一小时前刚有过人工降雨，现在地面上还湿漉漉的，映着这条酒街内纷乱的霓虹灯。
拉尔斯特今晚没有客人，他在外面多站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有一人站在了他身前。
意识到这点，拉尔斯特弯起唇，扬起一个再熟练不过的笑容：
“要喝两杯吗，先生？”
他抬起眼，只是下一秒，他微微一怔。
他面前站着一个男人，那人穿着宽大的斗篷，黑色兜帽垂下，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拉尔斯特只能从这个角度看见他瘦削的下巴。
而在听到拉尔斯特说话后，那男人微微抬起头，拉尔斯特也由此看见了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拉尔斯特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他好像看见了一位孤单的神明。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开口，声音低沉。
“拉尔斯特。”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吗？”拉尔斯特心里似乎隐隐有了猜测。
他弯起眼睛：
“那真是我的荣幸。”
最后，拉尔斯特还是把那位客人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和那些心急的男人不同，拉尔斯特那张漂亮的脸似乎对那男人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穿着轻薄暴露的衣服，舒展地躺在床上，借着房间内暧.昧的灯光看着那男人。
但那男人连兜帽都不愿意取下，他也不看拉尔斯特一眼，就静静地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
“都进了我房间，还装什么正经？我的时间很贵的，确定不快点来和我玩吗？”
“哦？”那男人轻笑一声：
“是吗？”
他起身，去到拉尔斯特的床边坐下。
他冲拉尔斯特抬起手。
拉尔斯特最擅撩拨，他弯起眼睛，把下巴放到了那男人手里。
男人轻轻托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脸。
“你确实很漂亮。”
他评价道。
只是很快，他放开了拉尔斯特，从怀里拿了一张手帕，细细地擦拭着手指。
“怎么？嫌我脏？”
“不，习惯罢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
“所以这是你的职业？”
“嗯。”
“有什么故事吗？”
“没有故事，没钱罢了，人都要讨生活嘛，这是我生活的方式。”
“没想过换个方式？”
“说得轻巧，可我也换不了。”
听见这话，男人沉默片刻。
拉尔斯特撑着脸看着他，跳过了这个话题，另问：
“您似乎是个生面孔，是才来安全岛吗？”
“嗯。”
“是来做什么呢？”
“来找人。”男人语气淡淡：
“但她似乎已经不在了。”
“那可真可惜。”拉尔斯特叹了口气。
“是的。”男人轻应一声。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其内效用特殊的熏香刺激着人的神经。
过了一会儿，男人再次开口：
“想离开这里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
“当然，如果你喜欢这种生活，完全可以继续。不过，要是你想换一种方式活着，我也不介意帮你一把。”
拉尔斯特没想到男人会提起这个。
他问：
“为什么？”
“我说过了。”男人轻笑一声：
“大概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那个我想寻找的家伙。”
其实，拉尔斯特并不是很想离开，他喜欢这种日子，他喜欢沉沦于酒色与欲望。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还是点点头，跟男人离开了这个地方。
离开前，他问：
“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啊。”男人顿了顿：
“亚特兰斯。”
这个伴随拉尔斯特整个童年的名字真真切切出现在了他耳边，一时还有些不真实。
他曾经有无数次，觉得自己一定厌恶死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家伙，因为他觉得是他间接把自己害到如今这般田地。
但现在，等这个人真正站到了自己面前，他心里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
他为了亚特兰斯离开了自己沉沦多年的泥潭。
他想看看，这位神明究竟有怎样的魅力，能让尤里卡交付全部的信任，能让她义无反顾地为他奋斗多年。
他跟亚特兰斯离开了酒街。
亚特兰斯在安全岛买了栋小房子，和拉尔斯特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亚特兰斯走遍了安全岛每一寸土地，拉尔斯特则一直跟在他身边。
有时候，拉尔斯特会注意到亚特兰斯看向自己的目光，那目光中有点类似怀念的意思，他在看着拉尔斯特出神，只是那总是十分短暂，通常在拉尔斯特刚意识到这点，亚特兰斯就回过神挪开了视线。
后来，亚特兰斯转遍了安全岛，也没找到他想找的人。
他完全不留恋这里，也不留恋拉尔斯特，他要离开了。
离开前，亚特兰斯问拉尔斯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那时，拉尔斯特弯起眼睛，半开玩笑道：
“想要你？”
亚特兰斯顿了顿，倒是很认真地答了：
“给不了。”
“哦。”这个回答在拉尔斯特的意料之中，因此他换了一个回答：
“如果我猜得没错，亚特兰斯大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黎明教会初代圣子，对吗？”
对此，亚特兰斯倒是没有避讳，他点点头：
“嗯。”
“是这样，我遇到过一点特殊情况，黎明教会的人不太待见我，如果我说我想加入黎明教会，亚特兰斯大人，可以帮我实现吗？”
这对亚特兰斯来说并不是难事，他答应了。
他的异能似乎是精神系，因为拉尔斯特看见他轻易地控制了黎明教会的主教，更改了记忆，让拉尔斯特成功加入了黎明教会。
做完这些，亚特兰斯也要离开了。
他还是穿着来时那件斗篷，巨大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没有和拉尔斯特说再见，但在离开前，拉尔斯特却叫住他：
“亚特兰斯大人，我该去哪里寻找你呢？”
亚特兰斯脚步一顿。
他说：
“你找不到我。但如果你是问我从哪来……人们把那里叫做，伊甸园。”
拉尔斯特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亚特兰斯这个名字贯穿了他的生活，他的人生总是因为亚特兰斯这个名字，遇到各种各样的变故。他憧憬过那个人，也憎恨过，厌恶过。
他因为尤里卡坚持的信念而跌入了泥潭，又因为亚特兰斯的温柔从中脱离，他好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配角，被别人的故事支配人生。
他想过抗争，想了无数次。
但后来，只是在一个雨后的夜，他抬眸看了那么一眼，就一眼，他的信仰与爱，似乎就再不属于他了。

第131章 亚特兰斯-[21]
安全区
任花颜结束和叶绯的通话后, 她按照叶绯说的，试图打开防护罩疏散人群。
她找见了安全区内的黎明教会主教，那时, 主教正为安全区的难民们分发晚餐。
主教穿着白底红纹的教袍, 十分显眼。
任花颜直接冲过去，边缓气边说：
“主教大人，安全区内出现了很可怕的家伙, 现在必须要打开防护罩，不然我们大家都会死在里面的！！”
这边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姑娘, 倒是把主教吓了一跳。
等听了任花颜的话, 他并没有信，还以为是小朋友的恶作剧。他只是笑着摇摇头, 摸摸任花颜的头顶：
“别闹了小姑娘，吃晚餐了吗？喏, 拿去吧，多给你一瓶牛奶。”
“不是的！”任花颜脸色有些白。
她后退两步，没去接主教递过来的餐盒：
“请您相信我好吗？等真的有人因此而死就来不及了！”
见她这样坚持，主教也正了正神色：
“小姑娘，我们安全区内很安全的，不会出现意外。咱们的防护罩前几天虽然被歹徒打碎过，但我们已经加急修理好了, 无论是炮火，还是大范围杀伤性异能, 都不会对咱们造成一点威胁，你也相信我好吗？”
“不……”
任花颜不知道要怎样说服他。
倒是艾瑟在一边听急了：
“哎呀！你跟他一个呆头鹅废什么话！走吧, 防护罩都大差不差, 我大概能猜到怎么关！要等他们磨磨蹭蹭干事, 那咱们尸体都凉啦！！”
“但安全区里其他人……”
“管他们干什么？一堆游戏数据罢了，又不是真的人！”
说着，艾瑟一把拽住任花颜，就要往防护罩那边跑。
红衣主教没听懂他们是要去做什么，但感觉这两个小孩似乎是要干坏事，心里一急就要追上去：
“喂……等等！”
但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安全区教堂那个方向突然传来一道巨响。
主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看向教堂正好瞥见一团黑影从门内闯出。
那黑影带着浓郁的毁灭气息，像一阵飓风席卷而过，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主教眼睁睁看着教堂附近站着一个灰袍侍者，但当那阵黑雾卷过之后，侍者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了原地，连一点粉末都没有留下。
红衣主教骇然地睁大了眼：
“天……不明原因敌袭！疏散人群！圣子呢，圣子大人呢？！！！”
那边，艾瑟拉着任花颜跑向了他们之前进安全区时的位置。
那天进来时他特意留意过，附近有个类似操控台的东西，应该就是用来收放防护罩的东西。
只是他们的时间太少了，还没等他们跑到那里，他们身后的湮灭风暴就呼啸着席卷而来。
决的速度比他们快太多了，追上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想着，艾瑟一咬牙，他推了任花颜一把，自己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决。
他异能发动，食指骨节处缓缓生长出猫一样的骨钩。
“你去那个操作台！一般防护罩的开关是左起第一个按钮！按两下！如果它弹密码，你就随便抄个石头把那玩意砸了，防护罩一样能破！”
那时，安全区内的变故已经惊动了不少人。
教会成员们像无头苍蝇一般寻找亚特兰斯，想像往常一样在圣子的带领下解决问题。而难民们目睹了绝对湮灭吞噬掉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却被防护罩拦在了安全区内，完全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黑雾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向他们逼近。
安全区顿时化作了一个封闭的、无法逃离的地狱。
任花颜在这种乱象中艰难地稳住心情，她回头看了一眼挡在自己身后的艾瑟，她担心他，却知道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
任花颜一咬牙，按艾瑟说的，冲向了那个操作台。
而艾瑟正面对上了决。
决当然不会把一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他原本打算随手解决他，因此，数道雾爪猛地刺向了艾瑟所在的位置。
艾瑟不像异能免疫的简泠西，他对上决没有一点胜算，白送人头罢了。
但他也不傻，他的优势在敏捷，他穿梭在雾爪之间，一时，连决也碰不到他的衣角。
“妈的，臭鬼影，你在打谁的主意呢？！”
艾瑟在雾爪间穿梭，速度快到出了残影。
他几个闪身，很快落到了决的身后。
那时天正入夜，夜色昏暗，决的身影隐匿在夜色里，艾瑟也看不太清。
但当他一击落下，他的骨钩划过决的身体，却轻飘飘没有一点实感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判断严重失误了。
决根本没有实体！他的攻击也完全无效！
可艾瑟是刺客，他每次攻击都带着一击必杀的决心，他完全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因此现在，他站在离决最近的位置，所有攻击化作虚无，等待他的将是决的疯狂反击。
“靠！”
艾瑟后退半步。
他身后是逐渐逼近的黑雾，身前是背对着他的决。
下一秒，决的影子缓缓扭动，像是缓缓转过了头。
那一瞬间，艾瑟真真切切感到了死亡濒临时的恐惧。像是一道电流从脚底过到心脏，整个人都瞬间冰凉。
时间好像过去了短短一瞬，又好像过去了漫长的一百年。
所有声音在艾瑟耳边归于虚无，直到一道声音打破静默，带着强烈的精神震荡回响在他耳边。
“无伤。”
那是一道清冷的少年声线，落下后，艾瑟只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护住了他的身体，下一秒，决的攻击落下，他却一点没有感觉到疼痛。
是青鸟！
艾瑟知道这家伙的异能是言灵，他还在这招上吃过不小的亏。他没想到这家伙会在这时候救自己。
“消散！”
“定身！”
在艾瑟出神的那一个瞬间，青鸟又喊出两个词。
那之后，艾瑟周身的黑雾瞬间消散不见，连决也被定在了原地。
艾瑟不敢迟疑，他立马脱身离开了那里。
他顺带望了一眼青鸟，却见那人拉下了口罩，正弯腰剧烈咳嗽，似乎限制决对他的消耗有些过大了。
但现在艾瑟也没时间管他，他冲向了那边的任花颜。
可有人比他更快。
青鸟的“消散”只针对艾瑟周边的那团黑雾，而在他们谁都没注意到的位置，有一条雾爪隐匿在黑暗中，扑向了任花颜所在的位置。
那时，任花颜刚赶到操作台前，费劲地打开了操作台的盖子。
她全部注意力都在操作台上。
那时安全区保护罩周边围了不少绝望的难民，只要她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们就能冲出保护罩逃生，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虽然艾瑟说了他们只是游戏数据，担任化验看不出区别，在她眼里，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她按照艾瑟说的，找见了左起第一个按钮，抬手就要拍下去。
但就在那时，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艾瑟撕心裂肺的一声喊：
“任清语！你救救她啊！！！”
谁？
任清语？
任花颜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人僵在了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想转头看一眼，但才刚转过脸，她就看见了身后朝自己扑来的雾爪。
任花颜整个人一抖。
她下意识闭起眼睛，抬起手挡在了自己身前。
也就是那一瞬间，在闭起眼睛之前，她瞥见了一道刀刃的冷光。
“铮——”
任花颜听见了硬物撞击的声音，随后，有什么东西似乎破碎了，而后她耳边刮过一道风，有东西带着寒气路过她身边，砸进了地面。
任花颜下意识睁开了眼。
她跪坐在地上，身前立着一把巨大的镰刀。
镰刀刀背朝下没入泥土，月亮一般弯弯的刀刃和刀柄一起帮她挡住了刺来的雾爪。
回头看一眼，刚才困住无数人的保护罩随随便便就被简泠西扔来的镰刀砸碎，安全区内的难民得救了，他们纷纷跑向了外面的世界。
任花颜脸色苍白。
她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大口缓着气。
“叶哥哥！！”
她眼睛突然有点酸。
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听见了哥哥的名字，还是因为险些死掉，又或者是因为叶绯和简泠西的到来，总之任花颜心里漫上数种情绪，她有点想哭。
“在呢在呢！”
叶绯跑过来，扶起了任花颜：
“怎么样啊乖乖，伤着没？还好赶上了。”
叶绯挂在简泠西背上，远远地就看见了保护罩内的险境。
他看着雾爪就要抓到任花颜，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小蛇反应快，一把镰刀丢过去，拍碎保护罩的同时还能精准落在任花颜身前，替他挡掉一次攻击。
叶绯心里再次刷新了对简泠西战力的认知。
他松了口气，从简泠西背上跳下来就赶紧过去查看任花颜的情况。
小姑娘就那样坐在地上，委屈巴巴的叫了他一声，然后叶绯就看见她眼睛红了。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叶绯把她扶起来，看了一眼周边。
艾瑟那家伙站在不远处，表情有些古怪，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吭都不吭一声。
更远的地方是青鸟和步步，青鸟脸色惨白，情况似乎不怎么好，而步步那小女孩更离谱，她正悠哉悠哉的坐在旁边喝牛奶。
她身边都是燃烧的湮灭物质，就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岁月静好，看着哪哪都不和谐。
叶绯一时竟无法准确判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只能抬眼看向另一个方向。
另一边，道路中间，站着一个人形的黑影子，那黑影像一团燃烧的黑色火焰，总之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决。
真的是他？？
叶绯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总之，他的出现，就意味着他们遇上了大麻烦。
“啊，看看这是谁来了。”
决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语气略微含笑：
“好久不见啊，医生。”
看见他这模样，叶绯突然想起了自己在上个副本中、在尤娜的卧室里遇见的那团黑影子。
那时，不会也是他吧？
叶绯心里打着鼓，他完全没心情和决叙旧，但还是回了一句：
“啊，好久不见。”
说完，他转而问任花颜：
“妹妹，亚特兰斯人呢？”
虽然叶绯不知道决为什么会冒出来，但看这情况，决似乎没有实体，这让本就难搞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所以现在，比起和决打架，叶绯还是觉得尽快结束游戏要更明智一些。
反正这里的决多半也是副本产物，副本结束，这个麻烦也就不在了。
“亚特兰斯大人应该还在教堂。”
任花颜抹了把眼泪，说。
“行，知道了，我去找他，那……”
“交给我。”
简泠西冷冷出声。
他望着那边的决，微微眯起了眼，冷哼一声：
“杂碎罢了。”

第132章 亚特兰斯-[完]
小蛇同学这句话有点小狂, 但让叶绯无比心安。
这边暂时不用管了，他转而拍拍艾瑟的肩膀，提醒道：
“把我们妹妹照顾好啊。”
艾瑟人还懵着, 被叶绯这么一拍才回过神来。
他连连点头, 叶绯放心了，自己跑向了教堂的方向。
而简泠西从地上拎起镰刀，走向了决。
他有意将决往人少处引, 随着决的离开，这边的绝对湮灭强度被削减大半, 湮灭痕迹也弱了许多, 给了众人喘.息的时间。
艾瑟松了口气，下意识看向了任花颜的方向。
他刚刚看着任花颜有危险, 心里一急，下意识喊了任清语的名字。
他们以前还在死神特勤组的时候就很少会用代号, 出任务什么的都是直呼姓名，至于“青鸟”这个名字，也是艾瑟为了照顾任花颜的感受才勉强习惯的。
可才他脑子一抽，一句“任清语”就脱口而出了。
他好希望任花颜在刚才那一瞬间选择性失聪，但现在看她的表情，显然是听清了那个名字。
艾瑟心里十分忐忑，他凑到任花颜身边, 问：
“喂……你没事吧？”
“嗯？”
任花颜冲他笑了一下。
她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到了灰，她抬手擦了一把, 摇摇头：
“没事，保护罩碎了, 但应该还有人没出去吧？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我们去帮帮他们好吗？”
任花颜语速有点快, 听得艾瑟一愣一愣的。
他连忙点点头，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青鸟，却见那家伙正往这边走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看见任花颜的反应后，他又顿住了脚步，不再往前了。
？
这人应该原本想过来解释吧？
怎么不动了？？
这什么大怂蛋啊？？？
艾瑟满脑袋问号。
“走啦。”
任花颜并没有多看一眼青鸟。
她拽着他的手去向了相反的方向，离开前，艾瑟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转头冲青鸟扮了个鬼脸，再没有理会他。
那边，叶绯小跑在安全区内，他周遭都是决留下的湮灭痕迹，还有惊叫四散奔逃的难民与教会成员，乍一眼看去，还真像极了人间炼狱。
他微微皱起眉，很快找见了安全区内的教堂。
教堂那里围了不少人，绝大多数都是穿着教会服饰的教会成员。
他们站在教堂门口，合力拉开大门，却又被门内的湮灭黑雾挡住了去路。
叶绯听见，他们在呼唤亚特兰斯的名字。
看来亚特兰斯还真的在里面。
叶绯加快了速度，但很快，他看见那边的人里有不怕死的试图把手伸进门内。
“喂！！”
叶绯喊了一声，但那终归还是晚了，在他出声之前，那人就惨叫一声，抱着自己的手臂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他的右手已经消失了，湮灭痕迹正沾在他手腕的断口处，还在不断向上侵蚀。
叶绯拨开人群，拎着那人的后领把他拖开。
他抬起手，绝对湮灭随之发动。
绝对湮灭这个异能放出去就是一个毁灭一切的大动作，并且一旦沾上，湮灭痕迹就会附着在目标身上，根本无法摆脱，除却一些特殊异能的持有者，就只有绝对湮灭持有者可令其消散。
这个持有者可以是决，当然也可以是叶绯。
旁边的教会成员皆是一脸震惊地看他收走了那人身上的湮灭痕迹。
“原来始作俑者是你！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劝你乖乖承认，否则亚特兰斯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那些人的手指头快要戳到叶绯脊梁骨上了，他只能举起双手投降：
“别呀别呀，这真不是我干的。亚特兰斯？我正要去找他呢。”
说着，他还顺带着散掉了教堂中的黑雾。
浑浊雾气散去，露出教堂内那两个人。
看清他们的模样，叶绯有点意外。
亚特兰斯大半边身子都被湮灭痕迹吞噬了，他站在那里，而亚特兰斯跪坐在他身前。
“医生，来了？”
亚特兰斯抬起眼看向他，随后，他垂下眸，看着拉尔斯特，朝他伸出自己尚且完好的左手：
“去吧，下次见。”
拉尔斯特似乎低低应了一声，他虔诚地伸出双手托住亚特兰斯的指尖，在他手背上的七芒星纹样中落下了一个吻。
随后，他膝行后退几步，站起身离开了。
往外走的时候，他抬眼对上了叶绯的视线，还微微弯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
叶绯看看他又看看亚特兰斯，也不知道自己该回个什么，最终也只是挥挥手算作打招呼。
拉尔斯特见他这样，轻笑一声。
他离开时帮他们带上了教堂的门，叶绯看了一眼，耸耸肩，玩笑道：
“把我叫进小房房里，倒像是要暗杀我。”
“不至于，我们的关系倒也没到这种程度。”
“哦？”叶绯笑了一声：
“是吗？”
“嗯。”亚特兰斯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深吸口气，问：
“我们有多久没好好说过话了，医生？”
“很久了吧。”叶绯略微思索片刻：
“毕竟我们确实也有很久没见了不是吗？”
亚特兰斯点点头：
“嗯，是这样，我以前对你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很好，我要为我的鲁莽道歉。毕竟，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我明白。很抱歉，这次我没能保护好尤里卡，她就是那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这样问着，叶绯微微垂下眼，看向了亚特兰斯身前的平面。
那里盖着一块白布，布料下是起伏的弧度，周边摆着很多不知名的、白色的花。
“是，她是……”亚特兰斯顿了顿，微微弯起唇：
“她曾经是我唯一的信徒。”
“看来现在已经不是唯一了？”
曾经这两个词用得有点意思，叶绯点点头：
“也对，拉尔斯特那孩子似乎很喜欢你。”
二人静默片刻，最终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是啊，医生，人类之间的羁绊，还真是奇妙。”
亚特兰斯语气淡淡，他微微弯起唇：
“我似乎有些弄懂你了，曾经跟决一起说你是软弱的废物，还真是抱歉。”
“……”
听见这话，叶绯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揉揉眉心：
“那谢啦。”
“不用谢。”
人类，羁绊，信念。
亚特兰斯从不相信人类，同伴的教训太过惨痛，所以他习惯以异能控制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使那都是虚假又短暂的幻象。
他短暂地来到人间，短暂地带走了人们的信仰，等有一天他离开了，那些东西都会消失不见，他们也再不会记得亚特兰斯，不过亚特兰斯也从不对这世间有什么留恋。
直到他遇见了尤里卡。
尤里卡像一团火闯进了他孤寂的黑暗里。
那个女孩会用很清澈的、充满希望和生命力的目光看他，亚特兰斯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但后来，那团火光愈发温暖耀眼。
被光芒温暖过的人是不会甘愿再回到黑暗中去的，他们会害怕失去，亚特兰斯也是。
不过，他最擅长的就是控制人类的信仰与爱。
他担心尤里卡有一天会收回她的信仰，他怕那光某天会照不到他身上，因此他用了启示圣音，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将那份信仰和爱种植进了尤里卡的心里。
只是，在那之后，他看着尤里卡像往常一样对自己笑，倒是有些恍惚了。
他分不清那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不知道那是尤里卡的真心，还是被异能引导的假意。
后来，云城战役结束，尤里卡离开了安全区。
在临走前，她告诉亚特兰斯，说她会永远记得他，她以前还说，会找个美丽的地方，留给亚特兰斯，他们可以一起生活。
尤里卡说的很认真，但亚特兰斯却知道那并不会实现。
毕竟，等到她离开这里，亚特兰斯的异能也会消散，她心里关于亚特兰斯的部分会逐渐淡去，直到忘记。
而亚特兰斯会回到自己来时的地方，继续享受无边的黑暗与寂寥。
只是他总是不甘心，他会想，尤里卡的生活什么样，她会不会忘了自己，她有没有放下以前的故事，在新的故事里，那单纯的小鬼会不会又被坏人辜负。
每当想起这些，亚特兰斯就疯狂地想逃出囹圄。
但现在，在看过拉尔斯特的故事之后，他似乎明白了。
异能确实无法永远控制信仰与爱，但即便如此，尤里卡还是一一兑现了对他的承诺，她一个人战斗了很久很久，让很多很多的人记住了亚特兰斯的名字。
亚特兰斯微微扬起唇，闭上了眼。
【玩家阵营发生变更】
【当前阵营读取中】
【医生】
【核心玩家：001叶绯】
【追随者：主线NPC亚特兰斯、002简泠西、005拉尔斯特、006青鸟、023艾瑟、031维克托、051秦璟、055步步、080任花颜、160周正宁、云城战区异能反抗军全员】
【主线NPC亚特兰斯自愿放下干戈】
【地图内所有玩家加入医生阵营】
【游戏结束】
系统通报响起，很快，周边虚假的世界逐渐数据化，最终变成一片空白。
亚特兰斯眼前最后闪过了某个画面。
画面里是不再年轻的女孩，但她的笑容还是和他记忆中一样温柔：
“感情吗？啊，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段失败的感情，但那已经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嘛。”
“现在的话……没有再婚的打算呢。啊，我在等人啦。”
“有什么故事？没什么故事呀，他在我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虽然我有预感他可能不会再出现了，但我还是会一直等下去。嗯……为什么这么坚持？可能是因为我还有话没来得及和他讲吧。”
“什么话？”女人微微睁大了眼睛。
随后，她冲镜头笑了一下：
“秘密啦。”
-
3105，诊疗室。
年轻的医生坐在办公桌后，他用手撑着头，冷白色的台灯映着他眼下浓重的青色。
他像是很疲惫了，状态看起来也不太好，露出的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砰——”
一道巨响。
似乎有人撞开了门，那人从黑暗中走来，踹翻了桌子，一把拽起了医生的衣领。
台灯随着桌椅翻倒也摔在了地上，光源一时弱下去不少，只能映到医生白大褂的下半截，以及对面人白底银纹的教袍。
“让我出去。”
医生勉力抬起眼，他还有心情勉强笑笑：
“抱歉，亚特兰斯……”
医生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那人一拳砸在了他的唇角。
他跌倒在地，抬起的手都在抖，一时没能从地上起身。
“放我出去。”
那人重复道：
“或者，还是我直接杀了你更快一点？”
“亚特兰斯。”
那时，黑暗中传来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
“把你关在这里的不是叶叶，你别为难他。就算叶叶死掉，你也出不去，更不能逃出那么多人的看守，远去西方找她。”
“那也不该让这个废物坐在这里，凌，你不该保护他，他连他自己都救不了。”
“但这不是他的错。”
女孩声音坚定：
“亚特兰斯，你要明白，不是他限制我们的自由，而是我们害了他。我们的现状并不是叶叶造成的，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我们都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指责他。”
那人似乎听进了女孩的话。
他没再对医生出手，而是停顿片刻，自己回到了黑暗中。
“砰——”
又是一声巨响。
他关上了门。
医生在地上缓了很久。
最终，他才用沙哑的嗓音，喃喃道：
“谢谢，姐姐。”
“你还好吗？”
女孩的声音有些担忧。
“还好。不过，我觉得亚特兰斯说得对，我死了，对你们来说可能更好一些。”
医生从地上爬起来，他咳了几声，又慢慢扶起翻到的桌椅和文件。
“别这样，叶叶。”
女孩声音低了些，而医生再没答话。
他把跌落的台灯重新放回了桌上。
只是，台灯似乎摔坏了。
明明灭灭，明明灭灭。

第133章 游戏大厅
在系统通报游戏结束后, 亚特兰斯的身影在叶绯眼前也略显模糊。
他微微睁开眼，下一秒，叶绯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精神震荡。
亚特兰斯是唯一的S级精神系异能者, 这代表他拥有世上最强大的精神力。
他习惯在安全区内用异能控制大家的信仰, 这是他筛查不稳定因素、自我保护的方式。而在他大面积撤回异能的那一瞬间，他那浓郁的精神力几乎影响到了叶绯，剧烈的精神震荡也充斥在了游戏空间内。
叶绯的精神力并不弱, 但即便如此，他都有那么片刻的恍惚。
“那就下次见吧。”
亚特兰斯开口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缥缈, 最终消散在了空中：
“医生。”
【滴——】
【恭喜玩家001叶绯通关“黎明七芒星”】
【true end】
【埋藏于时间的执念终究消散，被困于黑暗中的七芒星放下芥蒂, 接纳了故友的存在。】
【信仰与爱是永恒的课题，圣子降临人世行走一遭, 总要看看光与希望。七芒星于乱世闪耀，遗憾生长于逝去的时间】
【等到天光破晓的那一刻，黎明终将来临】
【滴——】
【恭喜医生获得了七芒星的信任】
……
【结算中】
【正在计算玩家001叶绯副本贡献度与场外投注率】
【结算完毕】
【玩家001叶绯获得积分奖励】
【总计：5000】
……
【滴——】
【玩家001叶绯结束游戏副本“黎明七芒星”，成功登出】
……
“？”
叶绯有在听游戏结语和系统通报，但和以往概括整个故事与原因的风格不同，这次的结语净说了些意义不清似是而非的话。
而且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true end是恭喜医生获得了七芒星的信任？
所以游戏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让他俩争信徒拼阵营，也不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而是让他获得亚特兰斯的信任？修补他们破碎的关系？？
道理叶绯都懂，但这为什么啊？
他又想起了拉尔斯特说的话。
一些特殊编号的副本对其他玩家是锁定状态, 必须要叶绯在才能开启。
所以，这些副本是给他量身定制的, 连游戏结局都带有明确的目的。
啊, 他脑子乱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玩个游戏变成了和解现场？而且他感觉自己在这游戏里并没有做什么实质贡献，这从他最后结算获得的积分也能看出来。
但叶绯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
在上一个关于尤娜的副本中，他丢了一段记忆，他不记得系统通报，也不记得游戏结语，更不知道上个游戏的结局，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判断这是S级游戏的特殊之处，还是什么针对他的彩蛋。
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和其他几人一起登出游戏，被投放进了登出区的等待光墙中。
他大致看了一眼，还是进游戏那么些人，该在的都在。
酒还没醒人还懵着不知道今夕何夕的小高小姐、独自在反抗军等待然后顺利结束游戏的小布丁、不知道为什么总之看起来就是不高兴的妹妹、还有和往常一样一脸臭屁的小猫。
至于别人家的，青鸟和步步还是待在一起站在离他们挺远的地方，拉尔斯特和维克托在一旁说着悄悄话，叶绯看过去的时候，拉尔斯特还冲他眨了眨眼。
叶绯人一激灵，收回目光，才发现还差一个人。
“嗯？小蛇呢？”
叶绯并没有在登出空间看见简泠西的身影。
小蛇刚是去揍决了吧，他人呢？
叶绯微一挑眉，想问问艾瑟有没有看见他老大。
但下一秒，登出空间内光芒一闪，一个人凭空出现在叶绯身后。
叶绯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头，先感觉一道阴影朝自己扑来，随后一座沉甸甸的小山压在了他肩头。
“我去……”
叶绯连忙稳住身形，把简泠西扶好。
“老大！”艾瑟第一个扑过来：
“你没事吧？”
但简泠西像是失去了意识，他紧紧皱着眉，额角隐隐出了一层薄汗。
叶绯人傻了：
“他怎么了？？”
虽然决强得离谱，但让简泠西去对付他，叶绯还是无比放心的。
因为决来来去去唯一的攻击手段就是绝对湮灭，而小蛇恰好有免疫，决一个连实体都没有的虚影完全伤不到他。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决发展出了什么新的攻击手段？还是简泠西的免疫有bug在？？
叶绯心里被小问号糊满，直到艾瑟问：
“刚刚游戏里是不是有一阵精神震荡？你们感觉到了吗？”
“嗯嗯。”
那是亚特兰斯大范围撤回异能的附加效果，叶绯刚刚也感受到了。
能稍微影响到他的精神震荡，说明还挺强，精神力在正常范围内的人大概会感觉到头晕恶心难受等一点点症状，也并不算太严重，所以他也没多在意。
“老大估计被影响啦。”
艾瑟有些发愁。
“嗯？”一边的秦璟有点疑惑，她人还不太清醒，大喇喇问：
“怎么？简泠西不是很强吗？他怎么啦？被谁揍啦？”
“……虽然我们家老大是多边形战士没错，但再完美的人也会有缺点的！”
艾瑟用捧读的语气念完半句话，但后来，他突然意识到这里还有外人，于是便换了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语气，凑在叶绯身边小声说：
“老大精神力比正常人脆弱很多，很容易受到影响。你要好好照顾他。”
“？”
叶绯微一挑眉。
艾瑟有一句话没错，人不可能完全没缺点，就算是完美的人造物，也总会有那么一点不尽人意的地方。
简泠西对异能免疫，自身又有远超常人的战力和身体素质，如果精神力也强，那就是个无懈可击的战斗机器，这并不合理。
现在看来，他的弱点居然是精神。
精神力薄弱对于常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一些精神控制之类的能力也是通过异能发动的，对简泠西也不顶用。倒是这种纯粹依靠精神力的精神震荡，对他造成了影响。
这事说麻烦也不麻烦，说简单也不简单。
叶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几次了这都。
合着他跟小蛇一起进副本，总有一个要躺着出来是吗？
这可能是某种诅咒吧，叶绯认命了。
上个副本出来后，叶绯直接被简泠西带回了房间。后来他想着他们俩人一直住一起也不合适，原本想自己另开一间房，结果却被简泠西一句可怜巴巴的“叶老师不喜欢和我一起住”堵了回去。
叶绯放弃了另开房的念头，正好豪华大床房的床够大，他也喜欢和简泠西一起睡觉。
他们住的那间房似乎被简泠西长期包下了，毕竟能用两万积分买个好友位的小蛇显然是个大富豪，续房的那点积分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叶绯吃他的住他的还要靠他打架，总觉得自己像个可恶的软饭男。
所以他决定要在小蛇脆弱的时候好好发光发热，努力照顾他。
这样想着，叶绯扛着不省人事的简泠西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路上，叶绯还想起了点别的事，比如在莫焓副本的时候，简泠西因为给他放水，最后被丢进了惩罚副本里。
那次他也是失去意识，虽然浑身血但身上没有伤，估计也跟这次一样，是精神方面受到了影响。
不过精神力脆弱很致命啊，有没有修补的方法呢？
叶绯边想，边把简泠西放到了床上。
他老腰快断了，把人放下后，他站直身子捶捶腰，抬眼时，却偶然发现简泠西睁开了眼。
他那双金色眼瞳醒目得很，他就那样盯着叶绯，皱着眉，呼吸有些急促，像一头警惕的兽。
“哟，醒了？”
叶绯有些意外。
他抬手习惯性想摸摸他的额头：
“感觉怎么样？你精神力比较脆弱是吗？头痛吗？症状不严重吧？”
但叶绯还没碰到他，就被简泠西捉住了手腕。
那小孩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
他很用力地握着他，体温是和往日一般的冰凉。叶绯试着挣脱，没成功。
他轻笑一声：
“怎么了？不认人了？抓着我干什……诶！”
叶绯一句话还没说完，简泠西拉着他的手突然用力，他一时没有防备，整个人被扯得扑向了床面。
叶绯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被简泠西扣着脖颈，按在了柔软的床垫上。
简泠西虽然扣着他的脖颈，但没有用力，只是这个姿势十分有压迫感，叶绯以为自己被当成了坏人。
他看简泠西微微眯起了眼。
简泠西看他的眼神总是温柔的，但这次，他的眸色冷冰冰，危险且带着杀意。
叶绯知道，这满身防备的姿态才是简泠西真正的模样。
随后，简泠西扣在叶绯脖颈上的手微微用力，又松开，他的手一路向上，指腹不轻不重地碰过他的眉骨、眼睫和鼻梁。
叶绯动都不敢动。
简泠西的行为像是在确认他的身份，因为他在描绘他五官的形状，这有点像盲人辨认身份的方式，可简泠西视力没问题，叶绯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有点紧张，也就是那时，他听见了简泠西略重的呼吸声。
还闻见了他身上的桔梗花香。
而叶绯被困在简泠西和床之间，这家伙膝盖抵在他腿间，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在他脸上摸摸捏捏，把他弄成了一副受制于人的姿势。
叶绯有点无奈，他放缓声音，安抚道：
“乖乖，闹完没有啊？”
随着他这句话，简泠西果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是你……”
叶绯点点头：
“嗯嗯，是我。”
嗯哼，警惕的小动物辨认完了外来者的身份，现在应该卸下警惕放他离开了吧？
叶绯这样想着，但事情却没有按他预想的发展。
因为下一瞬，桔梗花香蓦然浓郁。
叶绯只看见简泠西突然俯身靠近，而他唇上碰上了一片柔软的冰凉。
“？”
属于另一人的气息侵入，叶绯听到了简泠西重而急促的呼吸，感受到了他在冰冷中燃烧的温度。
然后他毫无防备地被撬开了牙关。
“？？？”
等等？
哈喽？
这是在干什么？？
……
QAQ！

第134章 07日记-[01]
掰着手指算算, 叶绯活了一百来年了。
在他经历丰富的人生之中，从来，从来, 从从来来, 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之前拉尔斯特那事已经足够惊悚了，好在他最后没着道。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蛇？哈喽？简泠西？？
你要不要清醒一下看看你在亲谁？？？
叶绯想推开他，但完全是徒劳。
简泠西的吻强势又霸道, 一时半会儿似乎并不打算放开他，叶绯被他抱在怀里亲, 他被简泠西的气息彻底圈住, 鼻腔里满是他身上桔梗花香的味道。
简泠西身上各处都是凉的，包括唇齿也是, 他的气息逐渐将叶绯侵占，他那两颗笑起来很好看的小尖牙也弄得叶绯有点痛。
叶绯人都傻了, 等回过神来，他唇齿间已经被简泠西的香味染了个遍。
救命。
叶绯觉得这样不行。
他想要推开他，但他的手很快被捉住按在一边无法动弹，他想挣扎，但简泠西按住了他的腰，他整个人像是过电一般一个激灵，一点力气都没了。
叶绯没招了。
想来想去, 他只能一狠心，用力咬了他一口。
简泠西吃痛, 动作一顿，他松开了叶绯, 但那似乎并不像是结束, 叶绯看着他, 总感觉这家伙有还想再来一次的意思。
为了防止他卷土重来，叶绯立马抬手捧住了他的脸，顺带着轻轻拍了两下：
“我的小朋友，你清醒一点，你看看我是谁？我倒是无所谓啦，我怕你到时候清醒过来会接受不了啊。”
虽然莫名其妙被强吻的是他，但叶绯对这种事情确实不是特别在意，再怎么别扭尴尬，一闭眼一咬牙就过去了。
但他们小蛇可是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干的这事，谁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到时候人清醒过来，一回想，自己亲的不是自己的梦中情人，而是他这个老妖怪，那心态不得彻底崩啦。
但人还混乱着的小蛇同学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也不知是不是叶绯的错觉，简泠西的呼吸好像有些微颤抖。
也就是那时，他脑后绑着的发丝滑落，落到了叶绯手背上，凉凉的，有些痒。
而简泠西抬起手，握住了叶绯的手腕，又往上一寸寸覆上他的手背，手指从他指缝抵进，紧紧扣住了他。
叶绯愣了一下。
下一瞬，简泠西重新俯下身，但这次他没再做什么，只是将他牢牢抱进了怀里。
隔着薄薄两层衣料，叶绯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膛里心跳的频率。
而简泠西将脸埋进了他颈间。
他的发丝和气息落在叶绯的侧颈，弄得他有点痒。
“我找了你很久……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简泠西低沉的声音挨在叶绯耳边，听得他身子都酥了半边。
只不过简泠西这是在说什么？他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某个求而不得的意中人了吧？
叶绯微微皱起眉，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挣扎，也没有马上推开他。
简泠西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用很轻的声音告诉他：
“我好想你。”
“……别走。”
啊……
愁死啦。
这家伙似乎真的很伤心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叶绯的错觉，他似乎从中听到点哭腔。
真是拿他没办法。
小朋友受到精神震荡意识不清已经很可怜了，如果他现在推开他，那也有点太残忍了。
叶绯短暂地纠结了一下，叹了口气。
他一手被简泠西扣住十指按在一边，此时只能用另一只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他努力放缓声音，告诉他：
“嗯嗯，不走。”
说出这话后，叶绯感觉简泠西抱他的力道稍微紧了些。
抱就抱一会儿吧，又不会掉块肉。
这样想着，叶绯像哄小孩子似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简泠西的后腰。
“不行就睡一觉吧。”
他说：
“我陪你呢。”
听见这话，简泠西又用鼻尖蹭蹭他的耳尖，像是某种撒娇的小动物。
他像条小蛇一样，喜欢什么东西就要死命缠住，用自己全身去感受他的存在，不让他挣脱。
叶绯……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念着他的名字。
叶绯。
直到他听见那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陪你呢。”
……
“先生，这就是我们挑选出来的孩子。”
“……对，一共二十个，身份很干净，没有父母，也没有感染α，都是普通人。”
“那就这样？第一阶段筛选开始，好，明白。”
有人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竹间侧耳听着，微微蜷起手指。
他耳边声音混杂，多是些稚嫩的孩童声线，他们有的在闲聊，有的在小声啜泣，吵得不行。而成年男人的交谈声是从相隔很远的另一个房间传来的，竹间要很努力才能听清。
他是个瞎子，所以对声音非常敏感，能听见很多常人听不到的细微声响。
比起旁边聒噪的孩童，竹间待在陌生的环境里，面临未知的将来，显得异常冷静。
毕竟，无论他遇见什么，也不会比以前更糟了。
竹间并不是个幸运小孩。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光明，他一个人生活在蜂巢里，每天靠蜂巢补助的那点食物过日子。别人说他是个孤儿，但竹间记得，他好像是有母亲的，他的母亲应该是异能者，不然他也不会待在这里。只是她很早很早就去世了，竹间不记得关于她的任何事情。
母亲去世后，竹间是在邻居家里长大的，只是没过多久，邻居莫名其妙被守卫军带走了，竹间这就又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一个瞎子小孩是很难在恶劣环境中生存下去的，竹间也是。
蜂巢并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住的全是异能者，他们连自己生存下去都很困难，没什么人会善心泛滥，拿自己本就不充足的资源去帮一个陌生小孩。
当然，竹间有时候还是能接收到其他人的善意，只是更多时候，他面对的还是贪婪的人心。
蜂巢像是一个大规模的贫民窟，这里没有完善的社会体系，人们没有工作，只能待在这里无望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当然，虽然他们身份低微，但伊甸园的人也不会让他们就这样饿死，他们每天会发放生活用水和补助食物，但那些东西并不多，只能足够一个成年人勉强生活。
在这里的多数人都是安分守己的，但哪里都有杂碎，竹间一个无依无靠的小瞎子自然最容易被盯上。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总是被同片区一个混小子欺负。
那混小子也是一个人，他盯准了竹间，总是抢他的水和食物。小瞎子也打不过混小子，总是被抢光光。
竹间在蜂巢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日子，说实话，他讨厌这样的生活。讨厌被人抢去所有物，讨厌那个满嘴脏话的杂碎。
竹间并不是个怕事的小孩，相反，他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不怕。
在又一次被抢走食物推倒在地后，竹间微微叹了口气。
那天，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绕到了家后的一块空地。
那里是大家默认的垃圾站，垃圾和废品都会堆在那里，竹间慢慢顺着墙摸过去，他也不嫌脏，就那样蹲在垃圾堆边，一点一点地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那天的最后，他从垃圾堆里翻出半个玻璃瓶。
其实竹间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翻找的时候，玻璃瓶破碎的部分划破了他的手。
竹间知道，既然这东西能伤害他，那他把这东西握在自己手里，就能伤害其他人。
竹间把破碎带玻璃瓶带回了家，在家里，他把那东西摔在地上，自己用手一点点摸索着，找了一块便于携带也便于攻击的小巧残片，把它握在了手里。
第二天下午，蜂巢像往常一样在街口派发食物，竹间照常过去领了一桶速食菜和两个馒头，又顺着墙边摸索着找回家的方向。
他住在蜂巢靠近边缘的地方，那里偏僻，一整天都不会有人路过。
也就是在那里，竹间再次遇见了那个讨厌的家伙。
“喂，小瞎子，今天怎么说？是你乖乖把食物交出来，还是要我直接抢啊？”
那家伙的声音沙哑难听，像一只鸭子。
竹间打心底里厌恶他，他没答话，而是微微伸出手，示意自己要主动交出，让他自己过来拿。
“哟，今天这么乖巧？”
那混小子欣喜于他的识相，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还觉得是这小孩终于被自己驯服了，于是高高兴兴地走过来，打算拿走自己的战利品。
而竹间站在原地，他听着对面人那令人厌恶的笑声，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他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闻见了他身上臭烘烘的味道。
竹间判断，这是那家伙走到了自己身前，并朝他伸出了手。
也就是那时，竹间收回了自己手里的食物，而后往前迈了半步，用另一只手里早就准备好的玻璃残片用力刺向了他。
那小子没想到竹间会突然出手，也从来没想过这小屁孩有这种胆量。
直到腹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他才意识到，事情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
利器刺破血肉的声响传来，竹间并没有犹豫，立马握着玻璃残片撤回手。
混小子惨叫一声。
他的脚步声明显不稳了，他朝后踉跄几步，最终跌在了地上。
但竹间并不觉得这结束了。
他朝那个方向又走出几步，直到脚尖踢到了那人的身体，他才蹲下身来。
“混蛋，你居然……”
混小子的声音都在抖，他看竹间靠近，慌乱地挥舞着手臂。
他的拳头砸在了竹间脸颊，打得他偏过头去。
但竹间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只是丢了手里的食物，转而用双手握住玻璃片，用力地朝下刺去。
“喂，我真的很讨厌别人抢我的东西。”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别惹我？我会让你去死？”
竹间的声音冷静到有些可怕。
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捅的是哪，只是胡乱地、泄愤似的乱刺一通。
一开始，那人还会挣扎，还会打竹间，但很快，他的声音和动作都逐渐微弱，最终没了声息。
等到这人彻底不动了，竹间才停下了动作。
他脸上、脖子上、身上，全都是一种充满铁锈味的、黏糊糊的温热液体。
而他的掌心也被玻璃碎片割破，这时正火辣辣地疼。
他随手丢掉了手里的玻璃片。
玻璃掉落在坚硬的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竹间松了口气，他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打算离开这里。
但很快，他听见巷子口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再后来，就是某人失控的尖叫。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但竹间还是将脸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正巧那时，他脸颊边有血淌下，落到了他唇角，有些痒。
竹间没有多想，他伸出舌尖，尝了一下唇角鲜血的味道。
怪怪的，味道不好。
那时的他自然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
傍晚，孤巷，路灯下。
年幼的孩童浑身是血，跪坐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旁。
他略长的头发被血沾湿，漂亮的脸上也被大块大块的血迹糊住，看不见原本的模样。
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没有焦距的黑色眼睛直勾勾望向巷子口唯一的目击者。
过了片刻，他弯起唇角。
朝那人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第135章 07日记-[02]
蜂巢不允许私自斗殴, 更不许伤人。
当天晚上，竹间就被来自伊甸园的秩序守卫军带走了。
带他走的时候，那位守卫军还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你是瞎子？”
竹间声音很冷：“看不出来？”
“那人是你杀的？”
“嗯。”
“你怎么做到的？”
“需要我在你身上演示一遍吗？”
这话听得守卫军心里发冷。
他看了一眼手里刚调出来的资料。
[竹间]
[男]
[九岁]
九岁……
一个九岁的盲童, 拿着一块碎玻璃杀了一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男孩, 现在还这么冷静地回答他的问题。
这事太魔幻了，这孩子也太可怕了。
守卫军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他：
“你杀了人, 是要被送进白塔监狱的，知道吗？”
“随便。”
“你不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
竹间有些疑惑, 他轻轻歪着头, 反问：
“难道世界上，还会有比蜂巢更加糟糕的地方吗？”
这话确确实实把守卫军问住了, 他一时也没有答话。
这样正好，竹间乐得清静。
但最后, 他也没有被送去那个叫做白塔监狱的地方。
他几经辗转，不知被送去了哪里，他在一个满是消毒水味的地方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测试，最终被送进一个奇怪的房间里，和其他孩子待在一起。
竹间坐在角落里，听着身边小孩的声音。
被关在这里的似乎都是男孩，他们有的在哭鼻子, 有的在闲聊，更有的短短的时间内似乎就已经交上了朋友。
过了一会儿, 房间门似乎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房间内的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
“小朋友, 你们好啊, 大家应该都是从不同的地方被带过来的吧，你们喜欢这个新家吗？”
那人的声音和竹间刚才听见的一致，他嗓音略微有些尖，听着并不舒服，竹间不喜欢。
“喜欢。”
“谢谢叔叔给我们新家。”
“喜欢喜欢。”
一些开朗的孩子答着那人的问题，语气雀跃。
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生活已经够艰难了，而就在前段时间，有人找到他们，说有先生愿意领养他们给他们一个新家，他们自然欢喜。
“喜欢就好。”那男人语带笑意：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方远，是你们的生活管家，你们可以叫我方叔叔。”
“方叔叔好。”
有嘴甜的孩子立马叫上了新的称呼。
方远也很配合地应了一声。
随后，他说：
“是这样，领养各位的先生可以给各位舒适的生活环境、美味的食物，以及你们生活所需的任何物品。在这里，你们会感受到家的温暖，但有一点，你们需要遵守这里的规则，我们的规则并不多也并不苛刻，小朋友们可以做到吗？”
“可以！”
“当然能！”
“先生给了我们家，我们当然愿意听他的话！”
“很好。”方远像是笑了一声。
他说：
“第一件事，先生需要你们忘记原来的名字。”
这句话一出，孩子们都十分茫然。
而竹间靠墙角坐着，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后来，方远给了每个人新的名字。不过比起名字，竹间认为，那更像是一个代称，或者说，编号。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他知道，这个地方一定不简单。
毕竟他不像别的孩子，被冠着一个“领养”的名头。他是一个杀人犯，他原本是要被送进白塔监狱的，现在却被塞来了这里，这事原本就够诡异。
房间里一共有二十个男孩，他们的新名字也是简单好记的零二到二一。
“竹间。”
点到竹间时，方远依旧用着他那笑吟吟的语气：
“你以后就叫07。”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
至于是姓名零七，还是编号07，他并不在意。
07就那样留了下来。
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也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只能感觉到这里温度湿度适宜，房间内有微弱的气流声，应该是全封闭、只靠温湿度调节器控制的房间。
这里似乎比较空旷，身边人说话时都带着或多或少的回音，除此之外，这里很安静，应该是地处偏僻、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综合这些信息，07猜他们应该处于一场类似培训或者实验的行动中，而他和别的孩子就是这场实验的观察对象。
总之，这一切不会简单，只是目前看来，他经历的事情还算正常。
简单的见面交谈后，方远带着孩子们去了宿舍。
宿舍两人一间，按他们名字的顺序分配，07和08分在一起。
进到宿舍后，07没急着休息，他先顺着墙边，用手摸遍了整个房间的构造。
这房间不大，里面摆着两张床，还有书桌，另一边的墙壁上有一整块玻璃，像是窗户，但当07用掌心贴上去时，却觉得那玻璃在微微发热。
他问：
“这是窗户吗？”
08愣了一下。
他刚才净看房间了，对室友没怎么注意，现在才来得及好好看看07。
07看起来有些瘦弱，他头发有些长，肤色很白，一张脸精致漂亮得不像真人，只是他那双黑色眸子里没有焦距略显空洞，他似乎是个瞎子。
此时，07正摸着房间内的玻璃，问他那是不是窗户。
08看了一眼，玻璃外有阳光有草地有树木，景色很美，但07看不见。
他点点头，答：
“是窗户啊。”
“能打开吗？”
07顺着窗框摸了一遍，并没有摸到类似卡扣的东西。
“全封的，不能。”
07点点头：
“谢谢。”
08有些疑惑：
“怎么了吗？”
“没怎么。”
07心里有了猜测，但他觉得没必要告诉08。
他坐到了靠窗的床上，再没说话。
未知的生活开始了，这个地方对孩子们的管理很松，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像一间小规模的学校。
他们每周双休，周一到周五有固定的课程，除却基础的语言、数学、历史、体育之外，还有一些陶冶情操的插花以及文学电影鉴赏课。
这里的伙食也很好，一周三餐几乎不重样，且营养均衡，显然是有专门的营养师为他们搭配。
总的来说，这里的生活非常不错，只是有一点，孩子们似乎完全没意识到——
他们从来没有去过外面。
他们的所有活动都是在室内，连体育课都在专门的室内运动场。07闻到的也永远是温湿度控制器传出的那稍微带着点香味的空气，至于真正的阳光草木泥土味，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这代表，这里完全没有通往外界的门或窗，至于他们房间里那块玻璃，07发现自己无论何时摸上去它都是微微发热的，他猜那应该是一块屏幕，并不是真正的窗。
但除了他以外，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也是，毕竟他们都只是些十岁左右的孩童，每天被学习和玩耍占满，哪里有功夫去关心这些细节。
07发现很多异样，却并没有声张，他按部就班地学习生活，补充营养，做好自己的事。
他倾向于，他和其他的孩子在完成一场选拔。而现在安稳的生活则是选拔的准备期，不到危机来临的那一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只能做好准备，保护好自己。
07的“保护”，除了警惕和一些小准备之外，还包括一件事——
不与人交往过深。
十岁左右正是好动的年纪，小男孩们都喜欢凑在一起玩，尤其是室友之间关系更铁，做什么都要黏在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07和08成了异类。
07不太喜欢说话，他眼睛又看不见，08没办法和他在同一个频道。而其他男孩早都有自己的小团体好朋友，08也参与不进去。
他一开始还会耐着性子和07说话，但07每次都冷冷淡淡地回应他，而08看见什么好玩的有趣的又不能和07分享，这让08不太高兴。
他开始懊恼，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那么多健全的小朋友，他却偏偏跟这个瞎子分到了一起。
生活中这种一点一滴的不满累计起来，时间一长，会堆积至十分可怕的地步。
尤其小孩子的爱恨都十分纯粹，他们善良时像天使，使起坏心眼来又恶得令人心寒。
事情是在07住进这里一个月后的某天爆发的。
那天，他们语言课换了一个新老师。07原本坐在最后排，老师也不太清楚他的情况，上课时，他恰好点到了07站起来读课文。
07哪里看得见课文，他只说：
“抱歉老师，我读不了。”
那老师大概眼神不太好，他一时没看出来07的异样，只问：
“为什么啊？”
07没有立刻回答。
而很快，他身边的08没忍住抢道：
“因为他是个瞎子！”
这话一出，小课堂内顿时哄笑一片。
而作为笑闹中心的07，并没有多少反应，他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这件事起了头，或者又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孩子们之间，07的眼盲变成了一块笑料。
与小团体相伴的，总是偏见与霸凌，这在哪个地方都一样。他们总喜欢找一个“公敌”，来彰显自己的地位，而07这个看起来最弱势的孩子显然正是最佳人选。
他们开始嘲笑07的眼盲，一开始还只是嘴上说说，但后来，他们的行为愈发放肆，渐渐将07孤立出了人群。
不用和人交往，这正合07的意。而08也因为站在07的对立面，成功加入了别人的小团体，有了合得来的朋友。
看上去，大家都很满意，一切皆大欢喜。
07也开始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那天，他从餐厅带走了一把餐刀。
……
白塔，负一层。
岑介和方远站在屏幕前，看着07用餐巾擦干净那把餐刀，收在了怀里。
“这孩子确实不错，可惜是个瞎子。”
岑介皱起眉。
“眼睛的问题有一百种方法能解决，但性子可是万里挑一。”
方远声音微沉：
“你知道，我看着他想起了谁吗？”
岑介愣了一下：
“谁？”
“三号样本。”
“林纤纤？”
岑介点点头：
“霸凌、孤立、怨怼，确实很像”
“但这孩子还比三号样本强得多。”
方远轻笑一声，语气有些古怪：
“即便三号样本是反社会人格，那也是她在长久的孤立与霸凌、外加幽闭恐惧症的影响之下才爆发，异能暴走伤了人命，才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但07可不是。”
他顿了顿：
“来这里之前，他是要被送进白塔监狱的，他杀了人，那是一场稚嫩的谋杀，但他成功了。所以你看出来了吗？他是天生坏种，天生的杀人机器。他虽然眼盲，但我一点都不怀疑他从进来的那一天就意识到的环境的异样。比如，他有机会和别人交朋友，但他似乎完全不屑那样做。”
岑介若有所思：
“可能是他性子冷淡？”
“不。”
方远眼里闪着些微狂热的光，连带着语速也快了些：
“不打交道，只是因为他从来没把这些孩子放在眼里，他觉得自己是猎人，猎人有必要和猎物交好吗？”
在方远说出这话时，屏幕的画面恰好拉到了07的脸。
这孩子有着那样漂亮的模样，身上的气质却像是凝了层霜。
方远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像是在和他对视：
“他从一开始，就想要杀掉这里所有人了。”

第136章 07日记-[03]
07从餐厅带回了一把餐刀, 那刀并没有开刃，它要真正成为一把武器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过07有耐心。
他们每天课并不多, 休息时间也很充裕, 而08有了新朋友后，基本上非睡觉时间都在别人的宿舍晃。
这样正好，07喜欢一个人待着, 他正好可以做自己的事，比如08不在的时候, 他就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把刀, 一点一点磨利它的刀刃。
这是个漫长的工程，当有一天, 他轻轻碰一下刀刃就会被它划破手指时，07就知道这把刀磨成了。他拆了一小部分被子, 用胶带做了个简易的刀鞘，每天把刀随身带着，睡觉时也要放在枕下。
他不知道方远和这个基地的人是想把他们圈在这里做什么，但07第一天进来就听方远提到过“筛选”，通过这个词，07只能想到最坏的情况，那就是杀人。
筛选不就是优胜劣汰, 强者才能活到最后。
当然，也有可能是07想多了, 毕竟筛选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比如测试, 或者别的什么。
但他可不会赌那点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他要给自己留好后路。
他跟那群孩子一起在这个地方待了两年。
这两年内, 有老师教他们理论知识与生活技能，有营养师帮他们调理身体，有教练带他们锻炼体能。虽然07眼睛看不见，但并不影响他的生活，那些健全孩子做的事，他一样也没落下，当然，除了交朋友。
除此之外，他还经常读书。
这个地方有一间图书馆，里面各种书籍应有尽有，别的孩子正在玩闹的年纪，闲暇时间他们一般都会泡在室内运动场和游戏室里，07是唯一愿意光顾图书馆的孩子。
他看书并不困难，因为后来方远给他配了一个文字读取器，它会帮07念出书上的文字，甚至不懂的地方还会实时搜索相关注释，倒也方便。
他看书的类型很广，心理、刑侦、学术……看得懂的看不懂的他都会过一遍。那两年里，他只能听见文字读取器模拟出来的电子人声，以及那几个老师和小孩的声音，闻见的除了食物的香气，就是他们衣服上统一的洗衣液味道，还有书上油墨的香味，以及温湿度调节器发出的淡淡香气。
至于他那些小伙伴们，依旧是每天学习玩耍，干着小孩子该干的事。当然，他们还经常欺负07，具体表现为孤立和使坏，07走在路上总会被某个家伙推一把，他摔倒在地，旁边小孩就放肆嘲笑，07再从那些笑声中站起身，自己走开。
这些伎俩很拙劣，他们靠近的时候07就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但他没有特意躲避，毕竟伪装一个弱者，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日子十分安逸，可07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两年眨眼就过，07的刀也在怀里、枕头下藏了整整两年。
暴风雨是在两年后的某天傍晚来临的。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周末，08在别的宿舍看动画，07在图书馆听书，他们被头顶的广播叫回了宿舍。
07是先回去的，他回来不久，宿舍门被大力推开，08走了进来，他摔上门，嘴里还念叨着：
“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怎么就突然让回宿舍了。”
他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07，心里的小小不满只能发泄在他身上。
他故意问：
“喂，你看过超人战记吗？啊，对，你肯定没看过，毕竟你是个瞎子嘛。”
07对他充满恶意的玩笑并不在意。
08自己一个人说着，07又不搭理他，他自己也觉得无聊，这就没声了，07只听见床面凹陷的声音，应该是他躺在了床上。
没过多久，他又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道清脆的卡扣声，像是门被落了锁。
08也听见了这声音，他有些意外：
“啊，什么情况？”
似乎是为了回应08的话，下一秒，房间内多出了另一人的声音：
“孩子们好，不知不觉，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了，这期间大家在这里还开心吗？”
07听到房间前方传来一道电流声，那个位置应该是视频光屏，此时方远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被电流声弄得有些许失真。
“在大家进来的第一天我就和大家说过了，咱们住在这里，享受着先生为大家提供的资源，也要遵守先生定下的规则。当初的第一条是让大家忘记自己原来的名字，看来大家都做得很好。现在，我要为大家讲解咱们的第二条规则。”
“先生给了大家两年的时间丰富自己，现在，他不想继续培养没有前途的孩子了。咱们这里一共有二十位男孩，今天结束后，先生希望这里只留下十个以下的孩子。”
“……什么意思？”
他这话说得有点古怪，听完后，最活跃的19打开了话筒，问方远：
“我们是要离开这里吗？”
“是也不是。”
方远低低地笑了两声：
“各位的宿舍门现在已经落了锁，今晚之前，这扇门打开时只能有一个孩子出来，如果你们打开了门，外面的叔叔却发现房间里活着两个小孩子，那抱歉了，他们会让你们两个一起消失。当然，也别想在里面一直躲着，等到规定的时间过去，叔叔们会强制打开不听话的寝室，一样会让里面的小孩消失。”
这话说完，光屏内沉默了很久。
最终，之前发问的男孩再次开口，这次，他声音低了一些：
“方叔叔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
方远的声音跟以前一样带着笑意，但在现在的情况下，听起来却有些莫名的阴冷意味：
“没有哦，或者，要是觉得我在开玩笑，有胆子大的小朋友也可以推开门，试试看会发生什么。”
这句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对于现在的情况，07并不意外。
两年的时间，让他们交朋友培养感情，等时机成熟了，再让他们来个二选一自相残杀的游戏。看来背后那位先生还真是个残忍的家伙。
07微微弯起唇。
“什么意思啊？方叔叔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要不然咱们开门看看？”
“可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光屏内传来小孩子叠写在一起的声音，07皱起眉，问08：
“现在光屏里面在放什么？”
08也顾不上跟07阴阳怪气了，他乖乖答：
“监控录像。”
“嗯。”07点点头，仔细听着声音。
他听见有两个孩子在简单商量后，真的打开了房间的门。因为他听见有个家伙得意洋洋道：
“看吧，我就说不会有事，我们……”
“砰——”
下一秒，一声枪响。
那枪声自门后走廊里传来，又传到光屏里，两道声音叠在一起。
再往后，就是光屏里孩子们惊恐的尖叫。
几秒后，又是一声枪响。
“看来一五一六两个小朋友违反了规则，那真是抱歉了。”
方远语带笑意：
“现在大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吗？我看看，现在是下午三点，咱们呢就在九点钟结束吧，现在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留给你们，祝你们游戏愉快。”
说完这话，方远的声音消失了，只有光屏内监控中传来的孩子们的低语。
他们多半被光屏里的画面吓到了，到现在，15的尸体还躺在床上，他的血染红了白色的床单，面积越来越大。
“一五，一五你在吗？你还活着吗？一六？你呢？”
有大胆的孩子颤着声音问了一句，但显然，他得不到回答了。
有孩子哭出了声：
“呜呜呜我不想死，我不要，好恐怖，我能不能离开这里……”
连07身边的08都偷偷哭了一鼻子。
07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08抽抽搭搭问：
“喂，外面都死人了，你不怕吗？”
07扬眉：
“我为什么要怕？”
“我们可要死了。”
07语气淡淡：
“死的又不会是我。”
对于其他孩子们来说，前一天还有一起玩耍的朋友、无忧无虑的生活，而短短一夜之间，刚才还在一起看动画片的朋友就死在了他们眼前，而一直照顾他们的和蔼叔叔变成了杀人犯，还要他们自相残杀。
这对于他们来说有些太难接受了，他们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信息，可方远却只给了他们六个小时。
07一直关注了光屏里面的动静，但除了哭声之外，他听不到其它。
看来大家都没有动手。
07略微有些不耐烦。
没有人去做开头的那一个，就不会有人动手，就代表他们要一直这样耗下去。07的书还没有看完，他不想被这种事情浪费时间。
但他不能去做开头的那一个，他眼睛看不见，原本就很被动，只有别人先动手，他胜利的把握才会变大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07并不心急，他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但他知道，在六小时快结束的时候，方远肯定会出来说些什么，最后推这些孩子一把。
果然，在规定时间即将结束时，方远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们让我有点失望，看来你们并不想做出选择。”
方远叹了口气：
“那么，抱歉啦。”
这句话结束后，07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跑了过来，而后就是沉重的砸门声。
咣、咣、咣。
光屏里的小孩在尖叫，在求饶，但砸门的人并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
混乱中，似乎有人动手了，因为07听见了桌椅翻倒和打斗的声音。
“别进来别进来！再给我一点点时间！马上！……”
“你放开我！你疯了吗！！”
绝境下，人类做得出任何事情。
在一片人间炼狱般的哭嚎中，他身边的08似乎也忍不住了，因为07听见了他起身的声音。
08似乎很小心，他尽量将动作放到最轻，而他看07没有多余的反应，以为他压根没发现自己靠近。
其实08还挺庆幸。
之前他总觉得自己分到这么一个冷淡的瞎子室友很倒霉，但现在他才意识到他有多幸运，毕竟，杀一个瞎子比杀一个健全人要简单得多得多。
瞧啊，07这家伙到现在都没发现他靠近。
08心里既激动又忐忑。
他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跳，和门外不断的砸门声重叠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求生的欲望彻底支配了08，他猛地扑向了07。
07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08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床上，那一瞬间，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08眼眶里流下了大颗大颗的泪水。
他嗫嚅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活下去……”
08胡乱地解释着，他声音都在颤，但手上的力道却是一点没松。
他看着07那张漂亮的脸，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只能胡乱念叨着：
“对不起，去死，对不……”
08全部注意力都在07脸上，他没注意到07探往枕头下的手。
后来，他余光瞥见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同时，他侧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08的脸瞬间苍白，他想叫喊，张张口，却叫不出声。
剧痛抽离了他的力气，08手上力道松了，他的手臂被07拍开，下一秒，有只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07把刀抽出，他微微叹了口气。
从08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他要动手了。
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活下去。”
07稚嫩的声音微冷，他重复着08说过的话，随后一刀刺进了他的侧颈。
温热液体溅了他满脸。
书上说，这是可以一击毙命的地方。
“对不起，去死吧。”
他眼前是08因为惊恐而瞪大的双眼。
他一把推开了08。

第137章 07日记-[04]
07是第一个打开门走出去的孩子。
门外, 方远在迎接他，07听见他难听的声音响在他身边：
“我就知道你可以。零七，你是我最看好的孩子。”
他似乎靠近了, 07有点嫌弃, 他后退一步：
“谢谢。”
方远原本是想摸摸他的头，但他见07这么抵触，只好收回了手。
他继续道：
“其他那些懦弱的小废物实在让我失望, 瞧，到现在都没有除你以外的人出来。”
07懒得理他。
方远却一点不在意他的冷淡, 他继续道：
“这样, 零七，你想让这个游戏变得更有意思一些吗？”
“无所谓。”
07握着刀, 在衣袖上擦干净刀面：
“反正对你来说，我的意见也不重要。”
“很好,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方远太喜欢这个孩子了，明事理，够聪明。
而后，应该是有他的示意，走廊内砸门的声音停下了。
只剩方远扬声道：
“孩子们，看来你们还没做出决定，但咱们最优秀的孩子已经走出了宿舍, 他就是我们的零七。”
“零七比你们果断，也比你们勇敢。相比他, 你们可真让我失望。所以现在，我想稍稍更改一下规则。把他们带出来。”
方远最后半句话并不是给孩子们说的, 而是说给走廊里其他人。
因为很快, 07听见了宿舍房门被踹开的声音, 小孩的哭嚎声顿时填满了整个走廊，但很快又被枪托撞墙的巨响吓得闭了嘴。
“安静一点，听我说好吗。”
方远清清嗓子：
“一对一做选择似乎是很难，那我把范围再给你们划大一些，看见了吗，现在还有十七个孩子，但最后，我们只能留下九个。谁去谁留，交给你们咯。”
听见方远这话，07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人，还真会给他找麻烦。
按照原来的规则，他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已经算是胜利者，可方远这上下嘴皮一碰，又把他放到了新一轮的争斗中。
而这次，他面对的不止一个人。
他眼盲，以往又是边缘人物。排外欺弱是人类的天性，这种情况下，别的孩子肯定会联合起来对付他。
而事实也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07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总之，他听见一个男孩哭着喊出一句：
“他杀了零八！”
小孩崩溃的哭嚎响彻走廊。
这句话一出，好像混乱的群体中突然有了主心骨，散乱的团体有了同仇敌忾的目标。
开始有人附和道：
“他身上还有零八的血！”
“他是恶魔！”
“我们要杀了他！给零八报仇！！”
明明都是杀人，但加上“报仇”两字后，事情的性质似乎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好像在一瞬间化身正义的使者，连脚步都变得坚定了，他们冲向了对面的07。
而07握紧了手里的刀。
杂乱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向他靠近，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
方远并没有给他们武器，他们只能挥舞着拳头，砸在07身上。
一开始，十六个孩子的目标都是07。
但07手里有刀，最开始掐住07脖子的孩子已经惨叫着倒在了地上，那声音回荡在走廊里，凄惨又无助。
在第二个孩子哭着倒地时，才终于有人意识到，07似乎并不是好惹的。
07踹开那个孩子，他的头发被那孩子拽的乱糟糟的，这让他不太高兴。
微长的发丝垂下，07擦了一把脸上的血：
“你们在打谁的主意？”
孩子们迟疑了。
他们看着07坐在地上 浑身都是喷溅上去的血，他空洞的眼里没有一丝情绪，连脸上的表情都冷漠得可怕。
他们发觉自己不是07的对手，一时再也没人敢对他出手。
后来，不知谁起的头，有人将手伸向了身边的孩子。
又是一片混乱。
而07脱离了战局。
方远见没人再敢折腾07，未免有些遗憾。
他走近了，主动搭话：
“我还挺想看你杀了他们所有人，毕竟我们有你就足够了。”
07冷哼一声：
“无趣。”
“怎么？不觉得杀戮有意思吗？”
“不觉得。”
07习惯性想在衣袖上擦擦刀，但他衣袖上也满是血。
他伸手，将刀背蹭去了方远的方向，他成功在方远干净的衬衫上留下一道血痕：
“非必要，不动手。”
“这是你的原则吗？”
“嗯。”
“那什么时候算是必要？”
“当然是有人威胁到我的时候。”
07顿了顿：
“以及，有人觊觎我的所有物。”
那天的闹剧持续了很久，毕竟小孩子的拳头并不算有杀伤力。
最后，方远似乎嫌太慢了，他从身边守卫军的腰带里抽出一把军刀丢在了地上。
07站在一边，他听见了血液飞溅的声音，还闻见了浓郁的血腥味。
而原本杂乱的声音也越来越少，一开始他能听见有人痛苦地哭嚎喘息，但后来那些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消失不见。
等十七个孩子最终剩下九个时，方远才叫了停。
“嗯，现在站在这里的孩子都是勇士，我为你们骄傲。”
他的夸赞听起来并不是很有诚心。
07听见他走出几步，鼓励似的拍了拍那些孩子的肩。
他又说：
“既然事情解决了，那就把刀还给我吧，小孩子拿这种东西不好。”
后来，他又走到了07身边。
07问：
“我的刀你也要收走？”
“不用。”
方远意有所指一般，低声笑道：
“那是你的所有物。”
那天的最后，方远给留下来的九个孩子重新排了名字。
新名字是从01到10，而07还是07。
方远给他们分完新名字就离开了，至于走廊里和房间里的尸体，则留给了别人打扫。
打扫者的速度很快，他们去掉了血腥味，还搬走了床，将原本的二人间改做了单人间。
07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里，那房间的隔音并不算好，因为那天晚上，他听见了隔壁房间传来的各种不同的哭声。
他的听力原本就比常人强很多，现在前前后后八个小孩同时哭鼻子，有强有弱有高有低，令他实在难以入眠。
杀人对于人类来说应该是比较难接受的，尤其他们为了活下去，还杀掉了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现在还得住在充满回忆的寝室里，难免害怕。
但07感觉还好。
大概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一切当成生活。
他把这当做活下去的试炼。
那天之后，方远给了他们两天的休整时间，让他们整理心情。
再后来，就是和往常一样的学习日常。
只是二十个孩子一下子少了一半多，留下来的又经历了那种事，这里的气氛终究不如从前了。
孩子们很少再交流，他们开始警惕身边的一切，开始恐惧胆怯，开始害怕下一次“测试”的来临。
他们活在煎熬中，但越是这种时候，他们就越意识到了07的可怕。
这个男孩和往日一样平静。
他明明杀的人最多，却依旧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在其他孩子焦虑时，他在认真听课。在其他孩子想起血腥画面不住干呕时，他在照常吃东西，在其他孩子窝在宿舍想办法逃命或者恐惧得哭鼻子时，他在读书。
更不敢有人跟07搭话了。
只是以前数看不起，现在是怕丢命。
第一次测试过后，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半年。
方远时不时会来看他们，他对07的关注总是格外多。后来，又一次见面，他为孩子们带来了新的任务。
“最近生活还好吗？孩子们，先生又为你们发布了新的规则。”
方远带笑的声音总是听得人毛骨悚然，这次，他又给他们带来了新的“任务”：
“放心，这次不是让你们自相残杀了，这次大家都有机会活下去。因为先生看你们之间感情不深，很是忧心，所以，这次的任务要靠你们团结。”
那天，方远带他们离开了他们往常生活的地方。
在坐上朝上运行的电梯时，07才意识到，他们以前待的地方，应该是某处的地下。所以他们不能出门，连窗户都要靠屏幕仿真画面来伪造。
而这次他们去的地方要比原来稍高一层，但应该还没有到达地上。
因为07依旧闻不见新鲜空气的味道。
几个孩子被方远扔进了一处空旷房间内。
这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子，方远站在前面，为他们讲述这次的规则。
“未来你们会暂时待在这里，这里的生活可能有些无聊，但过两天，你们会认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那个人就是你们这次的狩猎目标。”
“你们要做的，是团结在一起，想办法杀了你们的猎物。不过，我要提醒你们的是，那个人不好杀，但很好骗。你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获取他的信任，最好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这样，最容易成功。”
方远这话，引导性太强。
所以听到这里，07冷笑一声。
他是唯一敢和方远顶撞的人：
“获取信任后给致命一击，欺骗和背叛？你是要考验我们，还是要故意折磨那个人？”
如果07猜得没错，他们要狩猎的那个倒霉蛋多半不普通。
好骗说明那个家伙善良，这两个词在07这里一直画等号。而善良的人通常怜弱，如果07猜得没错，方远是要让那个人帮助或者陪伴他们，而他们却要在那家伙付出善意和信任之后亲手杀掉他。
好恶毒的计划。
果然，方远道：
“零七真的好聪明，考验和折磨五五开吧，毕竟培养你们是先生的意思，折磨那位，也是先生的意思。”
那这先生可真该死。
07在心里冷哼一声。
既然这次的考验不是针对单人，那他不动手也没什么问题。
07并不喜欢干这种事，因为他对宰杀笨蛋没兴趣，对折磨人也没兴趣。虽然杀人对他来说不难，但他有原则，就像他说的，他只会在他遇到威胁，或者所有物被觊觎时出手。
至于现在这种情况，他并不想掺和。
他顺着墙壁，去到了角落处坐下。
果然如方远说的，没过几天，房间里来了个外人。
07并没有太注意，他听那人像个年轻男人，声音还挺好听，说话的感觉也很让人舒服，跟方远简直是云泥之别。
07对声音很敏感，他对声音好听的人总是会稍微偏袒一丝。
在那人进来后，07听见屋子里其他小孩子开始了拙劣的表演。
他们围在那人身边，叽叽喳喳地跟他说活，而那人大概也没察觉到异样，毕竟谁能想到这些小孩各个都抱着杀他的心思。
07在心里冷笑一声。
那时，他正玩着手里刚捉到的虫子，虫子爬在他掌心，有些痒。
他一时没注意另一边的响动，等到再回神时，他听见了某个人的脚步声。
那人的脚步声很轻，像是生怕惊动他，07注意到了，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搭理。
直到那人坐在了他身边。
那时，07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种很好闻的味道，那是他很久没有闻见过的、草木泥土清新的香味。
07愣了一下。
而后，他听见那人的声音微微含笑：
“你好啊，零七。”
他的笑意跟方远不同，方远声音有点尖，带上笑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而这人声音略低，稍稍带点磁性，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像是三月路过花树的风。
07玩虫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
他没有理会那个人，那人却自顾自继续说：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叶绯，是个医生，你可以叫我叶医生。虽然说我比你大不少，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叫我哥哥。”
叶绯顿了顿。
而后，他语气中笑意渐深，说话也更温柔了些：
“我看你不喜欢和小朋友们凑在一起，那么零七，你想听个专属于你的小故事吗？”

第138章 07日记-[05]
07习惯一个人待着了。
毕竟他从小就习惯了孤独, 独自在角落里时，也不会有人特意过来找他搭话。
这样看来，对于07来说, 叶绯似乎是第一个不带恶意而主动接近他的人。
但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
他并不打算理会他, 但叶绯这个家伙似乎是个自来熟，就算07不理他，他还是高高兴兴地往下进行着话题：
“让我看看啊, 呀，零七好像不太爱搭理人啊, 那我给你讲个忧郁小蘑菇的故事吧。”
07没应声, 叶绯就当他默许了：
“从前有个小蘑菇，它住在树底下, 穿着红色的衣服，它的衣服上有七个大波点。它喜欢自己的花衣服, 它每天穿着花衣服晃呀晃，晃呀晃，晃呀晃……”
叶绯也不知道说了几个晃呀晃。
他真不是故意往故事里注水，他的故事是现编的，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圆回来。
07听着他不停在那晃呀晃，已经有点烦躁了。
直到叶绯给这个故事来了个漂亮的结尾：
“然后小蘑菇遇到了一只小瓢虫，小瓢虫看见它的花衣服, 赞美道：‘哇，你的衣服也是波点啊, 好漂亮。’”
“？”
“结束啦。”
“……”
这个故事已经难听到07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他忍了又忍，最终冷冰冰抛下一句：
“无聊。”
谁知旁边的家伙却很轻地笑了两声：
“哎呀, 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不过零七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真好。”
07把手里的虫子放回了地上, 没再理会叶绯。
但这人被这样冷漠对待都没打算离开，他依旧坐在07旁边，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
“零七真好看啊。”
听见这话，07愣了一下。
他是个瞎子，他看不见自己长什么样子，也从来没人在他跟前夸过他的长相。
他微一冷哼：
“是吗？”
他反问了这一句，叶绯却沉默了。
大概他也后知后觉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合适，因此后来并没有再出声。他在07身边又坐了一会儿，见07似乎真的不打算理他，就打算再去看看别的孩子。
离开前，他问：
“零七想过去一起玩吗？”
“不。”
07残忍地拒绝了他。
“好吧。”
叶绯微微拖长了声音，像是有些遗憾的样子。随后，07听见他从地上起身，连带着他身上那点好闻的味道也远离了。
07很久没遇到声音这样好听、味道又好闻的人了。
可惜，他很快就要死了。
07在心里浅浅感叹一句，并没有多在意。
叶绯从他身边离开后，又去别的小朋友那里和他们说了会儿话，基本上都是在问“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这种简单的问题。
看得出来，叶绯应该是在尝试和他们交朋友。他们在叶绯眼里应该是一群被圈起来做实验的可怜孩子，而叶绯在努力安抚他们的情绪，这种人，说不定还在心里想着要怎么救他们出去。
那天，叶绯在他们这里待了挺久，离开前，他还特意走到07身边和他告别：
“我走了，零七。”
说完，叶绯等了一会儿，但并没有等到07的回应。
07听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随着房间门落锁的声音消失不见。
叶绯走了之后，07听见孩子们在低声交谈：
“方叔叔让我们杀的人就是他吗？”
“可是叶哥哥人好好，我们真的要……”
“人好又怎么样，如果我们不杀他，死的就是我们，你还不明白吗？”
“……”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取得他的信任，之后又要怎么办呢？我们什么也没有，也肯定打不过一个大人啊。”
“谁说的，零七不是有刀吗？”
“零七……”
前段时间还因为杀死同伴而哭泣自责恐惧的孩子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蜕变到能冷静地商量杀人方法的程度了。
07靠在墙角，轻轻闭上眼睛，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说话。
后来他听见他们提到了自己，但07懒得理会他们。
孩子们没有得到回应，这个话题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这里的生活确实很无聊，07没有书可以看，他就一个人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出神，累了就睡一觉。
第二天的时候，他是被开门声吵醒的。
07醒了，但没有立刻睁眼，他听见孩子们围到了来人身边，叽叽喳喳地叫着“叶哥哥”。叶绯今天似乎给他们带了礼物，因为07听见有孩子低低惊呼了一声，跟叶绯说着谢谢。
07并不在乎那些，他连眼都没睁，等到他听见叶绯的脚步声靠近，他才象征性地睁开了眼，表示自己醒了。
“早上好啊零七，我又来了，今天心情好吗，能跟我说说话吗？”
叶绯像昨天一样坐在了他身边。
今天他身上还是草木的清新味道，只是那其中夹带了一点点化学试剂的味道，还有些淡淡的烟草味。除此之外，07还能找见一丝甜甜的香味。
他努力辨认着叶绯身上的气味，但下一秒，他放在身边的手突然碰到了另一个人温热的指腹。
那触感很短暂，转瞬即逝，而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07的手心。
他微微蜷起手指，发现那似乎是一根棒棒糖。
叶绯带笑的声音响起，他说：
“喏，给你留了草莓味，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希望你也喜欢。”
07微微皱起眉。
他握紧了手里的糖，什么话都没说。
他在回忆刚才糖果落到掌心前他和某人短暂的接触，但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那触感就再次来临，并且比上一次也更真实也更放肆。
07刚才一直握着手里的糖果，现在，有人轻轻掰开了他的手，往他掌心又多放了一块糖果。
那人的手指温热，连带着糖果也沾上了他的体温，变得暖乎乎的，但那糖果落在了07掌心，温度也一点一点偷偷溜走，很快重归冰凉。
07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
他仅有的几次触碰，都是以对方死在他手下作为结局。
他反感人类的碰触，连方远隔着衣服拍拍他的肩膀他都要膈应很久。
但也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原因，07居然觉得这对他来说还好。
07眼睛看不见，他对人的主观判断中，气味和声音占了很大一部分比重。
他觉得叶绯好闻，声音和说话的语气也让人舒服，本来就不怎么反感他，所以现在，被叶绯碰一下，应该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07努力在心里分析着，但很快，这家伙就又给了他一记重击。
他听见了衣料窸窣的摩擦声，下一秒，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扫在了他头顶耳畔。
那应该是叶绯的头发，因为叶绯的气息骤然近了，07感觉到他温热的吐息落在自己耳边，再就是他很轻的带笑的气音：
“这是兔子糖，只给零七一个人，别被其他小朋友发现了。”
“……”
07微微一僵。
只给07一个人。
这是对他的偏袒吗？
听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看来孤僻的孩子也一样。
07原本只是懒得搭理叶绯，但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不是觉得他孤僻不合群，所以要给他一点特殊对待？
07微微弯起唇角，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把两颗糖放进了口袋里。
叶绯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他们，他似乎有讲不完的无聊故事，从小蘑菇讲到小瓢虫，再讲到小泥巴小蜜蜂。
07不愿意凑这热闹，在叶绯给别的孩子讲故事时，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叶绯当然不会放任他这样，因此他每天都会抽空坐到07身边，分给他一点只属于他的闲聊时光。
说是闲聊，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叶绯一个人在说话，07偶尔回应他一两句，他就会显得很高兴的模样。
07喜欢听叶绯的声音，在无聊的日子里，那是他唯一觉得有意思的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们偶尔会商量他们的猎杀计划。而相处的久了，也有孩子对叶绯有了真情实感，开始抵触自己的任务。
这里面，反应最大的是03。
03年纪最小，性子也最软，他是第一个提出不想伤害叶绯的人。
后来，03不知道干了什么，但07猜他应该是跟叶绯说了什么，因为当天晚上，许久不见的方远突然带着人出现在了房间里，他说03触犯了规则，于是当着孩子们的面，一枪击穿了03的眉心。
03死在了那个房间里，血腥味飘了满屋。
后来，有人用消毒水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才勉强盖住那味道。
第二天，叶绯照常过来，但他很快发现03不见了，他问孩子们03去哪了，但没人给他回应。
又过了几天，方远又来了这间屋子。
那天，他问孩子们：
“这个任务似乎对你们来说有点困难了，有没有小朋友想退出呢？”
这个问题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07以为不会有人上当，但没想到，还是有不愿伤害叶绯的傻瓜弱弱地说了一句“我”。
随后，毫不意外，又是一声枪响。
显然，方远又拿出了他擅长的把戏，他在威胁逼迫他们，让他们尽快完成任务。
房间里的气氛愈发凝重，但还是没人先动手。
幕后操控者显然不可以看见这样的情况，因此过了两天，方远又来提醒他们：
“虽然这次没有给你们规定时间，但先生已经等急了，他希望大家快点结束这个任务。”
“方叔叔。”
这次，终于有人回应他。
09有点犹豫地开口：
“可我们没有武器，我们打不过成年人的。”
“没有武器？谁说的。”
方远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
“这不是零七还在吗？零七有自己的小刀，并且据我所知，猎物对你的关注最多，你和他的关系也最好，不是吗？”
07向来懒得搭理他，但这次他淡淡开口：
“我的东西，概不外借。”
“哦？那看来零七确实想要亲自动手了？”
“不用你关心。”
“好好好，但我们的时间确实是有点紧迫的，这样吧，从明天开始，零七晚动手一天，我就带走一个小朋友，好不好呢？”
07冷笑一声：
“你不该用他们来当做逼迫我的筹码，你知道我并不在乎他们的性命。”
“是啊。”方远意有所指。
他顿了顿：
“但他们在意，不是吗？”
确实。
方远对于折磨人确实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估计他一开始就是针对07定下的这个任务，现在他看07没有动手的意思，于是想了个这样恶毒的方法来逼迫他。
他们的任务是杀了叶绯，但这里只有07一个人有刀。07说过自己讨厌所有物被染指，而刀是他保护自己的东西，他不可能把它交到别人手里。
现在方远说，07晚动手一天，他就带走一个孩子，他的“带走”是什么意思，自然不用多说。
他把07推到了其他孩子的对立面。
如果07不动手杀了叶绯，其他人就会死，孩子们显然不可能就那样乖乖等死，他们会想办法自救，想办法对07动手，想办法把07的刀抢过来，自己去完成任务。
方远让07二选一。
是选择与六头被逼至绝境的恶狼为敌，还是去屠杀一只对他毫无防备的羊。
07是个聪明孩子，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但那时，方远漏算了一些事情。
比如，07确实无所谓别人的性命，更无所谓杀与不杀。但现在，07喜欢叶绯的声音和味道，这家伙成了他每天的固定节目，他暂时不想失去这些。
再比如，07说过他讨厌别人碰他的所有物，所以他绝对不会交出自己的刀。
但方远没算到的是。
现在在07心里，叶绯，也是他的所有物。

第139章 07日记-[06]
那天, 方远离开后，房间内沉默了很久。
方远已经给说的很清楚了，要是明天07还不动手, 那他就会带走一个孩子。
他没说带走的会是谁, 那么谁都有可能是被带走的那一个。
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夜晚变得无比煎熬。
09试图和07商量，他试探着问：
“零七, 你明天会动手对吗？”
但零七让他失望了。
他淡淡答：
“并不。”
这句话一出，室内的气氛明显凝滞了。
05问：
“你是在开玩笑对吗？”
07的回答依旧残忍：
“并不。”
他的情绪太浅, 让09有些无法接受。
他已经目睹了太多死亡, 甚至都有些麻木了，但当死亡的威胁真正降临到他身上, 他还是不可控制地焦虑起来。
他一想到同伴被枪支击中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就不可避免地将自己代入进去。
他太怕了, 他想活着：
“零七，你不要这样，我们会死的！你有没有一点良心，我们在一起待了这么久，你现在就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吗！你不能救救我们吗？！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吧？！”
听见这话，07微一挑眉。
他问：
“你们活着换叶绯死，或者你们死了换叶绯活着, 这两件事情的性质难道不一样吗？”
这话问得09哑口无言。
他看看自己身边的同伴们，辩驳道：
“当然不一样！我们这是六个人, 叶绯只有一个人，当然是人多的一方活下来比较有意义！他一个人能换我们六个人, 很值的吧！”
07冷笑一声, 他说：
“不能这样算, 搞清楚，现在有选择权的是我，对我来说，叶绯在我这里的价值要比你们六个加起来都要多。我并不介意用你们六个去换他，而且，我想你们弄清楚一件事，把你们逼到这种地步的并不是我，是方远，所以你们大可不必用讨伐的语气来和我说话。”
这话说完，07听见09的呼吸明显变重了。
他大概是想不出能反驳07的话，最终只能崩溃似的吼出一句：
“我不管！既然选择权在你，那就是你要我们去死！”
如果09一定要这样想，那07也没有办法。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现在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身上，07猜得到他们想做什么。
他们大概会想联合起来抢走07的刀，或者干脆杀掉他，将他的刀占为己有，明天再找机会对叶绯动手。
果然，07听见那些孩子行动时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他们有六个人，而07是孤身一人，还是个看不见的瞎子，即使她身上有刀，只要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他，赢面会很大。
07没听到他们说话，想来也是，他们的计划肯定不能让07知道，现在多半在用手势和眼神交流。
07静静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终于，他们似乎商量好了战术，因为07听见有脚步声冲自己奔来。
他没有一丝犹豫，立马摸出了怀里的刀。
这次跟之前的情况都不太一样。
在07面对蜂巢的混小子，以及同寝室的08时，他都是以一副弱者的姿态降低对手的防备，再在出其不意时给对方致命一击。
而在被方远叫到走廊面对十几个孩子的围攻时，他面对的是第一次目睹死亡、处在极度惊恐下的家伙，他们没有计划毫无章法，只会凭本能战斗，这很容易让07找见破绽反杀。
但这次情况不同了。
他的对手知道他手里有刀，也知道他不是个好拿捏的角色，他们对他有防备，且有共同的目的，他们有计划有配合。
有人扯住了07的头发，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想抢他的刀。
七个孩子扭打在一起，像几只拼命撕咬的小兽。
07把刀握得很紧，他知道这是自己保命的唯一筹码，因此绝对不会轻易放开。
一开始，他被六个孩子死死困住，有人用手臂卡住了他的脖颈，叫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后来，他找见机会用刀划破了一个孩子的手腕，那孩子惨叫一声，立马松开了他。
07右手挣脱了束缚，他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刺向自己身后、扼住他喉咙的那个人。
这种姿势，他无法判断自己伤到的是哪里，不过很快他就听见那孩子的哭嚎：
“眼睛！我的眼睛！！”
大概是他的哭嚎声太过凄厉，把其他人都吓到了。他们愣了一下，让07找见机会得以脱身。
他其实不太想把事情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他提醒道：
“你们今天不挑事，后面几天也不一定会死。但如果一定要继续，那你们今晚都会死在我手里。”
这话令孩子们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大概犹豫了，因为除了两个受伤孩子的哀嚎，07再没有听见别的声音。
直到09一咬牙，怒吼一声：
“别听他的鬼话！！”
他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
“他只是个瞎子，不可能打得过我们！只要杀了他，我们就都能活下去！！”
这句话点燃了其他人求生的欲.望。
07听见他们脚步声再次变得坚定，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场架并不好打。
但07对于生死看得并没有多重，他不会被情绪支配，因此在战斗中要冷静得多。
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室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
最后留下来的是09。
他不信他们输给了一个瞎子，他几乎有些疯狂了，他一把抓住07握刀的手，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
剧痛从07手腕传来，但到这时候，他依旧不肯松开手。
但09咬得越来越深，07能感觉到自己伤口处涌出了血，和血液一起流出体内的还有他手上的力道。
他不想松手，但这显然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
“咣当”一声，陪伴07两年多的刀子掉在了地上。
09这才松口，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弯腰捡起刀。
他靠着蛮力撞倒了07，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杀了你……”
他的力气很大，07一时挣脱不了，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个恶魔，你个害死所有人的恶魔！我杀了你！！”
他听见09憎恶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他想说什么，但他没有办法回应。
他想挣扎，他的手在地上努力摸索，试图摸到点能让他反击的东西。
终于，他的指尖碰上一点冰凉坚硬的触感。
他听见硬物碰撞时的清脆响动。
07没有丝毫犹豫。
他重新握住了刀。
下一秒，他猛地抬手，将刀子刺入了09的侧颈。
他听见09呼吸一滞，连带着掐住他的力道都松了。
07大口大口呼吸着。
而09坐在远处，他停顿片刻，软软地倒在了07身上。
07嫌恶地推开了他。
也就是那时，他突然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声响。
那是某人略显急促的脚步声，07觉得那像叶绯。
因此他立马摸索着09的尸体，从他侧颈处拔出了那把刀。
他喜欢叶绯的声音，也喜欢他的味道，更喜欢他给自己的那点特殊关照。
但他知道那些都基于他是一个弱者的情况下，因为他可怜所以会被关心，因为他孤僻所以会被偏爱。
可如果让叶绯发现他杀了这么多人，这些东西估计就不会再存在了。
不过，也无所谓。
愚蠢善良的家伙活不久，叶绯带给07的也就是无聊生活中的一点调剂，他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反正杀了叶绯也是自己的任务，如果叶绯察觉到了异样，那他只要手快一点，抢先杀掉他就好了。
07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拔出了刀，想先藏起来，看情况再做决定。
但他藏刀的动作似乎还是慢了一步，因为敲门声在那之前就响起了。
可让07有点意外的是，叶绯并没有先质问他。
他先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到来的，是一个有力的拥抱。
07愣住了。
他被叶绯抱在怀里，他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
这家伙似乎抽了很多烟，那味道几乎盖住了他身上草木的香气。
但07没有时间去纠结这些。
他在想，他为什么要抱他？
在看见她杀了这么多人之后，叶绯的第一反应不该是震惊，或者别的什么吗？
他不想质问他吗？
07预想过很多种开场白，但叶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略带颤抖的一句：
“是我。”
07微一挑眉，他提醒道：
“他们都死了，我杀了很多人。”
07顿了顿。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又补充了一句：
“怕。”
“不怕。”
07感觉到那人的手略微颤抖着、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后脑：
“你也不想，这不怪你。”
啊……
所以这家伙见他杀了人，不仅没有指责他，还要安慰他吗？
07在想，这真是个可怜的蠢货。
他微微弯起了唇。
07确实喜欢叶绯的声音，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有些累了，他懒得和蠢货再浪费时间。
因此，他将右手的刀换到了左手。
他的右手腕刚才被09咬伤了，不太好发力。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
但也就是那时，他突然听叶绯在他耳边很轻地落下一句话。
和刚才略带颤抖的声音不同，叶绯的语气冷静不少，他用只有07能听见的音量，在他耳边道：
“先别动手，我先带你走。”
07愣住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先别动手？
他发现了？
他迟疑了一瞬。
在这期间，他感觉到叶绯的手摸到了他的后脑，从他头发里取出了一个薄薄的金属贴片。
他听见一道细微的破碎电流声，似乎什么东西被捏碎了。
“监听器。”
叶绯低声解释道。
而后，他直接把07抱了起来，带着他离开了那个房间。
那个时候，07的脑子难得乱了。
他以为叶绯是个善良到愚蠢的笨蛋，但叶绯最后跟他说的那两句话又异常冷静，他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他被叶绯带离了地下。
路上，有很多人想拦住他们，但都被叶绯解决了，07环住他的脖子，在被他带着往外逃时重新感受到了外界的风，与夜晚清新的草木香。
他不知道叶绯带他走了多久，总之，他最后被带进了一间小房子。
叶绯把他放在椅子上，什么话都没说，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最后，07听见他找齐了东西，重新靠近了自己。
很快，叶绯碰到了他受伤的右手。
07人一颤，下意识握紧了左手的刀。
而后，他听见叶绯略显无奈道：
“把刀放下吧小朋友，我就是想给你简单处理一下伤口，你握着刀会让我紧张的。”
叶绯的语气还是和以往一样散漫，但却听得07微微皱起眉。
但他还是听叶绯的，把刀放在了手边，用自己的手虚虚拢在上面，以防万一。
“对我这么警惕啊？”
叶绯也没多在意，他轻轻拉起07的右手，用药水给他的伤口消毒：
“警惕点是好事，以后也继续这样吧。记住啊，无论你经历过什么，方远和岑介这两个人都不能信。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逃脱他们。”
方远，岑介。
前一个名字07很熟悉，至于后一个，07没有听说过，但他猜那多半就是“先生”，也就是幕后的主使者。
只是……
07声音冷了一点：
“你究竟知道什么？”
“我？我知道的可多了。”
叶绯轻笑一声。
他给07简单处理完伤口，用纱布轻轻包了上去：
“我又不傻，小朋友，你和其他孩子是在完成某种任务吧？让我猜猜，他们给你们的任务，是杀了我对吗？”
他知道？
07看不懂这个人了：
“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
听了他的问题，叶绯有些无奈：
“你要知道，在已知无法抗争的命运中，装傻是活得最轻松的办法，我轻松，你们也轻松，有人想演好人，我就信，有人让我当傻瓜蛋，我就演。都是没办法的事啊。”
07皱起眉。
所以这人早就知道他们的目的，对他们的好也都是演的？
07冷哼一声，想起这家伙给他讲的那些无聊故事，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冷哼一声不：
“演技不错。”
他都信了。
“喂喂，别这样说我，我很伤心的。”
叶绯顿了顿：
“对你们好是诚心的，一点都掺不得假。”
“？”07明显不信：
“知道我们要杀你还对我们好，那就是蠢。”
“你这小孩，说话怎么刺挠挠的？”
叶绯用手指骨节轻轻敲了一下07的头：
“对你们好是因为心疼好吗？明明都是些小孩子，却被那些混蛋逼得只有杀人才能活下去。我对你们好点，或者表现得傻一点，你们好动手，大家都轻松。我一直在等你们杀了我，零七。”
在叶绯被带到实验室的第一天，就知道了那些人的意图。
气愤是有过的，这些孩子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他们不知经历了怎样残酷的挑选，才留到了现在。
叶绯知道，自己是猎物，而他们是猎手。
如果换成以前，他可能还会试着抗争一下，比如把这些孩子救出去，或者给某人的实验添点乱。
但现在的他知道那只是徒劳，他没心力去做那些，他救不了自己，救不了所有人，他唯一能为那些孩子做的，只有对他们好一点，再让自己看起来好杀一点。
但叶绯大概又做错了。
他从第一天就等着那些孩子动手，他每天都往实验室跑，他都要怀疑自己扮演的善良傻子是不是有点过头了，以至于孩子们要观察他那么久。
日子一天天过去，叶绯也越来越焦虑。
直到有一天，那个叫03的孩子把他拉去了一边，委婉地让他以后别来看他们了。
03想让他意识到危险，想让他逃。
那天，叶绯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小孩子太单纯了，他们的时间也拖得太久了，他表现得越温柔善良，只会让他们对他产生感情，变得难以动手。
那天叶绯一晚上没睡，他第二天再去实验室时，03已经不见了。
毕竟，扰乱那家伙计划的，全都会死。
后来，孩子们少了一个又一个。
叶绯也愈发焦虑，他原本是想用自己来换那些孩子活下去的机会，但现在却反倒让他们为他丢了性命。
叶绯觉得这样不行。
因此，今天晚上，他强行闯进了实验室，打算想个办法在今晚解决这事。
但他冲进去时，没看见往日分散在房间四处的男孩。
他只看见了一地尸体与血迹，还有坐在浑身是血的07。

第140章 07日记-[07]
叶绯没有问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之, 事情已经这样了，反正到底也跟方远岑介脱不开关系。而叶绯知道，无论如何, 今天那些孩子的死亡都同他有关, 他也是凶手的帮凶，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叶绯用纱布包好07手上的伤口，最后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指尖, 示意结束了。
而抬眼时，他却对上了07一双空洞的眼。
这小孩长得很漂亮, 一双形状好看的桃花眼, 睫毛纤长，此时他微微垂着眼, 像是在和叶绯对视一样。
叶绯愣了一下。
“你很怪，叶绯。”
07说。
他跟叶绯认识时间也不短了, 但今天这是他和他说过最多话的一次，也是07第一次主动挑起话题。
他以前只是单纯地觉得叶绯这个蠢蛋有点意思，但现在，他有点看不懂他了。
所以叶绯一直都知道方远和背后那位“先生”做的事，也知道他们的任务是要杀他。但这人不反抗，也不逃，反而十分配合地演戏给方远和先生看, 并且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配合着任务。
“什么啊，哪里怪？”
叶绯笑了一声。
“怎么会有人明知是圈套, 还装傻往里跳呢？”
“啊……”提起这个，叶绯顿了顿。
等他再出声时, 07从他语气中听出些许迷茫：
“因为,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了啊。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经历过什么, 也不知道你们未来会遇见什么，但既然半路被我碰到了，我只能对你们好一点，多配合一点，不是吗？”
“但你应该知道吧，我靠杀死同伴活下来，像这样的人，你还要帮吗？你让我活下来，未来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在我手里，这样的情况下，难道不是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才更明智吗？”
07微微皱着眉，他把自己的疑惑都问出了口。
这是他第一次对什么人有探知欲，他想知道叶绯的想法。
“这个问题，我刚给过你答案了。”
叶绯语气微微叹了口气。
而后07感觉某人温热的手掌落在自己头顶，那人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说了，这不怪你。”
07垂在身边的手缓缓蜷起了。
不怪他？为什么不怪他？肯定是叶绯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要是他知道了……
但07的想法还没在心里成形，就被叶绯的声音打断了：
“我知道你的故事，07，或者我可以叫你原来的名字，竹间？你的妈妈叫竹雅，是位异能者，她在怀上你的时候被丢进了蜂巢，后来她生下你，没过几年就生病去世了。竹间一直由邻居照顾，可没多久，帮助你的人被寻了个由头带去了白塔监狱，竹间又变成了一个人。在你九岁那年，你用玻璃碎片杀了一个经常欺负你的男孩，原本你该被送到白塔监狱的，但中途却被方远带走，被送进了白塔地下实验基地。”
叶绯讲故事似的将07短暂的人生编成了一小段话。
07问：
“你查我？”
“那不是很容易吗，小朋友。”
“既然你知道我做了什么，还说不怪我？”
“不怪你。”叶绯没有犹豫，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性格不是你能决定的，生长环境也不是你能决定的。比如很多很多年前有句老话，说一颗种子，生在淮南，就是酸酸甜甜的橘，生在淮北就是又酸又苦的枳。人们吃到了口味不好的枳，难道应该怪枳吗？可枳不能决定自己的味道，为什么要指责它？”
听见这话，07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他只问：
“所以我又酸又苦。”
“哎呀，打个比方啦。”叶绯被他逗笑了：
“零七不是坏孩子，虽然你做的事不对，但那只是零七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自己。如果零七真的是坏小孩，那我应该早就死在你的刀下了吧？
“零七只是自己在找生存的办法，但事情本不该是这样，零七应该被很多很多的爱浇灌成长。我今天把零七带出来也是想和你说这些。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逃不开，很多时候是在被逼着做选择，逼着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但我希望零七能从中找一个平衡点，有人想把你培养成杀戮的机器，但我相信零七不会堕落，你很聪明，也很强，小种子要努力成长，努力去寻找光。”
“……”
原来，这家伙的接近和每次的偏袒，不是他傻，也不是故意在他眼前晃悠想让他杀掉他，而是因为，他想给他这颗长歪的种子多浇灌一点阳光？
沉默半晌，07冷笑一声：
“这是你的遗言吗？你拿什么相信我，你快要死了不是吗？”
“要真能死就好啦，可惜，比起生存，死亡对于我来说才是真正求之不得的事。”
叶绯人都快死了，语气却很轻松。
他告诉零七：
“我擅自把你带走，岑介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找来了，从今往后，咱们也应该不会再见了，我希望，如果有机会再次见面，零七会变成一颗不失原则坚守本心的小苗苗。”
“那你呢？”
07握紧了手里的刀：
“你为什么说死亡求之不得？你是异能者？异能和治愈有关？你被人这样玩弄，没想过要逃？就打算一直这样被困下去？”
听见这话，叶绯沉默半晌：
“零七果然是个聪明小孩，至于我，当然想过逃，但显然，我没成功。我比较没用，被困下去也无所谓，我只能把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
说到这，叶绯似乎被自己逗笑了，他轻笑一声：
“寄托在，可能再过那么好多年，能有人来替我自己救救我吧。”
那天，最后，07亲手把刀插进了叶绯脖颈。
叶绯坐在07原本坐的那把椅子上，他的血从伤口处一直往下流，沾了07满手。
说来也奇怪，明明07做着自己早已习惯且熟练的事，但拔刀的时候，他的手却是在微微颤抖的。
是叶绯自己带着07的手找见了适合下刀的位置。
在这段生命的最后，07听见叶绯叹了口气。
那声音和他以往散漫的表现不同，似乎带着深深的无力。
叶绯的时间卡的很好，几乎在07拔出刀后不久，他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乱声，多半是方远的人赶到了。
07知道，不久他们就会闯进这里，然后把他从这里带走。
之前他觉得叶绯是个善良的傻瓜，但现在她发现，这个人难懂又复杂。
说他身在谷底，无力抗争，但他身上却没有路到尽头的绝望，他表现出来的都是积极又充满阳光的东西，好像所有难处和阴暗都藏在他的光芒下面，没人看得到。
即使他自己已经在绝境了，却依旧会用自己来换更多的人，会跟07说，07应该被很多爱浇灌，即使逆着风生长也要追逐阳光。
真怪啊。
这样想着，07做了一件连自己都没想到的事。
他缓缓抬起手，从叶绯的锁骨一路缓缓往上触碰，碰到他凸起的喉结，又顺着他的下巴往上，用指腹一点一点碰过他的嘴唇、鼻梁、眼睫，眉骨。
这样的一个人，会是怎样的长相呢？
07从小就是个瞎子，但他没期待过光明，毕竟他所在的环境已经足够阴暗，即使睁开眼，也只能看见更多脏污。
这是他第一次好奇一个人的样子。
07在心里描绘着叶绯的模样，但他总是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形状。
叶绯……
叶绯。
那人的眼睫轻轻扫过07的眼睫，有些痒。
他会记住这个名字。
07最后用手心贴了一下叶绯的脸颊，下一秒，房间门被破开，方远带着人闯了进来。
因为07听见了他那难听的公鸭嗓：
“零七，还顺利吗。”
“嗯。”
07擦干净了自己的刀：
“死了，这任务算完成了吧？”
“嗯，先生相当满意。”
方远笑着道：
“我还以为你会被这家伙骗走，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零七很优秀，解决了目标人物的同时，还解决了你余下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
这个词听得07微一挑眉。
而后，方远拍了拍手，似乎在对他表示孤立与祝贺：
“好了，零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幼狼计划的最终赢家。我们将正式开始对你的栽培，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如今的状态，一心为先生、为白塔效力。”
“哦。”
07没什么反应，方远了解他的性子，他太欣赏07了，所以并不会在意他这点无礼。
那天， 07被方远带离了那间屋子。
他坐在车上，听着机器运作的声响，感受着车窗外清冷的夜风，闻着自己身上凝固的血腥味，满脑子却都是叶绯的声音和味道。
“幼狼计划”。
所以就是找一些年龄相仿的孩子，挑出最终的存活者，叶绯说的没错，他们是想把他变成一个杀人机器。
其实对于07来说，这些事情无甚所谓。
他连生死都不在意，更不在意以哪种方式活下去，是靠拯救而活，还是靠杀戮而活，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后来，07又想起了叶绯的话。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种子不能决定自己的生长环境，07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怪他。
“我相信零七不会堕落。”
“零七要努力成长，要努力寻找光。”

第141章 07日记-[08]
07被方远带走了。
具体被带去了那里, 他也不太清楚，总之那是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地方，07把那里叫做基地。
刚到那里时, 方远给他放了几天假, 假期结束后，07开始了比以往更加严格的训练。
在训练开始前，方远给他给了一副助视器。
那是一对可以贴在眼球上的薄片, 那并不能让07恢复势力，但能让他看见物体的热成像。这对他来说很有用, 世界在他眼中有了形状, 他看见一团一团暖色的光晃在他眼前，和他交流, 和他互动。
对于一个瞎子来说，这是一种很新鲜的感觉, 也是一份很强的助力。
07没几天就习惯了这东西，适应良好。
他开始跟基地老师学习格斗和射击，当然，做这些的同时，他要学习的理论知识也不会落下，看得出来那位岑介先生和方远是真的有在认真培养他。
07在基地又待了两年多，除了基地的教练和老师, 方远也经常会来这里看他，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方远口中的那位“先生”, 也就是叶绯所说的岑介。
那年，07十四岁, 在幼狼计划其他孩子死后, 07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同龄人了。也是那年, 某一天，方远从外面来到基地时，还给他介绍了一位新朋友。
那是一个女孩。
在他眼里，那女孩只是一团晃动的暖色光影。但有点奇怪的是，她身上代表热量的浓郁暖色在她左腿往下的部分突然淡了下去。
一般来说，正常人不会有这种情况，所以07猜，女孩应该失去了她的左腿，现在帮助她行走的多半是一条金属义肢。
一开始，07还以为这又是方远针对他的新一轮试炼，但在听到那女孩的名字后，07有些意外，微一挑眉。
后来，那女孩朝他伸出了手：
“你好，岑麟。”
“你好。”07不喜欢跟人肢体接触，他没有去接岑麟的握手邀请，只是简单介绍道：
“零七。”
岑麟，岑介。
两个这样相似的名字，看来是有点关系。
至少，07觉得，方远把岑麟介绍给他的目的，不会是像以前那样，让他杀了她了。
果然，岑麟并不是他的猎物，而是扮演着他同伴的角色。
07不喜欢交流，岑麟也是个冷淡性子。
她一周大概有三四天都会来基地和07一起学习训练，他们俩明明算是同学，待在一起一整天却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一直等到后来，07才知道，岑麟是岑介的女儿，她比07大两岁，今年刚刚十六。
基地的教练曾经跟07说过，07是他见过的少有的战斗天才，对战况的判断能力和反应速度都极高，短短两年就有惊人进步，现在把他放出去，就算是和秩序守卫军内最强的战士也有一战之力。
这评价已经很高了，但当教练让07和岑麟切磋时，07竟难得感觉有些吃力，最终也只和岑麟勉强打了个平手。
“你很不错。”
那天，岑麟是这样评价07的。
而07微一挑眉：
“谢了。”
这是他们两个认识这么久以来，除了刚见面那次之外，最正式的一次交流。
原本按照教练的安排，07和岑麟还要切磋一场射击，但在那之前，07先看见远处晃晃悠悠走来一个人影。
那是方远，他是来找岑麟的：
“大小姐，先生有事找您。”
“他叫我我就要回去？”岑麟语气淡淡，似乎还微微冷哼了一声。
方远似乎对她的态度习以为常：
“也不完全是先生找您，顺便，叶医生回来了，您不去看看吗？”
“叶绯？”
听见这个名字，岑麟微微一顿。
她很快就做了决定，因为她摘掉了训练时戴的手套。
“走吧。”
岑麟跟着方远离开了，场地内只剩了07和教练两个人。
07还在回忆刚才那两人的交谈。
叶绯……
他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但他从来没忘过。
那家伙最近还好吗？他有没有又被当成什么奇怪的实验目标，有没有被别人杀死，有没有给别的小朋友浇灌爱。
07漫不经心地想着，而后抬手朝对面的靶子开了三枪。
三枪全中。
那天之后，07开始多关注起岑麟。
岑麟只要去基地，就会从早待到晚，他们上一样的课程，做一样的训练，偶尔说两句话，时间一长也就熟了起来。
同类总是更容易相熟，这一点对于07和岑麟来说也一样。他们一样冷漠也一样强大，甚至连身体残缺都是相同点。
等到再熟一点的时候，两个人偶尔也会聊天。
“喂，你有家人吗？”
吃饭的时候，岑麟用勺子戳着米饭，漫不经心问。
“有一个，但死了，我也不记得她。”
07答。
“巧了，我也有一个，我的评价是，他还不如死了。”
“哦？”07轻笑一声：
“我是个天生的瞎子，那你的腿呢。”
“腿是前几年断的。”
岑麟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
“所以现在是瞎子和瘸子的友谊。”
“嗯，让我想想，我们还能找点什么共同点。太惨的就算了，聊起来没意思。”
07顿了顿：
“我遇到过一个挺特别的人。”
“哦？”
岑麟似乎来了兴趣：
“我也是。”
“那家伙是个复杂难懂的傻子。”
“嗯，我认识的那家伙也差不多，你那位傻到什么程度？”
“比如试图牺牲自己来拯救别人？”
听见这话，岑麟动作微微一顿。
很快，她冷哼一声：
“看来，傻子都一个样子，那后来呢？”
“我亲手把他杀了。”
07微微眯起眼。
他看着眼里属于岑麟的晃动的色块，但没能从中窥见什么。
他只听岑麟说：
“哦？我也亲手害死了那个人。那现在呢，杀了他之后，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他遇到点困难，说未来的某一天，或许有人能救他，我在想，我要不要成为那个人。”
“零七，你还真像是一面镜子。”
岑麟用餐巾擦了擦手指：
“我也想救她，可惜，她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可能她还在怪我吧。”
岑麟语气淡淡，似乎并没有把这当回事。
07看着她的动作，微微弯起了唇。
太过相似的人很容易成为朋友，而07和岑麟相似的还不仅是经历和性格，他们还有同样的野心。
那之后，时间又过了两年。
07一直住在基地里，没有去过外面，他的日常就是学习、训练，外加和岑麟闲聊。
他们聊得越来越多，话题也越来越危险。
比如岑麟说想要炸了白塔，比如简泠西直言方远声音像只沙哑的公鸭，而岑麟对此表示赞同，他们厌恶着一样的人和事，终于有一天，这种厌恶映射到了现实。
那是岑麟十八岁的生日。
那天，他们跟往常一样在一起训练，而结束后，岑麟低头拆解着枪械，突然问了07一句：
“喂，要不要切磋一下？”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的对手。平时他们经常会切磋，但都以平局居多。
07并没有多在意：
“说，打什么。”
“不打，这次玩个大的。”
岑麟压低了声音：
“今天白塔会处决一批从无人区捉来的战犯，现在他们被关在伊甸园北区的地下监狱，那里防守很差劲，去劫狱玩玩？”
岑麟的声音难得带了点情绪，那是一丝浅浅的兴奋：
“你负责A区，我负责B区，谁被发现或者被抓住就算输，Hela输的代价咱们都清楚。”
07微微眯起眼：
“是啊，毕竟忤逆岑介先生的人都得死。”
“嗯，玩不玩？”
“当然。”
那天晚上，07悄悄跟着岑麟离开了基地。
基地并不限制他的行动，但07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他看不见太多东西，认路太麻烦。
而那次，岑麟骑了一辆重机车，带着07，高调地冲去了伊甸园北区。
伊甸园北区的战犯是从外界无人区捉回来的。
毕竟现今世界，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有类似东方伊甸园和西方安全岛的居所，外界还有一部分人在恶劣地生活环境中流浪。
那大多是异能者，他们有一部分是当年异能反抗军的后人。
外面的生存环境艰难恶劣，人类又是喜欢报团取暖的生物，他们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些在伊甸园眼中不成气候的小团体。
今天他们要劫的对象，就是秩序反抗军不远千里去外面捉回来的异能者战犯。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北区防守不强，07和岑麟没费多少力，就把那些家伙放了出去。
而这一举动造成了相当大的动乱，那些战犯在伊甸园北边的防护罩里炸了个口子逃出去，看来里面有相当强的异能者，因为秩序守卫军派出了一支分队都没能把人追回来。
而在守卫军和白塔焦头烂额之际，07和岑麟两个始作俑者已经骑着车兜风似的回了基地，还庆祝似的开了一瓶红酒庆祝。
他们没喝太多，这是战士的自我修养。
那天，伊甸园的动静闹得很大，晚一些的时候，方远来到了基地，找见了正在跟岑麟过招的07。
他给07给了四年来第一个任务——
配合秩序守卫军追回战犯。
可惜07看不见岑麟的表情，不然他一定能看见这家伙脸上幸灾乐祸一般的笑。
前不久才累死累活劫狱把人放出去，现在又要亲自把人追回来，真是好笑的差事。
但这话，她显然不能跟方远说。
这次的任务只针对07一个人，并没有岑麟什么事。
07带好了装备，一个人出了伊甸园。
07听方远说过，他们培养07的方向是特勤。那时白塔还只有五个部门，分别是医生、秩序、信息、政治、工匠。
而他们在计划增添第六个部门——死神。
方远并没有跟07细讲，但07猜，那应该是一个专做脏活的鬼部门，比如暗杀、潜伏、缉拿等大部队不方便出手的事情。
就像他现在做的这样。
虽说方远给他的任务是配合守卫军追回战犯，但07完全不愿意配合，他一个人跑在前面打头阵，按照导航赶去了无人区的方向。
无人区是指伊甸园以南的那片荒原，那里曾是核战争的中心爆发点，如今寸草不生。
07几乎看不见周边有任何活物，他一个人骑着悬浮机车赶了几天的路，才在远处看见一片密集的红点。
听说现今驻扎在无人区的事一群有组织的异能者。那天那些人徒手炸开伊甸园防护罩也足以说明他们的强战力。
为了不打草惊蛇，07丢掉了车，徒步靠近那里。
等走近，他才发现那里似乎是在战斗。因为他听见了枪支弹药，以及不知什么东西撞击的巨响。
07眼里是大片大片不知名的热量团。
他没有贸然靠近，他就近找了个掩体躲在后面，打算看看周围的情况。
但没过多久，他似乎被人发现了。
因为他看见有人小跑着朝自己而来，07心里一紧，他没有丝毫犹豫，打算立马解决那家伙。
但就在他准备动手的那一瞬间，另一边同样有人发现了他，他看见子弹出膛的声音，有一颗红点飞速向他而来。
07微微一愣，他立马侧身准备避开，可在那之前，先有一人扑过来挡在了他身前。
在那人靠近时，07闻见了一股很好闻的草木清香。
这味道他熟悉。
07愣住了。
他被那人护在了怀里，而那人给他挡了一枪。
他听见那人倒吸一口冷气：
“啊，你这小朋友怎么在战区乱跑啊，嘶……疼疼。”
说着，07被他往后推了一把：
“快躲起来啦，还想让我再挨一枪啊？”

第142章 07日记-[09]
听见这个声音, 07心尖微微一颤，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像一颗心脏被捏紧了, 连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他有一瞬的怔楞, 但很快回过神来。
他立马躲到了一旁的掩体后。
叶绯？
07紧紧盯着眼前那片属于叶绯的浓郁暖色。
他之前有听说叶绯现在是医生联合会的会长，难道这次行动也叫医生的人过来了？不然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07满脑子问号，但他并没有开口问。
他只是如常道：
“谢谢, 你的伤……？”
“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 但07却听见这人的声音都痛到有些发抖。
但就算是这样, 他还有心情问：
“你是哪儿来的啊小朋友，你不是极光的人吧？别再往前走了, 前面打架呢，当心伤着你。”
听见这话, 07心念一动。
他和岑麟昨天劫狱救的那群人正是无人区“极光”组织的成员，而前面的争斗多半是极光在和秩序守卫军先遣队在交火，叶绯担任的有可能是随行医生，或者别的什么职位。
但07可不觉得他会真心诚意帮白塔做事，因此他对这个可能性尚且存疑。
他选了个模糊的说法：
“但我必须要去。”
“嗯？为什么？”
叶绯顿了顿，又问：
“你想去投奔极光吗？”
07微一挑眉，点点头。
“现在可不是时候……算了。”
叶绯的声音被远处的炮火声盖得有些模糊, 他微微叹了口气，一把拉住了07的手：
“先跟我来, 一会儿我带你去。”
“？”
07还没来得及思索他话里的信息，就直接被他拉住了手。
07并不喜欢肢体接触, 原本下意识想收回手, 但他看了眼叶绯, 动作微微一僵，又自己止住了那种冲动。
叶绯的手掌干燥温暖且有力，07被他拉着奔向另一边。
他看着眼前那个人影，略微有些出神。
他回忆起叶绯刚才说的话。
先跟我来，一会儿我带你去。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很多，显然，在这里，叶绯跟极光组织要更加亲密一些，毕竟他能许下“带投奔者去到总部”这种话。
看来，他的叶医生似乎还藏着大秘密。
07微微弯起唇，而后，他注意到叶绯似乎是要带他去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屋子里。
他刚才并没有发现那里有建筑，想来这里多半是开了环境模拟屏之类的东西，能让那屋子隐蔽在战区。
那看着像是个刚搭建不久的小木屋，木屋外面还歪歪扭扭地挂了个红十字，看起来似乎是个简陋的临时小医院。
07边打量，边被叶绯拉着一路狂奔，但就在他们快要靠近那木屋时，07心里突然划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一颗流弹落到了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巨响。
07愣了一下，但还没等他有反应，他就先被叶绯用力拉了一把。叶绯把他拽到自己身前，一脚踹在他后腰。
07人傻了，他被那家伙踹得直直扑向了木屋门板，好在那门没有上锁，他直接摔了进去。
灼热的气浪随着爆炸的流火朝他们扑来。
07皱紧眉，刚从地上爬起来，抬眼时，却又看见一个人影被气浪推着冲他飞了过来。
“……”
刚才那个流弹离他们挺近的，要不是叶绯踹了他一脚，他估计没办法好端端坐在这里。
因此看见叶绯人飞过来，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住了他。
叶绯就那样摔在了他身上。
这家伙有点重的，07被他压着躺在地上，下意识环住他，却不小心摸到他后腰上那片大片灼烫的伤痕。
“别碰别碰，烧糊了都，疼死啦。”
叶绯大概是没力气爬起来了，他倒在07身上，说话时，他的声音就在07耳边。他嗓音有点哑，因为疼痛，还有些微颤抖。
07只觉得他的声音像是一道微弱电流，穿过了他的身体，弄得他心里都麻麻一片。
“……会好吗？”
07问。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
刚才那流弹就在叶绯身后不远处炸的，那声音伤到了他的耳朵，现在他听见的都是一片吵嚷的杂音，07的声音混在里面，他听不太清。
07顿了顿，没再问。
叶绯也没多在意，他艰难地从07身上爬起来，过去关上了木屋的门，顺带打开了环境模拟屏和防护罩。
做完这些，他拍拍自己的脑袋，似乎试图把耳朵里的杂音赶出去。
这动作落在07眼里，显得叶绯有点傻气。
07也从地上站起来，他环视一圈木屋内。
他看不见太多东西，只能判断这屋子不算大，里面也只有一些简单的摆设。
这是叶绯的屋子？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07还微微皱着眉在打量环境，就听叶绯这样问他。
07皱起眉。
说来，叶绯这人记性也真够差的，明明也就四年没见，他就不记得他要用爱去浇灌的种子了？
但自己却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似乎有点不公平。
07在心里冷哼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滋味。
他只低声应了句：
“零七。”
“啊？”
叶绯的耳朵还没好，他夸张地大声重复一句：
“什么？”
“零七！”
“凌西？”
“……”
臭聋子，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07很少会被外人影响情绪，但在叶绯这里，他这短暂的十几分钟居然数次被烦躁填满。
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他知道现在自己看起来估计不那么友好，因为很快，叶绯走近了些，他听他说：
“不好意思啊凌西，刚踹你一脚，你生气了？刚才情况紧急啦，不好意思嘛。”
“……没事。”
倒不是因为这个。
07小时候有相当一段时间喜欢听他的声音、闻他身上的香味，就算到现在，那种感觉也依旧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这令他在遇见叶绯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但现在看，对他来说略显特别的事情在另一人身上似乎并不算什么，因为看起来，叶绯对他压根一点印象都没留。
07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到这时候才来得及打量叶绯。
眼前的男人比他要高一些，看起来略显清瘦的模样，至于长相，07看不见。
总之，和他想象中似乎没差太多。
“你是想去投奔极光吗？还是有别的事情？这两天那边太危险了，伊甸园秩序守卫军和极光起了冲突，现在过去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这里是我的暂住的地方，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待几天，等他们打完了我再送你过去，那样安全一些。”
“哦？”07微一挑眉：
“你这么信我？万一我是秩序守卫军的便衣卧底？”
听见这话，叶绯轻笑一声：
“秩序守卫军可不雇童兵啊。”
这话莫名让07有些不爽：
“……我今年十六。”
“嗯，看出来了。”
叶绯瞅了他一眼：
“那又怎么样？十八岁以下都是小孩。”
“……”07遇见叶绯总是没话说。
“所以你到底是从哪边过来的？墨海区？还是鬼沙区？”
叶绯随口问道。
07皱起眉，斟酌片刻，答：
“伊甸园。”
叶绯似乎对地域十分了解，07随口胡编说不定会让他起疑，因此他选了他相对来说还算了解的地方：
“蜂巢。我从蜂巢逃出来的。”
虽说蜂巢二十四小时都有秩序守卫军严格把守，但还是时不时会有异能者选择出逃。
原因很简单，虽然蜂巢有每天定时发放的食物，但会遭受统治者的压迫，而外界虽然生存环境恶劣，但却有无边的自由。其中取舍，就要看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叶绯点点头，似乎没有多想，只说：
“哦……那你受苦了，这离蜂巢还是挺远的。”
“还好。”
“所以你是想自己进战区，还是跟我住几天我送你过去呢？”
听见这话，07顿了顿。
他身上还带着任务，怎么可能跟叶绯在这浪费时间？
这样想着，他抬眼看看叶绯，又把目光挪向了别处：
“住。”
“好嘞。”
叶绯没再管07，他走到一边，弯腰从储物箱里拣了两件衣服出来，把其中一件丢给07：
“要换吗？”
07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他讨厌染上别人的味道。
但心里这样想着，他人却点点头，接过了叶绯抛过来的上衣。
那衣料很软，带着点清清淡淡的清洗剂香味。
啊，他到底在干什么。
07心里有些烦躁，他缓缓蜷起手指，冰凉的衣料被他的体温渐渐同化。
他抬起眼，看向叶绯。
那家伙刚还被流弹炸了一身伤，痛得声音都在颤，现在大概好了，因为他一副轻松模样，一边哼着歌，一边抬手脱掉了自己被炸得破烂烂的衣服。
07目光一顿。
他看不见叶绯的样子，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
他看见叶绯略长且略显凌乱的头发、侧脸漂亮的线条、脖颈处凸起的喉结，还有挺直的腰背。
他的腰很细，略显清瘦却并不单薄，后来，衣摆落下，遮住了那些清晰线条。
叶绯穿了衣服才发现07在看他。
他轻笑一声：
“看我干什么？看我的伤啊？神奇吧，全都好了。”
“没。”
07收回视线，抬手解开了衣领的扣子。
他转身背对叶绯，换下了自己的上衣。
叶绯比他只稍微高一点点，两人身形也差不多，衣服码数还算合适。
07的衣服只是有点脏了，并没有破损，叶绯看着，觉得扔掉可惜，就随手给他洗了。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能有水用来洗衣服也挺新奇，07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是叶绯自己带了三大箱便携水包。
所以这人到这来究竟是做什么的？度假？
07微一挑眉，半试探地问：
“我告诉了你我的经历，那你呢？”
“啊？”
叶绯搬个小板凳坐在地上，一边搓衣服一边应道。
07声音有些冷：
“在战区边缘独居并且拥有三箱以上常备物资的人，很诡异，不是吗？”
“确实哦。”
叶绯点点头：
“我的身份不太方便告诉你，但你放心，我不会害你。这样吧，你可以当我是一个……”
叶绯顿了顿：
“一个瞒着东家，偷偷出差的医生吧。”

第143章 07日记-[10]
叶绯的小木屋面积并不大, 连床都没有，只有屋子的角落里铺着两层床褥，算是睡觉的地方了。
环境太艰苦也没办法, 两个人只能挤一挤勉强休息。
07睡在靠墙的位置, 他躺在那里，在想叶绯说的话。
瞒着东家偷偷出差的医生？
东家，如果他理解得没错, 应该是指白塔或者管理白塔的岑介，偷偷出差, 是指他离开伊甸园离开了这个地方。说来, 他跟这边的极光组织似乎挺亲近，应该是在帮他们做事。
明知道背叛白塔的人都得死, 这人还这么正大光明地在战区旁边安家。这家伙胆子也真够大，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多？
07皱起眉, 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出神。
他跟叶绯睡在一起，叶绯身上的香味近在咫尺。
当年明明说好相信他不会长歪的，07听信了他的鬼话，事实是再见面的时候，这人压根认不出他来。
凌西。
想不起来就算了，给他重新介绍一下自己，他连听都听不清, 还擅自给他改了个名字。
07想一枪把他给崩了算了。
他积攒了一肚子莫名其妙的怨气，关键旁边这人还睡得很香。07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心里的怨气倒是莫名其妙散了不少。
他从小警惕，换个陌生的环境要适应几天才能安心睡眠, 但这次, 他听着叶绯的呼吸声, 倒是慢慢找见了倦意，缓缓闭上了眼。
只是，因为以前那些事，07总是睡不太深，一点动静就醒。
比如这晚，他感觉自己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身边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叶绯似乎爬了起来。
意识到这点，07困意尽消，瞬间清醒。
他睁开眼睛，下意识想坐起来，但也就是那时，叶绯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
大概是因为刚睡醒，叶绯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些慵懒的困意。
他的手覆在他发上，用拇指指腹安抚似的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头。
他说：
“没事，你睡，我有点事做，尽量不吵到你。”
07动作一顿。
他身体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许僵硬，但在叶绯轻轻揉揉他的头发之后，他心里莫名其妙松了下来。
他躺了回去，但没再闭眼，而是直勾勾望着叶绯。
叶绯没注意这一点，他只是穿好鞋子，从旁边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离开前，还拉上了旁边的帘子，似乎是想给07挡光。
但这对07来说并没有什么用，他依旧能看见帘子后面晃动的热量影子。
他看着叶绯走到了门口，拉开了门，有两三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有男也有女。
07看叶绯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
“抱歉，尽量小声一点，今天捡了一个小朋友回家，他还在睡觉。”
“好好，对不起啊叶医生。”
说话的是个女人：
“原本不想这么晚打扰你，但这伤实在是……”
“没事，说了你们随时可以来找我。什么时候都没关系，生命重要。”
叶绯低头查看着那女人肩膀上的伤：
“□□伤的？”
“我也不认识那是什么，那些混球又更新了武器对吧，这次搬出来好多新奇玩意，真是令人恼火。”
“啊……”叶绯轻笑一声。
他压低声音时，语气少了以往的散漫，显得很温柔：
“确实，白塔的工匠制造司前段时间新换了一个领事，那家伙是个天才，天天闷头做新鲜玩意，画了很多设计图，我看过几张，都是难缠的东西。”
“唉。”另一人叹了口气：
“看来这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的意思，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听见这话，叶绯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一些：
“会好的。”
“希望吧。对了叶医生，今天老蒋他们回来了，听他们说，他们原本是要被处决来着，但前一晚有人冲进北区把他们从牢里劫出来了，但没看清是谁，是……？”
“可不是我。”叶绯知道他想问什么，他笑着耸耸肩：
“不过我确实想那么干来着，还提前两天分散了那边的守卫，结果正准备救人，被两个小混蛋捷足先登了。人是放出去了，我也被守卫军发现了。谁？我也没看清是谁，就远远看见俩小混蛋骑着机车跑了，他们倒是潇洒，让我被守卫军追着跑了一晚上。”
“……”
小混蛋之一的07心情有些微妙。
怪不得那天晚上的劫狱格外顺利，守卫薄弱不说，后来还莫名其妙停了电，最后离开时根本没人管他们，连追都没追一下。
岑麟还嘲笑那些家伙都是吃干饭的，原来不是守卫军没用，也不是他和岑麟运气好，而是有人早早做了准备，替他们负重前行罢了。
07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何时微微弯起了唇角。
他换了个姿势，侧躺在小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抬眼望着房间另一头的叶绯。
后来，他们没有再说话了，叶绯翻找着东西给他们处理伤口，这里条件不好，只能做到最简单的清创，不过07见叶绯似乎带了很多针剂，他会给每个过来的伤者扎一针，也不知道究竟是止痛药，还是别的什么。
那天晚上，这边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伤者，毕竟前一天战区的战斗十分激烈，守卫军那边有随行医生，极光却不一定有治愈系异能者。小伤自己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咬牙也过不去的伤只能过来找叶绯。
叶绯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他最多也只在空闲的那十多分钟里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儿，很快又被敲门声吵醒。
07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跟着他熬了一晚上。
一直到天快亮了，叶绯才回到床上，他好像累得不行了，身上的外套都没脱，倒头就睡。
07却没有睡下去的心情，他在叶绯睡着后，轻手轻脚地越过他，离开了那间屋子。
他并不是个闲人，他还有任务在身，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一抽就答应叶绯要和他一起住两天，明明这完全没有必要。
07有点看不懂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他有点烦躁，就在叶绯睡着的时候，出去转了一圈。
他没有走远，只找了一处地势较高的位置，望了一眼战区。
这个时间，两边似乎已经休战了，07远远看见了守卫军的营地，以及另一边借助地形隐匿的极光组织。
现今世界，在外面流浪的异能者有很多。几十年前，异能者那边也有一个类似伊甸园的地方，他们把那里叫做乌托邦，那是一个叫诺亚的强大异能者建立的，只是没过多久，乌托邦莫名被毁，原本住在那里的异能者一部分向伊甸园归降，另一部分就在荒芜的世界中流浪。
现在过去这么多年，流浪的异能者聚在了一起互帮互助，就有了很多像极光这样的组织。
原本流浪者和伊甸园井水不犯河水，但伊甸园白塔实在太过狂妄，他们想掌控所有流浪异能者，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07的任务是配合守卫军追回战犯，必要时帮助守卫军捣毁极光据点。
07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上叶绯，看起来，叶绯还想在守卫军手里保护极光那些异能者们。
但这跟07没有关系，他可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毁掉自己的任务、让自己惹上麻烦。
毕竟那家伙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
07想起这个就生气。
他在心里盘算着完成任务的方法，最终打算在叶绯睡醒之前赶回去，带上自己的东西先走，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叶绯这里被绊住脚步。
这样想着，07快步往回赶去，但在路上，他却发现了点微妙状况。
为了方便观察，他在周边找了一处地势高些的断坡，离开时也没从上面下来，直接沿着断坡的边缘往回走。
只是路上，他偶然往下望了一眼，却见和他一起去往叶绯小屋方向的还有其它人。
那是两个站在一起的人影，看样子脚步有点踉跄，像是伤者，估计也是去找叶绯治伤的。
原本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但07在意的是，那两人身后远处还跟了一个人。
跟在后面的那家伙脚步轻便，警惕心很强，一看就知是有意在盯梢。
07猜那是秩序守卫军的人。看来是极光的异能者们被发现了行踪，如果就这样被守卫军跟着发现叶绯的小屋，那叶绯估计会遇到大麻烦。
07心里更烦躁了。
他在想，叶绯遇不遇见麻烦跟他有什么关系，毕竟才四年不见叶绯就把自己忘光光了，他只是个被忘记的陌生人罢了。
07真的很在意这件事。
他看着守卫军的人跟在那两个伤者身后，一直到伤者进了叶绯的小屋。
那之后，守卫军没再继续向前，他停在那里，低头摆弄自己的联络器，多半是在叫人。
07知道，要不了多久，守卫军的人就会过来，把小屋夷为平地。
07觉得这跟自己没有关系。
但心里这样想着，他还是在守卫军小分队到来时，把那些人堵在了断坡下。
守卫军一共来了十二人，这是他们一支小队的规模。他们身上带着全套护具和枪械，对付起来很麻烦。不过07经过四年的训练，早已对战斗有了自己的认知。
十二个人，对他来说不算太难。
一开始，守卫军的人并没有把07放在眼里，但当同伴一个个□□脆利索地拿去性命，留下的人也逐渐慌了。
事情也从争斗，变成了07单方面的狩猎。
最后剩下来的是这支小队的队长。
那位队长眼尖地看见了07手里枪支的标识，他惊得睁大了眼：
“……基地的标志，你是方博士派来配合任务的那个零七！你是叛徒！！”
这话出口，让07心里一惊。
而对面那人意识到这点，立马去摸自己身上的通讯器，准备向上级传达这个消息。
好在07眼疾手快，一枪击碎了他手里通讯器的屏幕。
他微微皱着眉，他知道，这个人留不得了，不仅人，这一地的尸体都得好好处理掉。因为他不知道子弹上会不会有什么特殊印记，会像他的枪一样，让他暴露身份。
只要他们向上面泄露有关他的一个字，那等待他的都将是无止境的追杀与死亡威胁，毕竟他原本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活。
说实话，07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为了叶绯把自己放进这样的危险中，明明他完全不用管这烂摊子。
反正帮了再多，那人也还是记不住他。
不过，事情走到这一步了，07也不后悔。
他拧紧眉，打算一枪崩了那人，再去处理尸体。
但好巧不巧，他的子弹用尽了。
扳机连续扣动，传出的却并不是枪响，而是一下一下轻轻的“咔哒”声。
07有些烦躁，他收起枪，转而从腰带里抽出匕首，打算一刀把那人解决掉了事。
那人还想逃，他撒腿往军营的位置跑去，但还没几步就被07按在了地上。
07扼住他的脖颈，出手时，他在想，等把这家伙宰了，再把尸体处理完，他就走人，然后完成任务回家，叶绯爱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
今天帮他解决了十二个人，就算做是他昨天帮自己洗衣服的报酬。
07漫不经心地想着，把刀刃对准了那人的脖子。
但也就是那时，被他按在地上的、原本被卸了武器的男人，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枪。
07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抵在了自己胸膛靠下的位置。
等他意识到那是枪口时，已经晚了。
“砰——”
一声枪响。
剧痛贯穿了07，令他整个人空白了一瞬，但他的本能还是支撑着他，将手里的匕首插进了男人的喉咙。
男人举着枪的手垂下了，07也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抬手想去捂住自己身上的伤口，但血却源源不断往外冒。
那一年，他的血还是温热的。
恍惚间，07似乎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叫他：
“喂！”
“凌西！！！”
这个时候，07已经没力气生气了。
他在想，这到底是个什么傻子，两个字都能听错。
明明……他才不叫这个名字。

第144章 07日记-[11]
“凌西！！！”
叶绯原本并没有注意屋外的情况, 他还在补觉，被伤员敲门叫醒时，他发现身边的07不见了, 但07的衣服和随身背包都还在, 他猜应该是小孩好奇，出门转悠去了，所以也没有多在意。
他照常给伤员处理伤口, 顺口问了两句昨天的战况。
“哦，昨天还算顺利, 就是那群狗养的守卫军手里的家伙实在太厉害, 老王的防护撑不住了，好些兄弟姐妹们被他们那些破枪伤了, 不过还好有叶医生，我们没牺牲太多人。”
“那就好。”
叶绯眼下挂了浅浅一层黑眼圈, 他给那人处理好伤口，起身去身后的箱子里拿了根针剂，注射在了伤者伤口附近：
叶绯低头摆弄手里的针管。
针管内的药剂呈浅黄色, 似乎还略微有点偏粉。
伤员点点头。
叶绯治伤总会用这种药, 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们知道叶绯是白塔医生联合会会长，这多半是什么新研究成果。
说来也奇怪，这药并不止痛，甚至还有很强的副作用，比如发热、腹泻、呕吐，但神奇的是，这药能帮助伤者伤口快速愈合，像枪伤刀伤那些严重到寻常要休养十天半个月的大伤，通常只用个三四天就能好个七七八八，还不留疤，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后遗症。
那人看着银色针头没入自己的皮肤，这针扎得痛得要死。
他倒吸一口冷气，问叶绯：
“叶医生，你这药可真神奇。对了，你还记得小于吗？他以前就是做药剂的，他一直想研究这药成分来着，想着我们能自给自足了就不用麻烦您三天两头冒着危险往这跑了，但他研究来研究去，也没弄出个什么名堂呢。”
“这样吗。”叶绯听了，轻笑一声：
“那我下次见了他可得告诉他，让他别白费力气了，也不是吹牛，这药可只有我能做出来。”
“秘密配方？”
“嗯哼。”叶绯点点头：
“算是吧。”
那人被叶绯逗笑了，他乐了两声，但不知为何，又突然惆怅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
“叶医生，您可真是个好人。不然我们这些家伙被逼到这份上，迟早得被狗养的白塔逼死。”
叶绯摇摇头：
“我也就只能做这么多，你们不用谢我。”
他帮那人包好伤口，刚弯腰准备给他带两个便携水包，结果才伸出手，他突然听见屋外不远处传来几声枪响。
叶绯眉心一跳，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这小屋地势偏，虽然离战区不远，但战斗一般来说不会波及到这里，可这枪声听着那样近，显然是有人在这附近起了冲突。
叶绯的第一反应就是07，那小孩一个人跑出去了，该不会遇上探查地形的守卫军了？
这样想着，又是几声枪响传来，期间还混杂着几声哀嚎。
“怎么了这是？”
屋内其余两人也听见了，他们一哆嗦。
“我去看看。”
叶绯待不下去了，他把水包扔给伤患，自己拎起外套往门外去。
他这小屋的地理位置比较占优势，它建在几处断坡中间，几乎是三面封闭。叶绯沿着断坡找向枪声传来的位置，远远就看见几个人影缠斗在一起。
其中几个人穿着灰白色的守卫军制服，另一个少年则穿着叶绯的高领上衣，是07没错。
一开始，叶绯以为是07在被守卫军欺负，但没一会儿，他就见那少年身姿利落地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守卫军，几乎都是一枪毙命，身手和枪法都极佳。
说实话，叶绯看着他这打法有点眼熟，这让他想起了白塔某个叛逆的小姑娘。
这个想法令叶绯心里一惊。
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守卫军那边只剩下了一个人。
叶绯看07一枪打碎了那人的联络器，想再开枪，可子弹却似乎已经耗尽了，因为叶绯看见他收好了枪，转而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07握着刀追上了那人，将他按倒在地，叶绯紧盯着他的动作，也就是那时，他瞳孔一紧。
他看见守卫军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枪，抵在了07侧腹。
“凌西！！！”
叶绯的声音和枪声叠在一起，终究还是晚了。
他看见07身上溅开了一朵血花，但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07干脆利索地一刀结束了那人的性命。
“凌西！”
叶绯在这时候才赶到07身边，他扶着07到一边。
07看了他一眼，他目光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张张口，又垂眸看了看自己沾满血的手。
07中枪的位置在侧腹，没有伤到心脏还算幸运，但这伤依旧拖不得。
和叶绯一起过来的还有他小屋里那两个伤患，他们比叶绯慢一点，此时，叶绯转头看向他们：
“麻烦！麻烦帮我叫点人好吗？”
他们自然不会拒绝叶绯的请求，其中一个忙点点头，去联系自己极光的同伴：
“老蒋，叶医生这边出了点情况，有人受伤了，需要叫几个人帮忙。”
“多来几个人！”
叶绯扬声提醒道，而后顿了顿，解释：
“帮忙处理尸体。”
那人愣了一下，连忙原话转达。
和他同样意外的还有叶绯怀里的07。
到现在，他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晰了，他腹部传来撕裂一般的剧痛，喉咙涌上一股腥甜，有血不断从他唇角溢出。
07靠在叶绯怀里，血染了他一身。
他有点恍惚地听着叶绯和旁边的人说话，他在想，叶绯说了什么？他是说，他要处理尸体？
叶绯那么聪明，多半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吧，他不是什么逃难者，也不是什么投奔极光的异能者，他只是个靠杀戮存活的坏家伙罢了。
叶绯要处理他的尸体吗？
“叶绯……”
07很努力，才从自己嘶哑的嗓子里发出一点点声音。
叶绯这家伙，连他的名字都能听错，也不知道他这样小声地跟他说话，他能不能听见：
“我不是好人。”
“别说话了，留点力气，好不好的，等伤好了咱们再掰扯。”
他简单给07处理了一下伤口，想先帮他稍微止点血，等到做完这些时，他看了眼07，这孩子已经没意识了。
好在极光的人很快赶到，他们开着秩序守卫军的悬浮车，多半是前两天抢来的新玩意。
那车开得飞快，几乎是在漂移，甚至都带了残影。
赶到的时候，车子一个急刹，掀起一阵带着尘土的风。
随后，车门打开，驾驶座跳下来一个干练利落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看着三四十岁的模样，留着一头短发，穿着一身废土风工装打扮。
她一出现就大喇喇道：
“怎么怎么了，谁受伤了，要处理什么尸体？我在行啊！”
蒋沁叉着腰大步走过来，近了才发现叶绯怀里的07。
她看那小家伙浑身是血，还愣了一下：
“哟，这么严重啊？”
“嗯，我那地方多半暴露了，现在得跑一趟你们极光，介意吗？”
“无所谓啊，去呗，车子会开吧？尸体要怎么处理，交给我。”
蒋沁似乎对“尸体”特别执着。
叶绯把07抱了起来，简单道：
“他们中枪了，伤口的子弹多半有标记，给他们找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好好埋起来就好。对了，记得检查销毁一下他们身上的定位装置，别被追踪到了。”
“OK。”
蒋沁跟他比了个手势，随后朝后面招招手，后方的车上陆续下来五六个跟她差不多装扮的男女。做完这些，蒋沁又朝那边两个伤患扬起下巴：
“伤号跟叶医生一起回去吧，这有我们就行。”
“谢了。”
叶绯冲蒋沁点点头，随后再不敢拖延，带着07上了车。
极光大营在无人区中心的废墟城区里，因为都是些四处聚集在一起的异能者，所以不像伊甸园，有干净屋子和先进设备。
不过这两天，叶绯听伤者说，蒋沁前几天大闹伊甸园后还顺回来不少东西，她拍着胸脯说那都是给叶医生抢的，都是叶医生用得上的玩意。
叶绯只希望他真的能用得上。
原本极光对进入人员有严格的检查流程，但他们见是叶绯，也没敢耽误他的时间，一路放行。
叶绯带着07回到了极光大营，大概是蒋沁离开前打过招呼，极光的人已经给他誊好了手术室，把他可能需要的东西也一并搬了进去。
叶绯把07放在床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支针剂放在一边，并没有立刻使用。
他先从旁边的箱子里翻出一个病毒检测试纸。
他以往给人治伤的药，虽然效果好，但那有个致命的限制，就是只能用在异能者身上。
曾经白塔有过一个“种植计划”，大致就是从异能者身上提取α病毒样本，再将它移植到普通人身上，以实现异能移植。
但那计划内三批实验志愿者全部死亡，证明了这个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
但，虽然种植计划失败了，叶绯却从中发现了新的可能性，这也是他那些针剂的来历。
那些药剂，就是叶绯从自己血液里提取出来的α病毒。
种植计划证明了α病毒不可能移植到普通人身上，但叶绯却实现了不同α病毒样本的兼容。他研究了很多年，经过不断的失败后，他在病毒样本里添加了许多别的成分，使药剂中属于叶绯的病毒样本和伤者血液中的病毒能够实现短暂融合，虽然达不到“绝对治愈”，但也能达到加速愈合的效果。
可……
叶绯沾了一点07的血，放在病毒试纸上。
短暂的等待后，试纸没有反应。
这说明，07并不是一个异能者。
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了。
叶绯微微皱起眉，垂眸看着床上的07。
他似乎在犹豫什么，在短暂的停顿后，他大步走出了房间，对外面等着的极光成员道：
“我需要锁一下门，里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用担心，麻烦了。”
可以说，极光组织的成立，叶绯功不可没，成员们并不会怀疑他的决定，也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叶绯将门落锁，自己从箱子里翻出一支干净的针管。
他没有犹豫，直接掀起自己的衣袖，在简单消毒后，他将针头插进了自己的手腕。
暗红色液体渐渐被抽离。
叶绯皱紧眉：
“尽人事听天命。”
“臭小子 ，希望你能挺过来吧。”

第145章 07日记-[12]
给普通人注射药剂跟注射血液, 还是有点微妙的不同。
那点不同在于，前者必死无疑，而后者还有一线生机。
药剂是叶绯改良过无数次的, 他削弱了排异反应带来的严重副作用, 代价则是把血液融合变成了比较极端的病毒融合。
而注射血液达到的异能借用效果原本来说不可能实现，但基于叶绯异能的特殊性，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他的血液能令普通人短暂拥有自身修复能力, 但危险之处在于治愈效果消退后带来的严重副作用。
叶绯没有在普通人身上试过，他不知道副作用具体会有多严重, 岑介倒是用他的血多活了百来年, 但那家伙是“换”血，他身边还围着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器械和十几个专业医者, 所以并没有太大参考价值。
原本事情不必走到这一步，但叶绯也没有别的办法。
虽然别人叫他一声医生, 但事实上，他本来是个心理医生，虽说活了这么些年什么都会一点，枪伤这种手术也勉强能做，但现在一是环境达不到要求，感染风险太大，二是工具不足, 叶绯实在没办法在这里找见手术刀和缝合线，更别提还有麻醉输血等其它问题。
等待07的, 只有伤口感染溃烂，或者失血过多死亡两条路。
但叶绯想给他创造第三条路, 即使那依旧危险。
因此叶绯并没有多犹豫, 他把从自己体内抽出的血液注进了07的身体。
对于这样严重的伤口, 这点血不会有太大的作用，好在这间屋子里有不少干净针管，叶绯有些麻木地重复着抽血输血的动作，带血的针管扔了满地。
在一管又一管新鲜血液注入07身体后，他的伤口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原本昏迷的07也在伤口好转后缓慢恢复了意识。
他躺在那张小床上，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床边的叶绯。
叶绯已经有点站不住了，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此时正紧拧着眉，低头抽取自己的血液。
07看着他，艰难地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衣袖。
注意到这点，叶绯愣了一下，紧锁的眉头也稍微舒展了些。
他微微弯起唇：
“醒了？”
但07看不见他那个笑容。
他哑着嗓子问：
“我要死了？”
“有可能哦。”
叶绯也不骗他。
他如实和07说：
“你不会死于失血过多，但你可能会死于血液注射后的强烈排异反应与副作用。抱歉让你经历这些，但我想救你，可以坚持一下吗，凌西？”
07眼睫微颤。
他想提醒叶绯，于是强调道：
“我不是好人。”
“但你保护了我，不是吗？”
叶绯语气温柔：
“我听说这次来无人区的除了守卫军，还有方远加塞的一个神秘成员，是你对吗？我没想到那个神秘人会是个小朋友，但凌西，你让我有点意外，你很聪明，也很强。”
叶绯把最后一管血液注射进07的身体，边问：
“你的任务应该是帮守卫军铲除极光吧？但你却跟他们站在了对立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谢谢你保护了我，我也会尽我所能来保护你。”
“……”
07听着这话，没有应声。
也是，叶绯就是这样的人。
他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
“接下来会很痛苦吗？”
“嗯。”叶绯点点头：
“会非常痛苦，你也有可能因此丢掉性命，怕吗？”
“我连死都不怕。”
07低声道。
随后，他重新拉住了叶绯的衣袖：
“那你别走。”
“嗯？”
“你陪我。”
“嗯。”
排异反应在伤口彻底修复之后才会出现，这期间，07短暂地睡了一觉。
中途叶绯收拾好了地上的针管，又打开门锁，麻烦极光成员送了点吃的过来。他需要补充体力，07也需要。
07腹部的枪伤不再痛了，甚至他身体里的子弹都在伤口修复后被顶了出来。07捏着那颗子弹，那感觉十分微妙。
真正的痛苦是下午时来临的。
一开始是突如其来的发热，07觉得身体在短时间内变得滚烫，一起到来的还有寒冷晕眩与乏力。
他明明躺在床上，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转。
叶绯用手试了他的体温，他还被喂了很多药，只是那似乎并不管用。
他蜷起身子，缩在被子里，但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直到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随后，有人坐到了床边，把他抱进了怀里。
那人的身体太温暖了，07听着他的心跳声，五指紧紧地捏住他的衣角。
他闻着他身上的香味，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那人坐在他身边，给他讲那个该死的无聊小蘑菇的故事。
过了一会儿，他的思绪却又飘到了某个夜晚。那时那人坐在椅子上，07一寸一寸用指腹描摹他的眉眼，感受着他的体温在自己指下逐渐冰凉。
好在现在，那香味的主人依旧是温暖的。
07被他抱在怀里，明明自己的体温是滚烫的，他却还在努力汲取他的温度。
07的意识有些恍惚。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他一直那样被叶绯抱着，再后来，他体内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麻痒感。
07很难形容那感觉，那像是无数只蚂蚁钻进了他的血管，在他全身上下游走爬行。
07一开始试图用抓挠来止住那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痒，但一直等他的手臂都被自己抓破了，那感觉也无法缓解半分。
“……别挠了，乖乖。”
他听见叶绯很温柔地在安抚他，后来，大概是为了阻止07再伤到自己，叶绯抓住了07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07也用力握紧了他。
其实，07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这种程度的伤痛也无法支配他，就像他说的，他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怕这种程度的折磨。
但到了这时候，他握着叶绯的手，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听着他的声音，埋在心里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全都涌了出来。
他哑着嗓子和叶绯说：
“骗子……”
“怎么啦？”
叶绯的声音似乎有点无奈。
07却不知该从哪和他说起，他没头没尾道：
“我一直记得你。”
“记得你的味道和声音，记得你说的话。”
“但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在意过我？”
07这次见到叶绯后，心里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怨气。
他之前以为是因为叶绯不记得他、或者听错了他的名字，但现在他才意识到，那是因为他觉得叶绯根本没有在意过他。
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当初他和他说的话，记了整整四年，对他来讲，他短暂的人生中，回看起来，有一大部分都是叶绯的影子。
但对于叶绯来说，自己只是他人生的一个过客。
叶绯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他要救很多很多人，而自己在那些人里，不是年龄最小的、不是最可怜的、不是最强大的，更不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
但叶绯平等地关心着、爱着每一个人，他对每个人倾尽所有，尽他所能去帮助，却又转眼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07觉得这有些不公平。
他想要叶绯也像自己一样，让他的人生也染上自己的影子，让他也记住自己的声音和味道。
所以，被阳光照耀的人是不会被阳光记住的。
07颤抖着挣脱开叶绯的手，他用指腹碰上了叶绯的脸颊。
他像四年前那样，用指腹轻轻勾勒他的眉眼和鼻梁。
他问：
“你想要什么？”
“啊？”叶绯任他的手在自己脸上乱摸一通，也不在意。
“我问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愿望？”
07问得很认真。
只有被温暖的人才会把阳光印刻在心里。他从认识叶绯开始，就是叶绯在帮助他，那反过来，要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帮到他，那是不是就能被记住了。
当时的07并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理，他只想要事情公平一点，想要叶绯记得他的名字。
“我想想啊。”
叶绯那时却没有多在意。
因为这小孩明显已经意识不清了，说话也语无伦次，他听不太懂。
他带了些安抚小孩子的意思，语气却多少有点怅然：
“我想有一天能逃离现在的生活，不用考虑得失，也不用考虑乱七八糟的顾虑，能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好……”
07话还没说完，身体里的痒意就爬到了喉咙，他剧烈地呛咳几声，咳出了一手鲜红的血。
但他没在意，他擦了擦唇角，说：
“那你等我。”
他呼吸有些颤：
“……你等等我。”
“下次……下次，你要记住我。不然，我就……”
他就……
就干什么呢？
07也不知道。
因为没过多久，他身体里的麻痒变成了痛。
剧痛游走在他身体里，一开始还能忍受，但后来，那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他无意识地喊着痛，一双手紧紧抱着叶绯不放。
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天晚上，07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总之，他终归是扛过了最猛烈的一段排异反应，他扛了下来，只剩身体的低烧未散。
而叶绯也陪了他一晚上，一直等07状态好了一些，他才放开他，自己去一边休息。
等07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他烧还没退，但比起昨晚已经好了太多。
他想坐起来，但身体没什么力气，最终还是被床边人扶了一把才坐起来。
但那人并不是叶绯，07在短暂的空白后，下意识撇开了她。
“喂喂，你个小屁孩，嫌弃我吗？昨晚抱叶医生抱那么紧，谁拉都不松手，今天我扶你一把都要推开啊。”
蒋沁语气夸张。
07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在极光组织，但他依旧警惕：
“他人呢？”
蒋沁也不跟小孩子计较。
她朝那边努努嘴：
“喏，那呢。”
07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看见，窗边，不远处，属于叶绯的热量团正蹲坐在小板凳上，他手里似乎捧了一本书。
而他身边还围着几个小团子，应该是群不大的小朋友。
“……”07默默挪开了视线：
“倒是招小孩喜欢。”
“哟哟哟。”
蒋沁夸张地打量了他一眼。
随后，她走到了窗户边，推开窗朝那边喊了一句：
“叶医生，你小朋友醒了，醋味飘一屋子了都，还不来看看？”
“啊？”叶绯没听懂蒋沁什么意思。
但他听见07醒了，还是立马放下书小跑了过来。
他推开门，走进屋内：
“醒了？有没有哪不舒服？”
他又看向蒋沁：
“什么醋啊？”
提起这个，蒋沁笑了几声：
“你小朋友不乐意呢，看你跟别的小朋友玩，说就你招小孩喜欢。”
“没办法嘛，太受欢迎了。”
叶绯这下听懂了，他脸皮挺厚，耸耸肩走过来。
他揉揉07的脑袋：
“是招小孩喜欢啊，怎么，凌西也喜欢啊？”

第146章 07日记-[13]
“怎么, 凌西也喜欢啊？”
叶绯的手落在07发顶，轻轻揉了揉。
07愣了一下，撇开了视线, 声音低了些：
“少自作多情。”
“哎呦, 你这么说我好伤心。”
叶绯轻笑一声，又用手掌贴贴07的额头，试了试他的体温：
“还是有点烧, 一会儿再给你吃点药。不过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恭喜你啊凌西, 你活下来了, 很坚强哦。”
“叶医生！！”
叶绯一句话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一声呼唤, 有人跑过来扒在门口：
“叶医生，前线又送回来几个伤员, 您帮忙看看吧。”
“哦哦，行。”
叶绯立马收起散漫神色，点点头。
旁边的蒋沁在这时提醒道：
“你屋里的水和药我都给你搬回来了，都在隔壁呢，你去看着用。”
“好嘞，靠谱。”
叶绯冲蒋沁比了个大拇指，往外走了几步, 而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重新折返回来, 嘱咐07道：
“稍微活动一下啊，饿了渴了就跟你旁边这阿姨说, 有不舒服随时找我, 我不走远。”
“你说谁阿姨呢, 我是姐姐！”
蒋沁送手边抓了块毛巾，团一团冲叶绯丢过去，叶绯笑着接住了，拿在手里离开了这间屋子。
07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等到叶绯消失在了门口，他才收回视线。
蒋沁打量他一眼，意有所指般问：
“怎么，叶医生走了，还舍不得啊，小孩，你跟他什么关系啊？昨晚那动静，闹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医生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罪恶事呢。”
听见这话，07眉心一跳。
他问：
“昨晚？怎么了？”
他昨晚被排异反应折磨了一晚上，高烧、麻痒、剧痛轮番叠加，他意识都有些不清晰了，根本不记得自己都做了什么。
而见他这样问，蒋沁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也没什么把，就是周边一百米以内的人都能听到你的惨叫，边叫边骂叶医生是骗子，让他不能忘记你，我们担心出事，还进来看了一眼，结果一进来就看你抱着叶医生不撒手，吐了他一身血，我们想把你拉走让他换件衣服，你还死死扣着他的手不放。”
“……”
07对于蒋沁说的这些完全没有记忆。
他微一挑眉，问：
“然后呢？”
“然后？然后叶医生说没事，抱着你熬了一晚上，后来你没力气了，也不骂了，等那阵劲儿过去，天都快亮了，叶医生才重获自由啊。”
说着，蒋沁似乎叹了口气，07注意到她好像打量了自己一眼，才问：
“不过，小子，昨天叶医生屋子旁边那一小队守卫军是你杀的吗？他们体内的子弹上可有白塔的标识，你是白塔的人？为什么要帮我们？”
“没在帮你们。”
“帮叶医生总有吧？”
“还人情。”
“那你这人情还的可真够大的，要是被你上司发现，那可是要死人的啊。”
“无所谓了。”07语气淡淡。
“嗯，好吧。”蒋沁耸耸肩：
“那要出去转转吗？你小阿姨带你看看我们极光，万一以后你被白塔追杀，还有个去处不是？”
“你多虑了。”
07瞥了她一眼，但还是下了床，默许了她的提议。
在这期间，他掀开自己的上衣，用手摸了摸自己腰侧的伤口，发现昨天还狰狞地躺在那里的枪伤如今已经恢复平整，那一块的皮肤也已光滑如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07微微皱起眉。
昨晚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叶绯似乎一直在给他注射什么东西，但无论哪种药剂，也没有一夜之间修复伤口的能力。
他倒是记得叶绯的异能和治愈有关，难道……
蒋沁看出了他的疑惑，她问：
“你不是异能者吧，所以，你还记得昨天叶医生给你打了什么吗？”
07只有一个模糊的猜测，他答：
“他的血？”
“嗯哼。”
蒋沁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似乎严肃了点，她提醒07道：
“既然叶医生已经这么做了，你也猜到了，那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救了你的命，我希望你看在这点的份上，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就当是保护他？”
“我知道。”07顿了顿：
“他给你们治伤的药也是……？”
蒋沁原本不是很想说，但她看着这小孩，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从她认识叶绯开始，叶绯一直都是孤单一人，现在这个孩子似乎和他有点牵扯，他不顾自己安危救了叶绯，这很难得，蒋沁觉得，这家伙应该是对叶绯来说挺重要的人，当然，现在还不是，但未来总有这么一天。
因此她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选择简单跟07解释了一下：
“差不多吧，只不过在别人眼里，那只是一种只有叶绯拥有的特效药罢了。”
07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微沉：
“被救的人，应该知道叶绯为了他们都做了什么。”
“某种程度来说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小孩，医生善良，可他的善良是有限的。试想一下，今天他用他的血救了你，别人没有看见你身上的排异反应和副作用，他们只看见一个前一天还半死不活的小孩在一夜之间突然伤势大好。要是他们知道这是叶绯的血的功劳，他们得出的结论就只有，叶绯的血能够起死回生。
“你很聪明，应该能猜到之后会发生什么，觊觎叶绯的眼睛会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他会被有心之人关起来，他存在的意义就只剩了漫无目的地供应血液。”
蒋沁从椅子上起身，带着07走向门口的方向。
而后，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像是感叹一般：
“第一次听叶医生提起这些的时候我还挺意外，因为我觉得他看起来还挺单纯的，不像是能提出这种阴谋论的人，不过后来我才知道……”
蒋沁顿了顿：
“你也是白塔的人，你猜，他在白塔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07皱起眉。
他记得，叶绯跟他说过，自己逃不出囚笼，说想要人救救他。
现在看来，囚笼多半是指白塔，再加上蒋沁和他说的这些，难道这么多年，叶绯一直被某个人掌控在手里，不断地榨取他的价值和血液？
“叶医生这个人很奇怪吧？”
说着，蒋沁推开了房间的门，将07带了出去。
07抬起眼，看见一片城市的废墟，废墟之上有很多临时搭建的屋子，不少人行走在废墟间，他们脚步匆匆，路过蒋沁时，还会抬手跟她打招呼。
蒋沁一一应了，而后才继续同07道：
“明明自己已经过得那么惨了，却还想着要帮助别人。要我是他，早就摊牌不干报复世界了。”
07听着蒋沁说话，没回应，他只是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叶绯坐在桌边，他桌后是排着队的伤员。他低头的动作很认真，边处理伤口，还边跟身边人说着什么，声音很温柔。
简泠西远远看着他，看着那团属于叶绯的热量影子，略微有些出神。
蒋沁站在他身边，她顺着07目光看过去，自顾自道：
“我刚认识叶医生的时候，和你昨天那样子强不到哪去。不吹牛啊，我异能可强了，还上了伊甸园的通缉名单呢，哎呀，想想那次就是我被守卫军走了个半死，我都以为我要死了，结果遇上了叶医生。”
听蒋沁这样说，07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也那样救你了？”
听见这话，蒋沁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哭笑不得：
“放心，你是独一份，他只给我打了普普通通的一针药而已。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他是白塔的人，后来知道了，我还差点揍他一顿，不过这误会很快就解开了，如你所见，我们现在是朋友。”
07没理会蒋沁话里的打趣意味，他只问：
“伊甸园守卫很严格，他又说自己身在囚笼中，那他是怎么出来的？”
“虽然这样说很不合适，但我觉得你可以这样理解。”
蒋沁犹豫了一下，道：
“人养个小猫小狗，还会偶尔把它们放出放放风。想来叶医生也是一样的吧，他身上还有剩余的利用价值，白塔也不能把他逼得太紧，所以在一定的范围内，叶医生还是自由的，只是这些自由太过短暂。我想想，他一个月大概能出来个两三天把，这是极限了，但他还是利用这每个月的两三天做了很多事情，比如……”
蒋沁抬起眼，望向他们的极光。
四面八方聚集来的流浪异能者，团结在一起，在废墟上建立的新的家园。她到现在还记得叶绯在废墟之中笑着搭起极光第一栋小屋的模样。
“比如，是他跟我一起努力，才有了今天的极光。”
蒋沁这话说完后，二人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07才再次开口，他问：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
蒋沁有点怅然的模样：
“因为，大概是因为，你离他最近吧？”
蒋沁想抬手拍拍07的肩，但临到头她又想到07不喜欢肢体接触，于是干巴巴收回了手。
她叉起腰：
“我什么时候见他，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我们在遥远的无人区，要是他真在伊甸园出了什么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看得出来你还挺喜欢他的，所以我把他的故事告诉你，希望，如果有一天，他遇到麻烦，也能有一个能对他施以援手的人吧。”
“谁喜欢他。”07却是微一冷哼：
“连我名字都记不住。”
“啊？你不叫凌西吗？”
“谁叫凌西？”
蒋沁愣了一下，随后像是被按到了什么开关，开始夸张地捂着肚子笑：
“乐死了，别生气啊小孩，他就是记性差，刚认识也老忘了我叫什么，哈哈哈哈……”
“……”
07没有搭理她。
他只是重新看向了叶绯的方向。
那边，那家伙正低着头认真地给伤者包扎伤口，轮廓专注又温柔。
07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似乎是想透过那些浓郁的热量颜色，看清他的模样。
他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微微弯起了唇。
是一个笑的模样。

第147章 07日记-[完]
07并没有在极光留太久, 毕竟他还有自己的任务，如何跟方远他们解释自己的行踪，这是一个问题。
因此在简单的休整后, 07在叶绯的监督下退了烧, 身体看样子完全恢复了健康。那时叶绯很高兴，可那时，07也要准备离开了。
但他自然不能就这样走, 在离开之前，他约了蒋沁, 两个人瞒着叶绯离开了离开了极光, 去了一处偏僻的废墟旁。
“真打算这么做？你小子可真狠啊，明明叶医生费老鼻子劲才把你救回来的。”
“没办法, 我得有个交代。”
07顿了顿：
“……就是要给你添点麻烦。”
蒋沁摆摆手：
“无所谓啦，我早就是伊甸园通缉名单的常驻嘉宾了, 功劳簿里多你一个也无所谓。”
说着，她脱下了自己的半指手套，搓搓手掌：
“准备好了吗？”
蒋沁的异能是定点爆破，她可以将手边任何物品赋予炸.弹属性，的确如她所说，这异能很强，白塔在她身上也吃了不少亏, 她常年都在通缉名单赏金最高的那一栏。
此时，蒋沁弯腰捡了块石头, 抛了两下，而后石块微微发红, 代表她的异能也悄然发动。
“嗯。”
07点点头：
“来。”
他在遇到叶绯的时候就已经毁掉了自己身上的联络器和定位装置, 现在他是失联状态, 如果他就那么完好无损地回去，肯定会惹人生疑，毕竟方远那老东西并不好骗。
他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点伤回去，这办法最简单粗暴，效果也最好，一来可以解释他失联这些天的去向，二来也可以帮他提前结束任务，以免对上极光。
当然，这伤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一个就能解决问题，最好的选择就是蒋沁的定点爆破。
毕竟蒋沁的危险程度在伊甸园是标红的级别，07败在她手里也情有可原，加上07从小就在方远的监视下长大，他们也想不到07出去这短短几天会和蒋沁有什么牵扯。
07看见蒋沁抛出了手里的石块。
她会控制爆破位置和力度，尽量让07身上的伤看起来惨，却又不至于伤到性命。
07盯着那石块，心里十分平静。
他想起自己离开极光时看见的画面。
那时，叶绯正搬个小板凳坐在外面，他捧着故事书，正在给身边围着的几个小朋友讲故事。
小朋友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盯着叶绯，是不是咯咯咯笑两声，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叶绯会伸手轻轻捏捏他们的脸蛋，拍拍他们的脑袋，动作很温柔的样子。
那都是叶绯帮助过的人。
那都是被阳光照过的人。
07只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
不过他不愿意继续这样下去。
他付出了那么多的想念，让自己的生命都染上了叶绯的影子，他才不甘心和别人享受一样的待遇。
他要让叶绯记住他，要让自己在叶绯生命里也变得重要。
就像叶绯在他生命里那样。
那天，他身上带了大片大片的炸伤，蒋沁弄出的动静很大，引起了守卫军的注意。
07躺在那片废墟间，最终被守卫军的人发现并带走。好在守卫军带了很多随行医生，07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加上07是岑介和方远花大心思培养的，他们更不敢怠慢。
07躺在守卫军大营里养了几天伤，上面研判他不适合再继续任务，没两天就把他送回了伊甸园。
但事情至此还没有结束，07还得应付方远的问询。他准备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把自己身上的遭遇和伤全部推到了蒋沁身上，当然，这也是蒋沁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方远依旧没有尽信，好在最后岑麟听闻了07的伤势，她过来看了07一眼，顺便帮他说了几句话。
岑麟的身份还是有用的，在她开口后，方远没再盘问07，这件事至此才画上句号。
只是，岑麟是什么人，她有着敏锐到恐怖的直觉。
她问07：
“外面的世界好玩吗？这伤是你故意的吧，怎么，遇见了有趣的人？”
那时07躺在病床上，轻笑一声，没回答。
岑麟见他不想提，也不问了，她只淡淡道：
“放心，我又不会说出去。虽然你有你的目的，但算来，你这也是在跟白塔对着干，这是我高兴看见的。”
岑麟勾起唇：
“我不想失去你这个伙伴，好好休息吧，零七。”
07看着岑麟离开的背影，目光有些冷。
这女人很强，也很冷漠，是个极度危险的家伙，07不会把她当成朋友，他不会把任何人当成朋友，相信岑麟也一样。
他们两个实在是太像了，07知道岑麟的想法。
岑麟生来叛逆，她热衷于跟白塔、或者说跟她父亲对着干，她似乎对她父亲有着极大的怨气，但07并不知道那是为何。
而对岑麟来说，07就是她路上遇见的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他们可以一起训练一起做事互相包庇一点小秘密，他们不会出卖对方，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是同类，但他们也不会真正把对方当成朋友，因为他们生来孤单而多疑。
岑麟跟07的关系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在07伤养好后，他恢复了训练，而岑麟到了年纪，入读了白塔中央学院，来基地训练的时间明显变少了。
07更多时间还是一个人待在基地里，他一直有想办法关注外面的事情，他听说无人区的极光似乎出了点事情，而医生联合会的叶会长生了一场大病，好几天都没有出现过。
同时发生的大事，还有白塔正式设立了第六个官方机构，从此，白塔五部变成了六部。
在政治审判厅宙斯、秩序守卫军雅典娜、信息处理局赫尔墨斯、工匠制造司赫菲斯托斯、医生联合会阿斯特勒庇俄斯之后，增添了一个新的部门——
死神特勤组，塔纳托斯。
07成为了死神特勤组预备成员，那一年，他还认识了当时死神特勤组组长，言靳。
那男人似乎有点看不上他，他对07说话的态度并不算很好，07也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还是继续着自己训练的日常，偶尔跟言靳出出任务，日子并没有什么特别。
后来，在他十八岁那年，方远带他离开了基地，给他办了白塔中央学院的学籍。
那天领他入学的是岑麟，在填写姓名的时候，岑麟说：
“你的名字写零七不合适吧，我记得你原名叫竹间，要改回来？”
“不用。”
竹间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07不留恋它。
“那另起一个？”
方远在旁边笑眯眯道：
“如果不想用原名，也可以把竹间组在一起，刚好是简，也能做姓，你可以给自己取个新名字，正好，未来就是你的新人生。”
对于“新人生”这三个字，07持嘲讽态度。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只拿起笔，写了三个字：
“简凌西。”
他把写好的表格递给岑麟，但岑麟看着他写下的名字，目光一顿。
片刻，她淡淡道：
“中间那个字换了吧，不好看。”
07并不在意这些：
“随便。”
岑麟应了一声，把表格交了上去。
录入学籍后，07的学生证很快办了下来，07看了一眼，岑麟果然把凌字给他改了，换成了读音相同的泠。
简泠西。
在竹间、07之后，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只是，叶绯连07两个字都听不清，未来，多半也记不下他的新名字。
简泠西合上学生证，把它放进了口袋里。
白塔中央学院的课程多少有些枯燥无趣。
基础课程简泠西都学过，选修的语言和其他古怪课程他也没什么兴趣，他每天就泡在图书馆里，用文字读取器看书，或者去地下训练场，和岑麟一起练习搏斗和射击。
在又一个午后，简泠西翘了课，坐在图书馆里看书。
图书馆里很安静，但偶尔也有人小声说话，偏偏简泠西听力又好，即便不想，也能把其他人低声交流的内容听个清晰。
“哎，你看，那是不是叶老师啊？”
“哪呢？好像真是诶，叶绯是吗？医生的会长？”
“是他是他！他前段时间不是入职咱们学院了吗，没想到能在这看见他，不是，原来他长这么好看啊？”
“我对他的美貌早有耳闻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听说他人很有趣，讲课也有意思，课还好过，从来不挂人。”
“天哪，什么天使。”
“哈哈哈，确实是天使。”
听见这话，简泠西微一挑眉，看向了另一边。
他所在的这层楼人并不多，他很容易就找见了叶绯的影子。
此时，那家伙正趴在桌子上，像是在补觉的模样，多半是上课上累了，趁没课时过来休息的。
那天之后，简泠西去打听了叶绯教的课程。他带两门课，分别是近现代异能发展史和异能理论。
大概是因为叶绯幽默貌美课又好混的原因，即便是选修，他的课程学生人数也是饱和状态，简泠西选不上。
但这对他没什么影响，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离谱，但他还是会每天翘掉自己的必修课，专门坐在叶绯的教室里蹭课听。
只是叶绯的学生名单里没有他，点名也点不到他，简泠西只能坐在阶梯教室最后排，听着叶绯的声音，远远看着属于他的热能团在前面走来走去。
的确如图书馆那两人所说，叶绯讲课很有趣。
他自己就是当今异能体系的缔造者，讲起异能理论来自然得心应手。至于原本枯燥历史课，他讲起来也并不无聊，他会给学生讲红玫瑰尤娜、七芒星亚特兰斯、飓风上将欧蓝星，还有其他很多在近代历史上闪闪发光传奇人物。
讲起那些，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谈什么很熟悉的朋友，他讲起事件也十分生动，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简泠西总是坐在角落里，远远注视叶绯，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笔，听他讲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那家伙的声音真的很好听，落在简泠西耳里，总能让他安心。
叶绯和学生的相处模式就像是朋友，偶尔也会开些玩笑。
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一个调皮学生故意问他：
“叶老师，你年纪不小了吧，你结婚没呀？”
“怎么上个课还带查户口的啊。”
叶绯也不介意，他轻笑一声：
“没呢。”
“那你有没有对象？”
听见这个问题，简泠西微一挑眉，微微坐直身子，等待叶绯的答案，莫名有些紧张。
“没呢。”
叶绯的回答依旧是这两个字。
“那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啊？取向可以透露一下吗？叶老师这么好看，好多人偷偷喜欢你不敢说呢。”
这话吧叶绯逗笑了。
他说：
“什么男孩女孩、取向不取向的，心之所向就好啦。”
这话一出，掀起一片起哄的乱声。
有人继续问：
“那叶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的啊，给划个范围，给个机会呗。”
“啊，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打算谈恋爱，当然，更不打算跟学生谈恋爱啊，所以死心吧。”
叶绯似乎有点苦恼的模样，但他还是给了好奇学生一个答案：
“不过，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的话，那应该会是个能跟我并肩同行的人吧。”
学生又是一片起哄声，叶绯也不介意，并没有阻止他们。
偌大的教室里呼声一片，只有后排的简泠西安安静静。
他手里转着的笔落在了桌上，那声音被起哄声盖住，听不太清。
简泠西用手撑着头，微微垂下了眼。
那时，哄乱的教室中，只有讲台上的叶绯、还有最后排的简泠西没有作声。
他们隔着喧闹的人群，始终没有对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叫07的简泠西坐在叶绯身边，他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能闻见他的味道，听见他的声音。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07看清了叶绯的轮廓，他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他紧紧抱着他，好像他们是最亲近的人，但叶绯却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对。
现在，简泠西把叶绯叫错的那个两个字用做了自己的名字，他在努力靠近他，可不知为何，横在他们中间的东西却越来越多，他离叶绯也越来越远。
叶绯想要能跟他并肩同行的人。
简泠西不想让他身边出现别人，他觉得那个位置，他最合适。
但现在，他连上他的课都得靠蹭，他连他名正言顺的学生都不是，他混在无数年轻人中间，还是坐在最后排、最不容易被看见的位置。
简泠西一直跟在叶绯身后，跟了很久很久，但似乎从来没被注意过。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简泠西努力在追，但叶绯却越跑越远。
等到多年以后，在无数无可奈何中，回想起来，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图书馆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那时简泠西坐在桌边看书，而不远处的两个人还在低声聊着关于叶绯的话题。
“喂喂，今天的阳光也太不懂事了吧，没看见叶老师在睡觉吗，怎么可以晃到他！”
“啊，今天还挺热的，你觉不觉得奇怪啊，为什么他总是穿着高领长袖呢。”
“管那么多干嘛，帅就完了。”
“确实，要不然我们去把窗帘拉上让他睡个好觉？”
“窗帘拉上，别人怎么看书啊喂。”
“是哦……”
在那两人的轻声交谈中，简泠西状似平常地起身，他拿着手里的书放回了书架上，又重新拿下一本。
但往回走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他去到了叶绯对面坐下。
那个时候，简泠西看不见叶绯的模样。
那人原本枕在手臂上，但美梦被阳光打扰，刺得他微微皱起眉。
但很快，阳光消失了，他柠起的眉也松了下来。
那天阳光正好。
图书馆角落里，困倦的年轻老师趴在桌上，他头发略显凌乱，微微遮住了眼睛。
他对面，简泠西单手拿着书，选了一个不那么刻意的角度，用书页替他挡去了刺目的光。
他看起来像是在专心读书。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另一人身上。

第148章 游戏大厅
简泠西活了二十六年, 其中大半时间都和另一个人有关。
叶绯救过他两次，第一次是他握着他的手，替他将刀刃架在自己脖颈。第二次是他给了简泠西自己的血, 把他抱在怀里和他一起熬过了那场痛苦的夜。
简泠西记得叶绯说过的每一句话, 虽然一开始他没多在意，但却依旧下意识在按着叶绯描述的方向成长。
要努力寻找光。
以前简泠西以为光就是伊甸园保护罩内那照在人身上温温暖暖的东西，后来简泠西才发现, 有些人自身就温暖又明亮，他们本身就是光。
他一直跟在叶绯身后, 他是实验体07, 是蜂巢难民凌西，也是白塔中央学院某个普通学生简泠西, 后来，他还是死神特勤组的王蛇。
只是死神和医生的关系差到了极点, 明明都在白塔做事，简泠西却始终见不到叶绯一面。
再后来，他终于除掉了碍事的人，正式成为了死神特勤组的新任首长。
那天，恰好是伊甸园二十五周年大庆，他想用特勤组组长的身份去正式认识叶绯，想告诉他, 这次别再记错他的名字。
但等他走到那里，看见的却是一片人间地狱般的哭叫哀嚎。
他没能和预想中一般, 走到叶绯身前，冲他伸出手, 跟他说, 你好, 简泠西。
他得到的，是叶绯异能失控发狂的消息。
那时候简泠西还不知道叶绯身上很多很多事，听到这件事，他心里第一个反应是怀疑。
伊甸园中心城区布满带着不详气息的湮灭黑雾，触碰到它的人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但叶绯的异能是治愈，要怎样“失控”，才会有这样大的杀伤力？
简泠西不知道。
他只知道，叶绯又在他即将追上他的时候，跑去了更远更远、他触碰不到的地方。
简泠西微微皱了下眉。
他心脏揪紧了一瞬，在梦中，他下意识想去抓住那个人，但手指轻轻一动，他勾到了另一个人的指尖。
简泠西稍微清醒了一点，后来闯进来的是叶绯身上清清淡淡的草木香，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已经抱紧他了。
简泠西微微蜷起手指，而后又悄悄放开了他。
他头有点痛，他现实的记忆还停留在亚特兰瑟那里。那时，他引着决去到了离安全区稍远一些的废墟旁。
这里的决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他打不过简泠西，被血月镰的刀锋逼得节节败退。
但后来，副本内突然出现了一阵强大的精神震荡。
简泠西知道亚特兰瑟是S级精神系异能者，也知道他习惯在每个信徒身上放一丝异能影响，更知道亚特兰斯收回异能时一定会发生精神震荡之类的意外，但他没想到，就算自己离得这样远了，那震荡依旧能影响到他。
简泠西有一瞬的恍惚，连带着脑内掀起一阵剧痛。
他连血月镰都拿不稳了，镰刀掉在了地上，很快就化为虚无，自动收起。
简泠西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片的重影，耳旁也嗡鸣阵阵，他朝后踉跄半步，单膝跪在了地上。
对面的决见此，愣了一下，随即弯下腰，从废墟中捡了一根末端尖锐的钢筋。
简泠西听见决似乎在笑，还像是在跟他说着什么，但简泠西听不清。
决原本就是个模糊的黑色影子，而此时简泠西眼前片片重影，看见的更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色块。
他看见决拎着那根钢筋走向他，似乎那东西下一秒就会贯穿他的心脏。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
也正是那时，他听见了系统的游戏结束语。
随后，他眼前一切停顿在了游戏内部，周遭事物逐渐露出数据化色块，简泠西松了口气，他强忍头痛，艰难地从地上站起。
下一秒，他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人也在短暂的五感屏蔽后，进入了游戏登出空间。
游戏登出空间并不大，他有点恍神，微微抬眼，就看见了自己身前的人。
后来，他似乎是晕倒了，因为他并没有之后的记忆。
所以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为什么会抱着叶绯？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难道梦境和他在意识不清时做的事有关？
他说什么奇怪的话了，还是做了逾矩的事？
简泠西一时间想不起来。
他只微微皱起眉，垂眸注视着怀里的人。
在梦里，他要么看不见，要么只能看见一团浓郁的热量团，最多能窥见叶绯侧脸的一点轮廓。他等了很久，才等来能看见他的机会。
只是……
简泠西用目光一寸寸触过叶绯的眉眼，碰过他的眉骨、眼睫、鼻梁。
他的模样和他小时候用指腹触碰时的触感印在了一起。
简泠西有点出神，但也就是那时，他看见叶绯睁开了眼。
其实叶绯睡得还挺香。
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小蛇抱着他不松手他才勉强用这个姿势入睡的来着，但没办法，小蛇这家伙实在是太好抱了。他身上凉凉的还香香的，不软不硬刚刚好，叶绯迷迷糊糊睡着了，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恨不得整个人贴到他身上。
一直等到刚才他感觉到简泠西动了，他才从睡梦中醒转，睁开了眼。
结果好巧不巧，他一睁眼就看见简泠西正皱着眉打量自己，似乎还没清醒，正在努力辨认自己身边这家伙是谁。
那时候，叶绯心里冒出了一个字：
危！
不会吧，简泠西醒了，他该不会发现自己昨天亲错人了吧？
不仅亲错人，他还抱着亲错的人睡了一晚上！这是什么恐怖噩梦！
看，简泠西眉毛都皱起来了，那三分疑惑三分震惊四分嫌弃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叶绯。
叶绯真怕他一镰刀剐了自己的脑袋。
叶绯默默地把自己缠在简泠西身上的爪子收了回来。
他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醒了啊，醒了就好。头还疼吗，精神震荡应该没有后遗症吧，有什么不舒服的跟我说啊，我说不定能治治呢。”
叶绯边说边往床边挪，结果没估算好距离，挪着挪着，人突然从床边掉了下去。
他惨叫一声，还没从地毯上爬起来，就听床上的简泠西问：
“我昨天有做过分的事吗？”
这问得叶绯人都傻了，他摆摆手：
“没有，什么都没有，放心。你就是做了个梦，啊，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出去转转哈，睡得腰疼。”
他扶着床沿，艰难地爬起来，结果一抬眼，他又看见简泠西微微皱着眉，正若有所思地用指腹碰碰自己的嘴唇。
叶绯愣了一下，仔细看看，才发现自己昨天咬简泠西的那一口，好死不死在他嘴唇上留了个小伤口。
……真是救救。
叶绯痛苦地闭上了眼。
正好那时候简泠西问：
“这……？”
他才说了一个字，但大概是叶绯心虚，他还没等简泠西问完，就立马反驳一句：
“你自己咬的！！！”
“……”
这句话出来后，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叶绯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想不通，他不明白。
明明自己才是被强吻的哪一个，为什么现在的情况好像他趁小蛇不清醒轻薄人家了一样。
他到底在心虚什么！他心跳这么快干嘛！这根本不合理嘛！
叶绯一颗心怦怦跳，颇有种做贼心虚之感。
他从地上爬起来，不愿再面对简泠西，几乎是落荒而逃，夺门而出。
他跑得太急了，还差点摔倒，弄出一片叮呤咣啷的闹声。
最终，房间门一开一合，叶绯闹出来的动静也被门板隔绝在了外面，简泠西听到他跑去对面敲门，那是周正宁他们的房间。
简泠西微微垂下眼。
他又用指腹按了按自己唇上的伤口。
还有点疼。
他脑中闪过一点碎片般的画面。
比如他在精神震荡中闪回了某个时期的记忆，那是他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再比如他陷在一片黑暗中找不见叶绯的影子，比如他一睁眼看见了他当年以为自己再也遇不见的人，比如他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一遍一遍确认他的样子确认他是谁，还有最后那个情难自禁的吻。
他想起了自己唇上伤口的来历，那是叶绯推不开他，所以狠心咬了一口。
“……”
简泠西闭闭眼睛，叹了口气。
再想想刚才叶绯的反应，所以，他是被自己吓到了？
简泠西缓缓蜷起手指。
他能理解叶绯的心情，他的叶医生叶老师虽然活了那么久，但他的故事从来都与风月无关，现在莫名其妙被人吻了，大概是谁都会慌乱失措。
其实原本简泠西也没打算对他剖白心意，他就只是想陪着他，结果事情却因为一次意外的精神震荡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简泠西略微有点烦躁，但他心里却无法控制地在想昨晚的模样。
十指相扣的温暖、接吻时那人柔软的唇、他唇齿间的温度，还有放开他时他略微有些重的无措呼吸。
简泠西在混乱中做了自己一直想做又做不成的事，他也不知道这事算好算坏。
他叹了口气，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要命了。

第149章 游戏大厅
“喂喂, 你跟失了魂一样闯进来干嘛？”
几分钟前，秦璟正跟周正宁和艾瑟打牌，结果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她还以为怎么了, 结果定睛一看，是叶绯那家伙闯了进来，一脸空白表情, 进来话也没说，就直挺挺地走到周正宁床边躺下, 还顺了一爪子瓜子, 边磕边看着天花板思考人生。
秦璟看了他好几眼，不知道这家伙又在犯什么病。
她问：
“简泠西没事吧？他好了没？”
“没事——好得不能再好——”
叶绯拖长声音答了一句。
秦璟觉得离谱：
“没事你摆着这死样子干嘛,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守寡了。”
“谁……”叶绯顿了顿，突然觉出不对味来, 他从床上弹起来：
“谁谁谁！说谁守寡呢！”
“没守寡那你怎么了？”
秦璟把最后一张牌甩在地上，又狠狠赢了对面俩小子一笔。
周正宁一声哀嚎，艾瑟则往他身上一顿抡拳头：
“你个笨蛋，笨蛋！说了咱俩是一家的，你老吃我牌什么意思！笨蛋！！！”
“错啦错啦，对不起嘛……”
周正宁哭丧着个脸。
这个画面其实挺搞笑的，换以前叶绯肯定就已经开始嘲笑了, 但现在他却实在提不起劲。
大概秦璟也眼尖地发现了问题所在，她双手抱臂, 看着叶绯，微一挑眉：
“喂, 说说吧,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看得人怪心烦的？”
“也没怎么。”
叶绯摆摆手，原本不想提，但停顿片刻，他还是打算跟亲爱的小高小姐倾诉一番。
因此他把手里的瓜子放回了旁边的碗里，做起了身子，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掌心：
“是这样啊，我有个朋友……”
“哦？”
秦璟夸张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知道了，你有个朋友，说来听听？”
“我那个朋友吧，他也有个朋友，虽然两个人年纪差的有点大，但关系还挺好的，平时相处也不错。”
“嗯，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他的朋友喝了点酒，哎反正就是意识有点不清醒。已知他朋友有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但那天晚上，他朋友估计认错人了，不小心把我朋友亲了，现在我朋友就有点迷茫呢，不知道这朋友还做不做的下去。”
大概听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叶绯说着，旁边打架的那俩臭小子也不闹了，都眼巴巴地听着叶绯讲故事，倒把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周正宁第一个发表意见：
“叶老师，什么你朋友他朋友的，我怎么有点晕。”
艾瑟翻了个白眼：
“笨啊，就是朋友甲喝了酒认错人把朋友乙亲了，朋友甲还有个喜欢的人。要我说这甲真渣啊，居然随随便便就能认错喜欢的人，这朋友不能处啊，像我，肯定不会把喜欢的人弄错！”
艾瑟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哦？”叶绯捕捉到了重点：
“你有喜欢的人啊。”
“呀！别胡说！”
艾瑟呲起了牙，手臂一通乱挥。
“哦，我懂了。”
一旁的秦璟没理会他们，她若有所思般点点头，脱口而出：
“你被……”
“？”叶绯睁大了眼。
秦璟看了他一眼，及时拐了个弯：
“我是说你朋友哈，没说你。这样吧，咱们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朋友的朋友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朋友呢，所以不是认错人，是酒后表真心？”
秦璟这个猜测“轰隆”一声劈在了叶绯头上，吓得他一个激灵。
他干笑道：
“不可能啦。”
“你又不是你朋友，怎么知道不可能？”
秦璟都要无语了，她摇摇头：
“你干脆……你干脆让你朋友去问问呗，问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自己憋心里干嘛，又解决不了问题。或者说你朋友莫名其妙被亲了都不生气吗？这是不是有点不正常，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朋友呢？”
叶绯又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连忙道：
“都说了是朋友了，我那朋友压根没想过这种事，别往这上面猜了，怪吓人呢。”
“你看你这人奇不奇怪？非要问人问题，我把可能性列出来给你，你又觉得吓人。”
秦璟懒得掺和他的破事了，她不想跟笨蛋说话，只能在心里可怜一下简泠西。
她摇摇头：
“不跟你扯了，我饿了，走，黄毛，出去吃饭。”
“吃饭不带我啊。”
叶绯立马从床上坐起来。
“好像我不叫你你就真不去了一样。”
秦璟懒得理他。
周正宁左看看右看看，问：
“妹妹呢，妹妹还在睡觉吗？把她叫上一起呗？”
“嗯，我早上过来的时候她说有点困想再睡一会儿，怎么这时候还没起呢，说来她好像从昨晚开始心情就不太好，我去看看。”
秦璟叹了口气，而不知为何，听见这话，叶绯注意到艾瑟似乎突然紧张了一下。
他微微眯起眼。
秦璟离开房间，去隔壁叫了任花颜，但不一会儿，她又一脸凝重地回来了：
“妹妹发烧了，叶绯，你去看看？”
“行。”
听到正事，叶绯立马抛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烦恼。
他跟着秦璟去了隔壁房间，就见任花颜小小一只缩在被子里，脸红红的，眼睛也肿得像核桃，一看就是偷偷哭过。
叶绯摸摸她的额头，确实烫得吓人：
“这怎么了？”
叶绯又看向跟过来的艾瑟，这傻孩子心里不藏事，一心虚，连路都不会走了。
他直接问：
“小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哈？……”
艾瑟犹豫了一下，像是在纠结。
最终，他跺跺脚：
“哎呀，就是那个破青鸟的事情嘛。”
“？”秦璟和周正宁没懂：
“关青鸟什么事？青鸟欺负她了？”
“不是，这怎么说呢……”
艾瑟挠挠耳朵：
“反正事情都这样了，说出来也没关系吧。青鸟只是他的代号，他真正的名字叫任清语，是任花颜的哥哥。任花颜很想她哥哥，一直在找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任清语那混蛋不认她。
“原本我怕任花颜伤心，所以一直没跟她讲实话，但那天情况危急，我一不小心喊漏嘴了，本来想喊青鸟呢，结果一脱口一句任清语，就被任花颜听见了嘛。”
“哈？？”
秦璟之前就总听任花颜提起她的哥哥，她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能跟那个言灵小子扯到一起。
什么意思，青鸟就是任清语，他早就知道任花颜是他妹妹，但他不打算认她？？
“什么人啊，这不就是在欺负妹妹？”
秦璟无法接受，她撸起袖子就要去找青鸟干架：
“看我不把他大牙给他揍掉。”
“哎哎哎。”
叶绯有点头疼，他拽住了秦璟的衣角：
“冷静，你揍他也没用啊小高小姐，他们兄妹俩的事情，咱们外人别掺和了，理不清的，万一青鸟有自己的苦衷呢？”
“他能有什么苦衷？连妹妹都不认，他身边那小丫头是谁啊，有了新妹妹忘了亲妹妹吗？”
秦璟火气直冒，但她还是听进了叶绯的话，没再想着去打掉任清语的大牙。
叶绯叹了口气，抬手揉揉眉心。
这麻烦事，怎么还一茬接一茬的，妹妹生病倒没多少大问题，吃点药养一养就好了，但心结可是难解。
叶绯能想象她的心情。
她一个人带着对哥哥的思念过了那么久，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但一番闹腾下来，却发现原来哥哥一直在自己身边，不仅有了新的小朋友，还假装不认识她，把她当陌生人。
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会难受的，更何况任花颜还是个年纪不大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叶绯都想不到她会有多难过。看她一双眼睛肿的，估计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吧。
叶绯抬手轻轻替她拨了拨碎发，没再说什么。
任花颜的病并不严重，多半是在副本内受了凉，又伤心过度引起的，就是拖拖拉拉的总不见好。
她这样病着也不是办法，秦璟提议：
“叶绯，要不你们先进游戏，我留下来照顾她。”
秦璟有自己的考量，任花颜现在的状态显然不适合进游戏，可游戏大厅最多只能滞留七天，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总是得进游戏的。
但带个病号跟着叶绯勇闯S本实在太危险，不如让他们先走，秦璟留下来照顾任花颜，等到游戏大厅滞留时间快过了，她可以带着任花颜进个B本或者A本，就算是单刷也能稳过。
叶绯觉得这办法不错，他点点头，但旁边有人不乐意了：
“不行！我也想留下来！我不放心你照顾她。”
“哈？你个小屁孩在说什么啊？”
秦璟一挑眉：
“你在质疑谁？”
“我不管！”
艾瑟开始炸毛耍赖皮。
秦璟并不打算答应他：
“不行！你排名太高了，拉副本难度，别添乱。”
“不给你们拉难度！小爷能单刷！我就要留下！”
“你！……”
“好啦别吵啦。”
叶绯在这俩人的争论演变为吵架之前及时制止了他们：
“留下留下，想留下就留下，布丁呢？布丁想跟小高一起还是跟我们一起？”
听见这个问题，秦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们小队一共六个人，现在有三个确定要留下，如果周正宁要跟着叶绯和简泠西鬼混，那不纯纯那啥吗。
秦璟开始冲周正宁挤眉弄眼，想给他传达自己的诚心提醒。
但周正宁是个少根筋的，他没有理解秦璟的意思，大概还以为她眼睛抽了。
他挠挠头，完全没有闻到危险信号，还傻呵呵道：
“我跟叶老师一起吧，我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啊，虽然进游戏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
“哎，我的好布丁，可别妄自菲薄。”
叶绯拍拍周正宁的肩膀，十分满意：
“要咱们下一个副本真是我猜的那个，那你的异能可要派上大用场了。”
“真的吗？”
周正宁对叶绯盲目迷信，他被夸飘了，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跟着叶绯的决心。
对面的秦璟看着这傻蛋，无奈地翻了个大白眼。
就这样，秦璟、任花颜、艾瑟暂时退了小队，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变成了限定三人组。
叶绯带着小布丁和小蛇，一起去了游戏登入口。
说起来，经过前几天那档子事之后，叶绯和简泠西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一直奇奇怪怪的。
虽然两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但叶绯觉得尴尬，他觉得简泠西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想面对他，因此没有主动找简泠西说话。
而简泠西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现自己亲错了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更没主动找过叶绯。
叶绯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算是什么情况，说决裂了也不算，因为简泠西照常跟他一起进了游戏。
说没出问题，显然也没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正常说过话了。
叶绯其实觉得那件事没什么，亲一下就亲一下了，但简泠西显然不这么认为，弄得他也跟着尴尬。
总之，两个人别别扭扭地住一个屋睡一张床，好像那个吵架后冷战的小夫妻。
呸！
叶绯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什么夫妻，什么破联想！不会想就不要想！
叶绯在心里跟自己生气，恶狠狠地按了登入游戏的按键。
他们这排位一排位二的组合注定了他们要进S本，但现在他们小队只有三个人，所以肯定是要拼车进入的。
可游戏内能进S本的玩家真的不多，这车估计得拼一阵子。
神奇小队的三个人就这样被投进了等待区。
等待区跟游戏登出空间差不多，都是一片白色半透明的封闭空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S本玩家的特权，这里的等待区域要比登出空间大不少。
周正宁像个老干部一样，背着手在等待区域内闲逛，只留叶绯和简泠西待在了一起。
叶绯浑身上下从脚底到头顶都不自在。
不知道什么毛病，他一站在简泠西身边，就能想起这家伙那天凑在他耳边说的那声“想你”，然后就是那什么……
叶绯觉得自己像个老变态。
救大命啦。
为了缓解尴尬，他也学着周正宁的样子，背着手走到一边看风景。
但事实是周遭都是半透明的白墙，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叶绯真诚希望他们的拼车队友能快点来，好结束这漫长的等待。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半透明的光墙出神。
但很快，他听见自己身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显然是简泠西的，叶绯侧耳听着他靠近，一颗心莫名其妙悬了起来，有点紧张。
他全身的感官都绷紧了，等待简泠西靠近的那短暂的几秒钟仿佛被拉了无限长。
直到叶绯感觉到有人停在了他身后，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对不起。”
简泠西低声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有磁性，伏在叶绯耳边说话时总能让他起鸡皮疙瘩。
而叶绯听见这话，大脑空白了几秒。
简泠西在道歉？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叶绯没转过弯来，而后，他又感觉简泠西拉着他的袖角，像是轻轻晃了一下。
“是我让叶老师为难了？”
说完这句话，简泠西放开了叶绯的衣袖，只是垂手的时候，他的指腹不小心蹭到了叶绯的指尖。
简泠西体温很低，手指也冰冰凉凉，像是被小蛇的蛇信轻轻撩拨了一下。那触感落在他指尖，一闪即逝的微痒感顺着他的神经末梢一路往上攀爬，落到了他心里。
叶绯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的心脏好像罢工了，停了片刻才重新开始跳动。
叶绯无意识地松开了背在身后的手。
他的手重新垂在身侧，而后，他微微蜷起手指，用指腹磨了磨被简泠西碰到的指尖，似乎是想赶走那些异样。
也正是那时，他听见身后的简泠西再次开口。
他声音更低了，语速稍微有点快，像是轻轻叹了口气的模样，让叶绯联想到了乖乖认错的小狗：
“……别不理我。”

第150章 欧蓝星-[01]
谁！谁不理你！
难道不是你先不理我吗！
叶绯以为简泠西的沉默是因为他自己在意识不清时亲错了人, 后来清醒之后觉得尴尬，所以才不愿意面对他。
简泠西却以为叶绯的冷漠是因为自己冒犯了他，让叶绯生气了, 才不知该怎样处理, 更不知道怎样跟自己相处。
俩人都考虑着对方的心情，所以没有主动打扰，结果到头来才发现是他们同时误会了对方。
叶绯一下子就想通了, 多天以来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他转过身，抬手拍拍简泠西的肩膀：
“没事, 没不理你, 我怕你想不开呢。放心，我没那么小气, 不就是……”
叶绯越过简泠西看向了后面不远处的周正宁，别别扭扭地把他俩都知道的那几个字越了过去：
“不就是那什么了一下嘛, 你不在意就好。”
但简泠西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话安慰到。
他看着叶绯，微微皱起眉，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叶绯还在自顾自道：
“放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帮你保守秘密，别怕你喜欢的那人不高兴，那天你遭精神震荡了, 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所以不怪你啊。”
“……？”
简泠西微一挑眉：
“等等。”
“嗯？”
叶绯还准备说一篇小作文来解决这件事情, 但中途被简泠西打断，他也就乖乖闭了嘴, 等着小蛇发表意见。
而简泠西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微微用力, 像是轻轻捏了一下。
“叶老师。”
“我在。”
“我……”
简泠西似乎是想说什么，叶绯也莫名有点紧张，就那样看着他的眼睛。
但好巧不巧，就在那时，游戏副本为他们拼够了玩家，叶绯五感被屏蔽，他最后也只看见简泠西微微张口，像是说了一句什么。
但他没听清，他只听见一道冰冷的游戏系统播报音：
【滴——】
【欢迎亲爱的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登入游戏，副本分配中……】
【副本选定】
【飓风第八军团（S级）】
……
【游戏刷新，副本载入中——】
【地点：飓风第八军团】
【主线NPC：欧蓝星】
【评级：S】
【人数：5人】
……
“轰隆——”
“砰！”
从安静的等待空间脱离，叶绯才刚刚恢复五感，就被远处的炮火声吓了个激灵。
又不知哪里炸飞的石块飞了过来，砸到了叶绯的脑袋上。
他“哎呦”一声，连忙回过神，在周围找了个掩体躲好，以免被流弹炸飞。
游戏并没有通报玩家录入，意味着这还没有正式开始，他们暂时还在游戏的载入空间之内。
只是这载入空间并不是封闭空间，这意味着他们要去寻找自己的队友，才能正式进行录入。
叶绯左右看看，自己周边没有人影。
看来这游戏把他和小蛇小布丁也分开了。
好在他们是一个小队的，还有小队聊天房可用，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麻烦。
叶绯信心满满地打开了自己的玩家手环，但等他再信心满满地戳向小队聊天房时，弹出来的却并不是他们平时插科打诨的公屏聊天界面，而是一个巨大的红色提示框：
【因游戏规则限制，现暂不开放小队聊天房功能】
？？？
叶绯不信邪，又戳了几下，但弹出来的依然是那冷冰冰的红色提示。
那个时候，周遭的轰炸还在继续，叶绯也不知道这游戏跟他有什么仇什么怨，合着这是直接把他丢到战区来了。
叶绯靠在掩体旁，悄悄探头看了一眼。
他想起了刚才游戏系统的通报。
飓风第八军团，欧蓝星。
欧蓝星是启明三星最后一位——蓝宝石。
与和平红玫瑰尤娜、悲悯七芒星亚特兰斯不同，蓝宝石欧蓝星代表的是勇气与抗争，他是战争之星。
他出现的那个时代，正是普通人类与异能者之间的争斗达到顶峰之时。与以往异能者总处在弱势的情况不同，欧蓝星的出现让两方达到了势均力敌，甚至还隐隐胜过普通人类一筹。
叶绯在先前七芒星的副本中曾经去过异能反抗军的大营，那里的异能者们没有武器、甚至没有正规的编制，老弱病残幼都聚在一起，凭借自己的双手抗争战斗。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欧蓝星的出现，才改变了这种局面。
欧蓝星的异能叫做“空间干扰”，这是一个空间与精神结合的复合型异能，使得欧蓝星可以随意干扰甚至改变空间排布。
S级的空间系异能者，某种程度上来说，要比S级的精神系异能者还要更加恐怖，尤其是在战场上。
依靠空间干扰，欧蓝星从正统人类的严防死守之下弄来了大量的热武器与军备物资，甚至他还能做到将己方战士送到某个特定地点进行奇袭，正统军团在他身上吃了不少苦头，这家伙战斗风格诡谲，难以琢磨，经常打得正统军团怒而跳脚，但偏偏又奈何不了他。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被逼到大陆边界的异能反抗军彻底站了起来，他们改名飓风军团，在欧蓝星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向内陆逼近，占领大片土地，隐隐有了最终胜者的趋势。
只是可惜……
叶绯想到了这段历史的最终走向，微微皱起了眉。
也正是那时，他的手环传来一连串的提示音，他低头看了一眼，是简泠西发来的通话邀请。
哦？聊天房被限制了，但是他和小蛇这亲密好友的交流没有被限制。
叶绯想起了秦璟曾经给他科普过，说亲密好友之间可以打破任何隔阂和限制无障碍交流，居然是真事。
看来小蛇难两万积分真没白花！游戏系统诚不欺我！
叶绯立马点接受了简泠西的通话邀请。
接通后，简泠西的声音从光屏内传来：
“叶老师，你在哪？”
“我在哪？”
好问题，叶绯自己也不知道。
他稍微探头看了一眼，见目之所及都是大片大片的烟雾，模糊了人的视线，周遭时不时有流弹扑来，掀起阵阵轰隆轰隆的爆炸声。
“我也不知道。”
叶绯实在无法从这一片废墟中找见一个标志性物品。
而那边，简泠西听了他的话，似乎轻笑了一声。
他提醒道：
“发个定位给我。”
“？”
哦？还有这种功能？
叶绯没好好研究过这个玩家手环，以至于他现在像个笨蛋。
他手忙脚乱地在工具栏里找见了定位的标志，艰难地发送出去，而后就听简泠西在那边轻轻应了一声：
“嗯，收到。”
他微微一顿，又补充一句：
“别动，我来找你。”
“好……”
叶绯应了一声，挂掉了语音通话，就按照简泠西说的，像个幼儿园放学乖乖等家长接的小朋友一样，坐在原地，等简泠西的身影出现。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注意到他和简泠西的聊天框内多出了一条信息。
他愣了一下，点开看了一眼，见是简泠西发过来的位置共享。
小小的光屏内，代表叶绯的白色光点定定地待在原处不动，而代表简泠西的红色光点正从另一端向他靠近。
叶绯低头看着屏幕中的画面，略微有些出神。
他微微蜷起了手指。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反正挺微妙的。
在他说过的话中，“相信我”、“我帮你”、“有我”、“我来”，一直是高频词汇，还很少很少有人对他说“我来找你”，“我保护你”。
叶绯在与其他人的相处中一直扮演家长的角色，但在认识简泠西之后，他好像变成了一个被保护的小朋友，这导致他现在遇见事情，第一想法都是先找简泠西，因为他知道简泠西在，他处理不了的问题，简泠西会帮他解决。
叶绯也不知道这种状态算好算坏。
但目前，这感觉还算不错。
叶绯托着下巴，看着光屏里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红点，听着周遭的轰炸，还有远处什么人的呼号声。
他没多在意，一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但很快，他突然听到了自己身后，除却那些杂乱声响，还混杂了什么人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并不属于单独某一个人，因为叶绯清晰地听见它们从五个不同的方位传来，并且那脚步声被刻意放轻，一听就知是受过专业训练。
叶绯心里升起某种可能性，他心里一惊，下意识想回头看一眼，但他才微微坐起身，还没等他有动作，他就感觉有什么冰凉坚硬的物体从他身后上方，抵住了他的后脑。
是枪。
叶绯很识相，他立马举起了手。
“飓风的人？”
身后的人声音沉沉，多半是正统军团的家伙。
“哈，不是，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叶绯稍微动了动，但身后人的警惕性显然很高，他用枪口撞了撞叶绯的脑袋，示意他不要乱动。
叶绯被敲痛了，又把手举高了一点。
“转过来。”
那人冷声命令道。
叶绯依言缓缓转过身，那人便重新用枪口抵住了他的额头。
叶绯借此机会打量一番自己眼前的情况，用枪抵着他脑门的是个全副武装的男人，他的制服胸前画着正统军团的太阳标识。而在他身后，还有另外四个跟他差不多打扮的家伙。
一共五人，是正统军团一支小型巡逻队的规模。
叶绯不打算跟他们起冲突，他正准备说点什么来拖延时间，就见眼前的男人丝毫不拖拉，直接从腰带中拿出了一支小型的病毒试纸。
他压根没有征求叶绯的意见，直接用试纸自带的针头往他手上扎了一下。
病毒试纸出结果的速度非常快，没过几秒，其上就有了标识，那代表，站在这里的是一位异能者。
“异能者……”
叶绯听见他低声念叨了什么一句，而后“咔哒”一身，抵在叶绯额上的枪支上了膛。
……喂，好怪，战场上捉到人不带走他当战俘，这是要直接击毙吗？？
叶绯眉心一跳，正准备趁这条命最后的时光说点什么，但下一秒，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男人，看见了什么人。
叶绯顿了顿，随后微微弯起了眼睛。
与此同时，那男人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队长！不明敌袭！！”
叶绯注意到拿枪举着自己的那男人明显一抖。
叶绯知道他想干什么，因此他以最快的速度抬手拍开了他的手腕，也正是那时，他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发丝路过了他的耳畔。
叶绯一刻不敢怠慢，他看了眼那边正帮他解决其余闲杂人等的简泠西，自己反手握住男人的手腕，往下用力一折，卸掉了他手里的枪，又飞起一脚踹在他腰侧，令他重心不稳，往后踉跄两步。
叶绯趁机跃上了自己身旁的断墙，而简泠西从另一边赶来，冲他伸出了手。
叶绯握紧简泠西，另一手环住他的脖颈，腿缠上他的腰，挂在了他背上。
身边是副本内带着战火味的风，叶绯搂紧了简泠西，还轻轻拍了他两下：
“好小蛇，再晚来一秒我脑袋就要开花了。”
“还好赶上了。”
“嗯嗯。”
叶绯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周边环境，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问简泠西：
“你来的时候看见布丁了吗？”
“没有。”
叶绯点点头，这时候才重新戳开光屏，决定斥两万积分巨资，给布丁弹个亲密好友申请。
但这个副本似乎对这也有限制，叶绯的好友申请并没能成功，它像小队聊天房一样，被一道红色提示拦在了后面。
“嘶……”
叶绯觉得事情有点麻烦了。
他也不知道这地图有多大，他们又要去哪里找周正宁，他思考着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没多久，就有一道系统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下面进行玩家录入——】
【排名读取中——】
“？”
这么快哦？他们不是还没找见其他人吗，这就已经开始录入了？
短暂的诧异后，叶绯又想起了另一种可能性。
他们是以小队为单位进入游戏，那想来，只要他们小队其中一人遇见了另一支小队的队友，就可以算作玩家会面，进行录入。
现在看来，是周正宁遇见了另外两个队友，看来小布丁暂时安全了，只是不知另外两位陌生队友是谁，他们相处又如何。
叶绯像个老父亲，操着乱七八糟的心。
在他纠结这些的时候，玩家录入也正式开始：
【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160，周正宁】
【002，简泠西】
【001，叶绯】
……
【空白小队】
【291，金方仁】
【003，岑麟】

第151章 欧蓝星-[02]
……
【滴——】
【副本载入完毕, 游戏即将登入】
【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等等？
哈？
叶绯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退化到出现幻听的程度吧？
刚刚玩家录入了谁？
岑麟？
是他认识的那个岑麟？
大小姐这是想不开了，放着秩序守卫军的总司令不做, 跑到游戏里来体察民情？
叶绯人傻了。
他又跟简泠西确认了一遍：
“刚刚系统说这游戏里, 有……岑麟？”
“嗯，是她。”
简泠西声音微沉。
他找了个远离炮火的区域，把叶绯放了下来, 顺便解释道：
“和岑麟一起的金方仁是她的秘书，也是个异能者, 能力与信息处理有关。”
“信息处理？那他为什么会在秩序守卫军, 他去信息处理局好像更合适一点呢。”
叶绯职业病犯了，他摸摸下巴, 等到对上简泠西微微含笑的视线，才反应过来现在分析人家的异能不太合适。
他摆摆手, 也觉得自己有点蠢，轻笑一声。
【副本“飓风第八军团”已开启】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S级PVP模式副本——飓风第八军团】
又是PVP？
叶绯皱起眉，不过仔细想想，以他跟岑麟那关系，要他们并肩作战才更加奇怪一点，他俩怕不是能把PVE硬生生打成PVP。
不过，如果是这个副本的话, 叶绯差不多能猜到游戏机制。
这副本的背景原本就是战争，他们两个小队分为两个阵营, 一方协助正统人类，一方协助飓风军团, 想来, 最终打赢这场战争的阵营, 就是游戏的赢家。
【接下来为玩家发布引导任务】
在系统这句话音落下之后，叶绯和简泠西身前凭空多出一道光屏。
光屏上大概是他们所处空间的简易地图，上面亮着三个光点，两个白色光点代表他和简泠西，另一个红色光点要稍微大一些，定在离他们几百米的位置。
【图上红色光点为阵营旗帜】
【考虑到各位玩家在游戏内为“无身份者”，为了帮助玩家尽快进入游戏，我们特增添“阵营旗帜”概念】
【阵营旗帜位置已标注，得到它的玩家可自由选择阵营，系统将为获取阵营旗帜的玩家分配虚拟身份】
【未能得到阵营旗帜的玩家则需依靠自己融入副本环境、走出战区，若玩家成功加入阵营，则游戏开始，若玩家未能加入阵营、或在战区内死亡，则游戏直接结束】
【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啊……
听见这一长串解释，叶绯懂了。
现在他们这些玩家是外来者，且除了简泠西之外都是异能者，单凭他们自己是不可能获取正统人类信任的，首先病毒试纸那一关就过不去，他们大概率会像叶绯之前那样，被正统人类一枪崩死，压根没办法开始游戏。
听起来，这个引导任务也很简单，就是抢东西，抢到旗帜的人可以获得外挂，直接获取虚拟身份，无痛加入阵营，而没抢到的人只能靠自己在游戏里摸爬滚打获取信任。
原本加入阵营这一茬对叶绯并没有什么难度，因为他认识欧蓝星，只要他想，他和小蛇小布丁就能够轻松加入飓风军团。
但现在游戏引出了旗帜的概念，要是叶绯是岑麟，他就会选择先把旗帜抢到手，自己加入飓风军团，再反过来用游戏规则坑叶绯一把，让正统人类替自己对付他们。
当然，岑麟很聪明，叶绯能想到的解题方法，她肯定也能想到。
叶绯莫名有些紧张。
出于某种原因，这个旗帜他们必须要拿到手。
叶绯看了一眼简泠西，简泠西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意思是：上来。
叶绯看着他，笑了一声。
他像刚才一样，把自己挂在了简泠西身上。
既然游戏系统已经给他们标注出了旗帜所在的位置，那引导任务就不是“寻物”，而是“竞速”。
谁先赶到位置，谁就是胜利者。
而简泠西的速度很快，叶绯相信他可以。
旗帜离他们的位置也就几百米，并不远，叶绯远远就看见地上有个小旗子在迎风飘扬，那是他们胜利的曙光。
简泠西在靠近旗帜时就停了，叶绯从他身上跳下来，但就在他伸手要去拔那面红色的旗帜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叶绯！”
岑麟的声音淡淡，略微带着笑意。
叶绯听见她，动作一僵。
他下意识朝声音来处望了一眼，果然见岑麟出现在了他视线中。
他跟岑麟有几年没见过了岑麟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比以前更加成熟了些。
她一头火红色波浪长发，一张脸是很有攻击性的美，她左腿的高跟义肢和她的适配度非常高，因为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女士。
“好久不见啊，兄长。”
岑麟微微拖着声音，后面那两个字，显然又是她故意说来恶心叶绯的。
她并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那男人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他的气质看起来跟岑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冷漠，想来就是那位叫做金方仁的秘书。
此时，金方仁手里还拽着一个叶绯熟悉的人。
他可怜的小布丁双手被捆住，绳子末端正在金方仁手里。
看见叶绯，周正宁都要哭了：
“叶老师！我被抓啦！”
“我看出来了。”
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小布丁是个群体增幅辅助型异能者，遇上岑麟肯定没有一点胜算，叶绯甚至还挺庆幸他还活着，而不是被岑麟直接干掉。
毕竟岑麟这孩子向来只分敌我，并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只是……
叶绯含泪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下触手可及的小旗帜。
看来这小东西今天不姓叶了。
果然，叶绯脑海里才刚冒出这念头，他就见岑麟一把拽过了周正宁手上的绳子，把人拉到了自己这边。
而后，她从腰间取出一把枪，抵在了周正宁太阳穴。
她微微弯起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在那之前，叶绯就抢道：
“我懂，我懂，换，我们换，旗子给你，人给我，可以吧？”
听见叶绯这话，岑麟却是笑意渐深。
她瞥了一眼叶绯身边的简泠西，意有所指道：
“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看来你是觉得你身边那家伙，比不上我的枪快？简泠西，混得不怎么样啊。”
“？”
叶绯有点疑惑。
这关简泠西什么事？
但岑麟没给他细想的时间。
她很高兴能这样轻松地解决问题。
“如你所愿。”
岑麟用枪指着周正宁，带着他去到叶绯身边，当着他的面拔下了废墟上的红旗，随后，一脚踹在周正宁大腿，把他踹到了叶绯身边。
【恭喜空白小队获得阵营旗帜】
【玩家003岑麟想加入的阵营是？】
叶绯以为，岑麟一定会选择飓风军团，因为这样一来，对手方就不得不面对正统人类，而异能者是不可能取得正统人类信任的，游戏大概率会直接判定他们失败。
这是最简单的通关思路。
但因为某些原因，这也是叶绯暗戳戳希望的走向。
他在心里期待着岑麟能说出“飓风军团”四个字，但岑麟却微微扬起下巴，道：
“正统人类。”
“？”
叶绯的表情定格了，他的眼神失去了光。
【收到】
【虚拟身份分配中……】
【003岑麟：正统军团上将】
【291金方仁：上将秘书】
【即将将玩家传送至虚拟身份所在地点，请做好准备……】
“很奇怪吗？”
岑麟微一挑眉，侧目看向叶绯：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亲爱的兄长，这个副本里，有人很想见你，我不想坏他的兴致。”
说罢，岑麟心情很好的模样，红唇弯起。
她的身影似乎逐渐模糊了起来，想来是系统的传送在生效。
而在她身影消失的前一秒，她看向了简泠西的方向：
“祝你好运。”
岑麟带了那么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简泠西。”
“？”
在那之后，岑麟和金方仁一起消失在了这里，多半是被传送去了正统人类的军营。
而叶绯看看她消失的位置，又看看简泠西：
“小蛇。”
叶绯发现简泠西的脸色稍微有那么一点难看。
他问：
“你跟岑麟有仇啊？”
“嗯。”
没想到简泠西还真答应了：
“血海深仇。”
“啊？”
叶绯没想到事情那么严重，他不问了。
他又看向身边的周正宁：
“小布丁，你什么情况啊？”
“我也不知道。”
周正宁在刚才短短十分钟内经历了太多。
他一脸生无可恋：
“我被投放进来的时候还在一个挺安全的小角落里，我原本想联系你们来着，结果小队聊天房被屏蔽了，语音也发不出去。正着急呢，然后我就遇上那个红发姐了。”
周正宁心有余悸：
“一开始她问我是不是周正宁，她说她是玩家岑麟，我还以为找见组织了，结果她二话不说把我绑起来了，一路把我拖到这里。”
周正宁给叶绯看自己衣服上被拖拽的灰尘痕迹。
叶绯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只拍了拍可怜布丁的肩膀。
也是，布丁这孩子有点傻，原本他就不关注白塔相关的事，连岑介都不知道是谁，更不能指望他知晓岑麟的事迹和口碑。
叶绯安慰了他两句，又想起了岑麟刚才最后说的话。
说实话，岑麟向来是个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她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叶绯多少有点意外。
看来，在岑麟那里，折磨叶绯的优先级要比胜利高得多。
“这副本里有人很想见你，我不想坏了他的兴致。”
救命。
说实话，原本叶绯拿到那个小旗子，原本也是想加入正统人类的来着，当然，他当然不是为了躲某个家伙，而是真心实意想为正统人类做事罢了。
叶绯认真地点点头。
随后，他看向身边的简泠西和周正宁，真诚发问：
“小朋友们，你们觉得，这游戏有没有可能自创一个阵营出来，比如我们硬气一点，不去加入飓风！我们自己制造一支大军，漂亮地打赢这场战争！”
“……”
叶绯挥起了拳头，但身边两人却齐齐陷入了沉默。
周正宁小心措辞：
“叶老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别管，我失心疯。”
叶绯是真的要哭了，他要愁死了。
更恐怖的是，他还没在心里过了自己那坎，他就看见他们身前不远处的空气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细微的空间波动。
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叶绯微微睁大眼睛，他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不管不顾地拉过自己身边的周正宁和简泠西挡在自己身前：
“挡一下挡一下，求求啦求求啦。”
周正宁一头雾水，但还是摆出了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架势，坚定地把叶绯护在了身后。
他一脸凝重地盯着自己身前的古怪波动，决心要为他亲爱的叶老师挡去所有危险，但很快，空间波动结束了，但空间裂痕中出现的并不什么洪水猛兽，而是十几个穿着废土风制服的年轻人。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正是他们需要投奔的阵营——飓风军团。
但叶老师这么害怕干嘛？
飓风上将欧蓝星不是叶老师的老朋友吗？
周正宁一头雾水，他好好打量了那些人一眼。
那些年轻人身上配着刀枪，左臂上统一绑着一条深蓝色的布条，像是某种标识。
他们从空间裂痕中跨出，排成两排站在了裂痕两边，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
而在人群最后出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孩。
那男孩身高腿长，身材结实但并不显壮。他额头上绑了一条深蓝色发带，长相很帅气，但眉眼带了丝邪气。
周正宁知道这样说不合适，但他还是觉得，这个家伙一看就没有好心眼！
他莫名有些紧张。
叶绯更紧张。
“医生——”
他躲在简泠西和周正宁身后，听见欧蓝星这拖长声音的一声呼唤，吓得灵魂都在颤。
叶绯当然不可能答应，他努力往简泠西背后躲，祈祷欧蓝星不要看见自己。
但这显然是徒劳。
“我看见你了，医生，你往这个混球身后躲干什么，他能给你安全感？你在怕我？为什么要怕我？”
欧蓝星带着笑的疑问句一句接一句：
“怎么，医生以为他挡得住我？”
欧蓝星勾起唇，空间干扰瞬发，半秒后，他就出现在了叶绯身后。
虽然早有准备，但叶绯还是吓了一跳，好在很快，他身边的简泠西就抬手环住了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是个保护的姿势。
显然，欧蓝星也看见了简泠西的动作。
他唇角笑意微敛：
“死长虫，我现在心情不错，但我劝你早点把你的脏手从我家医生身上拿开，别忘了现在是在谁的地盘。”
欧蓝星站在简泠西对面，微微眯起眼。
他眼睛盯着简泠西，手却轻轻牵住叶绯的指尖。
他低下头，在叶绯反应过来之前，吻了一下叶绯的手指骨节。
“好久不见。”
“医生。”
欧蓝星弯起唇，唇角两边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他明明是在跟叶绯说话，但他的目光却从始至终落在简泠西身上。
他微一挑眉。
笑容也跟着染上了一丝挑衅般的恶意。

第152章 欧蓝星-[03]
叶绯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就像是好端端走在路边突然被狗咬了一口, 但叶绯觉得这样形容欧蓝星会让他不高兴，于是临时改成了“好端端走在路边突然被一只威风凛凛的猛犬咬了一口”。
他身上掀起一阵恶寒。
骨节处被欧蓝星碰过的地方像是过电一般，一阵激灵从他的指尖路过全身, 让他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叶绯用最快的速度抽回了手。
他想哭又想笑, 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他突然感觉自己身侧路过一道寒风，定睛一看, 血月镰刀刃闪着寒光，直接架在了欧蓝星脖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叶绯不知道简泠西小朋友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 就见简泠西周身低气压快要凝成实质, 一双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叶绯清清楚楚从他眼里看见了杀意。
随后, 简泠西喉结微动：
“他不想让你碰。”
“怎么，我认识医生要比你早得多, 我跟他也比你更亲密，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欧蓝星微微扬起下巴，他颈侧的皮肤就离血月镰的刀刃一厘之遥。
欧蓝星微微眯起眼，他一双眸子黑得有些发蓝：
“又想打一架？”
“随时奉陪。”
“哎哎哎……”
叶绯觉得欧蓝星那个“又”字有点怪，但他没时间多想，他生怕这两人真打起来，所以想掺和两句先稳住他们。
但这俩人似乎完全听不见他说话, 尤其欧蓝星空间干扰发动，一脚踹上了血月镰的刀背, 矛盾一触即发，欧蓝星抽出自己的唐刀, 兵器交接叮呤咣啷一顿响, 这俩人立马缠到了一起。
叶绯都有点看不清他俩的动作。
总之空间裂痕一道又一道, 欧蓝星在里面乱窜，他蓝色发带的末端飘起，留下一道道深蓝色的残影。而简泠西暗红色的风衣衣摆随着他的动作飘起，合着血月镰冷色的刃光。
“别打啦……”
叶绯快愁死了，不是，事情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样？
你们不要为我打起来啊！！
旁边的周正宁站在原地，也没弄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挠挠头：
“怎么突然打起来了这？”
“一言不合吧？”
叶绯叹了口气，他又抬眸看了周正宁一眼，却见这小子微微皱着眉，看那边俩人打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叶绯觉得有点奇怪，问：
“怎么啦？一脸凝重的。”
“啊？有吗。”
周正宁摇摇头，但神色未变。
他望着那边两个人影，总觉得有点怪：
“我就是觉得，这个画面，怎么有那么一丁点的眼熟呢？”
“看欧蓝星眼熟，还是看小蛇打架眼熟？”
“都有，好像是……”
周正宁总觉得眼前这画面似乎跟他记忆中某个片段印在了一起，只是画面中的人似乎和现在有点出入，可到底是谁……他实在是有点想不起来。
叶绯观察着周正宁的表情，正等他的下文呢，结果等来的却是不远处欧蓝星一句气急败坏的：
“来人！给我把这长虫一枪崩了！打成筛子晾干炖肉吃！！”
欧蓝星来的时候带了二三十个人，此时正排着两排站在叶绯和周正宁身后，而听见欧蓝星的命令，他们立马架起枪，作势就要过去帮自家长官解决那个可恶的镰刀人。
这架势把叶绯吓着了，他不能再任那两小孩胡闹。
“哎哎哎！！”
他也来不及听周正宁讲故事了，赶紧跑过去想拉个架先。
但这俩人速度都够快，他一时也不知道从哪下手，还险些被血月镰的刀刃刮着。
简泠西和欧蓝星打得正激烈，一时谁也没注意到叶绯接近，等发现时，叶绯已经跑到了他们的攻击范围。
他看着朝自己划来的镰刀，下意识抬手想挡，不过在那之前，简泠西就反应极快地收住了攻势，直接将血月镰收了回去。
但他那一刀原本是想去挡欧蓝星手里的唐刀，现在蓦然收回，去接刀的就变成了他自己的手臂。
叶绯只见唐刀落下，有人闷哼一声，脚步踉跄着朝后退了两步。
而欧蓝星找见机会，空间干扰再次发动，瞬间变幻身位，一脚踹到了简泠西胸膛。
欧蓝星跟简泠西打起架可是一点没有留余力，简泠西顺势退了几步倒在地上，还偏头呛咳了几声，看起来惨兮兮柔弱弱。
这让叶绯心疼了。
“欧蓝星！闹什么呢，你总嫌我躲你，这一见面你就想着法揍我的人，像话吗？”
叶绯看着地上一串血迹，直接从自己衣摆上撕了一块布料，简单绑在简泠西手臂上，先给他止血。
包扎的时候，他看着简泠西小臂上那一道刀伤，没忍住又念叨了两句：
“臭小子，打架就打架，动刀干什么。”
这话听得欧蓝星睁大了眼：
“医生，你看清楚，刚才是这长虫先动的刀！”
啊，是吗？
好像真的哦。
叶绯气势没了，甚至还有那么一秒的心虚。
而欧蓝星还在委屈。
他长了一张娃娃脸，鼻梁旁边和眼下有两颗小痣，深蓝色的发带被他歪歪绑着，发带末端垂在脑袋一侧，看着十分随意，一委屈还有点招人怜。
他一脸不爽，瞥了眼简泠西：
“你以为我不清楚这家伙的德行？就算他把刀收了，还躲不掉我那一刀？就算刀没躲开，他简泠西什么人啊，那一脚总能躲掉吧，他就是故意的！绿茶狗！！”
欧蓝星这话听得叶绯有点奇怪。
他微一挑眉，敏锐地捕捉到了问题所在：
“什么叫‘你以为我不清楚这家伙的德行’？你俩认识？”
不是，这上哪认识的？？说来这两家伙好像确实一副积怨已久的模样来着。
但提起这个问题，欧蓝星却没声了。
叶绯注意到他眉心一跳，似乎是在不爽，但他很快就弯起唇，露出嘴角两边的小酒窝：
“我知道，简泠西是外人，所以我们要让着他，没事，我给医生一个面子，不和他计较。走，咱们回去，我带你看看我的飓风军团。”
哦，一提到不想回答的问题，这小孩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叶绯有点想笑。
他摇摇头，把简泠西扶起来，随后又听欧蓝星强调道：
“我说的是带医生去看看飓风军团，当然，医生旁边这个小黄毛也可以勉强跟着一起，至于简泠西……”
欧蓝星眯起眼，冲自己带来的人一招手：
“带回去，丢牢里。”
“欧蓝星。”
叶绯又气又无奈，他真是不知道欧蓝星对简泠西这是哪里来的敌意。
他准备再浅说小疯狗两句，但还没等他开口，就先被人拽了拽袖角。
叶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身边的简泠西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了的原因，脸色比起先前苍白了很多。
“没事。”
简泠西摇摇头，示意叶绯不用再劝欧蓝星：
“任务重要，如果欧蓝星不想看见我，那我被关起来也无所谓，能换任务顺利就够。”
说完，他还咳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伤到了。
“疼吗？哪疼？”
叶绯微微皱起眉，抬手拍拍他帮他顺顺气，又发愁欧蓝星那边，真是进退两难。
“你还装，真不要脸！”
欧蓝星看见了，作势要去拔腰带里卡的枪：
“我他妈现在就崩了你。”
“哎哎哎！”
叶绯一个头两个大，哄完这个哄那个：
“枪放下！”
“他就是在跟你卖惨！你回头看，他在笑！”
“？”
叶绯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简泠西举着他受伤的手臂，还在咳咳，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叶绯叹了口气：
“那也得有惨可以卖啊，明明就是你把小蛇打伤了对吧，他是真惨，你现在还怪人家装可怜，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我，欺负，他？！”
欧蓝星用枪指指自己，又指指简泠西，叶绯看得心颤，一把把枪抢过来装在自己口袋里。
欧蓝星瞬间变脸，他笑眯眯：
“医生喜欢我这枪吗？喜欢送你。”
“啊谢谢啊，我不要，就暂时帮你保管一下。”
叶绯也笑眯眯回敬过去：
“所以，我不管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问题，现在休战，好吗？”
“嗯，既然医生这么说了……”
欧蓝星顿了顿：
“来，把这个红衣服的带回去关好。”
不是？所以事情为什么还是这个结局？
欧蓝星假装没看见叶绯的表情，他说：
“我不管，简泠西不许踏进我飓风的大门，进也行，军牢，让他自己选吧？”
叶绯有点气闷。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游戏任务让简泠西带着伤坐牢，但关键是飓风军团是欧蓝星的地盘，他也不想因为这事欠欧蓝星的。
他摆摆手，最终决定：
“算了，我不去了。”
几乎是叶绯刚说完这话，简泠西就握住了他的手。
他大概原本是想拉手腕的，但碰到了手，也就将错就错了。
“叶老师。”
简泠西什么都没说，只叫了他一声，偏偏叶绯还懂他的意思，他皱皱眉：
“我不可能让你去受委屈，我们是一个小队的，没有委屈谁的道理。”
简泠西眸色一顿，似乎温柔了些。
他说：
“信我。”
顿了顿，他又道：
“我不想让岑麟赢，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
这话戳到了叶绯。
他皱起眉，抬眼对上简泠西那双金色的眼睛。
最终，他点了点头。
【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已确认加入阵营：飓风军团】
【引导任务结束，阵营分配完毕】
【游戏正式开始】
【任务发布】
【请各位玩家守好自己的阵营，赢得3115年槐洋战役的胜利】
【祝游戏愉快！】

第153章 欧蓝星-[04]
烈阳军团（前正统军团方）
岑麟坐在桌后, 侧耳听着游戏系统的通报。
槐洋战役？
她以为这游戏的任务会是分阵营对抗、取得普通人类与异能者这场耗时几十年的战争胜利，但看来游戏系统也知道这样平衡性会大打折扣，因此将任务定成了当年的槐洋战役。
岑麟若有所思一般用骨节轻轻敲着桌面, 直到她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她微一挑眉：
“进。”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士兵模样的人站在门口，大步走了进来, 向岑麟行了一礼：
“上将！军营外出现不明人员，经询问后, 他自称是来拜访您的客人。”
“哦？”
岑麟用指尖敲敲桌面。
她和金方仁几分钟前才刚被游戏系统传送到这里, 他们拿的是虚拟身份，按理来说, 应该不会存在虚拟身份的互动剧情。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可能。
来拜访她的这位“客人”，多半不是这副本的原住民。
岑麟心里有了猜测。
她应了一声：
“知道了, 带我过去。”
“是！”对面士兵又对她一礼。
岑麟这便扶着桌面站起身，顺手拿过了办公桌上的帽子扣在头上。
她一头火红色波浪长发披散着，身上穿着一套做工精致的女式军装，下装是一条开叉长裙，她的高跟义肢从裙摆分开的部位露出，随着她的动作被裙摆微微遮掩，一晃一晃。
她带着金方仁, 跟那士兵一路去到军营门口。
还离得很远，她就看见军营保护罩外站了一个高挑清瘦的男人。
那男人看着很奇怪, 他穿了一身黑，上半身是一件十分宽松的黑色帽衫, 帽衫领口很高, 几乎遮住了那男人半张脸, 而衣衫的兜帽扣在他头上，前沿垂落下来，将他的面容彻底遮盖在了阴影里。
岑麟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
“很高兴见到你，岑麟小姐。”
那男人先跟岑麟打了招呼，他将手掌贴于前胸，稍稍欠身，算作礼数。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烈火灼烧过，并不算好听。
“我也是。”
岑麟看着他，微一挑眉，唤出了他的名字：
“决。”
她顿了顿：
“怎么，来这里找我，有何贵干？”
“当然是为了合作。”
“哦？看来决先生跟亚特兰斯的相处最终还是以破裂收尾了。”
“亚特兰斯就是个沉溺于情感的懦夫，不值一提。岑麟小姐才是我心中最佳的合作人选。”
“是吗？我很高兴得到这句评价，但，决……”
岑麟微微沉下声：
“我们的目的并不一样，所以我认为，你找错人了。”
“我知道岑麟小姐想干什么。”
决轻笑一声，但就算是笑，也依旧沙哑难听：
“就算我们的最终目的不相同，但在这个阶段，都是杀掉医生，不是吗？所以我认为，我们暂时还是有和平合作的空间，至于以后的事情，各凭本事。我欣赏你的能力，而我也对你有很大助力，这个世界、这场战争，就是最好的舞台。”
决这话说完，二人间沉默许久。
最终，岑麟微微勾起唇：
“你成功打动了我，希望我们都能拥有自己想要的。”
决轻笑一声：
“那么，合作愉快。”
……
飓风军团。
简泠西被欧蓝星的人扔去坐牢了，没了简泠西，欧蓝星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背着手哼着歌，说要带叶绯和周正宁去看看他的地盘。
对于欧蓝星来说，赶路并不算难事，从战区到军营，也就一个空间裂缝的事。
周正宁跟在叶绯身边，他看看前面走着的欧蓝星的背影，多少有点发怵。
他真诚发问：
“叶老师，上将为什么那么讨厌大佬啊？”
叶绯瞥了他一眼，学着他的语气道：
“我也不知道啊。”
“但我看他对你挺好的诶。”
“阿这……”
“因为我喜欢医生。”
欧蓝星似乎一直在听他们讲话，等到了他感兴趣的问题，他不介意亲自帮周正宁解答。
他笑眯眯地凑过来，露着唇角那俩小酒窝，亲亲热热地伸手准备去抱叶绯：
“医生是我最爱的人呢。”
叶绯听不得这种话，他牙酸。
欧蓝星这小孩就是这毛病，也不知道到底喜欢他什么了，从刚认识开始就跟在他身后，赶也赶不走。
叶绯倒不是轻视别人的喜欢，只是这孩子老做点让他苦恼的事。包括但不限于敌视他身边的人、对他动手动脚、不分场合粘着他，甚至偶尔还会做点极端的事。
叶绯觉得这不是办法，以前也好好劝过他，但欧蓝星就是对他抱有很深的执念，这么多年下来，叶绯都怕了他了，以至于见了他都想绕道走。
喜欢应该是尊重，而不是顾着自己开心而让对方苦恼，这样一来，这感情只会变成另一个人的负担。
“别别别。”
眼看着欧蓝星又要贴过来，叶绯连忙往旁边躲了一下：
“你好好的啊。”
“怎么，我说我爱医生，医生不乐意听啊？”
欧蓝星的抱抱被拒绝了，他暂时还算乖巧，没有硬上，而是用一根手指轻轻拨拉着叶绯的肩膀：
“我懂了，要是简泠西说这话，你就乐意听。”
“这跟小蛇又有什么关系啊？”
叶绯真是不懂他的脑回路。
“小蛇是谁？”
欧蓝星眯起眼睛。
“简泠西啊。”
叶绯头疼：
“代称都不许吗？”
“不是代称，是爱称吧？我的爱称呢，医生为什么不叫我的爱称了？那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名字，你都不愿意用了？”
“你说哪个？”
叶绯挑眉。
“你忘了？”
欧蓝星明显不悦。
“不是，我只是确认一下你说的是……”
叶绯古怪地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对欧蓝星的别称只有一个：
“小疯狗？”
欧蓝星一秒转晴，笑眯眯点点头。
……拜托。
叶绯扶额。
怎么会有人觉得这玩意是爱称啊？？
算了，他喜欢就好。
欧蓝星心满意足，他回答了叶绯前一个问题：
“当然有关系，他觊觎我的爱人。”
“谁觊觎你……不是，你别错怪人家啊。差不多行了欧蓝星，小蛇对我们很重要，你闹够了就把人放出来，他身上还带着伤。”
叶绯苦口婆心，希望能救简泠西出狱。
“哦……他对医生很重要。”
欧蓝星点点头：
“那我今晚趁医生不知道，一枪崩了他好了。”
“？”
这人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叶绯还想追问，但却被欧蓝星一把抓住了手腕，带他往军营里走：
“走，带医生去看看我的飓风。以前经常给医生讲，但还从来没让你亲眼看过，这里虽然是假的，但也算是一比一真实还原。”
欧蓝星侧目看了叶绯一眼：
“看，这是我打下来的天下。医生，原本只差一点点，我们就能赢了。”
欧蓝星以前经常跟叶绯讲他打过的仗、讲他一步步带起来的飓风军团。
虽然这孩子某些方面不太靠谱，但于战争，他是真正的鬼才。
他解决了异能反抗军散乱的现状，把他们变成了一支军队该有的样子，并以异能种类划分职位，让每个人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他甚至还为异能者搞来了热武器，异能者原本就有超凡的能力，再加上武器，更是如虎添翼，就算人数占少数，他们依旧能从正统人类手里讨到好。
而现在，叶绯看见的，正是异能者军团巅峰时期的状态。
训练场、武器库、宿舍、食堂。欧蓝星带他们去的并不是前线驻地，而是总部，这里甚至还有专门的教学区，来帮助异能者们认识自身的能力，尽快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
“战争是为了什么？”
“为了胜利！”
路过教学区时，叶绯听见教室内有老师在问问题，回答问题的声音稍显稚嫩，还是个孩子。
战争是为了胜利，这似乎没有错。
“战争是为了排除异己，为了保全多数人的利益。”
老师的答案似乎也没错。
而那孩子像是没听懂：
“排除异己？我们为什么要排挤他们呢？”
“我们才是那个‘异己’。战争是我们为了争取生存空间而做出的最无奈、也是最后的选择。”
“可是战争要死好多好多人呢。”
“是。但，要是没有今天的牺牲与抗争，以后我们的同类，就再无法拥有蓝天了。”
“……”
叶绯听着这话，略微有些出神。
直到他听见自己身前不远处传来另一道声音：
“上将回来了？前线还顺利吗，这二位是……？”
叶绯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
那是个带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他模样气质温和儒雅，身上穿着一件白大褂，似乎是总部的军医。
他的衣服上别着名卡，叶绯看了一眼：
楚暮沉。
楚暮沉？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叶绯顿了顿，而后微微睁大眼睛。
他想起来了。
在亚特兰斯那个副本中，他曾经去过反抗军队的大营。那时候他遇见过一个小朋友，小朋友送给了他一朵花。
那花原本是枯萎的，但被小朋友拢在掌心后，不出片刻，花朵就重新恢复了生机。
那时候叶绯怀疑这小朋友是治愈系异能，还问那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小朋友奶呼呼地说自己叫楚暮沉。
当时叶绯就觉得这名字耳熟，但是并没有细想。
现在他结合这环境，倒是想起来了。
楚暮沉！
治愈系异能者中最强的存在，他拥有的能力类似群体治愈。之前叶绯在舟海四院也遇见过一位群体治愈异能者，但她的能力是“复苏”，治愈的代价是牺牲自己。
但楚暮沉不一样，楚暮沉的能力叫做“生命之灵”，他能够治愈除却自己以外的非死亡状态下的所有生命体。
叶绯一直觉得，治愈系异能都十分极端。
要么只能治愈自己，要么就是透支自己来拯救别人。楚暮沉的异能虽然不如复苏的消耗巨大，但归根到底，也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去治愈其他人。
是了。
异能者最辉煌的年代从来不是只有欧蓝星一个人的努力。
飓风军团里，还有无数为了希望和光明奋斗的战士，还有治愈系范围内的最强能力持有者者楚暮沉。
只是……
叶绯微微皱起眉。
但还没等他往下深想，他突然听见欧蓝星骄傲地回答了楚暮沉的问题。
“来的真巧，阿楚，介绍一下。”
这小疯狗一把拦住叶绯的肩膀，歪头用脑袋蹭蹭叶绯，尾巴快要摇到天上去：
“这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我的灵魂伴侣，我还没有名分的丈夫，我未来孩子的父亲，我要共度余生的家人。”
不是？
叶绯一把就推开了：
“？？？”
欧蓝星却完全不在意。
他小酒窝笑得甜甜：
“看，害羞了，他好爱我。”

第154章 欧蓝星-[05]
刚才面对悲凉时代的感慨荡然无存, 叶绯真想现在就从这地方离开。
“打住，欧蓝星，你可别当自己是游戏系统, 使劲着往我身上套虚拟身份,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介绍。”
叶绯平时还算一个有耐心脾气好的人，但一面对欧蓝星，他的承受能力和忍耐下限都会被拉低几百个档次。
不过这在欧蓝星眼里, 都是医生爱他的证明。
欧蓝星被叶绯推开了，他也不恼, 就笑眯眯地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叶绯的肩膀：
“那好吧, 阿楚，重新介绍一下, 这位是医生。”
“？”叶绯一挑眉：
“名字呢？”
欧蓝星看看他，又看看楚暮沉, 笃定道：
“医生。”
好样的，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爱他，到头来连他名字都记不住。
叶绯浅浅翻了个白眼以表无奈，而后整理好表情，冲楚暮沉伸出手：
“你好，叶绯。”
说实话，前几天还捧着个小花要送他的小奶团子在这么短时间内成长这么多, 站在他眼前，这感觉还挺奇妙的。
“你好。”
楚暮沉看着他们胡闹, 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温温和和地跟他握了手：
“飓风军医, 楚暮沉。”
顿了顿, 楚暮沉道：
“上将经常提起叶医生, 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听见这话，叶绯心都在抽抽。
他并不想知道欧蓝星是怎么提的他。
他往旁边挪了一点：
“我早就听过楚医生了，对您仰慕已久，刚巧我也是医生，或许楚医生有空带我去医疗部转转吗？”
“哎，我带……”
欧蓝星刚想说什么，他腰上别着的通讯器就叽里呱啦一通响。
他烦躁地拿起来，接通，某人的声音就从里边吼了出来：
“上将！！前线需要支援！！！需要支援！！！”
欧蓝星立马拿远了通讯器：
“知道了知道了，报位置。”
虽然欧蓝星很不愿意离开叶绯，但他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
他恶狠狠地叫下属报了位置，又笑眯眯看向叶绯：
“抱歉我爱的医生，前线出了点事情，需要我过去一趟，在我不在的时候，就麻烦阿楚带你们到处转转吧。”
说着，欧蓝星还从自己怀里摸了张通行卡塞到叶绯手里：
“拿着它，军营其他人谁都不敢拦医生，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哦？
叶绯微一挑眉，他也笑眯眯回敬过去：
“那你也小心。”
“医生是在关心我？”欧蓝星问。
“不。”叶绯残忍地戳破了他的念想：
“只是想让你快点走。”
“好吧。”欧蓝星耸耸肩：
“下次见。”
说罢，空间干扰发动，欧蓝星身前多出一道空间裂缝，他背对着那裂缝，恋恋不舍地看着叶绯，一步一步退了进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空间裂缝内、裂缝彻底闭合，叶绯才松了口气。
他冲周正宁摆摆手：
“来吧布丁，咱俩终于解放了。”
“不，只有叶老师你解放了。”周正宁耸耸肩：
“人上将压根不搭理我的，他的眼里只有你。”
“别提啦……”叶绯想起糟心小孩就觉得头痛，顿了顿，他又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和楚暮沉介绍他家小布丁，于是正了正神色，道：
“楚医生，这是我学生，周正宁。”
楚暮沉依旧温和笑着，主动和周正宁握了手。
随后，他说：
“刚刚叶先生不是想去医疗部看看？我先带您过去。现在上将暂时不在，等晚些，我去给二位安排住处。”
“好，麻烦你了。”
叶绯点点头，跟在了楚暮沉身后。
医疗部离教学部还挺远的，路上，周正宁轻轻拉了一下叶绯的衣袖：
“叶老师，这是哪年来着？”
叶绯想了想：
“三一一五。”
“那咱们上个副本是三零九九是吧？”
说着，周正宁低头掰着手指头，不知道在算什么。
叶绯不忍再看小布丁白费小脑瓜，他解答了小布丁的疑惑：
“别算了，这个楚暮沉，就是上个副本异能反抗军的那个楚暮沉。”
周正宁睁大眼睛：
“叶老师你也知道……”
上个副本，周正宁早早就跟着秦璟去了异能反抗军，反抗军里有饭都是一起吃，他也借此认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个小朋友长得奶乎乎可爱爱，是军营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的团宠。
那个孩子就叫楚暮沉，这个名字并不容易重复，刚才听见那医生的名字，周正宁还愣了一下，想一想，两个副本的年代似乎也差的不是很远，没想到那两个还真是同一个人。
能在不同的副本遇见处在不同年代的同一个人，这感觉还挺奇妙的。
周正宁自己琢磨了一阵，又问叶绯：
“叶老师，咱们这次任务是打赢……槐洋战役？”
“嗯哼。”叶绯点点头。
周正宁从初中开始就没上过学了，他也完全不清楚历史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要把他一个人扔到这种副本里就是抓瞎，好在现在他身边有个现成的历史老师。
他积极发问：
“那这槐洋战役是什么情况，好打吗？”
“不好打。”叶绯回答得十分残忍。
他说：
“历史上的槐洋战役非常出名，算是奠定了战争最终局势的一战，那一战的最终赢家，是正统人类，也就是现在的‘烈阳’。”
“为什么会输？”周正宁皱起眉：
“上将的异能是空间系吧，他那么厉害，而且现在的飓风已经和十多年前的异能反抗军不同了，看着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关键他们还有热武器，拥有热武器的异能者，在战争上应该是占绝对优势的啊？”
“按理来说是这样呢。”叶绯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楚暮沉，稍微压低了声音：
“但飓风有个致命的缺点，他们太过依赖欧蓝星的异能了，而且，欧蓝星虽说是战争鬼才，但他行事偶尔会有些偏激自负。所以历史上真正的槐洋战役，烈阳用了一出调虎离山记，把欧蓝星和他带的一小支分队引出了真正的战场。他们原本是想直接杀了欧蓝星，但没成功，欧蓝星及时察觉异样，在最后关头带着人逃离了，可离开时，他中了一枪异能阻隔剂。”
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变，异能阻隔剂已经被制成了更适合战斗的远程针枪，虽说这玩意珍贵得很，一般来说不会随便使用，但显然，欧蓝星这家伙值得他们费一支。
那年的槐洋战役，欧蓝星在跨入空间裂缝的那一瞬间中了异能阻隔剂，他和他的部下们就那样被困在了空间夹层中，等欧蓝星身上的阻隔剂效果过了，他们才得以从空间夹层中脱身。
而外界的战斗没了欧蓝星协助，原本依靠空间打奇袭战的飓风灵活性大打折扣。再加上，相比普通人来说，异能者的人数还是太少，适龄战斗的更少，那次烈阳又是做好准备过来的，所以毫不意外，槐洋战役最终以失败告终，飓风损失惨重。
“哦。”周正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问：
“那这次游戏里的上将也是有自我意识的，只要咱们规避真实历史上出现的那些危机和失误，应该也能勉强赢了吧？”
“嗯……”叶绯顿了顿：
“如果咱们对立阵营的玩家不是岑麟，那就差不多。现在……还真说不准。”
“啊？为什么？岑麟是哪个红发姐吧，对了，她排行第三来着，好像确实挺厉害的。”
周正宁是真的不关心伊甸园白塔的构成，也不关心白塔六部都有什么人，所以是真的没有听说过岑麟的名字。
叶绯看了周正宁一眼。
他家小布丁眼睛里总是透露着一种清澈的愚蠢，还怪可爱的。
他笑着摇摇头：
“你知道那个漂亮的红发姐是谁吗小布丁？”
小布丁诚实地摇摇头。
叶绯清清嗓子：
“秩序守卫军总听说过吧？”
小布丁连忙：点点头。
“岑麟，是秩序守卫军历代总司令中最年轻、也最优秀的一位。你以前生活在伊甸园，你有没有感觉，有那么一年，守卫军突然在伊甸园范围内设立标准岗哨，并且开始分区域早晚巡逻，执法也严格了了很多？那就是岑麟正式成为守卫军总司令的那年。她是守卫军训练营最优秀的学员，天生的领导者。”
叶绯拍拍周正宁的肩膀：
“咱们了解槐洋战役的走向，她也了解，她是一个有手段有野心的军事家，在她手里，我们确实不太好赢。”
周正宁听着叶绯的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他还挺奇怪的，因为岑麟和叶绯的关系看起来十分恶劣，但叶绯依旧用这种赞许的语气提起岑麟。但后来周正宁又想通了，因为在上一个副本里，叶绯前一句话还在说亚特兰斯总想弄死他，下一句话又夸了亚特兰斯好长一段。
因为他是叶绯，他把恩怨和能力分得很清，就算周正宁现在问他，得到的大概也只是一句：
我跟她有仇，和我欣赏她的能力，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周正宁很快想通了，他点点头：
“那我们要努力了。我记得叶老师你说过我的异能适合战争，现在既然已经来了，真希望我能帮到更多人。”
“会的会的，对了，好久没问你了，你魔方拧得怎么样了？”
周正宁提起这个，骄傲得都想翘尾巴。
他立马拿出自己的魔方给叶绯看，那个三阶魔方颜色整整齐齐，已经被完整复原了。
“叶老师你给我写的复原公式都被我翻烂了，我还自己誊抄了一遍。再加上秦姐的魔鬼训练，现在虽然速度慢一点，但复原六面不是问题。”
“牛啊小布丁。”叶绯大力拍拍他的肩，有点好奇：
“说来听听，小高怎么折磨……啊不，怎么给你魔鬼训练的？”
提起这个，周正宁挠挠头，干巴巴笑了两声，似乎不愿再提：
“就，复原不了不准吃饭、拧不完不准睡觉、不认真复原就揍我之类的……”
这是叶绯不知道的故事。
他简单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自己抖了两抖，最终叹口气，拍拍周正宁的肩膀：
“辛苦了，我的好布丁。”

第155章 欧蓝星-[06]
在叶绯和周正宁聊天的时间里, 楚暮沉已经带着他们去了医疗部。
其实刚才叶绯说想看看医疗部只是随口找的一个用来逃离欧蓝星的借口，等真到了，他也不知道该看什么, 是看医疗部的各种药品器械, 还是病床上凄凄惨惨的伤号啊？
想来想去，叶绯想看的也只是楚暮沉的异能。
毕竟那“最强治愈系异能者”的名号，是他通过各种资料总结出来的, 叶绯十分沉迷于研究不同的能力，他对这个异能也好奇很久了。
可这事显然挺难以开口的, 叶绯总不能拉着人楚医生的小手问他能不能给自己看看异能, 怪变态的。
但也不知是不是游戏系统听见了叶绯的心声，或者是真就让他赶了个巧, 在他们跟着楚暮沉到达医疗部时，医疗部大厅突然开了一道空间裂缝, 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不少伤号。
看见他们，楚暮沉立马沉了面色，他跟叶绯说了声抱歉，就去和其他的医生护士一起帮忙将伤者扶出来。
叶绯显然不能真像个没事人一样干等着，他拍拍周正宁的肩膀：
“走，布丁，帮忙。”
“好嘞。”
周正宁忙点点头。
他跟着叶绯去帮扶伤员, 最终，有将近三十人从空间裂缝中走出来, 他们估计经历过一轮轰炸，身上都是黑黑红红的烧伤, 甚至有几人的手臂和小腿都炸断了, 正躺在床上哀嚎。
有人在空间裂缝内帮忙转送伤者, 等到送完了，他冲楚暮沉点点头示意，又通知了另一边的欧蓝星，关闭裂缝，自己回到了战场。
刚才还空旷的医疗部顿时遍地伤员与哀嚎。
按理来说，伤者都有了，医疗部也该忙起来了，但周围的医生护士却完全没有动作，连简单的处理伤口都不做。虽然叶绯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还是多问了楚暮沉一句：
“楚医生，需要我帮忙吗？”
楚暮沉冲他弯唇笑笑，先道了谢，又说不用。
倒是旁边的护士拍拍叶绯的肩，示意他和周正宁跟自己出去。
医疗部大厅有四道玻璃门，医生和护士退了出去，关上门，封闭空间内一时只剩了楚暮沉和伤患。
叶绯双手抱臂，靠在墙边，抬眼透过玻璃门，看他的动作。
果然，不过片刻，楚暮沉微微闭上了眼。
随后，他周身散发出一股很淡很淡的光芒，那是充满生机的浅绿色。这个画面跟叶绯在舟海四院那位老人家身上也见过，据他观察，群体治愈异能使用时都会有这种表现。
叶绯在心里数着秒。
大概三秒钟过后，楚暮沉身上代表生命的浅绿色光芒凝成一颗又一颗的小小光点，从他身上四散开来，缓缓飘向了周围的伤者，落到了他们伤口的位置。
叶绯微微眯起眼睛，观察那光点的效果。
只见，在光点落到伤口处后，它会以极快的速度融进伤者体内，换来的是原本还在流血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观察下来，叶绯发现那些小光点能够换来一分钟的加速治愈时间，一分钟后，治愈效果停止，轻伤基本痊愈，重伤看着也不再可怕。
伤口处长出了粉色的组织，连断肢的断口都有了痊愈的迹象。
所以，这异能并不是单纯的“治愈”，还与“时间”有关。
治愈异能以时间呈现……
这让叶绯有种不太妙的猜测。
楚暮沉的治疗时间一共五分钟，他会按照损伤程度给每个病人分配不同的治愈光点，最终将重伤控制在一个不至于威胁生命的程度。
在那之后，护士们开门走了进去，他们把还需要休养的伤员带去分配病房，而伤情较轻、已经不影响战斗的士兵们则自觉集结在一起，等待欧蓝星用空间干扰将他们接回战场。
叶绯微微皱起眉，他看了眼身边的周正宁，却见这小朋友早已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他看着这表情好玩，于是抬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怎么了？看呆啦？”
“没有。”周正宁摇摇头，感叹道：
“就是觉得，怪不得你们治愈系少呢，这也太犯规了。还有，难怪异能者人数这么少还能在这个年代跟普通人有一战之力，先不说上将那个空间异能，就说楚医生，他这异能，不是相当于有用不尽的战斗力嘛！”
周正宁顿了顿，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数：
“普通人受了伤需要十天半月的养伤期，但异能者有楚医生，这五分钟伤就好了，还能直接省去赶路时间重返战场，这以少对多无尽战力也太漂亮了！”
“话是这么说，但哪有什么无尽战力啊。”
叶绯跟着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小布丁，你要知道，治愈系异能虽然强大，但它付出的代价也一样可怕。”
叶绯目光落在了楚暮沉身上。
此时，楚暮沉面色略显苍白，正坐在一边休息。有人给他送了杯水，他笑着道了谢，默默把水杯捧在手里。
叶绯眸色渐深。
他直接过去坐在了楚暮沉身边。
楚暮沉看见他，有点意外。
他说：
“抱歉啊叶医生，这边突然忙起来了。”
“没事，原本我也没什么事做。”
叶绯看看楚暮沉发白的脸色，试探般问：
“是这样，楚医生，我对异能有些研究，刚刚也看你用异能帮助了很多人。虽然知道这样问不合适，但是……你施展异能时的生命光点能够持续的加速愈合效果是‘一分钟’，这个时间，是我想的那样吗？”
叶绯有猜测，但并不能完全确定。
他顿了顿：
“比如，用你的一分钟，换他们的一分钟？”
治愈系异能很强，但也很少见，大多数还都是自我治愈，而群体治愈异能，基本上都有相应的代价。
比如复苏是献祭自己，现在看起来，楚暮沉的生命之灵也差不多。
只不过，后者的献祭，是细水长流的类型。
一个光点能换来一分钟的加速治愈，代价是楚暮沉需要献祭自己一分钟的生命。
看起来，这个献祭并没有想象中严重，对于常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但偏偏楚暮沉是军医。
这么多年来，烈阳和飓风斗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不知打了多少场，需要楚暮沉治愈的伤者多得数都数不清。
单是刚刚那一轮，楚暮沉分出的治愈光点就有五六十颗，也就是将近一小时。而在战争中，比这惨重的伤亡要多得多。
这样叠加下来，对楚暮沉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很少有人能在明知代价的情况下还那样努力奉献自己，这大概也是群体治愈异能虽少，却每一位都那样闪闪发光的原因。
听完叶绯的问题后，楚暮沉沉默片刻。
再开口时，他笑得有些苦涩。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叶绯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指般道：
“我也就只能做这么多。”
叶绯原本想说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劝楚暮沉多给自己留点时间，别救人了，毕竟这是游戏，不是真实的时间线，而楚暮沉最后的结局……
叶绯微微皱起眉。
越是这种画面，叶绯看着就更加难过一些。
到不是因为这年代的流血牺牲，也不是因为楚暮沉献祭自己，而是因为他知道所有结局。
明明这个年代有这么多闪闪发光的人，他们再带着希望与美好奉献自己，可他们并没有等来自己期待的未来。
几十年后，他们的同伴被彻底压迫在底层。
叶绯想起了刚才教学部老师说过的话；
“如果没有今日的抗争，我们的同类就再也无法拥有蓝天了。”
他们不知道故事的结局。
也不知道，最后谁都没能拥有蓝天。
蓝天，毁在了战火中。
叶绯跟周正宁在医疗部帮忙，等到忙完了，楚暮沉才抽空找人为他们安排了住处。
因为他们是欧蓝星的客人，所以住宿环境也要稍微好一点。
晚一些的时候，叶绯吃过晚餐，去周正宁的房间小坐片刻。他主要是去跟周正宁讲之后的安排。
周正宁的异能是群体增幅，这在战场上能发挥出最大优势，叶绯想让周正宁明天先去训练场试试，顺便看看他这小魔方增幅人数的极限。
周正宁自然乐意，他点点头，刚准备说什么，却看叶绯正像老年人一样站在一边，又扭腰又扭脖子做着热身运动，像是准备上战场。
周正宁愣住了，转而问：
“叶老师，你要干什么啊？”
“我？”
叶绯一脸沉痛：
“劫狱。”
“！”
说实话，要叶绯不说，周正宁真要忘了他们还有一位队友正凄凄惨惨地在军营牢房里待着。
他原本想跟叶绯一起，但叶绯说自己一个人行动方便，他也就没再坚持了。
他们进飓风军团的代价是小蛇出的，那孩子身上带着伤，还要可怜巴巴地去坐牢。
叶绯要心疼死了，在他看来，小蛇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莫名其妙就被他那小疯狗挤兑。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那小疯狗误会了简泠西喜欢自己，所以叶绯还是觉得最终责任在他，他心里浅浅怀了丝愧疚。
所以他肯定不可能让小蛇在牢里受苦，正好欧蓝星走之前给了他通行卡，既然欧蓝星说了他想去哪都不会有人拦他，那么想来，牢房也一样。
叶绯就那样大摇大摆地一边问路一边找去牢房的方向，牢房在军营的地下，下面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叶绯不太喜欢，原本想速战速决，但还没下去，他就被几位大哥拦住了。
大哥板着脸拦住了他的去路：
“下面是牢房，上将嘱咐过，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叶绯从口袋里亮出了自己从欧蓝星那里获得的通行卡。
守卫大哥见状，板着脸接过看了一眼，很快，脸上浮起点古怪表情。
而后，两个大哥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冲叶绯一鞠躬，高声道：
“原来是上将的爱人！请进！！”
“？”
这俩人把叶绯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闹这么大阵仗？？
他不懂，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立马那回了自己的通行卡，小跑着往下去。
在他下去之后，守卫甲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
“不是吧，上将不是说了，下面关着的是个勾引他爱人的小贱蹄子吗？为什么现在上将爱人带着上将的通行卡来和小贱蹄子私会了？”
守卫乙：“上将的发带要换成绿的了？”
守卫甲：“你说我们该不该通报上将一声？”
守卫乙：“可上将人在前线，让他因为这种事情分心不太好吧。要不咱们先瞒着，等上将回来，咱们再给他讲讲情况，让他好好惩罚一下那两人。”
守卫甲沉默片刻，点点头：
“好主意。”
……
牢房内。
简泠西靠墙端坐着，他正合着眼，闭目养神。
欧蓝星对他的厌恶算是刻进了骨子里，恨不得立马把他变成死人。但因为有其他几位的约束，欧蓝星不会也不能随随便便杀了他，他最多也只能在他自己的时间线里，给简泠西找点不爽，苛待他一下。
不过这对简泠西来讲无所谓，他经历过的是多了，受点伤坐个牢并不算什么，而且……
简泠西心里一个念想还没过完，他就微微挑了眉。
他听力一向不错，此时，他听见远处传来守卫的问询，中间夹着叶绯的声音。
简泠西眉心一跳，立马睁开眼。
他借着牢房内昏暗的灯光检查了一下自己。
胳膊上的布条还好端端绑着，他一点不心疼自己，用手使劲按了两下，伤口这就重新撕裂，渗出了血。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简泠西又挑断了自己的发绳，从地上抹了一手灰土抹在自己脸上，最后装成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躺在了地上。
他远远听着那边的动静。
那两个守卫很大声地说了一句：
“原来是上将的爱人！”
“爱人”这个词，听得简泠西微一挑眉。
但他没有什么表示，因为他听见叶绯的脚步声小跑着从远处而来。
牢房内部并没有分配人手，这里的门也是透明的，以至于叶绯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倒地昏迷的简泠西。
“小蛇！我的好宝。”
叶绯心都揪紧了。
他立马用通行卡刷开牢房的门，过来先试了试简泠西的呼吸。
简泠西的体温受改造影响，常年低于常人，叶绯也没办法判断他是不是生病了。
他只能把孩子扶起来，轻轻撩开了他的头发。
看看，孩子伤口都裂了，头发也乱了，漂亮的脸都脏了。
叶绯心里的内疚更上了一层台阶。
他轻轻拍了拍简泠西的脸颊：
“醒醒，难受吗？伤还疼吗？”
而简泠西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眼。
牢房内光线昏暗，简泠西那双金色的眼睛也显得乌沉沉。
他半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边，沾着灰尘和脏污，一副受足了委屈的可怜样。
他就那样用脸颊贴着叶绯掌心，抬眼略显幽怨地看着他，嗓音低沉，略显沙哑。
“叶老师。”
他语气低落，完全没有了以往带笑的模样：
“已经……是上将的爱人了吗？”

第156章 欧蓝星-[07]
什么？
什么爱人不爱人的？离这么远都听见了？？
“别胡说, 欧蓝星满嘴跑火车，你也学他。”
叶绯看了眼他手臂上的伤：
“都没医生过来看看你？啧，伤口怎么又裂了。”
叶绯皱紧眉, 顺便用衣袖擦擦简泠西脸颊上的灰：
“还能走吗, 我带你出去。”
简泠西看着他，声音有些低：
“可以吗？我还是欧蓝星上将的阶下囚，他会不高兴吗。”
“你管他高不高兴？你是我的人, 他凭什么关你？再闹腾我揍他。”
叶绯拉着简泠西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他扶起来, 顺便解释道：
“欧蓝星就是性子跳, 爱耍点小孩子脾气，他人不坏, 你别往心里去，他不是故意挤兑你, 啊，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误会？”
简泠西微一挑眉：
“什么误会？”
叶绯被问得一僵。
他总也说不出“他误会你喜欢我”这种话。
明明没什么，但那话在他嘴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说不出来。
最终，叶绯放弃了。
他摆摆手：
“没什么，别想了。”
“真的吗？”
不知为何, 叶绯就是从简泠西语气里听见那么一丁点委屈，多听一个字, 他对小蛇的怜爱就多一分。
而简泠西轻咳两声，还在接着问：
“叶老师把我带出去, 上将知道吗？他会为难你吗？不要为我的事给叶老师添不必要的麻烦,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 任务重要，胜利重要，你重要。”
“好了，别想了。”
其实叶绯挺想摸摸他的头，但碍于姿势不便，他最终只能轻轻拍了一下简泠西的腰侧。
只是不知为何，他感觉简泠西的身体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好像不太习惯他的触碰。
叶绯收回了手：
“你放心就好，他不会为难我。现在在我这里，你最重要，我不会因为那些捉摸不定的东西让你受委屈，好吗？欧蓝星那边交给我，他不会拿我怎么样。”
叶绯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的声音回荡在牢房的走廊里，还挺清晰。
一开始叶绯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直到他上了楼梯，看见牢房通道入口处站着的那两个守卫。
“……”
啊这。
俩守卫大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使劲瞪大眼睛瞅着叶绯。
他们脸上那表情，让叶绯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因此，在路过他俩时，叶绯伸出手指指他们，说：
“你们什么都没听见啊。”
守卫大哥自然不会回应他。
一直等到叶绯扶着简泠西走远了，守卫甲才一脸悲痛地皱起了眉：
“你听听他刚才说的什么话！‘你最重要，不让你受委屈，欧蓝星不会把我怎么样’。我的上将啊，咱们上将在他那里到底算什么！！”
守卫乙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谁知道呢，上将命也太苦了。以前有多少好姑娘好小伙子迷恋他，他挨个拒绝了，一直说自己有个特别特别爱的人，说自己不会背叛他。结果呢，之前咱们一直好奇能把上将迷恋成这样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现在倒好，好不容易见到了，却又闹了这样一出。”
守卫甲为欧蓝星抱不平，他咬着牙，说话恶狠狠的：
“要我说，那个红衣服的小贱蹄子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你看他那长相，一看就心眼子多，还有那双眼睛，跟蛇似的，真毒！也不知道给上将爱人下了什么迷魂汤！”
“唉。”守卫乙重重叹了口气：
“可惜了，咱们上将那么好的男人。”
“是啊。”守卫甲不能更赞同：
“可惜啊，不懂珍惜！”
那边，叶绯自然不知道刚才那俩憨憨的守卫大哥在他们走后演了怎样一出大戏。
今天下午的时候，楚暮沉让人给叶绯和周正宁分了两间房，叶绯虽说把简泠西弄出来了，但也没地方安置他，最后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毕竟他们平时也总住一间房睡一张床的。
等到把人带回去，叶绯先把他小朋友按在床上坐好。
他把简泠西伤口上的布条拆掉，又发现自己屋里没东西，于是自己往医疗部跑了一趟，问那边的医生借了点处理伤口的东西。
叶绯今天跟楚暮沉去医疗部转过一遍，医疗部的人知道叶绯也是医生，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欧蓝星洗脑了“爱人”的说法，因此现在叶绯要借东西，他们也都没多问什么，要什么就给了。
叶绯拎着一小兜纱布和药回去，他回去的时候，简泠西还坐在原来的位置。
那小孩一个人坐在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叶绯走过去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他才被提醒得回过神来。
叶绯把自己的小兜扔在桌上，自己从旁边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身边。
他拉起简泠西的手腕，仔细看他小臂上躺着的那道伤口，自己从旁边找见药水和棉签，给他一点一点清理伤口。
棉签沾着药水碰在伤口上，肯定是疼的，因为简泠西微不可查地轻轻抖了一下。
叶绯注意到了，他想给简泠西转移一下注意，因此跟他提起了有关楚暮沉的事情：
“对了小蛇，你还记不记得，上个副本咱们在异能反抗军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小朋友？”
简泠西当然记得：
“送你花的那个？叫楚暮沉是吗？”
“嗯，当时我觉得他的异能是治愈呢，没想到还真是，他是飓风的军医。”
简泠西应了一声：
“听说过。”
“哦？在哪听的。”
“你的课上，那节课讲到欧蓝星，你也提到了他。”
“这样啊。”
叶绯顿了顿，又微微皱起眉：
“嘶……是我记性不好吗？我好像不太记得我学生里有叫简泠西的，我每次都会点名来着，要是有这么好听的名字，我肯定记得。”
“啊……”简泠西轻笑一声：
“不是叶老师记性不好，是你的课太热门，我没选上，所以是坐后排蹭课听来的。”
“是吗？蹭了几节？”
“每节都蹭。”
“啊？那么喜欢我啊？”
叶绯是真的有点意外。
因为上他课的学生，一部分是听说好混，过来混分的，一部分是过来看他脸的，仔细算下来，还真没几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总之，叶绯从来没想过会有学生为了听他的课而跑过来一节不落地蹭。
“嗯。”
简泠西应了一声。
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沉了点：
“喜欢。”
明明“喜欢”这两个字是叶绯先提出来的，现在人小蛇也就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叶绯就是心里一激灵，骨头像是过电了一样又酥又麻。
大概是听欧蓝星在他耳边“喜欢”啊“爱”啊的给整应激了，叶绯听着这俩字就浑身不舒服，又说不上来哪里怪，连带着他手上的动作都微微一顿。
他这点细微的停顿被简泠西听见了。
他垂眼看着叶绯拿着棉签的手，又抬眸看看他。
叶绯低着头，他略显凌乱的长发翘出几缕搭在鼻梁上，微微遮住了他垂落的眼睫和直挺的鼻梁。
他认真做事的时候总是习惯性轻轻抿着唇，看起来很乖很专注。
叶绯长得很好看，这也是他一门课学生一大半都是女孩子的原因。
他的长相没什么攻击性，一笑起来让别人也能跟着有好心情。简泠西在白塔中央学院的校史馆里见过他以前的照片，那时候叶绯穿着一身白大褂，头发还没有这么长，偶尔会把头发梳到后面露出额头，再带个细框眼镜，什么时候都是温柔自信又强大的模样。
但现在，他在白塔地下被关了五年，肤色显得有些病态苍白，眼下也总是挂着黑眼圈，眼里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这让他看起来似乎有点吊儿郎当又懒散，不过还是一样招人喜欢。
简泠西看了一会儿，挪开了视线。
那时候叶绯也给他处理完了伤口，时间不早了，叶绯和简泠西简单洗漱了一下，十分自然地躺到了一张床上。
他房间的床不算大，但躺两个人也够了。
叶绯躺那也睡不着，他想着游戏任务的事：
“我刚看了眼时间，离槐洋战役也没几天了，咱么这仗怎么打呢，对手是岑麟那丫头，肯定难了。”
“岑麟是有手段。”
简泠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但他们有岑麟，你有简泠西和欧蓝星。”
“哟。”叶绯听他这话有点好笑：
“怎么，现在又提起他了？”
简泠西轻笑一声。
片刻，他另问了一个不太搭调的问题：
“欧蓝星喜欢叶老师？”
“啊。”叶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自己听着这话也挺愁呢：
“嗯，应该吧。”
“那叶老师躲着他？因为觉得他的喜欢让你苦恼了？”
“也不是。”叶绯其实不太想跟别人提起这些，但如果那人是简泠西，似乎又可以简单说一说：
“这小孩闹腾，喜欢啊爱啊的也看不见摸不着，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不是真心的话，每天被那么闹腾也挺闹心。”
“那如果是真心呢？”简泠西问。
“是真心那就更闹心了，我总不能听着人小孩的心意，明知道给不出回应，还每天任他黏着任他胡闹吧，渣渣的，所以，还是保持距离，时刻提醒他我们不可能才行啊，虽然他也听不太进去就是了。”
叶绯说着微微叹了口气，还轻轻拍了两下简泠西的手：
“你说是吧。感情这东西，怎么处理都不太对劲，也就欧蓝星性子跳，我凶一点残忍一点他也不会往心里去。要真有个心思细腻稳重的孩子跟我说起这种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感觉怎么拒绝都挺伤人。”
“嗯。”
简泠西沉默了很久才给出回应。
他说：
“是。”
叶绯没听出他语气里那点小小的异样，他想着话题都到这了，就顺口跟简泠西提了一句：
“欧蓝星挤兑你，也是因为他以为你喜欢我。这小孩真讨厌呐。”
虽然说着讨厌，叶绯语气却是带笑的：
“看人稍微亲近点就觉得人对我有企图，好像我是什么香饽饽似的，你别跟他较劲，下次他再欺负你，我收拾他。”
在别人看来，欧蓝星确实是在无故胡闹，只有当事的简泠西和欧蓝星两人清楚其中原因，但因为某些缘由，两个人都不会往深里解释，只能这样暗里较劲。
这看起来就像是简泠西被欺负了，叶绯自然偏袒他更多一些。
听着这话，简泠西微一挑眉。
他微微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他就听外面传来一声拖长音的：
“医生——”
欧蓝星。
这家伙吓得叶绯差点没从床上弹起来。
到底是地邪还是什么原因，刚提到欧蓝星，这家伙就出现了。
他像一只索命的恶鬼，在外面呼唤叶绯：
“医生——你在哪——”
叶绯听着那脚步声，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从床上坐起来，推了简泠西一把：
“你躲一下，厕所，衣柜，都行。”
“？”
“那小疯狗来找我了，当心你俩又打起来。”
“叶老师刚才还说他再找我麻烦你就收拾他。”
简泠西有些好笑。
叶绯绷不住了。
正巧那时，欧蓝星的声音出现在了他门口。
那家伙贴着门：
“医生，我进来了。”
这都什么事啊。
他这一副下一秒就要被捉奸在床的刺激感是什么啊。
叶绯一脸生无可恋。
看他这样，简泠西也不逗他了。
他自己下了床，像个见不得光的小情人，乖乖躲到了床底下。

第157章 欧蓝星-[08]
叶绯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总之, 在简泠西躲到床底下之后，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整理好了床单，让它能垂落下来遮住床底下的光景。
等到一切就绪, 门外的欧蓝星也进来了。
他本来也不是个讲究人, 刚在外面呼唤两嗓子也就是象征性礼貌一下，他本来就有空间系异能，一秒钟就能从战区穿梭回总部, 这薄薄一层门板自然拦不住他。
但今天的欧蓝星似乎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闯进来之后，他并没有立马往叶绯身上贴, 而是想小动物巡视领地似的, 先沉着脸色环视了一圈屋内。
他看着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还有一股浓浓的、硝烟和血腥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他脸上还沾着血, 额头上绑着的蓝色发带有些歪了，末端还是那样垂在脑袋侧边, 看着吊儿郎当的。
“你干什么？”
叶绯正心虚呢，警惕地盯着他：
“我可没说让你进来啊。”
欧蓝星微微扬起下巴，用手指指地面：
“我的地方。”
他又指指叶绯：
“我的人。”
他微一歪头：
“我不能进？”
“谁是你的人，你好好说话。”
叶绯真拿他没办法，他问：
“仗打完了？”
“嗯，大获全胜。”
欧蓝星漫不经心地答了。
他一双眼睛压根没看叶绯，而是在房间各个角落扫荡着, 说着，还一把拉开了侧边卫生间的小门, 像是要打谁一个措手不及。
他这架势看得叶绯哭笑不得：
“到底干什么来的？没事就走，我睡觉呢。”
“干、什、么？”欧蓝星挑眉, 重复着叶绯的问题：
“我一从那边回来, 就听人给我告状呢, 说我的发带该换成绿的了，说有个小贱蹄子勾搭走了我的爱人，俩人勾肩搭背很亲密，还说什么你最重要什么的。”
欧蓝星一个空前干扰，人从卫生间门口跨到了房间另一头的衣柜前。
他一把拉开了衣柜门，看里面空荡荡的，倒是有点意外：
“我就是来找找小贱蹄子在哪，是不是又趁我不在勾搭我未来孩子的父亲。”
他话太多，叶绯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吐槽。
最终，他先问：
“孩子从哪来？”
“可以领养嘛，或者，医生喜欢哪个小孩，我给你抢来。只有医生不喜欢，没有我抢不到。”
“啊，那你真是个可恶的人拐子。”
叶绯面无表情道：
“该打。”
“说着玩玩，我知道医生不会让我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欧蓝星一笑就露出俩浅浅的小酒窝，按理来说应该是甜的，但那笑容莫名其妙就显得有些恶劣。
叶绯叹了口气；
“你也差不多行了，别到处说什么爱人的啊，很让人苦恼的。”
“怎么？医生不喜欢啊？但我就是爱你，喜欢和爱就是要告诉你让你知道才有意义不是吗？”
欧蓝星笑意渐深，看着更坏了。
他扫了一眼房间的床底。
那里被长长的床单遮盖住了，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欧蓝星扬扬眉，微微扬声，道：
“要不我就把喜欢和爱藏在心里，什么都不告诉你，还装成乖宝宝的样子往你跟前凑，装得像个人似的。让医生觉得我是好孩子是值得信赖的朋友，但其实我心里塞着的念头比谁都疯狂，怎么，这不是更让你苦恼吗？”
欧蓝星笑了一声：
“每天待在你身边的朋友满脑子都是跟你情情爱爱，这不可怕吗？”
叶绯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
只有这样疯疯癫癫狂热地表达爱恨的才是欧蓝星，要真像他说的那样，有一天欧蓝星不再是小疯狗了，他变成了一个正常人类开始正常跟叶绯相处，但把这家伙切开一看，他还是满脑子爱人废料，那确实挺吓人的。
所以叶绯点点头，认真答：
“可怕。”
“嗯嗯，所以咱不当那样的人。医生……我今天好累，打了一天仗，回来还要被绿，让我抱抱！”
说着，欧蓝星作势就要扑到叶绯身上。
“你别没事找事啊。”
叶绯赶紧躲开：
“什么被绿什么的，好好说话，我跟你什么关系也没有，不管你是明着腻歪还是蔫着腻歪，咱俩都永远不可能啊。”
“那你会和别人有关系吗？”
“不会。”
“和简泠西也不会？”
“关他什么事啊？”
叶绯真是头疼：
“你以为我是金币吗谁看了都爱？”
“哦？”
欧蓝星眼里浮上一层兴味：
“只要医生不是别人的，那医生就是我的。真的不能抱一下吗？”
“你这什么鬼逻辑？”
叶绯太了解欧蓝星了。
只要不给他回应，这小疯狗能一晚上不睡觉，就扒在他耳边“抱抱抱”个不停。
所以他强调了一句：
“以朋友身份的安慰式拥抱可以，再多不行。”
“好。”欧蓝星满口答应，但等真抱上去就不是那个话了。
叶绯崩溃：
“你往哪摸呢？！”
“我不管。”欧蓝星抱着他不松手：
“医生是我的，脏东西别来沾边。”
“……说什么呢。”
“欧蓝星。”
叶绯的声音和另一个人的叠在了一起，叶绯听得心里一哆嗦。
他回头看了眼，就见简泠西不知什么时候从床底下出来了。
他看着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因为叶绯从他眼里看见了与以往不同的冷意。
他微微歪头，轻挑眉梢冲门口示意：
“聊聊？”
“小贱蹄子终于舍得出来了。”
欧蓝星这才把叶绯放开，他笑道：
“我以为你要一直听着。”
说完，他也没再开口，而是走向门口的方向，算是应了简泠西的邀请。
叶绯不知道这俩人要怎样“聊”。
他只能忧心忡忡道：
“别打架啊。”
简泠西先笑眯眯回头：
“只要上将不生我的气。”
装乖的机会又被抢先了。
欧蓝星怒。
他勉强笑着说：
“我不会做让医生不高兴的事。”
简泠西：
“嗯，你最好是。”
两个人一起出了叶绯的房间。
等身后的门一带上，两人齐齐收回了笑容。
简泠西先冷声道：
“不打，聊聊。”
欧蓝星：
“正有此意。”
两个男人板着脸去走廊尽头的露台站定，露台是半开放式，从这里能一眼看到飓风的训练场。
那时候已经挺晚了，夜风路过，带得两人的发丝都微微浮起。
先开口的是欧蓝星：
“我直说了，简泠西，医生是我的人，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别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这话说得有些幼稚，像是争抢玩具的幼稚鬼。
简泠西冷笑一声，强调道：
“他从来不在你身边，欧蓝星，他不会属于任何人。”
顿了顿，他又道：
“我站在这不是在跟你示威，也不是跟你立仇。我和他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游戏任务，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因为某些东西而给他添不必要的麻烦。”
简泠西说话的时候，欧蓝星就微微眯起眼睛看他。
他冷笑一声：
“你倒是装得像个人。”
“？”
“但简泠西。”
“嗯。”
“我跟你不一样。”
欧蓝星微微沉声：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以这种姿态跟他相处，我才能这样好好看看他。你懂我的意思。”
“懂。”简泠西点点头：
“那你也应该知道，你们不可能。”
“怎么？”欧蓝星挑眉：
“你就可能？”
“我也不可能。”
“那还挺有自知之明。”
欧蓝星嘴里可是一点没留情，他顿了顿，打算结束他们今天的交流：
“我可以不明着和你争，但不可能完全把你看顺眼，咱们是咱们的事，在医生面前就暂时休战，怎样？”
简泠西不知道欧蓝星的“休战”是哪种休战。
但只要不让叶绯为难，怎样他都可以接受。
“一切以他为最高优先级。”
简泠西冲他抬起拳。
欧蓝星吊儿郎当地碰了上去：
“合作愉快。”
男人之间脆弱的和平协议即刻生效，两人相安无事地回了房间。
叶绯真是生怕这俩人打起来，好在没一会儿他们就好端端回来了，这让他松了口气。
看起来这俩人暂时是不会再起冲突了，叶绯点点欧蓝星：
“行了，差不多了就回去睡觉吧，明天开始干正事了。”
“好。”欧蓝星一口答应。
但离开前，他又察觉点不对，回头狐疑地看了另外两人一眼。
他指指简泠西：
“他睡哪？”
叶绯答得十分自然：
“他睡我这啊，都这么晚了，不能让他去睡训练场啊。”
“他睡地上？”
“睡床啊。”
叶绯觉得这孩子好笑：
“床又不是睡不下，干嘛讲究那些。”
原本欧蓝星回房间的空间裂缝都开好了，半条腿都迈进去了，现在他又收了回来。
他说：
“简泠西，你去跟我住。”
“？”
简泠西原本就该睡在这，他才不挪窝。
他直接躺在了床上：
“不敢打扰上将。”
这话落在叶绯耳朵里是：怕你暗杀我。
落在欧蓝星耳朵里是：我要占医生便宜。
“你无耻！”
“……这是我应得的。”
好在欧蓝星还记得他五分钟前跟简泠西定下的和平协议，他没在这里撒泼给叶绯添麻烦。
他只是郑重宣布：
“我也要睡这。”
“？”
叶绯看看他，自己用手比划一下床的宽窄：
“你清醒一点。你只能睡地上。”
欧蓝星不当回事，他打了个响指，走进了空间裂缝里。
一分钟后，他回来了。
还带回来一张床。
叶绯面无表情地看他把两张床并在一起，也没心力跟他生气了。
他板着脸双手抱臂躺了上去。
右手边一个简泠西，左手边一个欧蓝星。
人家小蛇很乖，躺着不出声，倒是左边的小孩闹腾得不停。
“简泠西，你往旁边挪挪。”
过了一会儿，欧蓝星又往叶绯身边挤了挤。
叶绯受不了：
“你干什么？”
“简泠西比我近一厘米，我平衡一下距离。”
“？”
黑夜里，叶绯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
旁边的欧蓝星还像条虫一样扭来扭去要调整那几毫米的细微差距。
救命。
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些。

第158章 欧蓝星-[09]
叶绯被身边的小疯狗折磨到很晚才睡着。
这家伙老暗戳戳想往叶绯身边贴, 贴着贴着，又被叶绯发现企图一把推回去，他肯定不乐意, 就在原地扭来扭去, 他身下的床也跟着他的动作吱呀吱呀响。
而叶绯也不可能就保持那一个睡美人标准姿势，他总是要活动的，可稍微一动, 旁边的欧蓝星就要坐起来，一脸凝重地检查一下叶绯有没有离简泠西更近, 如果没有, 他就满意躺下，如果有, 那他一定要让自己也离叶绯近一点。
这一晚上，叶绯脑海里飘来飘去就两句话：
“救命, 救救我。”
“他不困吗？我困啊！”
他左边睡了条疯狗。
这个认知深深印刻在了叶绯的脑海里，因此他连睡梦中都没什么安全感，下意识就想往右边蹭。
而那时候，疯狗终于闹腾累了，睡着了，也没精力再管。
三个人挤着两张床，很不安稳地凑合了一晚上。
第二天的时候, 欧蓝星是最先醒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离叶绯这么近，也是第一次和他睡在一起, 小疯狗可亢奋，还老担心医生另一边那条毒蛇会不会趁他不注意占医生便宜, 因此一直闹腾到半夜才睡着。
但他一向觉浅, 就算睡得晚也早早醒了。
不过, 就算小疯狗是在刚醒时的迷糊状态，他也记得自己身边躺着他未来孩子的父亲。
欧蓝星闭着眼睛，用手在身边摸摸索索，想趁叶绯不知道的时候干点坏事。
他不愿睁眼，就那样寻寻觅觅，最终被他碰到了某人细长的手指。
飓风总部这边天气还是怪冷的，屋子里也暖不起来，医生的手放在外面，都冷得冰冰凉了。
这样想着，欧蓝星从一开始的轻轻握着那人的指尖，变成了握住那人的手。
他想用自己的手给医生捂捂暖，但不知为何，他掌心里的手总是冷的，一点也没有回暖的迹象。
这把欧蓝星心疼坏了，他直接牵起那人的手，在半梦半醒间，胆大包天地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一口。
他那一吻落在那人的手指骨节处，而在那之后，手的主人微微一颤，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估计马上就该醒了。
哼哼，新一天刚开始就拥有了他的早安吻，医生应该会很高兴吧。
欧蓝星这样想着，但下一秒，他却听见另一个可恶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欧蓝星。”
这声音压着点怒气，怎么，是那臭蛇发现他偷亲了？
一开始，欧蓝星是得意的，但很快他心里就一激灵：
等等，简泠西看见他亲了医生，不会心理不平衡，也上去亲一口吧？这可不行！医生只有他能亲。
这一声把欧蓝星唤清醒了。
原本那些困意彻底跑到九霄云外，他猛地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握紧了自己刚刚亲过的那只手。
直到他又听见简泠西道：
“放开。”
欧蓝星想到某种可能性，他顺着自己刚刚亲过的手看了一眼。
他看见那家伙小臂上被人绑得规规整整的纱布。
“？”
“？”
同样想冒问号的是简泠西。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欧蓝星这混蛋一大早上就在发癫。
简泠西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默默注视着刚才被欧蓝星碰过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这手能不能不要了。
“为什么是你？？”
欧蓝星压低声音，他坐起来，这时候才有心思仔细看看身边俩人。
人家两个昨天晚上原本就是要睡一起的，所以一直睡的一张床，而欧蓝星的位置是他给自己挣来的，他睡在并在一起的另一张床上，和叶绯中间隔了一条床缝，看着多少有点可怜。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叶绯人在简泠西怀里。
叶绯枕着简泠西的胳膊，一条腿还搭在人家腿上。
而在被欧蓝星捉到之前，简泠西那只手正搭在叶绯腰上。
欧蓝星觉得自己要气炸了。
他提醒简泠西：
“君子协议？”
简泠西微一挑眉，冲他摊摊手，用目光示意自己。
确实不是简泠西故意破坏他和欧蓝星的君子协定。
只是他原本就经常和叶绯睡在一起，叶绯喜欢他的温度和味道，一睡着就喜欢往他身边蹭，简泠西喜欢这样，他也不可能为了坚守约定而推开他。
这让欧蓝星吃了个哑巴亏。
小疯狗脸上的表情都要扭曲了。
他气呼呼地重新躺下，努力往叶绯身边蹭，一定要拥有跟简泠西一样的距离。
但他这挤着挤着，倒是把叶绯弄醒了。
叶绯昨晚在梦里都能看见欧蓝星变成了一条扎着蓝发带的胖乎乎肉虫子，在他身边挤啊挤，他受不了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压着怒气：
“欧蓝星！你是条虫吗？”
叶刚睡醒，嗓音还有点哑。
“医生！”
欧蓝星刚醒就被叶绯骂了，但他不在意。
他总算找见可以诉苦的人了，他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告发道：
“简泠西趁你睡觉的时候抱你！”
“？”叶绯不知道他又在说什么鬼话。
他坐起来，看看简泠西，又看看自己，最后打了个哈欠：
“怎么了？”
当叶绯第一次从简泠西怀里醒来的时候，他是尴尬的、惶恐的、不知所措的。
但等第二次第三次，人心态就放平了，甚至现在晚上闻不到简泠西身上的桔梗花香味，偶尔还会有点不习惯。
所以他觉得这不是个事，而且也不是人简泠西抱的他，是他就爱往人怀里去。
可欧蓝星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叶绯一把捂住了嘴：
“行，别说了，今天还有正事，咱们都高高兴兴的，好吗？昨天你俩不是好了吗，怎么今天又吵？”
叶绯摇摇头，自己下床洗漱去了。
他没跟小朋友们开玩笑，今天确实还有正事要干。他昨天算了时间，满打满算，从今天到槐洋战役只剩了七天。
七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岑麟是个危险的对手，他们得做好万全准备。
叶绯在心里想着正事，没去管那两个人，只是等到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看了眼卫生间里的简泠西。
简泠西正皱着眉洗手。
他站那至少得有五分钟了，此时正一脸凝重地把自己的手指搓了又搓，一副想直接把它们砍下来冲走的架势。
叶绯觉得奇怪，问身边的欧蓝星：
“他怎么了？”
欧蓝星反应很大地翻个白眼：
“谁知道，臭讲究。”
叶绯只以为这俩小孩是又趁他睡着的时候闹了什么奇怪的别扭，并没有多管。
他等简泠西洗完手，像个幼儿园老师一样带着两个人出了自己的房间。只是好巧不巧，在出门的时候，他们还在走廊里遇到两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牢房的两个守卫。
他们昨天在牢房当守卫，今天轮值去了别的位置，负责看早练。他们知道昨晚欧蓝星回来了，但没有出现在早练上，稳妥起见，就过来找了一趟。
巧的是，他们一进走廊就看见了欧蓝星。
不巧的是，他身边还有两个人。
他们是从一间房里出来的。
上将、上将爱人、小贱蹄子。
三个人，多么诡异的组合，这个搭配看得他们瞳孔地震。
昨晚欧蓝星一回来，两个守卫大哥就跑去给他告状了，他们原本以为上将要在总部杀人了，心惊胆战一晚上，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现在，他们似乎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相安无事了。
守卫甲甚至还远远地听他们说：
“医生晚上没睡好吗？”
“闹那么晚谁能睡好，你能不能消停点了？”
“我忍不住啊！”
“那你就别跟我们一起睡。”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喜欢他抱你？我不行吗？？”
“你……”
叶绯被欧蓝星缠得无奈，他摇摇头，刚准备说什么，一抬眼，却看见了那边的两个守卫大哥。
他拍拍欧蓝星：
“找你的？”
听见这话，欧蓝星立马收好了他那副无赖样。
他正正神色，问：
“怎么了？”
“哦，没什么。”守卫甲忙低头掩去眼里震惊：
“就是早练没见上将在，以为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欧蓝星摆摆手：
“现在就去。”
说着，他大概懒得走路，直接开了空间干扰，一步跨到训练场，只留两个石化的守卫大哥站在原地。
守卫甲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上将，真是不容易啊……”
守卫乙也跟着泪目了：
“一块小蛋糕都不愿意分享的上将居然分享了自己的爱人，我的上将，呜呜呜……”
守卫大哥们的爱情连续剧剧情飞到了离谱的高度。
但当事人完全不知道事情变成了什么样，他们还在去训练场的路上。
叶绯沾了上将的光，也跟着偷懒，还被外面刺目的光闪了一下，略微有点不适应。
而等缓一会儿，看见的就是满训练场排队跑圈的战士们。
叶绯看过数据，普通人和异能者的人数大概是一百比一。
异能者人数原本就少，一半还在后方的城镇里，挑一挑能参军能战斗的，比起烈阳那边并不算多。但大概真是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就算是数量少且无组织的异能者们，也靠团结组成了一支军队的模样。
早练是飓风每天的固定项目，欧蓝星没事都会过来盯着，今天虽然起晚了，但早练还没结束，他还是得过去看一眼。
那个时候世界还没有被污染，环境还不错，早晨的阳光和风都很清，挺舒服。
叶绯眯着眼睛看着训练场上的士兵。
飓风的制服并不精致，是统一的废土系颜色，看起来很扛折腾，再就是他们大臂上绑着的一条深蓝色布条，像海洋一般的克莱因蓝是欧蓝星的标志，他向来高调又乍眼。
叶绯望着那边，看了一会儿，却偶然在训练场上看见一个熟人。
那小家伙穿着一身跟身边人格格不入的浅色衣裤，此时正跟在队伍后面，跟着跑圈。
小布丁？
叶绯看乐了。
他没想到周正宁会这么勤奋，说实话，他以为这小孩还在屋里睡觉呢，结果人家比他刻苦，已经跟着来早练了。
叶绯抬手冲周正宁挥挥。
正巧那时周正宁也看到了他们，这就从队伍末尾溜出来跑到他们这边。
“小布丁，一大早跟着跑圈，这么勤奋呢？”
叶绯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许。
周正宁跑了得有几圈了，他喘着气，抬手擦了把汗：
“叶老师不是说要特训我吗？这不赶紧跟着热热身，别一会儿发挥不好。”
“特训？”
听见这话，欧蓝星微一挑眉：
“特训他干什么？他很强？”
“确实很强，我们小布丁当然强。”
叶绯毫不吝惜对自家小孩的夸奖。
欧蓝星微微眯起眼睛。
他冲周正宁勾勾手：
“来，咱俩打一架。”
“？”周正宁一哆嗦。
叶绯见状，直接在欧蓝星后脑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各有各的强法，他强的点不在近战。来，小疯狗，给我借一个营。”
“他要单挑一个营？”
欧蓝星对周正宁肃然起敬。
“你怎么满脑子打架？”
叶绯看着好笑：
“我们小布丁跟你们不是一个赛道的，人是群体增幅。”
“群体增幅？一次能覆盖多少人？”
虽然周正宁不能单挑一个营让欧蓝星有点失望，但群体增幅也挺少见，所以也不算亏。
“还不知道啊，所以这不是找人试嘛。”
叶绯耸耸肩。
“懂。”
欧蓝星对于正事向来利索，他点点头，冲旁边的军官扬手示意：
“一营二营在前线，十分钟内，让三营去A区训练场待命，其他人照常训练。”
“是！”

第159章 欧蓝星-[10]
虽然欧蓝星在叶绯那儿是个惹人烦的咋呼小狗样, 但一到了外人面前，小疯狗变成了小狼，说话做事都有模有样的。
也是, 他原本就是个靠得住的优秀上将, 就是他在叶绯面前太跳脱，导致叶绯差点忘了他原本是什么样。
在欧蓝星下令后，三营的人很快去了A区训练场集合。
他们刚才去的是C区, A区在另一边，等四个人散步似的晃过去, 战士们刚好集结完毕。
欧蓝星带着他们站到了训练场前比较高的一处台面上, 他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问：
“一共五百来人, 够用吗？”
“应该够了吧。”
叶绯点点头，一手搭住周正宁的肩膀：
“来吧, 小朋友。”
周正宁连忙点点头，拿出了他的小魔方。
但说实话，他看着训练场那一片人，心里还是虚得慌。
毕竟他的异能虽然是群体增幅，但平时真没派上过多少用处，最多就是上次在陆展诚那里，为了打比赛, 他用异能覆盖了三个队友，那也是他覆盖人数最多的一次。
至于平时, 他们小队里要么是战力巅峰，要么是精神力强者, 人压根看不上他那百分之几十的增幅, 周正宁觉得自己像个混子, 也没感觉自己有多大用处。
倒是现在，他站在欧蓝星旁边，看着飓风的这些战士，使命感突然就来了。
周正宁眼神变得坚毅了，肩膀挺直了，脸上表情都严肃了。
叶绯看他这样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直乐。
他问：
“五百来人是不是有点多？先上一个连试试。”
“一个连是多少啊？”
周正宁茫然。
“一百来人吧。”
“那也挺多。”周正宁刚放下的心又捏紧了：
“我最多就增幅过三四五人，一百来个人，我行吗？”
“别不自信啊小布丁。”
叶绯拍拍他的肩膀：
“群体增幅珍贵不就珍贵在‘群体’两字上？啧，你当年过研究院的异能测评了吗？我怎么没印象呢，要是我听过你这异能，我肯定给你分个好职位，不让你浪费了。”
听他说起这个，周正宁想起了当初的事：
“哦，那时候我去研究院了，但他们说叶老师你不在，是另一个大叔给我测的。”
“谁？秦关雎博士？”
叶绯微一挑眉。
“不是，是叫言组长。”
“言靳啊？”
叶绯表情管理失控。
他想起来了。
当年好像是有那么一天，他跟秦关雎去白塔开会来着，结果回来的时候，别人告诉他今天言靳来了一趟，还弄走一个要来测评异能的小朋友。
“烦人鬼，尽坏事。”
叶绯摇摇头：
“行了，不提这个，你来吧，让我看看你异能的极限。”
看他们这边说好了，欧蓝星示意他们拨了一个连出来。周正宁拿着他完整复原的三阶魔方，第一次大规模使用自己的异能。
在他小魔方彻底被打乱的那一瞬间，六面增幅的效果也落在了特定范围内。
“一百二十八个人，六面增幅……”
欧蓝星站在一边，若有所思道：
“哪六面？”
周正宁乖乖回答：
“敏捷，暴击，防御，幸运，精神，五感。”
“还挺全，增幅多少？”
“单面百分之十，双面百分之二十，以此类推，一直到六面百分之六十。”
“……”欧蓝星微微皱起眉：
“一百二十八人，全属性增幅百分之六十……”
像这种大规模战争，对于什么暴击防御的增幅其实是没什么必要的，但难得的是，周正宁的增幅里还有很玄学的“幸运”和“五感”。
这太难得了，这个增幅效果带来的，绝不仅仅是百分之六十那样简单。
“很牛吧？”
叶绯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更牛的是，这还不是小布丁的极限。来，再给咱们小周爷加一个连！”
叶绯从第一次知道周正宁异能的时候，就知道这小孩大有潜力。但奈何舞台太小，他的潜力发挥不到极致。
叶绯一向认为异能的形成和人的心性有关。
越是单纯善良的孩子，能力的侧重点就越在“帮助他人”。楚暮沉是，周正宁也是。
但残忍的是，他们的异能真正发挥价值之时，注定要伴随着大规模流血与牺牲。
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
旁边，小布丁升级成了小周爷。
欧蓝星给他又拨了一个连，他们等着周正宁坐在那复原魔方，等复原了，异能一开，两个连两百来号人也不在话下。
后来，就是三个连、一个营。
到最后，欧蓝星嫌麻烦，直接把飓风总部的四营五营也一起叫来了，让周正宁直接测上限。
最后的结果是，一千五百人。
这个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反正在叶绯的预料之中。
一千五百人的六面增幅效果，再搭配两个能配合团队的单兵，毫不夸张地说，扭转一场战争不在话下。
欧蓝星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他勾起唇：
“你们的游戏任务是打赢槐洋战役？”
“嗯。”
“简单。”
欧蓝星声音冷了些：
“到时候把这小子交给我，让我给岑麟那女人，送出一份大礼。”
等到测试结束，军营也该放午餐了。
周正宁一大清早爬起来跑圈，现在又拧了一早上魔方，异能消耗严重，早就累了。
欧蓝星带着他们去食堂开小灶，路上，他瞥了周正宁几眼：
“我还真从来没把这小黄毛当回事，看着傻乎乎的，没想到那么大能耐。”
“说谁傻呢？”
叶老师可护犊子。
他揉揉周正宁的头发：
“我们布丁多可爱啊。”
顿了顿，叶绯又像想起什么，说：
“我这厉害小孩可多呢，要不是他们出了点事没来，真该让你见识见识。”
欧蓝星不抽风的时候其实挺像个正常人，好歹也是老朋友，叶绯喜欢和他聊天。
“哦？”欧蓝星扬眉：
“比如说？”
“比如说我们有个近战之王战神小姐，还有个能进行大面积精神探测的聪明小姑娘，还有个灵活能打的臭屁小猫刺客。”
叶绯眼里带着笑意。
欧蓝星看着他，眸里神色未变。
他只轻轻歪头：
“是医生的新朋友？”
“嗯，新朋友。”
“哦……”
欧蓝星若有所思点点头：
“那真不错。”
随后，他弯唇笑了一下，顺便伸了个懒腰，将手枕在自己脑后，边走边问：
“战神小姐？是那个扎高马尾的女……”
这话还没说完，欧蓝星自己先顿住了。
同时到来的，还有旁边一直没出声的简泠西一声提醒般的轻咳。
但已经晚了，欧蓝星话都说一半了，该听的早就被听见了。
叶绯皱起眉，收起脸上那点散漫。
他向来很能抓重点：
“你怎么知道秦璟扎高马尾？你见过她？”
这可不应该。
秦璟是叶绯在进游戏后才认识的小朋友，而那个时候，欧蓝星已经不知道在哪了。
听见他的问题，欧蓝星轻笑一声，神色在短暂的空白后恢复如初：
“没有，我上哪见啊。”
“是啊。”
叶绯微微眯起眼睛，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你上哪见啊。”
欧蓝星蜷起手指他受不了医生这么打量他，他扛不住。
他瞥了简泠西一眼：
“蛇跟我说的，他嘴碎，昨天还跟我讲要找人来揍我，他说他认识个扎高马尾的姑娘，打架可厉害，要找我切磋切磋。”
欧蓝星这话已经扯得没边了，关键还扯上了另一个人，还夹带私货，有刻意抹黑人家形象的嫌疑。
“？”
简泠西和他短暂地对视了片刻。
他微一挑眉，眸底似乎有点问询的成分。
欧蓝星则冲他呲了呲牙，有用眼神示意叶绯，一副威胁模样。
简泠西见他这样，微微勾起唇，是个凉凉的笑。
两人在短短几秒内靠微表情交流了几个来回，最终，叶绯看向了简泠西，后者的表情也在瞬间回归正常。
他点点头：
“嗯，我说的。”
但简泠西什么人，他卖了欧蓝星一个人情，肯定不会就这样收手。
他微微叹了口气：
“上将太凶，怕。”
这话出来，后面突然传来一声：
“噗——”
叶绯吓了一跳，他转头看了一眼，就见他们小布丁原本喝水呢，不知道怎么，一口就喷了出来。
周正宁喷完，人有点不太好。
他看了看眼前的画面。
叶绯是真心实意在担心他，另外两边，排位二的大佬前一秒钟疑似撒娇跟叶绯说怕，另一边的欧上将气急败坏，好像在生气自己又不经意给对手卖了个机会。
这个画面，让周正宁幻视了他看过的一部个老古董宫斗片，里面穿着古装扮相的妃子娘娘们用尽心机在后宫勾心斗角，就是为了多获得一丝宠爱……
这个联想给周正宁吓得一哆嗦。
他本来挨着叶老师是最有安全感的，但不知为何，现在不太敢了。
他往后退了半步：
“我……我也怕……”
“你怕什么啊。”
叶绯只当他闹着玩，但他表情并没有多轻松。
他看看简泠西，又看看欧蓝星，眼里多了些他们看不懂的东西，不过很快他就收起了那些异样，作势就要去搂周正宁的肩膀，安慰道：
“怕打仗啊？没事。”
“不……”
周正宁惶恐地摇摇头。
简泠西和欧蓝星那一左一右两尊大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快要把他烧穿。他看着朝自己靠近的叶绯，只觉得恐惧。
虽然他还没想清楚为什么，但他觉得自己不该掺和这事。
人两个大佬斗法的修罗场，他不该被卷进去。
但有人偏偏意识不到事情的重要性，还要带着可怜的小布丁走到斗争的漩涡中。
当叶绯的胳膊亲亲热热地搭在周正宁的肩膀上时，他觉得世界都黑暗了。
他好像一只小麻雀，被风卷进了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中。
周正宁空咽一口。
救命。
好想逃。

第160章 欧蓝星-[11]
原本叶绯走在前面, 他身边一左一右分别是简泠西和欧蓝星。
但现在他搂着周正宁的肩膀走在后面，另外两人也说不了什么，只能默默跟在旁边。
大概是因为刚才说了不该说的, 后半段路程内, 欧蓝星一直很沉默，简泠西也没出声。
而叶绯也不搭理他们，他就一个人搂着小布丁, 吃饭也要和他坐在一起。
军营食堂比起普通食堂并没有什么特别，叶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正准备去拿食物, 却被欧蓝星按了回去。
他说：
“你跟小黄毛等着，我跟蛇去给你们拿。”
叶绯瞥了他一眼, 应了一声，随后就见那昨天还水火不容的两人肩并着肩, 十分和平地走去了对面的食物区。
叶绯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等那两人走远才收回了视线，从旁边拿了四个杯子，给他们倒水。
周正宁观察着他的表情，问：
“怎么了叶老师？”
“嗯？”
叶绯抛下了那些异样神色，笑眯眯看向他。
周正宁噎了一下, 也不知道怎么说。
他虽然不太聪明，但对身边人的情绪变化还是挺敏感的。
比如周正宁自己平时没什么存在感, 他自己也是个省心小孩，如果把眼前的情况比作一个幼儿园, 那他就是最让叶老师省心的孩子, 而另外两个, 一个优秀学生，一个闹腾调皮鬼，堆在一起，叶绯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就不会很多。
但刚才叶绯是一路搭着他回来的，并没有理会其他两个小朋友。要周正宁形容的话，叶绯好像一瞬间离那两个人远了很多，反而把大部分的信任落在了他身上。
周正宁努力措辞：
“大佬和上将，怎么了吗？”
刚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叶绯突然这样转变态度，还挺吓人的。
周正宁脑洞大开，以为叶绯突然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比如大佬不是以前的大佬，而是伪装大佬的怪物之类的。
“哦，也没什么，别自己吓自己。”
叶绯听懂他在问什么了，他点点头，放低声音：
“就是……那两人有事瞒我，他俩认识，并且还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暂时不想搭理他们。”
“啊？”周正宁有点茫然：
“你怎么知道的？”
叶绯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并没有多认真，只说：
“被骗多了的本能啦。”
叶绯并没有说假话，对于这方面，他向来警惕，即使那两人一个是他的好小蛇，一个是他的老朋友。
刚才欧蓝星说漏嘴了半句话，不跟他好好解释就算了，还跟简泠西一起把他当傻子哄，叶绯受不了这个。可能他俩并没有什么坏心眼，但叶绯也应该有基本的警惕心。所以他不想搭理那两个家伙了，转头投奔了最让他放心的小布丁。
他又瞥了一眼那边两个家伙，低声道：
“臭小子。”
那边，欧蓝星绷着脸，冷静地下了定论：
“医生生气了。”
简泠西的表情也没多好，他说：
“说话不过脑子。”
还扯上他一起。
“你……！”
欧蓝星想跟他生气，但又觉得当下时机不太合适。
他拿了两个餐盘，往其中一个里面夹了三个炸蛋，作势要往另一个盘子里也加点，见状，简泠西多问了一句：
“给谁的？”
“医生啊。”
“他不吃这个，我来。”
欧蓝星瞥了他一眼，原本想争几句，但还没开始就放弃了。
随便了，不想管了，他心里压着更愁人的问题：
“我刚没暴露太多吧，万一被医生察觉到点什么就糟了，凌姐估计要伤心，那尤娜那女人也不会放过我。”
“起疑心了。”
简泠西沉声道，顺便往要给叶绯的餐盘里夹了两个酱肉包。
他太了解叶绯了，刚才欧蓝星的话暴露的太多，找的理由也离谱，叶绯明显起疑了，但更多的是生气。
“那……”
欧蓝星手一哆嗦，差点把夹子里的鸡腿掉下去。
小疯狗好怕失去叶绯的信任。
“别管了。”
简泠西微微叹了口气：
“我来解决。”
两人很快拿着食物回了桌子。
简泠西餐盘放在叶绯手边，叶绯扫了一眼，都是自己爱吃的。
他其实挺好哄的，看见好吃的心情就会变好。
虽说眼前这俩臭小鬼有事瞒着他，他是有点生气，但也不会真跟他们绝交，毕竟他们还是队友，还要一起打一场硬仗。
因此他问欧蓝星：
“昨天前线不是挺紧张，结束了？”
欧蓝星原本还担心叶绯会不理自己呢，现在听他问话才松了口气：
“是，半夜烈阳那边突然通知撤兵，着急忙慌就走了。现在北区前线已经插了飓风的旗，不用担心。”
“撤了？”
如果叶绯记得没错，北区那场战斗也挺重要，当初飓风为了打下来费了不少心思。
欧蓝星点点头：
“嗯，我猜是岑麟那女人下的命令，毕竟这对于她来讲只是一场游戏，一个北区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她肯定得把资源都留在槐洋。反正没几天了，多半在为槐洋战役做准备吧。”
叶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时你们怎么打的槐洋战役，讲讲？”
“医生不是都知道吗？”
“我记性也不好，万一记错了呢？”
欧蓝星点点头，没再多问。
他只是随手从桌上的纸盒里抽了张纸铺在桌上，又从自己上衣口袋上拿出支笔，单手拨开笔盖，在那张餐巾纸上随便画了几条线。
“这是大陆，飓风总部在这个位置。”
欧蓝星敲敲大陆靠近海洋部分的某一点，又从大陆边角往这一点画了几个箭头：
“前三年飓风的势力不断扩展，才到了这个规模，我们身后是临时重建的城镇，前方是虎视眈眈的烈阳。这场战争持续太久，耗资严重，我们不想永远继续下去。所以槐洋战役原本是我们决定要拿下的最后一战。”
欧蓝星平时是有点孩子气的，尤其是在叶绯身边，但一旦讲起正事，那些看起来不靠谱的气质都会消失不见。
“我们想要的是生存空间，但烈阳那边想要的是我们死，所以这场战争注定得由我们终结。槐洋峡谷是个不错的地方，地理位置不错，易守难攻，以后建几个监察点就能随时关注到对方动向。我们原本是打算拿下那里，从此之后开始转方向为防守，或者直接和烈阳那边商量和平协议。”
叶绯听他说话，自己也在思考：
“确实是个好主意，飓风实力强劲，按理来说，你们不该吃亏。”
“是，但医生知道后续走向，我中了异能阻隔剂，和分队一起被困在空间裂缝里，而烈阳借助地形，把我们的人困在槐洋峡谷，输得很惨。”
这对欧蓝星来讲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他提起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槐洋峡谷的地形……”
叶绯顿了顿：
“实景图给我看看。”
欧蓝星摸摸口袋，从里面摸出一个简易探测仪，定位到槐洋峡谷的位置。
叶绯拿纸巾擦干净手，在屏幕上面滑了两下。
的确如欧蓝星所说，淮阳峡谷位置优越，旁侧山脉高且险，且以山脉为分界，向北的部分多为平原，用来放监测点再合适不过。
叶绯微微皱起眉：
“槐洋战役就在槐洋峡谷内？这个位置很容易被夹击包围诶。”
提起这个，欧蓝星张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目光却瞥见了叶绯身后某个人。
他冲那边打了个招呼：
“阿楚！”
现在的时间点，战士们还没下训，食堂里的人也不多，甚至有点冷清。
楚暮沉从另一个入口进来，他脸色有些疲惫，但看见欧蓝星跟她打招呼，还是笑着回应了他。
叶绯转头看了一眼。
他对这小孩印象不错，反正食堂这层楼也没别人，他跟着招呼道：
“楚医生，要一起吗？”
他们四个人坐了一张六人桌，再加一个人位置也足够。
楚暮沉点头应下了，只是过来的时候，他看见欧蓝星旁边的简泠西，有些意外：
“这位是……？”
叶绯和周正宁他昨天都见过，但昨天那个时候，简泠西还在军牢里关着。
听他这样问，欧蓝星一挑眉，看样子就要使坏：
“他是……”
叶绯眉心一跳，在小疯狗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之前及时打断了他：
“也是我学生。”
“啊，你好，我是飓风的军医，楚暮沉。”
简泠西冲他点点头：
“你好，简泠西。”
叶绯看了楚暮沉一眼。
和他们这些酱肉包大鸡腿狮子头不同，楚暮沉只拿了一点简单的清粥小菜，看着胃口似乎不是很好。
“阿楚，医疗部那边怎么样了？”
欧蓝星看见他，就顺口问了一句。
“昨晚上送来的伤员，轻伤基本痊愈，重伤可能得再养一两天，都处理完了。”
“重伤者多吗？”
“不多，三十来个，要是上将急用人，我可以再治一次。”
听着他们的对话，叶绯心都在颤。
楚暮沉简简单单“再治一次”就是再消耗一次生命，偏偏他不消耗，前线某个位置就会失去战力供应，这是一个无力的循环。
“不急，让他们养着吧，我的人够用。”
“？”
听见这话，叶绯倒是有点意外：
“北区不是打下来了？你用人干什么？”
“我说了我不会让岑麟那女人好过。”
欧蓝星弯起唇，露出脸颊边两个小小的酒窝，是一个恶劣的笑：
“当然要做一点……能让槐洋战役赢得更轻松的事了。”

第161章 欧蓝星-[12]
烈阳总部, 室内训练场。
岑麟一头火红色长卷发在脑后绑了一个丸子头，那颜色映在室内训练场冷色的光线下，有点发暗。
她背手站在场地中间, 微微扬起下巴, 似乎在朝边缘人群示意。
她抬起眼，扫视一圈。
被她目光路过的士兵们皆是一哆嗦，不知道在说点什么。
“这么大个军营, 没有敢打的？”
这句话说完，周围没人敢吭声。
训练场内沉默许久, 一直等到岑麟有些不耐烦地微微皱起眉, 才终于有人举手道：
“我来。”
今天晚上吃完晚餐后，上头突然把参加过烈阳内部格斗比赛的士兵们都召到了室内训练场, 还整了不少将士来围观。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只以为有什么新的任务, 等到了地方才被告知，是岑麟上将要和他们来一场“友好切磋”。
对于这位新来的岑长官，大家知之甚少。
他们只知道岑麟是前几天才调过来的新人，来的第一天，岑麟就突然将军营内各个巡逻点和防守的兵力增加了一倍，同时增加的还有他们每天的训练任务。甚至原本在北区前线的部队都被调了回来，强行停战, 导致北区就那样拱手让给了飓风。
北区的位置很好，占着通往槐洋峡谷的重要关口, 他们为了这块地区和飓风那边拉扯了近一个月，但这这位姓岑的长官一来, 说放就放了。
失地的愤怒和训练工作任务的加重令他们堆积了很多不满, 但又碍于岑麟职位高, 不敢说什么。
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好的说法渐渐流传。
他们没有听说过岑麟的名字，想来这人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履历和事迹，更重要的是，她是个女人。
他们觉得，军队这种地方就不是女人该来的，她们应该出现在后厨、医疗部，或者接线与文职之类不需要什么硬性条件的职位。
谁知道她是怎么坐到的这个位置。
毕竟在这种地方，女人要经受的考验，比男人高了不止一倍，环境总是对她们的要求更加苛刻。
所以，在北区失守、任务加重的怨气下，他们一点也看不上这位新来的上将。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的原因，他们今晚被叫到这里，总感觉岑麟是带了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不过，岑麟说是要跟他们切磋？
看样子岑麟是要亲自跟他们动手，但她就一个安装义肢的残疾女人，一开始没人敢跟她打，怕打出个好歹来再担责任，因此久久都没人举手报名。
一直到刚才，才有人举手应了声。
那是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壮汉，他站在岑麟面前，人比岑麟大了整整三圈，看起来多少有点欺负人的意思。
但岑麟面色如常，还评价道：
“总算出个有种的。”
说罢，她脱了外套，把它丢给旁边的金方仁，随意活动了一下手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用放水，把你所有的能耐，都用来保护自己吧。”
这话多少有点狂妄，听得对面人一愣。
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岑麟就速度极快地冲到了他身前。
说实话，一开始并没有人看好岑麟。她看着不算强壮，甚至还断了条腿，要靠义肢才能站起来。
说起这个，她脚上甚至穿着高跟鞋，连义肢都做成了高跟的款式，看着就是个花架子。
但没过多久，他们就硬生生掐灭了自己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因为在训练场上，那位强壮的汉子在岑麟的进攻下节节败退，他甚至连岑麟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全程都在被动挨打。
这场战斗很短暂，最终，岑麟用膝弯卡住了那男人的脖子，依靠核心力量，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男人躺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而岑麟如常起身，还嘲讽了一句：
“废物。”
周遭鸦雀无声。
而很快，岑麟再次开口：
“下一个。”
那个壮汉被打倒之后，下面更没人敢举手了，只不过先前是怕得罪岑麟，现在是怕被岑麟公报私仇。
不过岑麟不在意这些，没人敢上，她就拿着历届格斗大赛名单自己点，到最后三代前三名被她挨个揍了个遍，她才算满意。
“一个个都是废物，自己没多大本事，还爱对别人指手画脚。”
岑麟原本不是很想在这群游戏NPC身上费心思，但如果不出手整治，影响了军队服从性，到时候麻烦的还是她。
“北区那个没用的破地方让就让了，重要的是后方的槐洋。在北区白费精力，只会让接下来的仗更难打。
“欧蓝星的异能是空间干扰，最擅长奇袭，就现在那点巡逻人手，到时候你们死在自己床上都听不到有人拉警报。
“至于训练任务……”
岑麟冷笑一声，语气中没带什么情绪，却比任何嘲讽都来的有效：
“在我手里两分钟都站不住，也配为训练叫苦？”
这话说完，岑麟冲金方仁抬手，接过了自己的外套。而训练场内一群士兵就那样站在她面前，低着头挨训。
她扫了一眼对面，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她勾起唇，刚准备说什么，却听训练场内警报声响起。
“报告上将！飓风夜袭！”
来了。
岑麟微微眯起眼睛：
“守好西北南三门，通知医疗部，准备异能阻隔剂。”
-
烈阳总部外，往南五百米处。
叶绯双手抱臂靠着旁边的树干，他们这地势较高，能看清烈阳总部的情况。
正统人类底蕴深厚，简单来说，就是有钱。光是他们这个军营就看着比飓风大了三倍不止，简直像是一座小型城市。
此时入夜，天空黑沉沉的，只有烈阳总部外一层半透明的防护罩发着微弱的光，再就是其内透出的灯光。
而不过片刻，一朵朵火花炸在了防护罩上，伴随着轰隆巨响，火光将天地映亮。
叶绯在飓风混了三天，日常就是吃吃喝喝，再就是帮楚暮沉照顾一下伤员。
而这三天，除了他之外，别人还是做了不少事的。
比如欧蓝星专门给周正宁拨了一千五百人的特殊作战团，给他们临时打配合。而简泠西和欧蓝星一起负责特殊作战团的训练，虽然说三天练不出什么，但聊胜于无。
说来，小蛇和小疯狗最近还算相安无事，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因为叶绯吃一堑长一智，不再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同屋了。为了防止欧蓝星赖皮，他自己去投奔了小布丁，和小布丁一起度过了几个安稳的夜晚。
之前说过，欧蓝星是个鬼才，他最擅长给出让人意想不到的解题方式。
今晚的夜袭就是他提出来的。
既然岑麟为了养精蓄锐节省消耗而放弃了北区，那他自然不可能顺了她的意。
叶绯看了一会儿那边炸烟花，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个望远镜：
“这防护罩真够结实，半天炸不开呢。”
“烈阳的人出来了吗？”
“还没，快了。”
“防护罩给他干碎就该出来了。”
欧蓝星的异能是空间干扰，这个异能太可怕了，就算半夜他闯进烈阳杀了指挥官估计都没人知道。
因此，为了限制他，烈阳总部外面常年会套一个最高规格的保护罩。那罩子有两层，厚达三米，且能实时监测空间波纹，在有异样的一瞬间就会开启警报提醒空间异常。
所以，要是欧蓝星想潜入烈阳总部，得先解决保护罩这个大麻烦。
他们这次带的人不多，原本也没想真把烈阳怎么样，所以只带了两个连，不到三百人。
他们也不干别的，就在防护罩外面狂轰滥炸，集中所有火力猛攻一个点，大概十分钟，防护罩就有了碎裂的迹象。
反正他们的热武器都是从烈阳那边薅来的，用着也不心疼。
“碎了。”
叶绯时刻关注动向。
“撤。”
欧蓝星立马拿出通讯器下令。
飓风的人往后撤了几百米，而出来增援的烈阳军队找不见人，没收到命令，也不敢贸然追击，只好守在破碎的防护罩外面，等待修理，顺便用炮火地毯式轰炸周边。
但等他们开炸的时候，飓风早就撤走了，所以他们除了炸伤一点小花小草，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不过这也没关系，毕竟他们主要的精力还在修理防护罩。
这防护罩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修起来还是挺快的，一个多小时就恢复如初。
见状，欧蓝星打开通讯器：
“继续后撤，架激光飞弹。”
那是一种近程攻击武器，飓风那三百来人已经撤了几百米，按理来说射程是不够的。
但欧蓝星在炮口处开了条空间裂缝，那些炮弹飞进裂缝中消失不见，下一瞬再出现在烈阳四面八方，像烟花一样炸在了他们防护罩上。
没多久，刚修好的防护罩又裂了。
“停。”
欧蓝星停了进攻，但依旧没有动作。
那边，防护罩内，岑麟看着维修员紧急抢修防护罩，微一挑眉。
身边一个军官不停擦汗：
“上将……这攻击很猛啊，看样子飓风来了不少人，咱们……？”
“没多少人。”
岑麟却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故弄玄虚。”
他们心里都清楚，真正重要的战斗在四天后的槐洋，欧蓝星不可能这时候就动用大量兵力来总部找他们麻烦。此时欧蓝星的夜袭，除了给她找不痛快，重心肯定会放在“消耗”。
无所谓，岑麟有时间，也有耐心陪他玩。
轰炸防护罩再维修的游戏进行了五回，欧蓝星每次炸开后就没了动作，等待烈阳把防护罩修好再继续炸，像是打定了主意在遛他们玩。
那时候是凌晨三点。
等到防护罩第六次被炸破，欧蓝星再次下了停止攻击的命令，但这次却没有继续跟叶绯看戏。
他看了叶绯一眼，叶绯明白他的意思，按下了自己的通讯器：
“小蛇，冲。”
对面是简泠西低沉的声线：
“收到。”
防护罩内。
金方仁一直跟在岑麟身边，他看着第六次被炸开的防护罩，心里发愁：
“这要什么时候是个头？说来，这个年代，异能者军队的武器储备竟这么充足吗？一晚上了，各种形制的武器都用上了，炸完也没见什么动作，似乎……”
似乎只是在浪费武器给他们找不痛快罢了。
“并不充足。”
岑麟并没有多在意：
“欧蓝星怕是把家底都……”
等等。
岑麟微微睁大眼睛，眸色微变。
家底？
岑麟似乎想到了什么，刚准备下令，就听一旁有人着急忙慌道：
“报告上将！有……！”
那人一句话还没说完，脖颈就被一道血线划过，同时划过的还有某人带着寒光的刀刃。
暗红色衣摆在夜色下掠了进来。
他身后是密集的火力掩护点，他在一片火花中，像是一只游于夜色的鬼、一条藏匿在暗处的蛇。
那人的血在空中洒落，随后，身子倒地，露出了其后光景。
飓风的人从防护罩破口闯了进来，周遭一片乱象。
“好久不见。”
简泠西在乱象间站定，挥刀甩掉了刃上的血，抬眼看向了对面的岑麟。
岑麟眼中掠过一丝兴味。
她微微勾起唇，替简泠西说出后半句：
“好朋友。”
与此同时，烈阳军火库。
军火库内常年亮着冷灯，看不见的红外线遍布房间各个角落，就算有一只蚊子飞进来都会触发警报。
而此时，军火库内凭空多出一道空间裂缝。
下一秒，从裂缝中内抛出一个干扰球，红外线瞬间失效。
“进城咯。”
欧蓝星先跳出来，随后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绅士礼，伸手要把裂缝中的人接出来。
“滚呐。”
叶绯并不理会他的发癫。
他自己跳下来，看着那一仓库的枪支弹药，瞳孔地震：
“真有钱。”
“嗯嗯。”欧蓝星点点头：
“这只是一号仓，隔壁是远程武器，如果顺利的话，咱们还能开回去一辆全地形作战车。”
他顿了顿，突然展开双臂，语气夸张：
“看，医生，这就是我为你打下的天下，是给你最好的聘礼。”
“那真是谢谢你呢，后半句给我去掉。”
叶绯温柔警告。
“那好吧。”
欧蓝星收回了手，耸耸肩：
“那就随便挑随便选。”
这人语气慷慨得像是带叶绯进了自家超市，甚至还顶着他那俩小酒窝，故作油腻地冲叶绯眨了眨眼：
“搬就对了。”

第162章 欧蓝星-[13]
今天飓风的夜袭和以往都不太一样。
早些的时候虚晃了五枪, 等到防护罩第六次被炸碎时，飓风的人才从防护罩的破口内冲进来。
对方原本大概是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闹了整整一晚上。如果是平常, 烈阳的人肯定来不及反应, 但今天，他们这边站了个刚立过威的岑麟，没人敢懈怠, 所以才能在异样出现的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不至于损失太多。
但奇怪的是, 就算如此, 他们也没能拦住飓风闯入。
一开始，负责这片的少尉以为是自己这边出现的失误,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他们瞄准飓风成员的子弹总会莫名其妙偏离轨迹, 要么被躲掉，要么被恰好飞过的石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挡住，总之就是落不到人身上。
原先他们还以为是对方某些特殊异能，但后来发现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这些异样并非个例，这场战斗中，不仅子弹偏轨, 对方的速度和反应也快得离谱。
正统人类和异能者争斗多年，对于异能的类别也有个简单的认知, 很快有人猜测这是某种领域类或群体增幅类的覆盖性异能，可他们的档案中并没有记录飓风有这类异能的持有者, 就算有, 他们也无法在这种混乱局面中精准寻找并且解决那人。
和异能者战斗就是这点恶心人, 虽然异能者中强者占极少数，但就算只出现一个，也能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少尉在这里焦头烂额，直到他收到了岑麟发来的通知：
“男性异能者，黄发，二十一岁上下。派单兵出营，生擒。”
信息的最后，还带了一个定位坐标。
岑麟的通知是群发，这一片区的几个负责人都收到了一样的信息，那之后，他们立马商量对策，按照岑麟的意思，挑了几个合适人选，从后方去往岑麟指定地点，摸排与通知中特征吻合的黄发男孩。
那边，岑麟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人。
简泠西甩掉了刀上的血，他微一挑眉，不打算跟岑麟废话，提起血月镰就冲岑麟而来。
岑麟旁边的金方仁原本想上前一步护住她，但他才刚有动作，就听身后人一声冷冷淡淡的“滚”。
金方仁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既然岑麟开口，他就还是乖乖退到了一边，不给长官添麻烦。
岑麟瞥了他一眼，眸里没带什么情绪。
下一瞬，她手中多出两把刀，那刀刃细长，但并不单薄。
她双手挽刀花，随着刀刃在空中翻转，岑麟掌心与刀柄接触的部分燃起红色火焰，那火焰以极快速度蔓延至刀刃末端，令刀刃也跟着微微发红。
“叶绯让你来牵制我？”
双刀抵住血月镰刃锋，岑麟微微眯起眼睛，对上了简泠西那双不同于以前的金色双瞳。
岑麟弯起唇：
“零七，你真是一条听他话的好狗。”
“你今天话很多。”
简泠西收刀击飞朝自己飞来的子弹，子弹和刀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被岑麟那样形容也没什么反应，他知道她的痛处，因此礼尚往来：
“嗯？岑介的好女儿。”
两人年少相识，从基地一起训练的伙伴，到秩序和死神的长官，中间打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架，但每次都是以平手收尾。
他们太熟悉对方的战斗风格，熟悉到对方下一刀落下的位置都能够精准预判。
这边的红色与火焰交织，那一边是宿敌间的枪林弹雨，岑麟有意远离了交战区，和简泠西交手，她向来不会允许别人插手。
“金方仁！”
“到！”
金秘书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岑麟没看他一眼。
她额前的头发散落一缕，红色长发带着些微卷度垂在她眼前，她随意吹开，只道：
“叫人去看看军火库，咱们这，多半进了两只小老鼠。”
……
烈阳防护罩外。
周正宁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头拧着魔方，另一个年轻士兵蹲在他旁边，正举这个手电筒给他照亮。
俩人一个拧得认真一个看得认真，过了一会儿，士兵啧啧叹道：
“小周哥，你这挺牛啊。”
“牛啥啊……”周正宁从来没想过能有人用这个字形容自己。
“异能牛啊。”
士兵冲魔方努努嘴：
“你这个增幅里的幸运也太玄学了，昨天我训练时偷着摇骰子，摇十次里八次都是六！以前我都摇不到六的，我运气差得出奇。”
“你不好好训练，当心上将训你。”
周正宁提醒一句，又道：
“但幸运好像也没别的作用了，最多帮你们躲躲子弹之类的。”
“躲子弹也够用了啊。”
士兵拍拍膝盖：
“躲一颗那就是捡一条命啊。”
“也是。”
周正宁想了想，复原了魔方最后一块颜色，他从石头上站起身：
“我想再往前去一点，估摸着增幅时间快到了，我得再续上一次。”
这两天周正宁一直在测试自己的异能，叶绯就一直蹲在他旁边，把他当实验一样记录数据。
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周正宁的增幅时间和增幅人数成反比。他异能覆盖的人数越多，持续时间就越短，经过不精确测量，这个最低值大概是一分半钟左右。而这次夜袭欧蓝星带了三百来个人，持续时间推算下来应该也就七八分钟。
叶绯怕周正宁有个好歹，所以不让他跟着队伍，就远远等在外围就好，但现在时间快到了，周正宁位置太远，得靠那边近点，重新放一次异能，以保证增幅不会断掉。
他看了眼身边的年轻人：
“我自己去就行，你在这等等我。”
年轻士兵是留下来保护他、给他打下手的，此时听他这么说，自然不会愿意：
“不行，虽说咱们离战区挺远的，但这怎么说也是烈阳的地盘，不安全，我保护你！”
周正宁摆摆手：
“几步路，没什么的。”
士兵很是坚持：
“不行，走，我带你遛着边边走，安全一点。”
士兵的口音听得周正宁直乐，他也没再拒绝，只点点头，跟在他身边，问：
“你是哪的人啊？”
“漠北那边的。”
“今年多大啊？”
“十九岁。”
“啊？？”周正宁傻了：
“十九岁啊？这么小就来参军？”
“不小了吧？”士兵挠挠头：
“我家人被飓风救了，我们也没什么好报答的，我就来参军了呗。飓风挺缺人的，多一个人打仗，说不定就能早一天结束战争，咱们也能早早安稳下来。”
听见这话，周正宁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小周哥，这距离行吗？”
走了一会儿，年轻士兵停下来，问。
周正宁拿着自己的魔方，试图发动异能，但很快，他摇摇头，语速稍微快了一点：
“不行，够不着，得再往前一点。你别跟着了，我自己过去。”
“没事，咱们再……”
“砰——”
年轻士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闷响打断了。
周正宁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他半边脸上溅上了某种温热液体。
他人一抖，手里的魔方没拿稳，落在了地上。
周正宁茫然地睁大眼睛，看向了自己身边的人。
夜色里，十九岁的年轻男孩被血色浸染，他张张口，似乎想说完后半句话，但口中只冒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很快，他身体微微晃了晃，最终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周正宁人僵住了。
他过了好半天，感觉身体特别难受，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忘了呼吸。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但口鼻间都是浓郁的血腥味。
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他此时才想起来害怕，向后踉跄一步，却因为腿软，差点倒在地上。
他很幸运，一直以来被叶绯和秦璟他们保护得很好，没怎么这样近距离地面对过死亡。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游戏，但当前一秒还在和他交流的人，下一秒突然血淋淋地倒在地上，这还是有点令人难以接受。
“发现目标。”
周正宁听见身边不远处有人低声道。
很快，夜色中出现两个年轻男人，他们全副武装，身上还带着枪，身上有代表烈阳的太阳标识。
其中一个直接朝周正宁走来。
周正宁在短暂的空白后，立马举手做投降状。
这两人应该是冲他来的，但目的不是要他的命，不然他现在也是倒在这里的一具尸体。
果然，那人只是简单搜了他的身，没有发现刀枪，便把他的手往背后一锁，直接拽走了。
这事情的发展确实在意料之外。
周正宁原本就是一个跟在队伍后面、在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充当辅助的角色，现在看来，他是被针对了？他也不配啊。
周正宁皱起眉，努力在杂乱的心绪中找见一丝清明。
他被守卫军强行拽走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中枪倒地的那个年轻士兵。
那个年轻男孩孤零零躺在了敌界的荒郊。
周正宁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只能深深呼吸，以让自己发闷的心情变得稍微松一些。
“长官有没有说要把这小子带去哪？”
正在那时，拽着他的士兵问。
周正宁心里一激灵，侧耳听另一人的回答。
“不知道，通知是岑上将发的，到时候带她面前吧。”
岑麟？
那一瞬间，周正宁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皱得更紧了些。
他抬眼看向自己身边两个士兵，他在他们未察觉的时候，轻轻动了动手指。
他的双手被手铐反锁在背后，但这并不影响他召出自己的异能承载物。
半秒后，他掌心一沉，手里多出一个复原好的三阶魔方。
那时候他已经被拽着靠近了战区，他的异能也足够覆盖战区内飓风的成员们。
周正宁默默发动了自己的异能。
他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他只能为他们做最后一点事。
陪伴他很久的三阶魔方颜色再次被打乱。
有那么一瞬间，他身边的士兵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回头看了一眼。
但在那之前，周正宁就已经收回了自己的魔方。
他抬起眼，冲身边的士兵装傻，笑了一下。

第163章 欧蓝星-[14]
烈阳军火库。
叶绯和欧蓝星忙忙碌碌, 像两只勤劳的小蜜蜂，使劲把军火库的东西往家里搬。
正统人类确实很有钱，军火都是按仓放, 中途欧蓝星还回了趟飓风, 去专门开了辆小三轮车过来，把武器往三轮车里一装，嘟嘟嘟开进空间裂缝, 没一会儿再带着空了的三轮车嘟嘟嘟开回来。
他俩用最快的速度洗劫了一楼三个仓，专挑贵的拿, 但就在他俩准备往第四仓出发时, 开门看见的却不是空荡荡的仓库走廊，而是走廊两边正举着枪跟他们大眼瞪小眼的士兵们。
哎呀。
被发现了。
叶绯才刚出门就被走廊两边十几支枪对着, 心情有点不太美好。
他默默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侧目和欧蓝星对了个眼神, 欧蓝星回看过来，冲他扬扬眉。
叶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下一秒，他们二人身前的墙壁上飞速裂开一道空间裂缝。
叶绯和欧蓝星对了个眼神，同时向前方冲去。
“开枪！！”
在走廊两侧蹲守的士兵们见目标要逃，立马下令开枪。
叶绯听见了子弹出膛的声音，因此他故意落后半步, 挡在了欧蓝星后面。
叶绯的治愈能力虽然不能分给其他人，但他很擅长给其他人挡伤, 反正也差不多。比如欧蓝星中这一枪还得养好几天，他中一枪两分钟就完事, 哪个更值, 他心里有数。
但欧蓝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因为叶绯发现他脚步微微一顿, 下一秒，他反手捞住叶绯，把人往自己身前推了一把。
“？”
“咔。”
叶绯听见一声轻响，可那并不是子弹没入血肉的声音。
果然，他听见欧蓝星在进入空间裂缝前低声骂了一句：
“异能阻隔剂。”
欧蓝星在真实的槐洋战役中就败给了这么一支小小的阻隔剂，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感觉。
而现在，他在同样的情况下，又中了同样的招数。
不过这次欧蓝星反应够快。
异能阻隔剂从进入人体到生效只有短暂的几秒钟空隙，这几秒钟不多不少，刚好够欧蓝星将开启另一道空间裂缝。
欧蓝星的异能虽然强大，但并不是没有限制。他开启空间裂缝所需要的时间和穿梭距离成正比，所以，他要想在异能阻隔剂生效的这几秒内开启裂缝，就只能就近选择落地点。
裂缝很快开启，欧蓝星看向叶绯，刚准备说什么，却被叶绯一脚踹在屁股上，从空间夹层中踹了出去。
欧蓝星对叶绯向来没有防备，被踹了这么一脚，他几乎是滚出去的，人都蒙了。
叶绯没有搭理他，自己跳了出来。
“欧蓝星，你怎么想的？就非要逞个强？”
叶绯皱着眉，看着狼狈从地上爬起来的欧蓝星，伸手拽过他的衣领，用指腹碰了一下他的后颈。
欧蓝星后颈上有个略微凸起的小小伤口，那是异能阻隔剂留下的痕迹。
叶绯往他后脑上拍了一把：
“也就他们第一枪打的是阻隔剂，不然你现在还爬得起来？”
“没事，反正我……”
欧蓝星话说到一半又突然顿住了。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后半句，转而道：
“本能反应嘛，毕竟保护医生是我的使命。”
“得了吧，少来这套。”
叶绯假装没听见他欲言又止的那半句话，他揉揉太阳穴，随后抬眼环视一圈他们所处的环境。
刚才欧蓝星开空间裂缝的时间很短暂，推算下来，他们离刚才所在的位置不会很远，多半还在军火库内。
只是不同于他们光顾过的亮堂堂的一二三仓，这鬼地方没有开灯，光线很暗，叶绯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他眯起眼睛，抬起手，选了一个方向往前走，等指尖碰上了墙壁，他才找见方向，用手心贴上墙，一点一点摸索着。
他边问：
“你把裂缝开到哪去了，咱们在哪？”
“不清楚，应该是军火库三楼。”
欧蓝星答。
叶绯没应声，他侧耳听着，果然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和通讯器传讯时的杂音。
“那咱们快被发现了。”
叶绯点出了这个不幸的问题。
顿了顿，他又问：
“军火库三楼是什么？”
“这我真不知道。”
欧蓝星双手抱臂，往后一靠：
“反正是不便宜的东西。”
“咔哒。”
他的声音和一道清脆细响叠在一起。
叶绯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声音，下一秒，他眼前原本一片黑暗的世界突然亮了起来。
欧蓝星往后靠的那一下恰好靠到了房间内灯光的总开关，这一下，冷光从四面八方而来，映亮了整个空间，叶绯有些不适地抬手挡了挡眼，片刻，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那个亮度，他才缓缓睁开眼，从指缝往外看去。
很快，他人僵住了。
“我去。”
同样傻掉的还有欧蓝星，他人一抖，直接站直了身子。
刚才房间还黑着的时候，叶绯发现他们说话有点回音，猜测这地方可能还挺大的。
但他没想到能这么大。
大到停了辆飞行器。
“……你还真会挑地方。”
这句话不是嘲讽，是叶绯对欧蓝星真心实意的夸赞。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四面全黑的储物仓，舱内没有任何多余零件，只有一架战斗飞行器。
那飞行器机身呈流线型，通体纯白，泛着冷光，看着还很新。
“这是战斗机？什么型号？”
叶绯不认得这些，他只能问军事专家欧上将。
“不知道。”欧上将诚实回答：
“新玩意吧，没见他们用过。”
叶绯点点头。
也正是那时，他听见仓外的脚步声更近了。
叶绯没见过世面，他伸手摸摸飞行器的尾巴，摸到一手冰凉的金属触感：
“来人了，该走了。”
说罢，他问欧蓝星：
“空间裂缝怎么开的？教教我。”
虽说欧蓝星中了异能阻隔剂，暂时失去了异能，但空间干扰叶绯也有，他们要真想跑，有的是办法。
只不过叶绯从来没有好好用过这些不属于自己的异能，空间干扰他也只会“干扰”，无法做到像欧蓝星那样穿梭空间像是穿梭自家后花园。
但这都不是问题，毕竟欧蓝星本尊就在他旁边，不会可以现教现学。
可欧蓝星却并不打算当一回老师，他似乎有点犹豫，问：
“医生不担心副作用了？”
“副作用都是小事，咱得先活着出去啊。”
叶绯没当回事。
“确实，但这不是还没走到绝路吗。”
欧蓝星唇角勾起一抹笑，顿了顿，他问：
“医生你难道不想……”
叶绯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他微一扬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飞行器：
“嗯……是哦。”
要是现场还有第三个人，一定能发现这两人脸上的笑容简直一模一样。
仔细看看，那笑容里似乎写了字。
一个“狡诈”，一个“阴险”。
烈阳总部北区。
防护罩里外的飓风士兵都退走了，他们来像一阵风，走也像一阵风，更要命的是，烈阳这边损失惨重，但飓风几乎无伤亡。
他们似乎就是过来闹了一通，或者说，故意打火力掩护，送进来了一个人。
此时，外围的战斗已经结束，简泠西和岑麟也已休战很久。
他们两人靠在战区某平面的围栏边，暗处有无数枪口对着简泠西，但没有岑麟的命令，他们不会贸然开枪。
被打破的防护罩还在修理中，天边已泛起一道鱼肚白，清晨的凉风从防护罩破口中灌进来，带得简泠西衣摆和发丝微微扬起。
虽说久违的对手再次见面确实很让人兴奋，但人的体力终究有限，他们不可能永远打下去。
当看到简泠西的那一刻，岑麟就已经意识到了叶绯和欧蓝星的意图。
先是一出狼来了的故事，炸了他们防护罩六次，导致烈阳这边一晚上都处在精神紧绷的防御状态。但绷得再紧也总有松懈的时候，果然，第六次破开防护罩，飓风选择发起进攻。
此时烈阳兵力被遛了一晚上，所有注意力都在防护罩这边，根本无暇顾及其它，才给了叶绯可乘之机。而唯一反应过来的岑麟却又被简泠西缠住，无法脱身。
在这个副本里，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除却完全抛开异能副作用的叶绯，能牵制住她岑麟的人就只有简泠西，这从游戏排名中也能看出来。
当然，岑麟也不是非要跟简泠西打不可，只是她脱不开身。
能牵制岑麟的只有简泠西，相对的，能牵制简泠西的也只有岑麟。
要是岑麟贸然离开，这偌大一个烈阳总部，就彻底成了王蛇的狩猎场。岑麟清楚这一点，果然，叶绯做的决定向来恶心人。
不用看，岑麟都知道，叶绯和欧蓝星现在正在洗劫她的军火库。
不过，区区武器……
岑麟勾起唇。
“看来你们今晚的计划实施得很完美。”
岑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若无其事地旋出膏体，在唇上补了颜色。
简泠西不打算接她的话。
“看来他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把他保护得这么好，让人忍不住，想往他面前摆一点残忍的现实。”
岑麟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回应，自己轻笑一声：
“零七还是零七。怎么，想像以前一样，跟我赌一场吗？”
“？”
简泠西微一挑眉。
“我知道叶绯在打什么主意，二十分钟前，我让人带着异能阻隔剂去了军火库。我们来猜猜，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样。”
岑麟似乎微微叹了口气：
“你猜，从那道门里出来的，会是他，还是……”
“砰——”
岑麟话音未落，身后建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她脸色一变，微微睁大眼睛，立马转头看去，却见身后不远处、军火库二楼的仓门已然被暴力撞废。高级金属和精心改良的飞行器头部相比，还是后者更硬一筹。
一架通体纯白的战斗飞行器从里面歪歪扭扭飞了出来，飞行器尾端的蓝色火焰在空中留下一道漂亮的划痕。
驾驶飞行器的人估计是个新手，因为飞行器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甚至险些跌落，好在最后稳住了，勉强能够平稳驾驶。
地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发现联系不上驾驶舱内的人，开始集火攻击飞行器。但那飞行器在防御上下了硬功夫，子弹和炮弹轮番上阵，都没能在它身上留下一个凹痕。
“谢谢岑麟小姐和烈阳军团大哥们提供的军火赞助！”
欧蓝星的声音从飞行器中传来，他开了扩音机，导致全基地都能听见他那欠揍的声音。
“槐洋峡谷见了——”

第164章 欧蓝星-[15]
“上将！！！”
岑麟皱眉看着空中飞得歪歪扭扭的飞行器, 从欧蓝星被扩音器扩大无数倍的声音里听到夹缝处有人在呼唤她。
她扬眉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一个少尉跌跌撞撞朝她跑来：
“上将！目标抢了K-2897！强行破门，我们没拦住。”
“我长眼睛了。”
岑麟微微眯起眼, 评价道：
“那你们还真是废物。”
少尉不敢搭腔, 只低头挨训。
“看来不用赌了。”
简泠西靠在身后的扶手上，他一手握着血月镰的刀柄，指尖轻轻点着, 心情很好的模样：
“出来的是他，也只会是他。”
“我劝你不要高兴太早。”
岑麟脸色再不像刚才那样轻松, 但唇角依旧勾着一抹冷冷淡淡的笑。
简泠西瞥了她一眼, 没说什么，倒是他口袋里的通讯器先响了起来。
他按了接通, 就听叶绯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撤了小蛇！你在哪，需要接你吗？”
“医生！”欧蓝星的声音出现在另一边：
“这是战斗机！不是民航客机！你怎么接他！”
“挂个梯子？视频里不都这样的？”
“那是直升机！”
“直升机就直升机, 你吼我干嘛！”
“让你好好开啊！要掉下去啦！”
“我现在就找个山头把你创死……”
通讯器另一头两个人莫名其妙吵起来了。
过来认错的少尉一脸懵，岑麟脸色更黑了些，简泠西却是带着点笑意，打断了那边两人：
“我还在烈阳，不用管我，你们先走。”
“好，那你小心啊。”
简泠西说不用管, 那就真是不用管，叶绯信任他的实力, 因此再没多说什么。
叶绯的语气比刚才和欧蓝星吵架时好了不知多少倍。通讯器里，他的声音听来略微有点失真, 简泠西应了一声, 抬眼看着那白色的战斗飞行器打着转歪歪扭扭飞远了。
那时天际那抹亮色蔓延至半边天空, 新一天的太阳照常从地平线升起，将万物染成一片浅浅的金色。
简泠西把通讯器收回口袋里，抬眼看向身周。
他原本和岑麟站在烈阳一处较高的台面上，此时往下看去，前方训练场上站着很多士兵，他们无一不拿枪口对着他，不知何时，已形成了一片黑压压的包围圈。
“走吧。”
岑麟语气微微上扬：
“我的王蛇。”
飓风大营。
叶绯活了一百来年，什么都会点，驾驶飞行器也浅浅学过一点皮毛。虽说技术不高，但把一个战斗机开回去还是能做到。当然，其中一些插曲不用提，比如半途迷路，还有按错按键开始让飞行器在空中转圈之类的小问题。
一开始欧蓝星还能在旁边吵吵两句，但后来这人就没声了。
叶绯正专心驾驶，不敢分心看他，只以为欧上将是被他的驾驶技术迷倒，但等后来他把飞行器在飓风附近停好、再抽空转头看欧蓝星，才发现这家伙脸色惨白，一脚踹开机舱门，跌跌撞撞冲下去……
“呕——”
战无不胜的欧蓝星上将败给了一架战斗机。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有点后悔，当时在军火库不该贪这飞机，他还不如让叶绯直接用空间干扰走人。
这叫什么？贪心的代价。
上将在旁边吐得昏天黑地，叶绯带着三分愧疚和七分幸灾乐祸站在一边，等待上将大人解决完自己的问题，还贴心地送上了一瓶水和几张纸。
欧蓝星脸色惨白，他嗓子都哑了：
“医生，我真的很爱你，才没吐飞行器里面。”
“……”叶绯拍拍他的肩膀，第一次正式回应了他：
“……我信。”
飓风和烈阳的总部离得并不算近，去的时候是欧蓝星一道空间裂缝把人带过去的，现在他身上异能阻隔剂效果未过，人也接不回来，现在那三百来士兵还蹲在烈阳总部附近等待上将出现接他们回家呢。
欧蓝星跟那边的负责人联系过说明了情况，让他们先原地待命，毕竟异能阻隔剂的效果最多也就几小时，晚点接人也来得及。
欧蓝星和叶绯一起回了飓风，那时楚暮沉刚从宿舍区出来，他看见欧蓝星是走着回来的，还愣了一下，毕竟他们上将向来是随心所欲开空间裂缝，能一步到位绝对不累着自己。
后来询问过，才知道欧蓝星是中了异能阻隔剂。
楚暮沉不放心，给欧蓝星简单检查了一下，确认没问题才松口气。
那边的士兵们还在烈阳外面躲躲藏藏，简泠西还在枪林弹雨中艰难求生，这边三人已经一起进军营食堂吃早餐了。
叶绯在桌角磕了个鸡蛋，磕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我们家布丁呢？跟飓风在一起的吧？”
“没问，应该吧，我嘱咐过他们记得保护他。”
欧蓝星点点头，没多在意。
“……哦。”叶绯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给周正宁拨了个通讯，周正宁没接。
一开始他以为是那小朋友没听见或者怎么样，也没多在意，但他前后给他拨了五个通话，等到自己这边早餐都吃完了，周正宁那边却还是没有声响。
叶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皱起眉。
欧蓝星注意到了，问：
“怎么了？我的爱人又在为哪个男人发愁？”
“给我好好说话。”叶绯叹了口气，把通讯器放回口袋里：
“布丁不接通讯。”
“你要找他？”欧蓝星敲敲桌面：
“通讯器可能丢了，人又丢不了，等等，我问问。”
说罢，欧蓝星低头在通讯器上捣鼓一阵，估计是在给那边的人发信息。
叶绯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着白粥，但过了一会儿，突然又被另一个声音唤回了神：
“上将！！”
一个小士兵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上将！简先生回来了！情况不太好！”
简先生？
欧蓝星又听见了讨厌的名字，他摆摆手：
“让他去死。”
“？”叶绯在欧蓝星后脑拍了一巴掌，自己从桌后站起身来。
欧蓝星又被打了也不恼，他只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等等，他怎么回来的？？？”
欧蓝星和叶绯开着飞机回来时间都不短，他们也就刚到不久，简泠西那家伙是怎么回来的？
他心里有很多小问号，直到他跟着那小士兵跑到飓风外面，看见大门口躺着两架飞行器。
“？”
很好。
岑麟一夜之间痛失两架战斗机。
虽然不知道简泠西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并不妨碍欧蓝星分给他一秒钟的敬佩，所以他决定大发慈悲让自己家军医去给他看两眼。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叶绯和楚暮沉就已经冲了过去。
其实叶绯第一眼看见门口躺的那两架战斗机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那飞行器的舱门被人打开才回过神来。
等看到简泠西那暗红色的衣角，他心都揪紧了，跑过去的速度都快了点。
“我的小蛇诶。”
叶绯皱着眉过去，刚一靠近就闻见了他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再抬眼时，他又看见简泠西暗红外套上那一块块深色血迹。
但简泠西人似乎没事，虽然动作有些慢，但还是稳稳从飞行器上下来了，甚至还抬眼冲叶绯笑了一下。
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如果忽略他那苍白到过分的脸色的话。
“怎么搞的？受伤了？”
叶绯很难形容那时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大手用力捏紧了他的心脏，然而等看见简泠西冲他笑，那只大手又悄无声息地松开了。心脏失去束缚再次开始跳动，血液没有阻碍重新流向各处，一颗心脏被麻麻涨涨的感觉填满。
他伸出手，想扶简泠西一把，但却是简泠西先踉跄半步，冲他倒了下来。
叶绯肩头一重。
桔梗花的香味沾上了浓浓的血腥气，他愣了一下，后退两步，下意识环住了简泠西的腰，扶着他让他不至于摔在地上。
他的掌心贴上简泠西的肩背，却摸到一片温热湿润的衣料。
他抬手看了一眼，指尖被染上了一片鲜红。
在叶绯印象里，简泠西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他在战斗中向来是最从容的那一个。
但……
叶绯心里的念头还没出现，却先感觉怀里的人也抬手抱住了他，那力道并不大，却让他呼吸一滞。
简泠西的体温是凉的，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衣料传到了叶绯腰上。
他听见简泠西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告诉他：
“我回来了。”
“……”
叶绯觉得，自己应该回应他一句。
所以他顿了顿，也轻声答道：
“……好。”
叶绯听见简泠西一道很轻的气声，像是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那时，他大脑难得空白许久，什么决定都做不出。
一直到有人过来把简泠西从叶绯身边带走，叶绯茫然地看看自己一身血，才恍然回神，抬步跟着赶来的护士们一起去往医疗部的方向。
“哎……”
旁边，欧蓝星似乎想跟叶绯说什么，但在那之前，他的声音就被通讯器传来的通知声打断了。
欧蓝星现在很烦躁，因为他一时没有防备，又被简泠西抓到了卖可怜的机会，他看叶绯担心得魂都快没了，简直气得牙痒痒，因此接起通讯的时候，心情并不美好：
“喂？！”
语气也恶劣得要命。
只是没过多久，欧蓝星的表情一顿，随后缓缓归于平静，最终，他拧起眉，换上了一副略显凝重的模样。
他抬起眼，看向跟着护士们跑走的叶绯。
“知道了。”
欧蓝星收回目光，抬步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细说。”
那边，叶绯脑子乱糟糟的，一路跟着楚暮沉他们回了医疗部。
虽说这个部门叫做医疗部，但里面其实没几个像样的医生，因为缺乏系统的培训，就连顶梁柱楚暮沉大多数时间都只能依靠治愈系异能救人，其他医生护士们也只是学过一些简单的急救护理。虽然平时治个伤者足够了，但落在叶绯眼里却完全不够用。
因此他亲自上手，剪开简泠西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
简泠西中了两枪。
好在伤的都不是要害，两颗子弹都在肩胛骨那块，没有伤到内脏。
“麻醉有吗？”
叶绯微微皱眉问身边的护士。
护士欲言又止，没说有没有，倒是旁边的楚暮沉碰碰叶绯的手：
“我来吧叶医生。”
楚暮沉的异能治愈效果很强，平时战士们中枪中弹都是他来治，自然不需要麻醉动刀子。
“不行，我来。”
但这次，叶绯却拒绝了楚暮沉的提议。
他叹了口气：
“你的异能，对他没用。”

第165章 欧蓝星-[16]
简泠西对所有异能免疫, 在叶绯刚知道这点时，就意识到这能力是一把双刃剑。
简泠西可以靠这一点无所顾忌地和顶尖异能者作战，甚至连绝对湮灭都无法伤害他分毫, 但同样的, 增幅系治愈系异能也无法给他支持。
他强大却脆弱，千奇百怪的超凡能力伤不到他，但一颗子弹就能要了他的命。
前几天训练周正宁的时候, 叶绯还特意让周正宁专门给简泠西试了一次异能，但毫不意外, 结果是无效。
简泠西像一个绝缘体, 世上一切异能都无法触碰他。
所以此时，楚暮沉说让他来治, 也被叶绯拒绝了。
已经知道结果的事情，就不用浪费那个时间。
但显然楚暮沉并没有明白叶绯的意思, 他愣了一下：
“怎么会呢？”
叶绯也不知道要怎样跟他解释，毕竟跟他说起白塔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实验，他也多半不知道，因此最后，叶绯换了个最好理解的说法：
“他的能力是绝缘，所有异能对他无效，包括增幅和治愈。”
这么一说, 楚暮沉倒是理解了，他点点头, 没再说什么，只对身边人道：
“准备麻醉针剂。”
叶绯要的东西很快送来了他手边。
前几年的时候, 他有相当一段时间都在伊甸园外面私下给某异能组织当医生, 所以他很熟悉取子弹清创等一系列流程。
叶绯低头做事, 手中动作不停，他把简泠西伤口中的子弹夹出来，扫了一眼，只庆幸这是小口径枪支，杀伤性不是特别高。
叶绯用镊子把子弹丢到一边的托盘上，正准备进一步处理伤口，但下一秒，他目光却是一顿。
起先，叶绯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微微皱起眉，仔细观察片刻，神色愈发凝重。
他确认，简泠西的伤口在自愈。
那愈合的速度比叶绯的绝对治愈要慢很多，但又比楚暮沉的生命之灵快一些，它一点一点修补着简泠西碎裂的骨骼、撕裂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他的身体修复成原本的模样。
这是什么情况？
前几天的时候简泠西也受一次刀伤，那伤口并没有出现加速愈合的情况，那为什么现在会……
而且，叶绯没听简泠西说过他还有治愈能力。
这个想法出现在叶绯脑子里没多久，又被他自己掐灭了。
也是，简泠西有什么能力，凭什么要告诉他。
叶绯脱掉了手上的手套。
他观察简泠西的伤口片刻，确认不处理它也没关系，就没再绷着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松一口气，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有丝烦躁，令他放松不下来。
他和简泠西是在单独的病房里，他刚才说了不用人打下手，因此医生护士们都去忙了自己的事。
此时，叶绯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还是拿过纱布，把简泠西的伤口包了起来。
他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觉得离谱。
简泠西说不用管他，他还就真没管了，把人家小孩一个人丢到敌军军营里，一个人面对岑麟还有敌方士兵。
叶绯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他似乎太信任简泠西了，那种情况下都能信他，不过简泠西也确实做到了，他确实有办法从那狼窝出去，还带回了一架飞行器，和两颗子弹。
简泠西不会骗他。
但这却让叶绯开始反思另一个问题：
信任太多，总有一天会变成依赖。
虽说简泠西说过可以让叶绯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让他依赖，但叶绯自己却不太喜欢这样，这让他少了点安全感。
他独来独往惯了，向来没什么伙伴，就算有，也走的走，叛的叛。
总有一天，简泠西也会离开，他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而那时候，自己这个被惯坏的家伙就得吃点苦头了。
比如现在叶绯才回忆起来，刚才，在抱住浑身是血的简泠西时，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救人，也不是自责自己为什么真就听话把简泠西一个人丢在那里。
他想的居然是，如果简泠西没了，他之后该怎么办。
简单来说，怕他离开。
这对叶绯来说还真是个陌生的体验，想来想去，他觉得一定是待在小蛇身边自己过得太轻松了，所以才会生出这么软弱的想法。
叶绯摇摇头。
这真是个不好的征兆，他得小心点，对了，简泠西和欧蓝星一起瞒着他的事他也还没有找他们算账，事情还多，还得慢慢清算。
这样想着，叶绯又想起了失联的小布丁。
也正是那时，他听见楼下传来一阵乱声。
叶绯微一挑眉，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
病房这个窗户正对着飓风的主训练场，此时训练场中间开了一条空间裂缝，昨晚被烈阳派出的士兵正陆续往出走。
欧蓝星异能恢复了？
这才多久，果然年轻，恢复得真够快。
这样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他就支着窗台，远远看空间裂缝往外送人。
但过了一会儿，他却察出点不对劲来。
周正宁呢？
出来的人全是黑头发蓝袖标，按理说小黄毛那样扎眼，应该一眼就能看见。但一直到空间裂缝闭合，下面开始清点人数，叶绯都没有找见周正宁的影子。
叶绯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早餐时那点不安感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医生。”
叶绯皱眉盯着训练场，很快，他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他跟简泠西在病房里待着，能随意进来的人想也知道是谁。
叶绯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欧蓝星站在他身后，但这次这小孩没跟他嬉皮笑脸，他微微皱着眉，沉声和叶绯说：
“周正宁被岑麟带走了。”
“？”
叶绯眉心一跳：
“被抓走了？”
欧蓝星又强调一遍：
“被带走了。”
“什么意思？”
“还不能确定，但是……”
欧蓝星往前走了两步，下意识想离叶绯近一点：
“周正宁的异能使用时不能离被增幅人群太远，所以昨晚咱们让他一直随队行动。我嘱咐过那边的负责人，一定要保护好他，所以在正式发起进攻时，负责人想留下二十人专门保护周正宁的安全。”
叶绯点点头，这是他们商量过后的决定。
周正宁是群体增幅异能，不太容易被人察觉，一般情况下更不会有人专门去后方找他的位置对他动手，但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叶绯还是强调一定要留人保护他。
但现在欧蓝星这样说，就说明事情肯定没像他们预料之中发展。
“然后呢？”
“但负责人告诉我，周正宁拒绝保护，他认为自己在后方很安全，不会有人盯上他，所以让负责保护他的士兵们都随队去执行任务。而那负责人也该打，他被周正宁说动了，所以未经我同意，最终只留了一人在他身边。而今天早上，那士兵的尸体在战场附近不远处被发现，一枪毙命。”
“？”
叶绯有点听不懂。
欧蓝星的语气很奇怪，令他皱起眉：
“什么意思？你怀疑周正宁叛了？”
“拒绝保护的行为很刻意不是吗？”
欧蓝星知道周正宁是叶绯的人，但他不会因此影响判断。
“不可能。”
叶绯脸色有点白，但语气笃定：
“他就是个善良小傻子，不可能叛。”
欧蓝星可能不了解周正宁，但叶绯再清楚不过。
周正宁是谁？是会为了叶绯不算死亡的一次死亡而内疚得要命的小孩，是会在与背叛自己的朋友重逢时，还能说出“我不怪她，她确实没有义务为我保守秘密，也不该为我承担风险”的傻瓜。
他会因为自己的异能帮不上队友而心情低落，但当叶绯说他的异能适合战争时，又会傻乎乎地说“那我的异能还是永远派不上用场才好，战争要死很多人的”。
这种孩子，叶绯不相信他会干出背叛这种事。
但欧蓝星却像是早知道叶绯不会相信。
所以他从通讯器里调出一段视频。
视频只有一副简易地图，地图里是不同设备发出的信号波纹。
欧蓝星将视频停留在某个时间，放大了一处被标红的信号点：
“这是随行技术员发来的监测图像，里面显示，在今天凌晨四点十五分，周正宁身上发送过一段定位信息。那之后，他带着身边的士兵往烈阳方向移动，没过多久，士兵死亡，周正宁被人带走，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这种几乎算是报点的行为，和周正宁拒绝保护的举动，足以让欧蓝星认定他是个叛徒。
但叶绯却不这么觉得：
“他为什么要花心思支开那二十个原本要保护他的人？”
欧蓝星觉得他拒绝保护的行为很可疑，但同样的点，在叶绯这里变成了另一种情况：
“如果他真的是叛徒，二十个人还能拦得了他？”
二十个人拦不住铁了心的叛徒，拒绝保护，只是因为小孩心知自己难逃一劫，不愿让这事牵扯更多的人。
但欧蓝星显然无法理解叶绯的想法：
“医生。”
他皱起眉，语气有些重了：
“你为什么总是相信不该信的人，以前的教训还不够……”
“欧蓝星。”
另一道声音打断了欧蓝星的话。
叶绯愣了一下，抬眼看去，见是简泠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撑着床面坐起来，脸色还有点苍白，状态并不是太好，但盯着欧蓝星的眼神却带着凌厉敌意。
“简泠西你……”
“行了。”
叶绯叹了口气，他有些疲倦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欧蓝星，你知道，我死犟，不撞南墙不回头，如果真的信错人那是我活该，但现在一切还没有定数，都还只是猜测，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咱们谁都别为难谁，好吗？”
“……”
欧蓝星抿抿唇，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他看看叶绯，又看看简泠西，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自己退进了空间裂缝里。
小疯狗估计一个人去生闷气了。
但叶绯没有心思管他，他脑子里一团乱。
他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许久，他抬眼问简泠西：
“你什么时候醒的，听见了多少？”
“有关周正宁的都听见了。”
叶绯叹了口气，有些疲惫：
“你也觉得他叛了？”
简泠西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反问：
“叶老师怎么想的？”
叶绯摇摇头：
“小布丁不可能叛，还记得载入空间时吗？他被岑麟抓到过，我倾向于岑麟在那时就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估计就是欧蓝星刚刚提到的有关定位的问题。”
他顿了顿，皱起眉：
“但我在想，他为什么不跟我说。被威胁了也好，或者遇到其他困难也罢，说出来让我们帮忙解决不好吗？为什么要一个人去面对那些？”
但听见这话，简泠西却没有应声。
短暂地沉默后，他重复道：
“一个人面对那些。”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微微弯起唇：
“叶老师也经常这样，不是吗？”
“我……”
叶绯本来想反驳，但又没有底气。
因为简泠西说的居然有道理。
他也总是习惯不让身边人参与、一个人解决问题，但当情况反过来，他成了被抛下的那一个，却也急得跳脚。
原来在他一意孤行的时候，他身边人是这种感觉吗？
不知为何，话题这么一偏，叶绯心里的郁结散去不少。
他从牛角尖里出来了。
“他那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既然已经给了信任，不如一直信任下去。”
简泠西声音低了些，格外能安抚人心。
他从病床上下来，走到了叶绯身边。
简泠西垂眸看着他。
叶绯昨天跟着欧蓝星忙了一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刚才又出了那些烦心事，现在的状态并不好。
他的头发乱糟糟，脸色有些白，身上的衣服还沾着血，一副疲倦模样。
简泠西眸色微动。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他像是在犹豫什么。
他的纠结连叶绯都发现了，他抬眸对上简泠西的视线，问：
“怎么啦？”
简泠西轻轻蜷起手指，最终还是开口问：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听见这话，叶绯愣住了。
很快，他弯起唇角，轻笑一声。
他还以为怎么了呢，这小孩怎么连这种问题都要纠结那么久。
他点点头，主动伸手环住了简泠西的腰。
刚才为了处理伤口，叶绯把他上身的衣服都扒干净了，此时他身上只缠了几圈可有可无的纱布，再无其它。
叶绯下巴抵上简泠西的肩膀，手贴上了他的腰背，触感皆是微凉。
简泠西的怀抱向来算不上温暖。
但叶绯被他拥进怀里，被他一手护着后脑，一手环着身体，却从中得到了比温暖更加重要的东西。
比如安全感和力量。
叶绯闭了闭眼睛。
他说：
“谢谢你。”

第166章 欧蓝星-[17]
叶绯靠在简泠西身上, 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桔梗花香，听着他轻微的心跳，在其中捕捉到了一点难得的安宁。
他环着简泠西的腰, 过了一会儿, 他指尖碰到了简泠西身上缠着的纱布，这才像是想起了正事，轻轻拍了他两下, 示意他放开自己。
“你伤好了？”
叶绯绕到简泠西身后，碰碰伤口周围的皮肤, 问：
“还疼吗？”
问完他才想起来这人前不久才打过麻药, 这会儿估计劲儿都没过，应该也感觉不到什么。
叶绯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多事把这伤包起来了, 他跟简泠西说了一声，又抬手把纱布解开。
果然, 刚才还狰狞地爬在简泠西肩背上的两处枪伤已经快痊愈了，除却一些没有擦干净的血痕，原本伤口的位置就只剩了一片淡淡的粉色痕迹，那是新长出来的皮肤。
叶绯微一挑眉，他问：
“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王蛇先生？当然，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毕竟这是你的隐私, 不告诉我也没事，我不生气。”
这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了。
简泠西看着他, 微微弯起眼睛，但并没有拆穿。
他乖乖解释：
“我是对异能免疫, 我自己也没有除免疫外的其它特殊能力, 但以前, 我受过一次枪伤，那时候有个治愈系异能者给我注射了他的血液，我短暂拥有了他的能力，才捡回一条命。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从那之后，只要我身上出现危及生命的重伤，他的能力都会再次出现，令伤口加速愈合。”
就像一个藏在角落里的小朋友，平时都在安稳睡眠，但只要他有生命危险，他都会跑出来保护他，告诉他一直在。
“治愈系异能，注射血液？”
叶绯皱起眉。
怎么感觉有点合理又不合理呢：
“不会有排异反应吗？”
“有，很痛苦，但我活下来了。”
“哦。”叶绯点点头：
“注射血液换来的短暂异能借用……听起来是可行的。但他的异能居然能在你体内留存那么久吗？”
简泠西应了一声：
“我也没想到，以前我也以为，等我免疫一切异能时，它也会跟着消失。但它留下来了。”
“说不定它很喜欢你呢。”
叶绯笑了一声：
“我认识一个人，他也用类似的办法，从治愈系异能者身上抽取血液以延长自己的性命，但次数越多，反而导致他的身体出现了抗性，以至于换血带来的效果越来越差劲。全身换血尚且如此，而你仅仅得到了一管血液，却能保留重伤治愈效果到现在，可能是你体内的病毒宝宝很喜欢你，所以想保护你更久一点，当然，说得无聊一点，就是它跟你的身体契合度很高，所以一直没有消失。”
简泠西垂眸看着他，若有所思道：
“那我还是更愿意相信他喜欢我的那种说法。”
叶绯被他逗乐了。
但笑着，他心里突然过电一般闪过一个念头。
治愈系异能、重伤、注射血液……
好耳熟啊。
怎么感觉，他以前似乎也干过这么件事。
但叶绯类似的事情做的太多了，他几年前一直在外面偷着给跟白塔作对的那帮子异能者当医生，那段时间他几乎就忙着一套流程：
回白塔、抽血、制药、装箱、运走、治伤，循环往复。
他见过太多人了，也忙了太多事，他总觉得在那段枯燥的生活里，似乎有过那么一段小插曲，但他实在想不起来，最终也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有账没和简泠西算：
“对了，还有一件事。”
叶绯眯起眼睛盯着简泠西。
简泠西知道他要说什么。
果然：
“你跟欧蓝星，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啊……”
简泠西停顿片刻，点点头：
“嗯。”
他又问：
“叶老师想听吗？”
“我想听你就告诉我？”
简泠西笑了，他弯唇露出两边的小尖牙，摇摇头。
叶绯板起脸：
“那你逗我玩呢？”
“不能说，是秘密。”
简泠西和他说话时，语气里总带着点哄小朋友的意思：
“但我想你知道，无论我还是欧蓝星，都不会伤害你。能让你知道的、不能让你知道的，我们都有自己的理由，你信我吗？”
其实叶绯只是不喜欢被骗而已，他也没有那么强的求知欲，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
至于欧蓝星和简泠西之间相隔了那么多年、究竟是怎样遇见的，他们又有什么他不能知道的共同秘密，叶绯好奇，但也不会特意追问。
像现在，简泠西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他心里那点介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答：
“信。那你可要瞒好了啊。”
简泠西笑着点点头：
“好。”
-
烈阳军营。
岑麟双手抱臂，站在高处，眼里一片淡漠。
她看着眼前的残局。
烈阳军营的训练场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下面人已经清理了相当长时间了，却还是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
有人清理血迹、有人搬运尸体，有人加急修理被破坏的防护罩和武器建筑，空气中都弥漫着爆炸后的硝烟味。
拦截简泠西的那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很久，岑麟从一开始也压根没想过成功，毕竟她知道他有多少本事，那可是岑介和方远倾尽心思和资源培养出来的人形武器，要是就这样折在一个游戏副本里，那才叫不可思议。
简泠西是那两个老家伙最成功的作品之一，但他们两个谁也没想到，简泠西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为他们做事。
就凭这点，岑麟就能给简泠西拿出最大程度的容忍和友善。
岑麟冷眼看着训练场的惨状，面上没多少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问身边的金方仁：
“黄头发的小子抓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在地下室。”
岑麟点点头，转身回了总部大楼。
她像是轻笑了一声，但语气中多少带了点嘲讽：
“怎么能把他关在地下室？那可是我们重要的客人。”
“……是。”
金方仁低下头，并没有反驳。
军营地下室。
周正宁坐在椅子上，那椅子是金属制成的，冰冰凉的温度隔着一层衣料传到他身上，让他通体生寒。
他有些不安，一直低头看着手指，有些焦虑地拧着自己的手指骨节。
他被烈阳那两个士兵带回来时，烈阳内部的情况十分混乱。
在防护罩外面的时候，他就看见有架白色的战斗机歪歪扭扭冲了出来，带着屁股上喷射的蓝色火焰，冲向了朝阳的方向。
那个画面很震撼，那飞机飞得也是真的歪，周正宁还盯着看了很久。
等进了防护罩，周正宁又发现，里面的激烈战斗更震撼，他从枪林弹雨中看见了衣摆翻飞的简泠西。
说是战斗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烈阳的人似乎想把简泠西留在这里，但他们实在是留不住，所以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简泠西的实力，周正宁是清楚的，所以他对这情况一点也不意外。最后简泠西应该是成功逃走了，至于怎么离开的，周正宁没有看见，但他听见了引擎轰鸣声，应该是顺走了烈阳的战斗机之类的大件。
总之大佬安全离开了就好，周正宁也算放下了心。
他忐忑地等在这里，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谁，一直到他身后的门被人打开，高跟鞋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周正宁听得一哆嗦，没敢回头。
“怎么，我就这么可怕？见到我就抖？”
岑麟声线低沉，语气冰凉冷漠，总是不带情绪，听着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她走到了周正宁旁边，路过的时候，还伸手抓了一把他的头发。
岑麟直直走去了周正宁的对面，她抬眼看着他：
“你今天能坐到这里，看来就是已经做好了选择，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是盟友了，合作愉快？”
周正宁抬眼看着她，垂在身边的手默默攥紧了。
四天前，载入空间。
周正宁躲在一处倒塌楼房后方。
这次的载入空间也是开放式的，他环视一周都没有看见叶老师和大佬的人影，玩家手环也联系不上他们。更惨的是，他身边不远处还时不时有爆炸声响起，显然，他现在在战区。
眼下第一件事显然是先去找叶绯和简泠西，周正宁也试图离开这里，但在那之前，他先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两个人。
那两人中，一个是留着火红色卷发的美艳姐姐，另一个是戴着眼镜一身正装的古板男人。
后来，等他们靠近，周正宁才发现，来人不止他们两个，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小队士兵，那些士兵应该是副本的原住民，似乎是去追杀他们的，但那并没能给那两个人造成任何威胁。
因为周正宁看见那个红发姐姐抽出两把细长的刀，随后刀身燃起火焰，他只看她闪身几下，连招式都没有看清，身后追杀她的那些人就都死在了火焰长刀下。
周正宁没敢多看，他乖乖躲回了废墟后面。
那两个人手上戴着手环，是他们的队友。
但游戏内高玩里什么人都有，周正宁知道自己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有意避开那两个人，但没有成功。
因为那两人像是专门来找他的，没多久，周正宁就被发现了。
他看见的先是一条很特别的金属高跟义肢，再抬眼，就看见了义肢主人那张美丽却冷漠的脸。
周正宁看人的第一印象还挺准的。
所以在看见岑麟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好惹，不可深交。
但对面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看着他，挑起一边眉梢：
“周正宁，男，异能六面增幅，是你对吗？”
周正宁干巴巴笑了两声：
“你找错人了……”
“装。”女人冷哼一声，毫不留情：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岑麟，是这个游戏除你们之外的玩家之一。现在正式邀请你进入我的团队，这是你的荣幸。带走。”
最后那两个字是对她身边的男人说的。
“？”
周正宁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他摇摇头：
“不好意思啊，我有小队，我暂时不想离开，谢谢你的邀请。”
但岑麟似乎没多在意他的话，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倒是岑麟身边的男人先低声和她说：
“大小姐，游戏阵营……”
后面的话周正宁没有听清，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现在应该赶快跑。
他也真的这样做了，可还没跑几步，他就又被岑麟捉了回来。
“真是遗憾，看来你暂时不想配合我们。”
周正宁刚准备打个哈哈，只是还没等他出声，他的手腕就突然被人捉住了。
随后，他手腕内侧突然传来一瞬灼烧般的痛感，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却见他手腕处突然多了一串数字标记：
“0798”
那之后，游戏系统通报了他们需要去抢旗子的规则，周正宁就那样被岑麟捆住了双手，带着走向了旗子的位置。
路上，岑麟身边那个叫做金方仁的男人温声告诉他：
“您好，周先生，我们小队很欢迎您的加入，但因为游戏规则原因，我们现在还不能成为同伴。但等到咱们一会儿确定好了阵营，游戏正式开始，您的自由就不会再被系统限制，您可以真正为我们做事。”
“？”周正宁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要当他们的同伴：
“不好意思啊，我很喜欢我的小队，我不想离开我的队友……”
“周先生。”
周正宁话音未落，就被金方仁打断了。
那男人还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说出的话却略显残忍：
“刚才留在您手腕上的是我的异能，它叫做‘信息采集’。只要他在您身上一天，有关您的所有信息就会实时同步到我这里，比如定位，还有其他有趣的东西。当然，我的异能也不会永远存在，它在七天后就会自行消散，但在那之前，任何手段都无法去除它。”
说到这，周正宁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那时候，他手腕上的数字已经消失了，但那里微微的灼痛感却提醒着，它一直在。
“按理说，你是叶绯的人，你遇到了我，应该不可能活过一分钟。”
岑麟侧目看了他一眼：
“但你的异能实在有趣，在这种游戏里，也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岑麟顿了顿，蓦地轻笑一声：
“所以，你可以选一选，是要待在叶绯那里当一个人形的情报传达机，还是到我这来帮我做事，嗯，反正结果也都差不多。总之，我会通过金方仁的异能跟你联系，我等着你的选择。现在，你可以去找他了。”
周正宁心情略微有点复杂。
听见岑麟的话，他茫然地抬起眼，看见了远处正望过来的叶绯和简泠西。

第167章 欧蓝星-[18]
一开始周正宁其实抱着侥幸心理, 以为岑麟和金方仁是唬他的，所以强迫自己没去在意，而且, 从那两个人离开后, 他确实没在自己身上感觉到多少异样，有时候甚至都忘了他在载入空间还经历过那么一遭。
直到进入游戏后的第二天，叶绯带着他测试了异能, 又在食堂里告诉他简泠西和欧蓝星似乎有事瞒着他，之后他们一起吃了饭, 饭桌上还浅浅讨论了一下关于槐洋峡谷的问题。
而那天晚上, 叶绯拒绝了和简泠西欧蓝星一起睡觉，转而来了他的房间, 和他凑合了一宿。
那时候，周正宁和叶绯躺在一张床上, 原本都快要睡着了。
但就是很突然的、他脑中多出了一道声音，那是个听起来温和有礼的男声：
“岑小姐说，希望您替她向您身边的叶绯先生说一句晚安。”
周正宁很难形容那时候的感觉。
他躺在黑夜里，猛地睁大眼睛，冷汗爬了满身，浑身冷得像是要发抖。
那是一种被窥探的恐惧。
那天金方仁和他说了很多，但大多都是在说周正宁今天经历过的事, 包括欧蓝星和叶绯讨论槐洋峡谷时的细节。
那时候，周正宁才真正意识到, 岑麟和金方仁没在逗他玩，他确实活在他们俩的监视下。
这太吓人了, 周正宁一晚上没睡, 第二天挂着两个黑眼圈, 还被叶绯笑了。
那之后，他总在欧蓝星讲起正事的时候有意避开。可叶绯那天因为简泠西和欧蓝星合伙瞒他的事情生气了，所以根本不和那两个人亲近，反而干什么都要拉着周正宁一起，周正宁躲都躲不开。
周正宁想过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叶绯。
但他心里有点难受。
他在团队里向来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论战力比不过秦璟，论辅助，他也没有妹妹有用，好不容易有个地方能让他的异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却又出了这种事情。
要是叶绯知道了，就算去不掉金方仁的异能，也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他保护起来，至少不会再让他参与规划和战局。
那样一来，周正宁就又什么忙都帮不上了，多少像个累赘。
而且，他总也不能什么事情都靠叶老师，那太窝囊了，这是他自己惹的麻烦，他想自己破局。
但他自己一个人也琢磨不出好方法，直到欧蓝星提出了这次奇袭。
让周正宁庆幸的是，这次欧蓝星他们商量战术，他成功找借口离开了，所以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他们的详细计划，只知道自己需要随队进行增幅。
同样的，岑麟通过他得知的信息，也仅仅是“今晚飓风会有小规模行动”，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今晚的奇袭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飓风会趁机干一票大事，而周正宁则打算逃跑。
能逃到哪他也不知道，不过他觉得自己也跑不远，有很大可能还是被岑麟抓住带回烈阳。不过这也没关系，哪种情况都要比他待在叶绯身边随时泄露情报的好。
只有一点，欧蓝星要派人保护他。
他给他拨了二十个人，这让周正宁很苦恼。他逃不出去是小事，重要的是他觉得这么好的机会，岑麟不可能放过他，她一定会叫人过来把他带走。
他知道岑麟有多狠，到时候这二十个人不可能活得下去。周正宁很清楚这只是游戏，可这一切太真实了，他实在是不想看这么多人因为他而白白断送性命。
所以他苦口婆心地劝这边的负责人，表示自己一个人也行，那负责人原本不打算听他的，但不一会儿，前面似乎出了什么事情急需用人，负责人心里一急，来不及和周正宁多争，带着人就离开了。
最后，只有那个年轻士兵被留在了周正宁身边。
周正宁原本不想牵扯他，所以她一直想找机会一个人行动，因为他有预感岑麟会来找他，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最终，那个年轻士兵死在了他面前，而周正宁坐在了这里。
思绪回笼，周正宁抬起眼。
那边，岑麟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他对面，一副要跟他谈判的架势：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是盟友了，合作愉快？”
“……啊？”
周正宁默默攥紧手指，他故作轻松地问：
“你是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哦？”岑麟似乎轻笑一声，她反问：
“你能为我做什么。”
周正宁诚实答道：
“什么都做不了。”
“挺有自知之明。”岑麟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身上，也就你的异能有点意思。”
“是。”周正宁很认同这一点，但：
“可……岑小姐一定要这样吗？”
他顿了顿，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太清楚，所以解释道：
“我听叶老师说了，你是个很优秀的军事家。而且我觉得，岑麟小姐应该是个对自己能力很有信心也很骄傲的人，您应该更希望用自己的实力赢下那场战争，而不是我的增幅能力……吧？”
周正宁犹豫了一下：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为难我呢？”
这是周正宁觉得违和的地方。
他看人很准，他看得出来，岑麟是个十分冷漠又残忍的人，她足够心狠，似乎对人命完全不在意。
就像岑麟说的，周正宁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异能可能是能对战局产生一点影响，但如果岑麟觉得这威胁到了她，她最有可能的应该是一枪崩了他的脑袋，而不是花心思像这样把他困在这里劝他反水。
周正宁觉得，自己现在坐在这里，绝不仅仅是因为岑麟想要他的能力这样简单。
可听见这话，岑麟却罕见地沉默了。
她片刻才问：
“他是这样跟你讲起我的？”
周正宁点点头，如实答：
“叶老师说你是秩序守卫军历代总司令中最年轻最优秀的一位，是天生的领导者。”
“……”
岑麟微一挑眉，似乎在思考。
很快，她嗤笑一声：
“随便夸我两句就能讨好我了？叶绯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劲。”
周正宁不太明白岑麟这是什么意思。
但他心里没底，于是又往前试探了一句：
“我确实不是个多硬气的人，但背叛的事情我也做不出来，如果岑小姐你不高兴，大不了杀了我，我不可能为你做事的。”
“哦？是吗。”
听他这样说，岑麟也不生气，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下周正宁更坚信她是另有目的了，果然，短暂地停顿片刻后，岑麟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你很聪明，我的目的确实不只是游戏，比起赢得游戏更能让我高兴的，是折磨叶绯。”
岑麟屈指敲敲椅背：
“所以，你看看，这是谁。”
一旁的金方仁懂了岑麟的意思，立马按下了某个按钮。
起先周正宁还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房间内传来一阵沉沉的重物摩擦声，他注意到岑麟身后灰色的墙壁似乎在抖动着往旁侧挪移。
那时候，岑麟很配合地走到了房间另一侧，好让周正宁清楚地看见她身后全貌。
周正宁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微微皱起眉，看着那片墙壁挪动，露出了后面不大的一片空间。
墙壁后面是一根根牢笼般的金属细柱，而细柱后关着一个周正宁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跪坐在那里，脖颈和手腕处都捆着粗重锁链，他垂着头，头发有些长了，发尾的部分微微翘着，看起来有些凌乱。
而听见墙壁被打开，那人似乎愣了一下，抬起了脸。
周正宁注意到，他的眼睛被一条黑色的布条蒙住了，只露出他的鼻尖，和略显瘦削的下巴。
“……”周正宁张张口，他有些不敢信：
“……叶老师？”
但那边的人却并没有回应他，他似乎听不见周正宁的声音。
周正宁不知道叶绯为什么会关在这里。
虽然他不知道今晚奇袭的具体计划，但叶绯和欧蓝星的安排应该没有漏洞。而且，叶绯一直和欧蓝星待在一起，就算有什么事情他们也能直接用空间干扰逃走，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难道是异能阻隔剂？
周正宁脑子有点乱，一时没能理出一个思路。
而在那时，岑麟又道：
“很有趣不是吗？对于叶绯来说，究竟是折磨更痛苦一点，还是看着自己的同伴为了他而站在其他朋友的对立面更痛苦一点呢？”
说罢，岑麟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走向了门口的方向：
“让他们叙叙旧。”
“是。”
金方仁点点头，跟着岑麟离开了这间屋子。
离开前，岑麟回头看了一眼。
但她看的并不是周正宁，而是房间另一端的“叶绯”。
她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她身后的门也在此时闭合。
她带着金方仁走在地下室的走廊中。
“……大小姐。”
没一会儿，金方仁试探着开口：
“为什么一定是他？”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叶绯身边就那么几个人，我能用的有几个？”
她嗤笑一声：
“简泠西和艾瑟不用提了，秦璟那丫头，更不用说。”
“但我记得叶绯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姑娘，是任清语的妹妹任花颜吧？从她那里下手呢？”
“跟了我有几年了吧，你怎么还敢说这种话？”
岑麟声音微沉：
“好好记住，我不为难小姑娘。”

第168章 欧蓝星-[19]
因为昨晚完全没有休息, 今天早上又遇见那么多意料之外的事，叶绯精神一直处在紧绷状态，等到终于放松下来, 疲倦感才如海潮一般翻涌着漫上来。
但为了不打乱自己的生物钟, 他还是先坚持着一点点摸透了槐洋峡谷周边的地形，连午餐都没有吃，就那样坐在床上抱着个屏幕研究, 等到他结束这项工作，时间差不多到了下午, 他倒头就睡,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成功护住了自己的好作息。
后面几天, 叶绯有尝试过联系周正宁，但游戏限制了玩家手环的交流, 小布丁的通讯器多半也丢掉了，叶绯一直没能联系上他。
欧蓝星还是觉得周正宁肯定是当了叛徒，不过他虽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但也没再逼迫叶绯接受。他在叶绯跟前消停了很多，没再明里暗里针对简泠西，也没再使劲缠着叶绯。槐洋战役在即，小疯狗收起了胡闹的心思, 开始一心扑在战术部署上。
异能者的人数并不多，飓风的战力比起烈阳来也要少得多, 底下的士兵们异能普遍不强，更重要的是, 他们并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自己的能力。
叶绯这几天也没有闲着, 他让欧蓝星以士兵异能为基础分了几个大类, 自己给他们讲了基础的异能使用技巧与偏向。
飓风内部被紧张气息占满，大概大家都意识到了他们即将迎来一场重要的战斗，连士兵们训练时都拼命了很多。
如果继续这样，照真实的时间线发展，飓风会在明天下午进入槐洋峡谷时遭遇烈阳的截杀，著名的槐洋战役也由此正式打响。
前一天晚上，叶绯和简泠西欧蓝星重新确认了明天进入槐洋峡谷的细节，没问题后就打算先回房间休整，等明天一早再往峡谷进发。
只是从会议室出来、在回宿舍的路上，叶绯在楼内看见外面的露台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大褂，白色外套上还沾着一点点洗不干净的血痕。
那时候挺晚了，那人就孤零零地站在那，他纯白的衣料被夜幕染上一层暗色，被风带得微微飘起一些。
叶绯看着他，愣了一下。
随后，他碰碰身边的简泠西：
“你们先回。”
听他这样说，简泠西抬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边的露台，随后了然地点点头。
而欧蓝星原本想要说什么，但他张张口，欲言又止片刻，终归还是没能开口。
叶绯跟他们摆摆手，自己走向了露台的方向。
他过去推开露台的玻璃门，开合的声响惊动了楚暮沉，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叶绯，便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楚暮沉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的儒雅并不是硬凹出来的生硬气质，而是他天生如此，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温柔，那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就想靠近。
“在想什么呢？”
这两天前线没有纷争，楚暮沉作为军医也难得地闲了下来，他不参与叶绯他们的战术部署，叶绯一般和他打不上照面。
“没什么。”
楚暮沉像是轻轻叹了口气：
“上将说，等拿下槐洋峡谷，战争就告一段落了。我在想，战争终于可以结束了。”
听见他的话，叶绯微微垂下眼，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很快，他弯起唇，靠上露台的围栏，抬眼看向远处的地平线：
“是啊，终于要结束了。”
顿了顿，他问：
“等到一切都安稳了，你想做什么呢？”
楚暮沉顺着他的问题想了想，答：
“帮忙安顿人民、重建城市、恢复秩序，然后，继续当医生吧。”
“用你的异能吗？”
“嗯，说起来我也没有怎么学过医，好在异能还能帮到别人。”
“可那会损耗你自己不是吗？”
楚暮沉听见叶绯这样说，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的一分钟，能换来一个人未来的好几十年，这不是损耗，是一笔非常非常划算的交易。”
楚暮沉侧目看看叶绯。
他们原本算不上熟悉，但他看着叶绯的眼睛，总能从中读到一点亲切感，不自觉就想靠近他，和他倾诉一些平时不会轻易开口的事。
楚暮沉微微蜷起手指：
“我从小生在战乱中，父母都是当时异能反抗军的成员，从有记忆开始，我们就一直在逃命、在抗争、在努力活着。当时我还是个普通小孩，但从那时我就有梦想，我想，如果我能拥有一个强大的异能，那我一定要帮助很多很多的人，让我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都不必再受流亡之苦。”
“那恭喜你，你做到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叶绯一手支着下巴，微微歪头看着他。
“是啊，应该高兴，只是突然有点迷茫。”
楚暮沉轻笑一声：
“过惯了这种打打杀杀的紧张日子，就会想，安稳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好的。”
叶绯像是轻轻叹了口气：
“都会好的。”
他抬眸看着楚暮沉，楚暮沉点点头，眼里带了星点笑意，可叶绯却很难高兴得起来。
安稳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呢？
他比谁都清楚这场战争的结局，也比谁都清楚未来的模样。
叶绯不知道，如果他们这些玩家从游戏中脱离，那么游戏里的一切是否还能沿着他们改写的结局继续下去，如果可以的话，那真的再好不过了。
就算是假的也好，至少，它足够美好。
-
烈阳军营。
周正宁盘腿坐在床上，有些不安地咬着自己的手指。
在他被带来烈阳之后，他并没有成为岑麟的阶下囚，相反，岑麟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一点没有让他受委屈。他甚至还可以随时去地下室见叶绯。
对，叶绯在前几天的奇袭中被岑麟捉到了，还被捆上锁链关到了地下室里。
现在岑麟相当于是拿叶绯威胁周正宁帮她做事，如果周正宁不想看叶绯受折磨，那就只能站在简泠西和欧蓝星的对立面，帮岑麟赢下槐洋战役。
岑麟的逻辑是，她想让叶绯眼睁睁看着周正宁为他和其他同伴对立的戏码，周正宁当时信了，但事后冷静下来，却觉得哪哪儿都很奇怪。
这种奇怪倒不是出在叶绯身上。
但，距离他和叶绯被关在烈阳，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内，飓风那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欧蓝星亲口说过叶绯是他最爱的人，而对于简泠西来说，叶老师应该也同样重要，现在叶绯身陷敌营三天，那两个人不可能坐得住啊。
而且周正宁仔细想想，岑麟的逻辑也很怪。
岑麟说过，游戏的胜利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情，而现在，她的乐趣就是给叶绯找麻烦，但现在她拿叶绯威胁周正宁，主角反而变成了周正宁自己。
周正宁并不觉得自己被迫为岑麟做事，能比岑麟在叶绯眼前一枪崩了他更能让叶绯难受。
周正宁总觉得哪个地方出错了，但他实在想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他咬了一会儿手指，内心无比纠结，最终从床上跳了下去，小跑着去了军营的地下室。
“我要见叶老师。”
周正宁这样告诉守卫。
地下室的守卫被岑麟特意交代过，所以对周正宁一路放行。
周正宁跑到地下室那间房间时，叶绯还是被无数根铁链捆绑着跪坐在地，他的眼睛依旧是被黑色布条蒙起来的，听见声响，也只缓缓地抬起了脸。
“叶老师，是我。”
周正宁过去打开了铁笼的门，自己走了进去。
“布丁？”
叶绯的声音很低沉沙哑，并不像他平时的声线，但周正宁没有多想。
他往叶绯身边挪了挪，看了眼地下室门口守着的士兵，低声问：
“叶老师，大佬和上将会来救你吗？”
这里光线太暗了，周正宁看不清叶绯的表情，只见他似乎是愣了一下，才答：
“不会。”
“为什么？”周正宁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因为岑麟找来了一个拥有傀儡能力的异能者，现在在飓风的，是个冒牌货。那人各方面都比我更像我，大概只有等到游戏结束，他们才能发现端倪。”
周正宁皱起了眉。
居然是这样，那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虽然不知道岑麟怎么做到的，但如果有仿版叶老师，那确实能够混淆视线。
“但她到底想干什么啊。”
周正宁的脑袋都快炸了，他自己一个人实在想不通：
“用我来折磨你？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叶老师，我该怎么做？有什么办法能联系到大佬和上将吗？我们该怎样逃出去。”
“你不用管我，我会没事，倒是你。记住，无论岑麟说什么、或者在你面前做什么，你都不要信她，不要听她的话。”
叶绯顿了顿：
“布丁，我身后石墙靠下的部分有一块石头，看见了吗？”
周正宁立马依言望去，点点头，又意识到叶绯正被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于是转而应了一声：
“看见了。”
“那后面有一把枪，我藏的，你把它拿出来，保护好自己，找机会逃跑。”
周正宁愣了一下。
他挪到叶绯说的那块时候旁边，果然在后面发现了一把手.枪。
他把枪握在了手里，犹豫了一下：
“我带你一起走吧？”
他们现在在地下室，外面是一整个军营，周正宁这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果然，叶绯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走不了，你顾自己就好。小布丁，岑麟想用我威胁你，我不可能让她如愿。”
叶绯语气决绝，莫名让周正宁有点想哭。
他看看手里的枪，从来没这样厌弃过自己。
他在想，为什么事情到了最后总是这样呢，为什么他总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为什么就算到了这个情况，还得叶老师来保护他，他总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虽然知道这有些不合时宜，但周正宁眼前还是不受控制地蒙上了薄薄一层水雾。
他握紧了手里的枪，点点头，刚准备说什么，却被一声惊呼打断了：
“你们在干什么！”
周正宁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却见是地下室门口的士兵不知为何走了进来，好巧不巧，正好看见了周正宁手里的枪。
“枪是哪来的？！”
那士兵有点惊慌地在质问他。
地下室并没有守多少人，这士兵吼这一句也不会有人听见。但他看见了自己手里的枪，只要让他传出消息，没多久，周边的守卫甚至岑麟都会赶来。
要是岑麟发现叶绯在帮自己逃跑，那叶老师肯定要跟着遭殃。
不行……
周正宁的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用拇指拨开了手中枪支的安全卡扣。
但也就是那时，他听见身边的叶绯道：
“周正宁，杀了他！”

第169章 欧蓝星-[20]
“周正宁, 杀了他！”
叶绯的声音落在周正宁身边，不大，但是足够他听见了。
其实叶绯让周正宁做的事, 正是他上一秒心里在想的事, 可在听见叶绯的话后，他按在枪支安全卡扣上的手指却顿住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眶中的水雾也在此时远离, 他的视线重回清明，换成一道温热水迹从他眼底淌下。
而身后的叶绯还在继续道：
“别让他有时间传消息, 要是岑麟来了, 你就真的跑不掉了。”
叶绯语速有些快，说罢, 他见周正宁迟迟没有动作，便问：
“你在犹豫什么？”
“叶老师。”
周正宁语气似乎有些茫然, 他说：
“这是一条人命。”
“这只是游戏。”叶绯提醒道：
“就算再真实，这里的一切也只是数据幻化出的虚拟现实，你没有在杀人，你只是在自保。”
那时，周正宁背对着叶绯。
他停顿片刻，无声地拨开了安全卡扣，但口中却继续道：
“我知道, 但……”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生活在怎样的世界，你总不可能永远单纯天真下去。人总要长大, 周正宁，别再软弱。”
“……”
叶绯说的话很对, 他是正确的, 周正宁也同样清楚这一点。
但这种话从叶绯嘴里说出来, 就是有种浓浓的违和感。
在周正宁刚认识叶绯的时候，他就会笑着告诉他“在危险来临的第一时间想到救人，是件很宝贵的事。我已经把它丢弃了，但还是希望你能一直拥有”。
他说，善良不应该有错。
他还说，善良可不是软弱，也不该被嘲笑。
叶绯就像是个溺爱孩子的家长，因为他自己经历过太多，他比谁都清楚成长要面临很多苦难，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但他依旧想让自己的小孩坚持原本纯真的模样，守护好宝贵的善良，即便这在他们所处的环境中并不合适，他也不想让他被磨难波及，不想让他被迫长大。
这是周正宁熟悉、并且信任的叶老师。
周正宁缓缓回头看了一眼，他在黑暗中看清了叶绯那张脸。
他之前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但一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现在，他想起来了。
叶绯身上有很多类似缝线的疤痕，他像个破碎过的布娃娃，又被人一点一点拼凑缝合好，虽然身体是完整的，但是身上破损过的疤痕却依然存在。
那些疤痕平时会被衣服盖住，露不出太多，但总有遮不到的，比如脖颈、手腕，甚至手指。
眼前的“叶绯”身上捆了太多的锁链，那些重色遮遮挡挡，转移了周正宁的视线。
但现在，他有心观察，才发现眼前人锁链下脖颈的皮肤是完好无损的。
这不是叶绯。
意识到这一点，周正宁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他立马抬起手，用枪口对准了“叶绯”的太阳穴。
“砰——”
枪声响起。
周正宁下意识闭上眼睛，他的脸上身上溅满温热粘稠的血迹，有血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略微有些痒。
而对面，“叶绯”的太阳穴被子弹洞穿，一片血肉模糊。他垂下头，身上的铁链也跟着发出叮呤咣啷的响声。
“……”
周正宁看着他，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手有些抖，几乎拿不住枪。
他随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想擦干净血液，但那血总是擦不干净，他感觉有点恶心。
“啪、啪、啪。”
空旷房间内响起一道掌声。
周正宁下意识跟随那声音抬眼看去，见是岑麟不知何时站在了铁笼外。
她今天没有绑头发，长卷发随意披在身上，显得柔和了很多。
但再多的柔和也无济于事，她人永远都是那副残忍模样。
“你还真是让我意外，周正宁。”
岑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正宁稳住了心情，内心格外平静，这个感觉比他预想中要容易接受的多。
“原本是想骗你玩玩，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岑麟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少有起伏。
她抬手：
“带走，关起来。”
“是。”
旁边的金方仁点点头，作势就要带着身边的士兵们上前控制住周正宁。
也就是那时，周正宁抬枪再次扣下扳机，又是一声枪响，金方仁身边一个士兵应声倒地。
岑麟眉梢轻挑，她下意识看了那人一眼。
咽喉中弹，一枪毙命。
她心里一惊，看向周正宁的目光彻底变了。
她在进入游戏之前对叶绯身边的人做过详细调查。叶绯那个破烂小队里的人说巧不巧，都是和岑麟有点关系的家伙。
王蛇和黑猫、秦璟，还有现死神组长青鸟的妹妹。她唯一没听说过的就是这个黄头发小子，在她看来，这也是叶绯身边最没用的一个人，除了异能有点特别之外，再没有其他出彩的地方。
岑麟看过他的游戏视频，他在游戏里多数时候都没有什么表现，甚至没有任花颜那个小姑娘有用。
可能叶绯会用善良和单纯来形容他，但这两个词在岑麟这里并不是褒义，它们等同于软弱和愚蠢。
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把这人放在眼里，这家伙实在蠢，也实在好骗。
但现在，岑麟却发现，这人似乎和他想象中也不太一样。
如果她记得没错，这应该是周正宁第一次杀人。
杀人这事并不像是第一次浇花种树那样简单，这是属于跨越心理极限的考验，往往是从人到鬼的分水岭。
原本岑麟以为周正宁会崩溃，至少短时间内他会无法接受这一切。
但没想到，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他就开了第二枪。
甚至枪法还挺准，两颗子弹，两条人命。
岑麟心里来了丝兴味。
她突然想看看，这家伙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微微勾起唇，用语言刺激他：
“周正宁，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忠诚于叶绯呢？你待在叶绯身边似乎也没有什么作用吧？你能为他做什么？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第一个副本，因为你想救人的一个念头，他被NPC用三角板戳成了筛子。第二个副本，你为一件完全没有必要的无聊事断送了性命，第三个副本，大家的异能都有用武之地，只有你可有可无。”
她每句话都带着刺：
“善良，这是叶绯用来夸你的词吧？但一个处处添乱的人，有善良的资格吗？”
善良是岑麟最看不上的词，那只是诗人给无能者找的借口。
等那些所谓良善者经历过现实的殴打，经历过残忍的压迫，总会变的。善良可无法让他们在这种世界存活下去，只有足够冷漠足够残忍足够狠心，才配生存到最后，比如07，比如她岑麟。
但显然，周正宁不懂这一点，也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怎么样，用不着你来评价。”
周正宁语气强硬了很多，他再次拨开了枪支的安全卡扣。
刚才岑麟下的令是“带走”，而不是“击杀”，所以金方仁和士兵并不敢贸然对周正宁出手，但结果就是在几声枪响中倒下了更多的人。
岑麟站在后面，微一挑眉。
“叶绯”给周正宁的那把枪里有十颗子弹，现在他开了九枪，不算“叶绯”，地上躺了五个人，且基本上都是一枪击中要害。
令人意外的准度。
“停。”
岑麟叫停了士兵，自己缓步上前。
她抬眼看着周正宁，发现这小子表情格外平静，他只是拿枪对着她，并没有扣下扳机。
最后一颗子弹了。
这样想着，岑麟侧目瞥了一眼金方仁。
刚才金方仁是跟着士兵们一起上前的，但从始至终周正宁都没有对他开枪，看来他心里还是知道活人和游戏数据的差距，潜意识还是不愿意对自己的同类下手。
有趣。
岑麟直接走进了牢笼，她看着周正宁：
“想杀我吗？”
周正宁没有答话，只是后退了半步。
他像一只被狼逼到绝境的食草动物。
岑麟微一挑眉，她主动靠近周正宁，抬手握住了他手中微微发烫的枪管。
周正宁下意识想挣开，但没有成功，可他又不愿意放手，一时陷入了僵持。
“开枪。”
岑麟握着枪管，将枪口对准自己。
周正宁指尖有些微颤抖。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心中漫上一股怨恨与恐惧夹杂在一起的情绪。
他恨吗？想杀她吗？
当然。
他知道叶绯和简泠西都和岑麟有点仇怨，几乎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关系。那时他还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他懂了。
这个人太可怕了。
她平时眼中并没有什么情绪，但现在，周正宁离她那样近，却从她眼底窥见了一丝兴奋。
他知道现在这一切都是岑麟做的，只要杀了她，一切都会变好。
但现在他的抢就对准她的眼睛，他却怎么也扣不下扳机。
之前那几枪，他还可以告诉自己这只是游戏人物，就算再真实，那也是虚拟的游戏数据，不能算真正的人。
可岑麟呢？
周正宁催眠不了自己，他知道岑麟和他一样是玩家，他只要开了枪，就是真的在“杀人”。
“开枪！”
岑麟提了些声音。
她握着枪管，似乎有些不耐烦，两下就将周正宁按在了地上。
周正宁只觉得天旋地转，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按在了冰凉的地面。
他想挣扎，但完全没有用，地面冰凉的温度刺激着他的神经，紧绷的精神将身体上每一寸感觉都放至无限大。
岑麟一只手握着枪管，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他有些喘不上气，但眼睛还直勾勾盯着岑麟的眼睛，他身上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握紧手中的枪。
“开枪！”
周正宁听见岑麟在说。
别逼他……
他被扼住脖颈，无法呼吸。
面颊因为充血而发红发烫。
他眼前的世界不太清晰，唯一清晰的是岑麟那双眼睛。
求生欲令他颤抖着抬起食指，去找扳机的位置。
别逼他。
周正宁的心里前一秒还是这三个字。
但很快，三个字变成了两个字，那是……
去死。
“我让你开枪！”
“砰——”
枪内最后一发子弹射出，在出膛的前一秒，岑麟挪偏了枪口的位置。
子弹擦着她的发丝飞过，击中了斜上方的墙壁。
周正宁脖子上的压力一松，岑麟放开了他。
他见子弹没有击中岑麟，也不知道是遗憾多一点还是放松更多一点，他也来不及去琢磨。
周正宁大口大口呼吸着，他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他只看见岑麟弯起了唇。
“哈哈哈……”
他听见了岑麟的笑声。
那是他这么些天以来，第一次见岑麟有如此明显的情绪。
她笑得开怀，许久才道：
“真有意思。”
她最后看了周正宁一眼，微微眯起眼：
“把他给我看好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铁笼。
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回荡在室内，岑麟跨过满地尸体，双手抱臂，站在了一边。
后来，地下室又进了一批士兵，他们带走了周正宁，清理了血迹和尸体，还解开了“叶绯”身上的锁链。
没了锁链的捆缚，“叶绯”软软倒在地上，当真像是一具尸体。
那时，地下室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岑麟，和她身边的金方仁。
她冷眼看着铁笼内死人一般的“叶绯”，冷冷道：
“装。”
这字落下后，“叶绯”的肩膀突然轻轻地动了一下。
随后，他果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抬手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骨骼都以为他的动作发出几声轻响。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并不好听：
“你把那孩子逼得好狠，岑小姐，你还真是变态。”
“是你演技太差，这都能让他察觉。”
“废物医生说的废物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你难道指望我也像他一样，夸那孩子善良不成？”
“叶绯”嗤笑一声。
他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又解开了蒙住他眼睛的黑色布条。
布条落下，露出的是和叶绯一样的脸，只是一双眼睛内从瞳孔到眼白，整颗眼球都是一片深黑。那黑色顺着眼眶还在往下蔓延，在他眼下留下一片瓷器破碎一般的黑色裂痕。
叶绯长得不差，这张脸就算被加上这样非人的痕迹，也还是有种诡异的美感。
岑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她抬手从旁边丢了件衣服给他。
那是件黑色的宽松帽衫，“叶绯”接过，套在了身上，很快掀起背后宽大的兜帽，让帽檐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和脸上的裂痕。
“被一口一个叶老师的叫还真是令人烦躁。”
他从地上站起身，步伐懒散地走出了牢笼。
“那么，恭喜你重获本名。”
岑麟凉凉地勾起唇，声音微沉：
“决。”

第170章 欧蓝星-[21]
槐洋峡谷距离飓风军营还挺远, 但对于欧蓝星来说也就是一个空间裂缝的事。
如今槐洋峡谷还在烈阳的管控范围内，大概是岑麟早有准备，现在他们的防守兵力相较于之前多了近两倍。
欧蓝星事先在峡谷各处抛了信号屏蔽器, 他异能特殊, 信号器也是跟着空间裂缝随机投放，加上峡谷内地形险峻，屏蔽器抛下去, 连欧蓝星自己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回来，更别提对面的烈阳。
于是同一时间, 烈阳近八成的通讯发信设备中断, 警报响彻槐洋据点。
这几天槐洋据点的士兵们都处在高压下，一是前方北区被将领放弃, 他们变成了后方的第一道防线，二是军营新任上将的高压手段, 三是前几天后方军营遭遇的奇袭，听说损失惨重，再加上突然增多的防守兵力与训练任务。虽然谁都不敢提，但谁心里都清楚，他们肩上的担子很重，一场大战怕是快要降临了。
连续紧绷了几天的气氛，在信号被屏蔽的那一瞬间彻底断裂。
烈阳的士兵们并没有系统的应对措施, 相反，他们稍显混乱, 有人还在夜巡，有人拉响警报, 更有人试图联系后方军营中的长官。
而在这短暂的混乱期内, 几支飓风的先遣队已经悄无声息地潜进了槐洋峡谷。
叶绯和简泠西站在一处较高的山头上, 他身上套了件迷彩服，头上顶了些杂草，正有模有样地趴在地上，举着望远镜看远处的情况。
烈阳这个状态跟他预料中的大差不差。
岑麟是个优秀的军事家没错，但在这个游戏里，她拥有的时间还是太少了。
调.教一个军团并不是短短七天就能做到的事，在这个年代，士兵的数量多，个人素质也参差不齐，他们大多都是参军不久的普通人，岑麟再合理再精密的战术部署层层传递下来，实际效果肯定和她预想中的出入很多。
岑麟在伊甸园接触到的秩序守卫军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高服从性战士，肯定和烈阳军团没有可比性，这是岑麟最大的问题，也是他们的机会。
叶绯借助地形优势，能看见他们派出的先遣队动向。
一支小队十五个人，领头那一支全部是速度型异能者，他们按照欧蓝星给的方位潜进峡谷，安装爆破点，其他的小队也按异能倾向分类，负责干扰视线等其他行动。
他们原本就是异能者军团，战术当然要加上异能，才能打出最好的效果。
叶绯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腹部被石头硌得疼，他坐起来揉了两下，叹了口气。
“喝水吗？”
旁边递过来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
叶绯接过，喝了一口，把水还给了简泠西。
简泠西的衣服早在前几天就被叶绯剪烂了，他现在穿的是飓风的军装。
飓风的军装看起来其实有些破破烂烂的，但穿在简泠西身上还挺好看。他的头发高高绑在脑后，土色的套装有点工装的意思，配上黑色的半指手套和短靴，看起来十分利落。他腰上腿上还绑了几个枪套，他用不上，那是帮叶绯带的。
叶绯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总觉得自己像个逃难的落魄大汉。
他心里酸啾啾的，但很快，他的眼神就被当事人发现了。
简泠西看了他一眼，笑着问：
“看什么？”
叶绯很诚实：
“看你好看啊。”
顿了顿，他道：
“咱们比真实的历史时间线早半天发起进攻，前期应该能拿到点优势，不过岑麟不会吃亏，最多晚上，她就能赶到战场，咱们还有的打。”
叶绯皱起眉，心里有些发愁。
他的异样全部落在简泠西眼里，他问：
“有心事？”
“嗯，当然，我在想小布丁怎么样了。”
叶绯叹了口气：
“既然岑麟想方设法把他弄走，那他一时半刻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也够愁人的。”
叶绯都快愁死了。
他这几天就像是失去孩子下落的老父亲，连晚上躺在床上都在想小布丁现在好不好，有没有遇见危险，有没有被为难，有没有受伤，吃得饱不饱睡得好不好。
他还想过再去烈阳军团转一圈，但在前些天的那场奇袭之后，烈阳军营被保护得像个铁桶，他远远往边上一站都能被识别到，更别说闯进去救人。
但愁着愁着，叶绯也就想开了。
毕竟谁都不能护谁一辈子，如果这是必经之路，那还不如让他自己成长。
叶绯最后举起望远镜，看了一眼槐洋峡谷内烈阳据点的方向。
那边的天空闪着几颗不明显的光点，看起来像是飞行器发出的信号灯。
看来岑麟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叶绯收起望远镜，看了简泠西一眼，和他一起离开了那处山头。
果然如叶绯看见的那样，在他们发起进攻后不久，岑麟也赶到了槐洋峡谷，毕竟，早有准备的并不只有他们。
飓风派去的先遣队完完整整回来了，而烈阳确实也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只是在岑麟赶到后，烈阳像是有了主心骨，刚才的混乱很快消失不见，换上的是有序的应对措施。
叶绯并不意外，他和欧蓝星一起，稍微更改了第二轮进攻的模式。
飓风由全力攻往北部改变至西北东三侧进攻，他们有前些天从烈阳那里顺回来的军火，火力对拼上一点不输对面，加上那天叶绯从士兵中挖出一个异能叫做“精准操控”的异能者，更是将火力武器落地的精准度上了一个台阶。
第二轮进攻规模更大，只是这次的情况并没有早上乐观，随军的医疗帐篷挤满了人，楚暮沉和几个医生护士忙前忙后地救人。
叶绯没事就过去打打下手，也亲眼看着楚暮沉一次次地消耗自己的生命力。
之前战事不紧的时候，楚暮沉异能用的还算克制，会把伤情控制在一个轻伤可以活动、重伤不威胁生命且不需后续继续治疗的程度。
但这次的槐洋战役，他也清楚这是重要的最后一战，他不敢耽搁任何一位战力，横着躺进医疗帐篷的士兵都能在几分钟后扛着枪跑出来，可想而知楚暮沉是怎样在消耗自己。
叶绯劝不住，也不会劝，只能尽力给他打打下手，让他少操心点别的事。
那时，欧蓝星在前线亲自指挥，简泠西拎着镰刀帮主力部队打头阵，槐洋峡谷被炮火填满，爆炸声和喊叫声久久不绝。
真实的槐洋战役一共进行了五天，在第四天下午，欧蓝星中计被引走，直接导致了槐洋战役败局。
而游戏内，到了第三天上午，飓风就有了胜利之势。
这主要归功于欧蓝星前几天去烈阳总部搬的军火，他搬空了烈阳三个军火库，而那两架顺回来的战斗机，虽然没人会用，但摆在那里看着也开心。
转折是在第三天下午，那时飓风前线主力战队在槐洋山脉北区失利后撤，撤进了峡谷内部。
而烈阳前两天都在被飓风压着痛打，心里怨气难消，现在有了优势，自然想继续追击。
就这样，一方撤，一方追，两方兵力全部汇在峡谷内部。
而叶绯坐在不远处的断崖上，低头看着下方战局。
他左边是倚着镰刀的简泠西，右边是双手抱臂的欧蓝星。
此时，欧蓝星看着峡谷内的景象，皱紧了眉：
“等等，事情是不是有点不对，烈阳这么容易就中计了？”
叶绯皱眉借助望远镜看清了下面几个火力点，一时没有应声。
他前面有一整天几乎什么都没干，就抱着地图研究槐洋峡谷地形去了。
他发现这个位置十分适合伏击，只要敌人进入了峡谷，己方兵力就能从四面的山脉空隙中下冲形成包围之势，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从这种包围圈中脱身。
但问题是山脉的空隙藏不了太多人，所以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一点。
只是，“藏不了人”这点对欧蓝星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他提前在空隙中留好了空间裂缝，只要一声令下，早早等在外围的士兵们就能跨过空间裂缝直通槐洋峡谷，来一出无中生有魔术大战。
现在看看，峡谷内部的似乎是烈阳的主力军团，人还不少。要是拿下这一战，槐洋峡谷这一站基本上就算胜了，只是，的确如欧蓝星所说，烈阳怎么会这么容易就中计了？
这样轻易地追击敌人到这种不利地形可不明智，而且叶绯认为，研究过槐洋峡谷地形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以岑麟的能力，肯定能猜到他想干什么，而他也早早准备了后招以随时反制。
这一出看起来倒像是将计就计，但叶绯仔细查看过周边布置，并没有看出端倪。
是他想多了？岑麟究竟想干什么？
叶绯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但他也没有多想。
他收起了望远镜，拍了拍身边的欧蓝星：
“欧蓝星，帮我开个空间裂缝，送我到烈阳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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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话，欧蓝星微一挑眉：
“你要干什么？”
“救人啊，我的小朋友还在岑麟那里。”
“傻医生，他早就叛了！”
“你可不要污蔑我们小布丁清白啊。”
叶绯冲峡谷扬扬下巴：
“如果烈阳的军队真的受到了他那百分之六十的增幅，咱们这一仗可就没这么好打了。”
话是这么说，欧蓝星自己心里也清楚。
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
“你自己去岂不是送死，我跟你一起。”
“可别啊，战场还需要你，别搞。再说，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小蛇。”
这话气得欧蓝星牙痒痒。
他不合时宜地争起了宠：
“医生，为什么你对他就偏心？”
“我哪里偏心了？我对朋友不都这样的？”
叶绯很无辜。
“朋友？”欧蓝星不服：
“你把他当朋友，你知不知道他……”
“行了行了。”叶绯实在不愿再听上将的欧言欧语，于是残忍地打断了他：
“时间就是生命，你想谋杀我啊？快点，撒娇闹脾气都等这一仗打完了再来，干正事！”
“你……”
欧蓝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听了叶绯的话。
三人身边开了一道空间裂缝，叶绯先跨了进去，而简泠西落后他半步，最后回眸看了欧蓝星一眼，那双金色眼瞳里满是冷意。
欧蓝星不怕他。
他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回敬了回去。

第171章 欧蓝星-[22]
欧蓝星虽然喜欢跟简泠西争宠, 但是叶绯交代的事情他可一点都不会怠慢。
叶绯跨过他的空间裂缝，果然到了烈阳后方的驻点，甚至欧蓝星还贴心地给他找了个偏僻的小角落落脚, 让他不至于刚落地就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
简泠西则收起了他那嚣张的红色大镰刀, 乖乖跟在叶绯身后。
其实叶绯原本不打算来这一趟，因为他觉得简泠西说的有道理，既然周正宁自己做了决定, 就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和目的，他不该干涉。
但槐洋战役已经开始三天多了, 叶绯甚至在战场上跟岑麟打过照面, 却一直没有找见周正宁的影子，而且周正宁这样强势的能力也一直没有出现在战场上, 这本身就很奇怪。
一开始叶绯以为岑麟是看上了周正宁的能力，但现在看来, 他却更倾向于岑麟要让周正宁去做其他某些事情。
那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好事，他们小布丁也一定不会答应。
总之，不管怎样，他还是想先找见周正宁，问清楚情况再说，不然他心里一直不上不下的, 有点难受。
叶绯看看简泠西，又看看眼前的驻点。
虽说现在主力战队都在前线, 但后方的防守一样没有落下，毕竟欧蓝星能力特殊, 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整出一个奇袭掀了烈阳的老窝。
而且这地方还挺大, 叶绯有点发愁, 他该怎么样才能在这地方精准地找见小布丁的位置。
叶绯在心里飞速过着可行的办法，而好巧不巧，半分钟后，他突然看见烈阳总部有辆往外开的车子。
那车并不是战斗用的装甲车之类，看着只是个普通的交通工具，似乎是在送什么人。
叶绯眯起眼睛，透过车窗玻璃，似乎看见了岑麟头发的那一抹红色。
而那车的后排不只有她，她旁边似乎还坐了个清瘦的男人，那到底是谁，叶绯也没看清楚，他在想那会不会是周正宁。
可那车只在总部门口的关卡停了一下就开走了，叶绯并没能成功辨认后座另一个人。
他有些心急，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但很快，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回带了一下。
叶绯一时没有防备，身体失了重心，差点摔倒，好在有人托住了他的腰。
很快，那人扶在他后腰的手轻轻往下按了一下，叶绯懂他的意思，那是他示意他蹲下身。
叶绯配合地矮声坐了下去，后背也贴上了身后堆放的木箱。
他们的落脚点在烈阳总部大门后方的一处角落里，那里堆着不少废弃的木箱，并不引人注意。
叶绯的注意力从刚才那辆车上收回，他听见了木箱后边那一串的脚步声。
似乎是有人过来了，人不少，但听着不太整齐，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更像是随意散步的后勤人员之类。
意识到这一点，叶绯微微放下心，而后下意识抬起了眼。
其实刚才被拉回来，叶绯没受太多惊吓，听见有人过来，他心里也没太多波澜，但此时简简单单的一个抬眼，却让他呼吸停顿了一瞬。
因为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和简泠西的距离似乎过于近了。
他看见简泠西的喉结和下颌，他在短暂的停顿后，微微撇开了眼。
“岑上将走了？”
“嗯，去槐洋峡谷那边了，战争似乎快要结束了。”
“什么仗啊，还要人上将亲自去打。”
身后那几人像是在闲聊，好巧不巧，他们聊的内容恰好正是叶绯想听的。
“可不是我乱说啊，我那天听他们说，上将和那位客人似乎在密谋什么大事，说要是成功了，那群该死的异能者都得玩完。”
“是吗？到底是什么计划啊？”
“这可是军事机密，我上哪知道啊。对了，那人还好吗？上将临走前交代过要好好看着他，说是绝对不能出差错。”
这几人的谈话中提到了三个人：岑麟、那位客人，和“那人”。
叶绯抬手拍了拍简泠西的手腕，简泠西对上他的目光，瞬间会意。
下一秒，他闪身出去，而叶绯留在原地。
他听交谈的那几人似乎想惊呼，但一个音节还没开口就被一道闷响打断，多半是简泠西敲晕了他们，因为他听见了有人倒地的声音。
很快，简泠西回到了他身边，回来的时候他还带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惊慌失措，嘴里呜呜呜个不停，但又发不出声音。
看起来，简泠西似乎自己嫌脏，因为他直接掀起那家伙的外套捂住了他的嘴，这导致这个人现在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但叶绯没时间笑，他下意识觉得刚才他们说的话对战局很重要，因此直接问：
“岑麟要去哪，跟她一起的人是谁，她说要看好的人现在在哪？”
问完，叶绯还低声威胁了一句：
“别想着惊动别人来救你，在你出声的一瞬间我们就能要了你的命。”
叶绯平时总是一副温柔模样，很少会像这样冰冷残忍地威胁别人。
而听他说出这种话，简泠西微一挑眉，抬眸看了他一眼，唇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要说，被简泠西捉住的这人也是个怂包。
听见叶绯的话，他一双眼睛瞪大，看着像是快要哭出来了，而松口后，他说出的第一句话还是：
“我说，我都说，你们能别杀我吗？”
“……”叶绯点点头。
那人如获大赦，他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全抖了出来：
“上将现在是要去槐洋峡谷那边，跟她在一起的人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反正是个挺神秘的年轻人，哦哦哦，上将她要我们看好的人现在关在仓库里，那里归我管，要是你们想去，我可以带你们去。”
叶绯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没骨气，还带举一反三的，但白送的导航，不要白不要。
他板着脸，多问了一句：
“仓库里关着的人是黄头发对吗？”
那人点头如小鸡啄米。
“那带路。”
果然如那人所说，仓库是他的地盘。
之前和他走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人，叶绯和简泠西把那两人拖到木箱后面藏好，自己扒了他们那的外套和帽子扣在头上，成功跟着那人进了仓库，路上他们也遇见了巡逻的士兵小队，但士兵看见了领头的是个熟面孔，而他身后的那两个也穿着制服外套，就没有多想。
在进入仓库后，为防那人反水出去拉警报，叶绯让简泠西帮他简单粗暴地进入了睡眠，而后把他藏到角落里，从他身上摸出了身份卡，刷开了仓库的门。
这仓库面积不大，顶上挂着一盏冷色的灯，让叶绯看清了里面的模样。
这里面堆放着被褥制服之类的杂物，有一股棉花和灰尘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叶绯很快在里面找见了周正宁，他家小布丁蜷着身子躺在一堆被褥间，看着像只惨兮兮的流浪小动物。
叶绯小跑着过去，扶着周正宁，顺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烫的。
“布丁，布丁。”
叶绯拍拍他的脸颊。
周正宁这是发烧了，他在这里睡得昏昏沉沉，突然被人叫醒，还有点茫然。
可等他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叶绯的脸。这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猛地推了叶绯一把，哑着嗓子说：
“假的，别来骗我。”
“什么真的假的，烧糊涂了？”
叶绯皱起眉，指指自己：
“看清楚，我是你叶老师，那是你简大佬。臭小子，也不跟人说一声就一个人跑到这边来，算了，这账之后再跟你算，先走，这不能多待。”
叶绯习惯性碎碎念，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十分平常的几句念叨，落在周正宁耳朵里有多亲切。
周正宁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看看叶绯，又看看简泠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是真实的。
他甚至还掐了自己一把，以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叶老师……”
周正宁这几天在岑麟这里经历了太多，他有好多话想和叶绯说，但他又不知怎样开口，而且，现在并不是个叙旧的好时候。
他抓紧了叶绯的手腕，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先到来的是一阵猛烈的呛咳。
叶绯见状，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怎么了？慢慢说，不急。”
可周正宁慢不下来，他略显急切地告诉叶绯：
“叶老师，槐洋峡谷，岑麟和决！”
“……？”叶绯原本还算轻松，但听见后面半句话，他的表情却僵住了。
他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空白片刻，他才找回声音，问：
“谁？决？”

第172章 欧蓝星-[23]
周正宁用力点点头, 但他越急迫地想告诉叶绯一切，他的身体就越不争气，简简单单几句话也说不太清楚：
“岑麟和决, 要屠杀槐洋峡谷所有人！他们, 他们想……”
其实也不用周正宁解释得太细，就听着两句话，叶绯就能猜到。
是了, 能说通了，一切都能说通了。
从前几天的奇袭开始, 叶绯就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
岑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他跟简泠西欧蓝星搬空了她三个仓库开走了她两架战斗机，让她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但事后，她居然没有一点表示。
原本叶绯以为岑麟是想把账留到槐洋峡谷, 在槐洋峡谷干一票大的，但淮阳战役开启三天，烈阳那边却没有什么很出彩的表现，他们的战术有些平庸，甚至窝囊。
这不是岑麟的水平。
包括刚才，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飓风的人正把烈阳主力军团引入槐洋峡谷, 打算进行伏击，但欧蓝星却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们怎么这么容易就中招了？
这不是将计就计, 也不是留有后手，烈阳一路追击, 只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上级的战术指导。
换一种说法, 岑麟压根没打算靠这支军团赢下这场战争。
就像是一场游戏, 叶绯知道这是岑麟擅长的领域，所以努力在规则里玩出花样不想败在她手里，但事实是，他的对手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和他好好玩游戏，她直接推翻了棋盘。
周正宁说，岑麟和决想屠杀槐洋峡谷所有人。
叶绯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站在一起的，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这两个疯子站在一起，就是灾难的代名词。
看来他还是把岑麟的底线想象的太高了。
叶绯有些心凉。
槐洋峡谷地势险峻，易进难出，现在还聚集了双方的主力军团。
叶绯和欧蓝星玩了一出请君入瓮关门打狗，谁想，他们自己才是被骗的那一个。
烈阳那只主力军团才是诱饵，他们是岑麟的弃子。
岑麟根本不在乎丢失的军火，也不在乎前几天的战况，更不在乎自己那些士兵。她一直在等这一天，等到槐洋峡谷走进了足够多的人，再和决一起，用绝对湮灭和赤焰，把槐洋峡谷变成一个万骨坑。
岑麟的异能很特殊，她的能力叫做“赤焰”，那是一种温度极高的红色火焰，且可以借助任何物质燃烧，包括绝对湮灭。
叶绯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黑雾一般的绝对湮灭填满整个槐洋峡谷，而赤焰攀附着黑雾肆意燃烧，葬送峡谷内万千条人命，将其变成人间炼狱。
怎么说，这个破局的办法很聪明，也最省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太像人。
叶绯从口袋里摸出通讯器，给欧蓝星发了个定位。
欧蓝星和他很有默契，他立刻会意，几乎是在定位发出的那一瞬间，仓库内就多出一道空间裂缝。
叶绯没多犹豫，直接扶起周正宁就走了进去，落地点，还是他们来时的那处山崖。
欧蓝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着叶绯扶着周正宁出来了，随口打趣了一句：
“哟，小叛徒救出来了？”
叶绯没有理他，他只把周正宁交给简泠西，自己掏出望远镜看了一眼。
槐洋峡谷内，伏击已经开始，从空间裂缝内出来的飓风士兵按照原计划将烈阳困在峡谷内，准备反击。
“撤退……”
叶绯将望远镜微微挪了个角度，看见了对面远处另一片山崖上的岑麟。
她身边还站了另一个人，那是一身黑衣的决。
“啊？”
旁边，欧蓝星并没有明白叶绯的意思。
“我说撤退！欧蓝星，在下面峡谷开空间裂缝，烈阳和飓风的人一起撤，救人！！”
在叶绯说这话的时候，他看见决抬起了手，绝对湮灭的黑色物质从中弥漫而出，落进了峡谷中，而岑麟抬手打个响指，黑色雾气中便漫上了赤色的火焰。
如果只是单纯的绝对湮灭，叶绯是可以把它驱散的，就像在亚特兰斯的安全区时那样。可现在，那燃烧着火焰的黑雾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湮灭了，别说叶绯，就算是决本人，都无法再轻易驱散它。
峡谷内，还在交战的两方士兵谁都没意识到异样。
这次烈阳主力军团有少将随行，他已为正统人类奋斗多年，毕生梦想就是结束这场战争，为自己的家人乃至所有人类换来一个和平的世界。但他们的对手飓风实在难缠，他们斗了很多年，却被飓风逼得节节败退。
好在不久前，他们拥有了一位新的上将，那上将实力强劲手段狠辣，做事雷厉风行，少将信任她，他相信她能为他们带来胜利。
他更相信，这场胜利，将会从槐洋峡谷开启。
可槐洋战役开始的这几天，岑麟始终没有给他们明确的方向，少将只能自己安排战术。但在他的领导下，他们一直落于下风，一直到今天才有了转机。
前不久的一战，飓风落荒而逃，而他们乘胜追击。
少将看见了胜利的曙光，亲自跟了过来，想一举歼灭敌方主力。
但直到现在，周边突然闯出很多飓风的士兵，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中计了，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伏击。
他心里焦急，准备请求上级指示，一抬头，却发现他们的上将正站在远处的山崖上看他们。
毕竟岑麟那一头红发，十分好认。
他心里一喜，以为岑麟是来救他们的，但很快，他看见岑麟身边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仔细看看，那男人周身黑雾蔓延，而那黑雾还在不断向下沉落。
那黑雾是异能？
少将有些疑惑。
但那异能者身边的岑麟并没有什么表示，少将只以为那是岑麟为他们找来的援军。
异能者又怎么样，只要能为他们带来胜利……
少将难掩激动，他甚至拽着旁边人的手，大声告诉他：
“我们得救了！岑上将来救我们了！”
他们不用死在这偏僻的峡谷，不用死在敌人的包围圈中。
他们还有未来，还有明天，胜利属于他们！！
少将这样想着，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更多的人。
但很快，他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他看见那男人身边的黑雾沉落下来，他听见有人在哀嚎。
碰到黑雾的人会在顷刻间消失，连灰烬都不剩。
原本这应该是一件有力的杀器，但少将看见的、被黑雾吞噬的，却是他们自己的人。
少将下意识抬头看向岑麟，却见她无动于衷。
身边的杀戮还在继续，但他们周边的敌人却发现异样，早已停下了枪炮。
杀人放火的，是他们自己的长官。
少将眼睁睁看着他的对手和战友们一同被黑雾与火焰吞噬，听着他们的惨叫，他一时竟没能理清思绪。
而那黑雾蔓延的速度极快，顷刻间，已经快到了他的身边。
此时谁也顾不上伏击与阵营了，面前未知的恐惧激发了所有人的求生欲，有人反应快，想立马逃出这里，但峡谷内的人太多，他们甚至不知自己该逃到哪去。
少将被挤在人群间，内心悲凉又茫然。
但也就在那时，他突然听见有什么人在喊。
那声音混在周遭的哀嚎声中，格外有力。
“撤退！”
那是一道撕心裂肺的男声：
“撤退！都走！所有人！我说的是所有人！！！”
少将如梦初醒，看向了声音来处。
他看见了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而那裂缝旁边的高处，站着一个额上绑着蓝色发带的青年。
那年轻人他们都认识，那是他们做梦都恨得牙痒痒的对手，飓风上将欧蓝星。
这家伙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想了不少损招来对付他们，烈阳的人做梦都想要他死。
但现在，他看见那人撕心裂肺地喊着“所有人都走”，他在地狱一般的峡谷给他们开了一道生门。
此时士兵们也顾不上争斗了，烈阳的人和飓风的人混在一起，争先恐后地进入空间裂缝。
而欧蓝星维持着空间裂缝，还一边干扰空间波纹，想让黑雾与火焰蔓延的速度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这种程度的透支对他来说太过火，他偏头，呛出了一口血。
叶绯站在他旁边，他皱起眉：
“我试试驱散它。”
“不行！”欧蓝星反应很大，他一把握住叶绯的手腕：
“不能，你不能用绝对湮灭，绝对不行！”
“但它蔓延的速度太快了，我们救不了多少人！”
叶绯这个角度几乎能看到槐洋峡谷的全貌，他很清楚地知道，士兵们逃生的速度根本赶不上黑雾蔓延的速度，到最后，死伤还是会占大多数。
对于战争来说，死伤应该是很平常的事情。
但叶绯认为，这里的每一个士兵都可以死在战斗中，可以死在枪弹下，因为那是为他们不同立场、为他们各自对和平的定义、为他们所期待的未来做出的牺牲，那是有意义的。
他们不该被困在这样一个峡谷里，不该遭受这种碾压式的屠杀，不该沦为玩家不择手段的胜利的牺牲品。
如果游戏世界在他们干涉过后还能继续进行，那他们也应该有未来。
这样想着，叶绯抬起手，想调动绝对湮灭，想驱散那些黑雾。
他知道自己可能做不到，他可能反被黑雾吞噬，可能被赤焰灼烧。
但他想试一试。
身边的欧蓝星看见他的动作，猛地睁大眼睛，似乎是想说什么，可空间裂缝加上空间干扰给他造成的损耗太大了，他还没有出声，就先呛出了一大口血。
他没能阻止叶绯，但很快，他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声嘶喊。
叶绯同样听见了。
他很难形容那声音中夹带着的情绪，像是绝望，又像是愤然，像是人被逼到绝境后发出的无意义的怒吼，像是绝望至极悲凉至极的痛呼。
叶绯愣了一下，下意识朝声音来处看了一眼。
他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周正宁。
周正宁像是摔到了，他原本就生着病，身上没有什么力气，此时他倒在地上，手里还握着他的三阶魔方。
他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脸色发白，似乎正在经历十成十的痛苦，以至于他的表情都有些狰狞。
叶绯瞳孔微颤，下一秒，他看见周正宁手里的魔方缓缓漂浮了起来，同时，它自身也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那只魔方的白色面正对着叶绯，此时它正从边角处一点一点变成了黑色。
有变化的也不止这一个面，其他面的颜色也同样正在被反色侵蚀。而在魔方彻底改色完成时，叶绯感觉似乎有股力量穿透了他。
那感觉很沉很重，像是某种威压。
它路过了他，却并非针对他。
叶绯心里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一道难以察觉的力量波纹飞向了他身后远处某个位置。
那里，站着决。
“反色……”
也正是那时，叶绯听见了周正宁嘶哑的喊声：
“极度削弱！！！”

第173章 欧蓝星-[24]
周正宁一直知道岑麟想做什么, 岑麟似乎有意让他痛苦，所以从来都是将自己的计划坦诚地摆在周正宁面前。
因为周正宁就算知道她想干什么，也没有一点办法。因为他被关在了烈阳, 他逃不出去, 甚至联系不上叶绯。
周正宁内心很煎熬。
他在想，如果现在被关在这里的是秦璟，那她完全可以靠自己杀出去, 如果被关在这里的是任花颜，她也可以凭借第三视角的精神探测为自己找见出去的路。
但现在被关在这里的是他周正宁, 他什么都干不了。
周正宁被关在那一方小仓库中, 他只能低头摆弄着自己的魔方。
魔方一次次被复原，又一次次被打乱。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周正宁心中的怨气越来越重,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
后来，他在仓库中看见了叶绯, 被叶绯带离了那里。
他应该感到高兴的，因为他把岑麟的计划告诉了叶绯，叶绯应该能找见破局的办法。
可他还是好难过。
因为他又是被救的那一个。
遇见危险，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传递个消息，然后站在后面，看自己的同伴倾尽全力拯救世界。
他看见欧蓝星将空间干扰透支, 为峡谷中的战士开辟一道生门，他看见叶绯试图驱散绝对湮灭, 但那似乎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很大负担，因为欧蓝星不允许他用, 他们在争执。
那时候, 周正宁在想, 自己能够做什么。
他拿出了自己的魔方。
他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
叶绯说过，周正宁的群体增幅异能，是因为魔方听见了他想要帮助别人的心。
但增幅不能解现在的困局，他救不了任何人。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再听一听他的心声吧。
周正宁眼眶略微有些湿润，他握紧自己的魔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祈求着。
他想帮助更多的人，他想救更多的人。
他想帮同伴负担更多，想承担更多。
他看着峡谷内将士们的哀嚎，看着恶鬼一般的黑雾与赤焰。
救救他们……
救救他们。
周正宁在心里喊到嘶哑，而有那么一瞬间，魔方似乎确确实实听见了他无声的呐喊。
它从边角处，一点一点漫上了反色。
异能承载物改变，对于持有者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那一刻，周正宁的灵魂仿佛都被一双大手撕开了。
好痛。
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求救，他的身体仿佛被搅碎，汗水不断落下，甚至浸湿了他身下的土地。
但他不怕。
在剧痛中，周正宁用最后的力气，发动了那只反色魔方：
“极度削弱！！！”
前面，叶绯只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波纹穿透自己，直直追向了对面远处的岑麟和决。
他看见峡谷中的湮灭黑雾似乎都被定格了一瞬。
绝对湮灭的杀伤力是毋庸置疑的，任何东西只要沾到一丝，立马就会被湮灭元素侵蚀，消失不见。甚至峡谷两侧的山体都被绝对湮灭腐蚀了相当大一部分。
黑雾裹挟着赤焰，用极快的速度吞噬着峡谷内的生命。但在周正宁的异能发动过后，赤焰与黑雾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片刻，再蔓延时，它们的气势被削弱大半，杀伤性也大不如前。
峡谷内，一个士兵前一秒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在自己眼前凭空消失不见，他惊恐万分，很快，他自己也被黑雾缠上手臂。
剧痛传来，那时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丢了性命，可让他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像身边的人一样在瞬息间蒸发。
那些黑雾与火焰缠上了他的身体，他看见自己的皮肤正在剧痛中一点点溃烂破损，却并没有到无法挽回的速度。
同样的事情正发生在各处。
面临死亡恐惧的士兵们惊喜地发现，峡谷内不明来源的黑雾与火焰的速度和杀伤力都被削减了大半，死亡的压力骤松，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重新看见了生的希望，原本对立的两个军团在这种情况下也暂时放下了隔阂。
峡谷内混乱情况不再，有人自发帮忙疏散人群，大家意外地团结了起来，一起逃离了绝对湮灭的梦魇。
看见这一切，叶绯高高悬起的心也放下了。
他抬手放在口边，吹了个嘹亮的哨音，原本在峡谷内帮忙救人的简泠西听见了，抬头和他对上视线，立马会意，轻身纵跳在崖壁间，提着镰刀直去了岑麟和决的方向。
而另一边，岑麟看着峡谷内的状况，有些不悦地眯起眼。
她自然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她的身体似乎在一瞬间重了许多，速度、力量甚至一些她察觉不到的属性，都遭到了削弱。
她抬眼，望向了对面远处的周正宁。
叶绯居然有闲心去把这家伙救出来，不，重要的也不是这个。
重要的是，周正宁的异能，为什么还会有削弱效果？
“有意思……”
岑麟勾起唇，她后退半步，眼尖地看见了峡谷内正向他们逼近的简泠西。
周正宁原本的异能是六面增幅百分之六十，现在增幅变成了削弱，虽然不知道具体效果是不是也有百分之六十，但不管有多少，显然，现在和简泠西来硬的，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这样想着，岑麟立马转身，走向了身后不远处的车子。
她身边的决也同样意识到了危险，他看着手里被削弱大半的绝对湮灭，怒道：
“这是什么鬼异能？！”
“不知道。”岑麟声音冷淡：
“你应该去问问叶绯，他身边的都是什么鬼人。”
说着，她微微侧目，看向了决。
决大半张脸都藏在兜帽下面，他见情况不妙，也不想多待，只说：
“算了，先撤。”
“撤？”
岑麟听见这话，却是轻笑一声。
一开始，决还没意识到岑麟此时这样笑一声是什么意思，直到下一秒，他看她从腰间抽出一支枪，对准他的膝盖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
决完全没有想到岑麟会在这时候对他出手，他腿部中枪，在剧痛中踉跄着跪倒在了地上。
他痛呼一声，随后抬眼望向那女人：
“岑麟！！”
“抱歉，决先生，我们的合作结束了。”
岑麟把枪别回了腰间，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车子，拉开门坐进了驾驶座。
她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车后情形。
她那一枪不可能给决造成太大创伤，不过拖延时间够用了。
果然，在她坐上车后，决也从地上踉跄着站了起来，只是，很快，简泠西就像只鬼一样从峡谷下跃了上来，他拎着镰刀，站在了决身后。
岑麟收回了视线。
简泠西那家伙不算人，他跑得比车快，而决失去了绝对湮灭就是废物一个，没有丁点用处。与其带上他个累赘，还不如把他抛在这里，拿他去拖住简泠西。
岑麟没有一丝犹豫地发动了车子，将油门踩到底，飞驰而去。
那时，除了车子的引擎声，她还听见了后方决的惨叫。
那家伙的声音实在嘶哑，比噪音还令人生厌。
岑麟听见他在喊：
“岑麟！我杀了你！！！”
岑麟很轻地嗤笑一声。
虽然决听不见，但她还是回应了一句：
“我等着。”
岑麟开着车子疾驰而去，简泠西抬眸看了一眼，并没有要追的意思。
他一脚踩上决的肩膀，将他踩在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决腿上快要愈合的枪伤：
“找她合作，你怎么想的？”
决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他的绝对湮灭，但那玩意对简泠西没用，决自身也没什么过硬的实力。
前几次他没有实体，所以简泠西拿他暂时没有办法，但现在他四舍五入也算个人了，落在简泠西手里，就像个随意搓扁揉圆的面团，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走。
“不管你想干什么，都收起你的心思。”
简泠西弯腰，抓起了决的衣领。
决的兜帽也因此滑落，露出了他那张和叶绯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他眼眶内的眼球是一片无底的深黑，黑色裂缝从他的眼眶爬上脸颊，看着无端有些瘆人。
简泠西看着手里的人，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否则，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
那边，欧蓝星的空间裂缝将峡谷内的生还者尽数送到了峡谷之外，他异能透支太过，坚持着送完最后一人便再也无法维持异能。
他踉跄着倒在了地上，唇角还有未擦干的血迹。
叶绯背着周正宁，把他安顿在了旁边。
周正宁原本就发着烧，刚才的魔方反色估计对他损耗也挺大，此时他脸色苍白地闭着眼，似乎失去了意识。
叶绯抬手替他擦擦汗，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后才放下心。
他脱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而后走向了旁边的欧蓝星。
“怎么样？”
他扶着地面坐下来，看了一眼旁边的欧蓝星。
“还行，死不了。”
欧蓝星咳了两声，抬眼看向下方的人群。
从槐洋峡谷救出来的人都在这了，他们自觉地分成了飓风和烈阳两派，正忙着清点人数安顿伤员。
说实话，欧蓝星刚才救人时，确实真情实感了一段时间。
其实他很清楚现在的一切早已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了，但刚才，还是有那么一瞬间，游戏与现实重合，让他混淆了两者。
在正式的槐洋战役中，他中了异能阻隔剂，被关在了空间夹层中。
而外面，槐洋峡谷中，他的战士们联系不上他，他们被堵在了峡谷内，战死在了那里。
等欧蓝星终于从空间夹层中出来时，他看见的只有少部分从峡谷中突围的残队。
他不是个留恋旧事的人，但他偶尔也会想，如果当时他识破了烈阳的阴谋，事情又会怎么样，他应该……应该有时间去救峡谷中的战士们，如果他最大程度地使用异能，或许也能救下来不少人。
虽说往事难追，但，至少欧蓝星这次做到了。
他看着下面那些伤员，心里还算轻松，只是过了一会儿，却又苦恼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医生，岑麟闹了这么一出，咱们槐洋战役怎么办呢，到底算谁赢？难不成都闹成这样子了，还得重打一仗？”
“谁知道呢。”
叶绯耸耸肩。
他原本想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不急。
但抬眼时，他却看见烈阳那边的士兵外围站了个人。看他的穿着，军衔似乎不低，他正跟士兵们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走向了欧蓝星这边。
叶绯微一挑眉。
很快，他看着那人走近了。
那人似乎是个少将，他先冲欧蓝星和叶绯行了个军礼，随后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欧上将，我想代表我的士兵，向您表达谢意。”
说完，少将冲欧蓝星深深鞠了一躬。
欧蓝星有点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他摆摆手，嘴硬道：
“别，你要谢就谢他，我本来不打算救你们的啊，是他让我一起救的。”
欧蓝星指指叶绯。
少将愣了一下。
他并不认得欧蓝星身边这位是谁，但他还是冲他重新鞠了一躬。
叶绯摇摇头：
“没事，都是人类，意外面前不分你我。”
少将顿了顿，听他这样说，他表情反倒略显一丝沉重。
他沉声道：
“我看得很清楚，这次槐洋峡谷出的事，不是意外，而是烈阳的岑麟上将早有预谋的一场屠杀。我们都是她的诱饵，她的弃子，她不在乎战士们的性命，只想把你们一网打尽。”
听他这样说，叶绯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不过看起来这位少将似乎也不需要他安慰，因为他很快继续道：
“我很感谢您们不计恩怨，为我们开出了一条生路，您是我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我爱烈阳，爱我的种族，爱我们的城市，所以我也做不出背叛他们的行为。所以，我刚刚询问了战士们的意见，我们一致决定放弃抵抗，主动投降，希望贵军能够优待战俘。”
对于士兵来说，将领就是精神领袖与信仰，但他们却被自己的将领抛弃了，最终把他们救出火海的，是敌方的上将。
这种情况下，再抵抗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经历过这种事之后，往后的每一次战斗，战士们都不可能再全心投入了。因为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信任，心中的信念也被怀疑的种子占据，未来的战斗中，他们只会想自己会不会再次被抛弃，只会想着逃命，而不是歼敌。
再说，他们刚才被自己的敌人救出地狱，要是再次拿枪对着救命恩人，那也太不像样了。
毕竟他们是人。
因此，少将在简单的询问过后，决定代表这支军队，向飓风投降。
“……啊？”
叶绯听见他的话，倒是有些茫然。
他刚才救人也没想太多，更没想过之后的事情，此时少将说要投降，他还有点意外。
他看了眼欧蓝星。
欧蓝星显然比他更擅长面对这些，他点点头：
“行，就是我们飓风比较穷，吃的住的肯定没你们原来的好，这可不是苛待啊。”
他跟少将简单聊了几句，但叶绯却没有注意听。
因为，在少将说出“投降”二字后不久，他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滴——】
【烈阳主力军团投降，经现有数据研判，烈阳军心已散，岑麟失去公信力，军火装备损失严重。】
【综合数据推测，规则内，飓风胜率高于百分之九十九，提前结束游戏】
【恭喜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获得游戏胜利】

第174章 欧蓝星-[完]
叶绯微微皱起眉, 听着游戏系统的播报。
其中有个词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规则内”？
规则内胜率高于百分之九十九，那规则外的部分，叶绯大概能猜到是什么。
他微微垂下眼, 在心里思量着什么, 而他身边的欧蓝星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渐深。
叶绯听见的游戏播报，他同样能听见。
所以他问：
“医生要离开了？”
叶绯点点头。
他抬眼看向欧蓝星。
这小疯狗虽说平时烦人了些, 可听他在身边吵闹惯了，突然说要分离, 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怅然的。
但欧蓝星似乎并不失落, 他反而还冲叶绯笑了一下，露出他脸颊两侧的酒窝。
他冲叶绯张开手臂：
“既然要分别了, 那我能再抱你一下吗，我的爱人？”
“说什么鬼话呢？”叶绯被他气笑了。
他说：
“以朋友身份可以, 再多滚蛋。”
欧蓝星才不管他，他笑嘻嘻凑过来，一把抱住了叶绯。
上次这小孩抱着他，一双手还不安分地乱摸，这次倒是乖了，只是抱他抱得格外用力。
叶绯也就任他抱着，过了一会儿, 他听欧蓝星小声说：
“真喜欢一伸手就能碰到你的感觉，真希望以后也能抱到你。”
欧蓝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低落, 让叶绯觉得这有点不像他。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深想，就听欧蓝星又开始胡言乱语：
“医生, 简泠西会抱你吗？要是他想对你做什么, 也一定要强调是朋友身份啊。在我不在的时候, 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让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占了你便宜，我会狠狠吃醋的。”
“？”叶绯笑了：
“不是，你为什么老纠结他啊，我们本来就只是朋友啊。”
欧蓝星放开了他。
他有些发愁：
“傻医生，你平时挺聪明，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这么迟钝？”
说着，欧蓝星看了一眼叶绯身后，远处，有个人影沿着山脉往这飞速靠近。
欧蓝星望着那人，弯唇笑了一下。
他马上就不在了，在他不在的时间里，可不能让简泠西把他的爱人拐跑，得让医生防备着些。
这样想着，欧蓝星大义凛然地抖掉了简泠西的底裤：
“你把他当朋友，他把你当什么？医生，他的心思，跟我可是一样的。”
“别吧。”如果是以前，叶绯肯定会立马反驳回去。
但不知为何，听欧蓝星说起这话，他心里突然有点没底。
他干巴巴笑了一声：
“……别瞎猜。”
“没瞎猜，他亲口说的。或者，你可以直接问他。”
欧蓝星弯起唇，低声道：
“医生，他跟我一样，我们都爱你。你怎么拒绝的我，记得也要用同样的力度拒绝他。”
想想那个画面，想想简泠西吃瘪的表情，欧蓝星做梦得能笑醒来。
而才解决完决、赶到这边的简泠西一靠近，就看见了欧蓝星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
“？”
-
烈阳军营。
岑麟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翘着腿，屈指一下一下在桌面轻点着。
她闭眼听完了系统播报，微一挑眉。
她确实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叶绯好好玩，她本意就是把烈阳那支主力军团当做诱饵抛进槐洋峡谷，到时候把飓风的主力一网打尽。
这计划原本很完美，因为她的计划里算进了欧蓝星的异能，她笃定，就算欧蓝星把自己的异能透支在这里，他救人的速度也赶不上绝对湮灭和赤焰席卷的速度。到时候飓风的人多少得损失过半，而烈阳有的是人，谁胜谁负，就很明显了。
可这完美的计划，到了最后关头，却被那个黄毛小子打乱了。
削弱……
真是麻烦。
岑麟不是没有见过削弱异能，但所有的削弱类异能，针对的都是“人”，而非异能。
可刚才据她观察，周正宁的“削弱”，削弱的不仅是她和决，还有赤焰和绝对湮灭。
那小子还真是不简单。
岑麟微微蜷起手指，半晌，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随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了四把钥匙。
她起身，从一旁的保险柜中拎出了一个手提箱。她把手提箱放在桌面上，依次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了箱盖。
黑色的盖子掀开，露出的是一箱小型仪器，而那仪器中间，是一颗红色的按钮。
核按钮。
这是烈阳手里最大的杀器。
事实上，岑麟从一开始就可以按下这个，以结束战争，但没办法，游戏系统为了平衡性，对此做出了限制，这也就是刚才系统通报中“规则外”的部分。
毕竟，如果不限制核武使用，这场战争压根不会有悬念。
游戏规则不允许岑麟使用核武，所以她前几天尝试过打开这个箱子，可却被规则限制，完全无法掀开这个盖子。
现在，游戏结束了，规则限制也随之解除。
岑麟垂眸看着那颗红色的按钮，勾起了唇。
事实上，正统人类早就有以核武打击异能者的计划，但这计划到目前还未实施，毕竟核武是把双刃剑，谁都知道按下这按钮会产生的后果，所以，不到最后关头，正统人类不会选择这条路。
但岑麟无所谓。
反正她已经输了。
所以，在游戏登出的前一秒，岑麟毫无负担地按下了那个按钮。
红色按钮下落，无形的信号传递去了另一个方向，而岑麟消失在了原地。
【滴——】
【空白小队游戏失败，惩罚副本载入中……】
……
那边，欧蓝星亲眼看着叶绯和简泠西消失在了他眼前。
他知道那是他们从游戏中登出了，所以在短暂的遗憾后，他从地上爬起来，安排人去收缴战俘的武器，打算先让军队撤离槐洋峡谷，再说后续的事情。
他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走了没两步，先看见后方开来了一辆车。
欧蓝星微一挑眉，开了条空间裂缝，直接到了车子旁边。他想确认一下这是谁，毕竟他不记得自己有叫什么人来过这边。
而在他到时，车子也停了下来，车门被人推开，楚暮沉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脸色并不好，眼下也挂着很深的黑眼圈。看见欧蓝星，他先松了口气：
“上将，你没事就好。我听说槐洋峡谷出事了，需要救治吗？”
听他这样说，欧蓝星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通讯器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估计楚暮沉是因为没联系上他，才自己跑来了这边。
他摇摇头：
“不用，烈阳主力军团投降，咱们可以准备撤了。”
说完，欧蓝星看着楚暮沉，强调道：
“阿楚，战争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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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话，楚暮沉表情空白了一瞬。
随后，他像是真正放松了下来，紧皱的眉也舒展了，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是吗？太好了。”
顿了顿，他再次叹道：
“真的太好了。”
欧蓝星弯起眼睛看着他。
楚暮沉和他认识了很多年了，欧蓝星知道他从很多年前就一直期盼着这一天，所以此时，他也是真心为他高兴。
只是没过多久，欧蓝星耳尖微动，他表情一顿，抬眸看向了某个方向。
他看见，天空中出现了几个黑点。
那黑点飞在高空，没一会儿，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投掷了下来。
天空中的灰色小点飞速降落，那小小的一颗重色镶嵌在天地间，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欧蓝星心里一惊，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很快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他下意识想疏散人群，但下一秒又反应过来，那并没有什么用。
灰色小点从半空中落地，那么短暂的时间里，欧蓝星只来得及开一条空间裂缝，然后一把将楚暮沉拉了进去。
……核武。
岑麟那女人，用了核武。
欧蓝星手都在抖。
人类与异能者的战争，确确实实是以核武结束的。
那时是槐洋战役过后不久，当时飓风有相当一部分战力折在了槐洋山脉，欧蓝星被烈阳摆了一道，他快要气疯了。
后来，历史上总说槐洋峡谷那一战是战争的转折点，但那转折点，并不是说飓风从此落了下风，而是从槐洋战役过后，欧蓝星开始了疯狂的报复性反击。
欧蓝星本就不是个多守序的人，以前他还有所顾忌，但在槐洋过后，他的计划愈发肆无忌惮，他疯狂地报复着烈阳，他炸了烈阳的军火库，烧了他们的营地，甚至半夜潜进他们总部杀了他们的上将。
欧蓝星被当时的正统人类评价为“疯狗”，在他毫无章法的报复下，烈阳节节败退，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那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真正惹怒了欧蓝星，他们似乎已经无法从正面战争解决这支军队了。
所以，但连续开了几次会议后，正统人类的领导者终于沉痛地按下了那枚按钮。
那之后，他们将一颗颗核.弹丢在了飓风的领地上，一朵朵蘑菇云炸开，埋葬了无数生灵。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世界那么大，处在战争中的远不止东方的烈阳与飓风。而核武是把双刃剑，以前正统人类们还有所忌惮，但现在，东方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其余势力也再无所顾忌，纷纷按下了那颗红色按键。
那段时间，世界都是灰暗的。
爆炸声时不时响起，山脉被夷为平地，森林燃烧青草枯萎，动物失去生存之地，死在核武下的，永远都不仅仅只有人类。
而等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普通人和异能者的纷争也结束了，一起结束的还有这个世界，这颗星球。
人祸结束，天灾来临，人类彻底走到了尽头，自然灾害频发，继续压迫着人类所剩不多的生存空间。
只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那些故事，也与欧蓝星无关了。
欧蓝星和楚暮沉子啊空间夹层中待了很久。
一开始楚暮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性子温和，什么都没有多问，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测。
他安静地等在欧蓝星身边，一直到欧蓝星重新打开空间裂缝。
欧蓝星的目标地点依旧是槐洋峡谷。
可楚暮沉看着眼前的一切，完全找不见熟悉的影子。
他所见的天空变成了灰色，眼前的世界模糊不清，那并不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空气中有太多漂浮物，那是爆炸产生的灰土碎屑。
楚暮沉看不见他们飓风的战士了。
他看不见蓝天了。
看不见未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吸进了漂浮物，楚暮沉剧烈地呛咳着。
他几乎有些站不住，最终跪在了地上。
爆炸后贫瘠发烫的土地上，绽开了鲜红的血。
-
3115，诊疗室。
一片黑暗中，办公桌上的台灯忽明忽暗，冷光下，办公桌上趴着年轻的医生。
他像是睡着了，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肩膀有轻微起伏。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很轻的门扇开合声，有道轻快脚步声靠近，最终，那青年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坐了上去。
青年倚在桌子上，一手支着头，就那样看着医生。
医生睡觉时总喜欢把脸藏在臂弯里，他连他的脸都看不到，但即便如此，青年还是看得很认真。
桌上的台灯坏了，光线总是不稳，略略有些晃眼睛。
青年不耐烦地拍了两下，但台灯却像是彻底罢了工，灯泡完全变暗，只留下了微弱的一点光。
青年有些懊恼。
也就在那时，她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
“他今天不会醒了，你先回去吧。”
“不，虽然我是很想和他说说话，但只这样看看他，我也挺开心的。”
“这样啊。”
女孩声音低了些，顿了顿，她提醒道：
“我们来了新客人，蓝星你记得，不要招惹他。”
“我知道，凌姐。”青年应了一声：
“是诺亚隔壁那个黑乎乎的家伙吗？我前几天看见他和亚特兰斯凑在一起，他似乎不太友好，他们想伤害医生。”
“嗯。”女孩似乎有些担忧。
欧蓝星语气倒是轻松：
“但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他。”
“幸好有你呢，蓝星。等叶叶醒了，我让他好好谢谢你。”
“不用他谢。”
青年笑了一声，开玩笑似的说：
“爱他保护他，是我的使命嘛。”
这话说完后，女孩没再应声了，而青年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支着脑袋看着医生。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看见了什么，于是坐起身，小心翼翼地从医生手臂下面抽出一张表格。
他扫了一眼，很快伸手从旁边拿了一支钢笔，拧开笔盖，蘸了蘸墨水，而后低头借着旁边昏暗的台灯，替医生写下了记录：
[八号病房：欧蓝星]

第175章 游戏大厅
【滴——】
【恭喜玩家001叶绯通关“飓风第八军团”】
【true end】
【槐洋峡谷埋葬了无数故友亡魂, 蓝宝石闪耀于战争，亦消亡于战争。】
【于乱世抗争的勇气永不腐朽，时间洪流中的一抹深蓝是他的勋章。微如灰尘的力量无法改变一切, 但光与信念将永铭刻于世间。】
【灰尘蒙蔽天日, 暗流悄然而至】
……
【结算中】
【正在计算玩家001叶绯副本贡献度】
【结算完毕】
【玩家001叶绯获得积分奖励】
【总计：13000】
……
【滴——】
【玩家001叶绯结束游戏副本“飓风第八军团”，成功登出】
……
叶绯扶着还不省人事的周正宁，听完了游戏的结语。
兑换完时间后, 他努力想把周正宁挪到自己背上，但还没成功, 他手里就一轻。
“我来。”
简泠西垂着眼, 握着周正宁的手臂，十分轻松地把人扛到了肩上。
“辛苦。”
叶绯有点发愁。
他环视一圈, 现在他和简泠西还在游戏登出空间内，这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至于岑麟和金方仁, 他们游戏失败，现在估计已经在惩罚副本里了。
但叶绯一直有点疑惑。
岑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一个秩序守卫军的总司令，不好好管理伊甸园，反倒带着秘书跑进游戏里，是在度假吗？还是说，这人讨厌他到了这种程度，这次纯粹是带人进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怪了。
叶绯想半天也想不通, 不过他也不在乎外面那些破事，自己没想明白, 索性也不再纠结了，毕竟他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而在他想这些的时候, 游戏的登出空间解除, 半透明的白色光墙落下, 露出游戏大厅全貌。
叶绯抬眸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游戏大厅里的人似乎比之前少了很多。
他也不知道这游戏里一共多少人，但以前他过来时，游戏大厅就像是一条热闹的步行街，有人登出游戏、有人准备登入、有人临时组队，也有人纯粹闲逛，总之人还不少。
但这次出来，他发现游戏大厅里似乎没几个人了。
“哎？这么巧？”
正在叶绯望着前方的中央广场出神时，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叶绯看了一眼，是秦璟。
秦璟看看他，又看看简泠西，很快，她皱紧眉，双手抱臂绕到简泠西身边看了一眼。
他看见了简泠西肩膀上像麻袋一样被扛着的周正宁。
“他怎么了？”秦璟人傻了：
“所以叶绯，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咒，跟你进游戏，出来是必须要躺一个对吧？”
“……哎呀。”叶绯有些无奈，却又无法反驳。
他叹了口气：
“布丁这情况稍微有点复杂。你们呢？你们也刚从里面出来？情况怎么样？”
“还好。”秦璟侧目看了一眼，示意刚从登出空间跨出来的任花颜：
“我俩刷了两个B级本，我差点都要以为你们死在里面了，这么老多天没出来。怎么？你们跟着欧蓝星打仗去了？”
“怎么这么聪明呢？也就是你没去，不然我高低给你整个少将当当。”
叶绯看看秦璟，看看任花颜：
“艾瑟呢？”
“在睡觉吧，不知道。”
叶绯点点头，又问任花颜：
“身体好啦？还难受吗？”
任花颜摇摇头，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先回去吧。”
站在游戏登出口聊天也不是个事，叶绯打算把小朋友们带回房间再细聊。
路上，他看了秦璟一眼，问：
“说来，你有没有觉得，游戏里的人似乎少了？”
“嗯，是少了。”听他说起这个，秦璟皱起眉：
“据我之前观察啊，游戏伤亡率虽然高，但玩家数量会一直控制在一千多，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新玩家被投放进来。但最近，玩家数量一直在减少，没有要补充的意思……啧，你不是有玩家手环？点开排名看一眼人数不就得了？”
“哦，忘了。”叶绯确实忘了这一茬。
他顺手点开，果然，现在游戏内玩家人数只剩了五百将近六百的样子。
“这种情况多久了？”他问。
毕竟他确实一直没多注意。
“有段时间了，大概是我们进亚特兰斯那个本开始，游戏就没有新玩家了。”
秦璟语气微沉：
“我倒是有个猜测，你看，排位三是谁？”
叶绯微一挑眉。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毕竟他们前不久才刚赢过她。
“岑麟？”
“是。”提起她，秦璟语气和表情都不怎么好：
“知道鎏金赌场吧？鎏金赌场和这个游戏都是她在管，但前段时间，她突然带着她秘书跑进游戏里，所以外面就没人接管这事了？”
顿了顿，秦璟又问：
“但我觉得很奇怪，她为什么要进来？”
“可能是来给我找不痛快的？毕竟我们刚还在槐洋峡谷打了一架。”
叶绯自信猜测。
“有这个可能，但你不觉得诡异吗？”
秦璟皱起眉：
“如果她就是单纯想跑进来整你，那在她进来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毕竟游戏和鎏金赌场还挺赚钱的，她不可能撒手不管了吧？现在她自己带着秘书进了游戏，游戏内外却无人管理，这是不是显得有点仓促？”
“你的意思是，她是临时决定进来的？比如，在避什么风头、躲什么人？”
叶绯顺着她的思路道。
“是啊，但岑麟那不可一世的家伙能躲谁？她是不是和岑介闹翻了？或者再大胆一点，说不定，现在的伊甸园已经乱了。”
“啊……”听她这么说，叶绯倒是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岑介的命还得靠他的血吊着呢。
但现在，他进游戏已经有段时间了，算一算，应该早就到了换血的时候。可为什么岑介至今没有动静？难不成他的小血库里还有存货？不应该啊……
难道真像秦璟说的，岑麟现在撒手不管，岑介又没有消息，伊甸园当真乱了？
但再多的也都只是他们心里的瞎捉摸，外面到底怎么样了，叶绯看不见真实的情况，他也不关心，毕竟他在伊甸园并没有什么留恋的人和事。
总之，过一天算一天吧。
叶绯没有多想，他跟自己的小朋友们回了之前住的酒店。
他们连续过了几个S本，手里都有点小钱，酒店的房间也是一直续着的。所以，叶绯让简泠西直接把周正宁送回了原来的房间。
“你们这个本打了有小半个月了吧，真够久的，我们等得花都谢了。”
秦璟轻车熟路地从周正宁房间门口的地毯下面找见了他藏的房卡，随手刷开了门。
和简泠西叶绯那间豪华大床房不一样，周正宁这是个标准间，他和艾瑟住在一起。
进去的时候，果然如秦璟所说，艾瑟还在睡觉。
“猫崽好像单刷了三个A本，反正他闲下来就在这睡觉。哦，之前他还蹲在游戏等出口蹲青鸟，还找他打了一架。”
秦璟简单和他说着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身边发生的事。
听见青鸟的名字，叶绯下意识看了一眼任花颜，但任花颜表情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打架？给妹妹出气啊？”
“是啊，猫崽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不过没打起来，毕竟人家的异能是言灵，一句话说出来，他动都动不了了。”
听着这话，叶绯轻笑一声。
他看了眼身边的任花颜，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说来，在任花颜出事以来，他还没有找她好好聊过，不过此时时机也不太合适，他只能简单道：
“别难过。”
“不难过。”
任花颜倒是格外平静。
她小小年纪，看得却格外通透：
“我哥哥叫任清语，不叫青鸟 。”
既然他不想以真名和她相识，那就代表他放弃了以前的身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无论什么原因，任花颜都尊重理解。
青鸟不是任清语，只要他还当青鸟一天，任花颜的任清语，就还丢失在在幼时和她分别的那一天。
“喂，你那么懂事干嘛？”
任花颜自己不在意了，却有别人为她打抱不平。
艾瑟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他揉着眼睛坐起身，不满道：
“下次，下次我再帮你揍他。”
“得了吧你，就吹牛。”
秦璟屈指敲敲他的脑袋，抬眼时，她看见简泠西正把肩上的周正宁放在床上。
她此时才注意到周正宁有点不对劲，这家伙脸色格外苍白，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头发也像是被浸湿过，看着憔悴得不像样。
秦璟刚还以为这家伙是吓晕了还是怎么着了，所以没太注意，现在看来，事情似乎远没有那么简单。
但她看着周正宁也不像是有外伤的样子啊。
“他到底怎么了？”
叶绯跑到卫生间，找了块毛巾，把它用热水打湿，给周正宁简单擦了擦脸，又找见任花颜之前生病发烧时买的药，给他喂了一片。
“异能透支，损耗太多。”
叶绯简单答。
“你别哄我啊。”
秦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异能透支后遗症可不是这个样子。”
“是，因为他的情况还要更复杂一点。”
“复杂？有多复杂？”
“不知道。”
“不知道？？”秦璟以为叶绯是在开玩笑。
有关异能的问题，要是连叶绯都不知道，那世界上估计就没有能解答的人了。
叶绯点点头，微微皱起眉：
“他的异能，似乎变异了。”

第176章 游戏大厅
“变异？！！”
房间内除简泠西外的三人异口同声。
秦璟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任花颜睁大了眼睛，艾瑟更夸张，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异能还能变异的？
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个新鲜词, 当然, 对于叶绯来说也是。
“有可能是变异，但我更倾向于，他这是异能的二次觉醒。”
叶绯研究异能有很多很多年了, 说他是现今世界最了解异能体系的人也不为过，但就算是他, 也没有遇见过异能承载物发生异变的情况。
周正宁的异能叫做“六面增幅”, 这注定了他的能力是针对六种属性的增幅系，他的异能机制也很简单, 以魔方为媒介，拼好完整的一个面则是单项增幅, 增幅数量和效果一直叠加到六面。
但现在，周正宁的魔方变成了与初始状态相反的六种颜色。
异能承载物可不同于普通物品，它的改变，很可能代表持有者自身的异能属性发生了改变。
就像周正宁魔方的原始状态为增幅，反色则是削弱。
按照这样推断，反色魔方的效果应该脱离不了原本的六个面，所以, 六面增幅变成了六面削弱，削弱效果百分之六十？
叶绯也不清楚周正宁的异能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变化, 他只希望这不会给周正宁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叶绯微微叹了口气。
游戏大厅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医疗机构，叶绯只能让周正宁先好好休息, 加上他看周正宁除了发烧暂时没有什么别的异样, 不需要太过关心。
但他还是一直守在周正宁身边, 晚上的时候，其他人出去吃晚餐了，叶绯没心情跟着去，只让他们回来时给自己带点东西，自己则继续坐在床边，拿个纸笔写写画画，试图推算出异能二次觉醒的可能性。
但当事人还在昏迷，他一个人在这也就是自娱自乐。叶绯写着也没什么意思，随手把纸笔放在了一边。
可也就是那时，他看见周正宁皱着眉，人似乎快要醒了。
果然，没多久，床上脸色苍白的小布丁睁开了眼。
他第一眼看见叶绯，似乎还有些茫然，而后才抬眼确认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
“回来了……”
周正宁嗓子还有点哑，大概是在游戏里伤到了。
“嗯，回来了。”
叶绯给他倒了杯水：
“感觉还好吗？”
周正宁从床上撑起了身子，他接过水杯，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喝了口水，先问：
“叶老师，峡谷的人救出来了吗？”
听见这个问题，叶绯并不意外。
他轻笑一声，在想，这果然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小布丁。
他第一反应问出的问题，永远不是赢了没，而是人有没有事。
叶绯揉揉他的头发：
“放心，救出来了很多，多亏了你，为我们拖延了时间。”
“那就好。”
周正宁到这时候才像是真正松了口气。
只是提起这茬，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点茫然地看向了自己的手心。
叶绯看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半秒后，他看见周正宁的手心多出来了一个魔方。
那个魔方还是正常颜色，并没有异样。
只是片刻后，它再次像叶绯见过的那样，从边角处开始，一点点变成了反色。
“你能自己控制？”
叶绯微一挑眉。
周正宁自己似乎也没搞懂，他点点头：
“可以控制。”
“酷。”
叶绯有些感慨，他随口夸赞一句。
周正宁把魔方变成反色，一会儿又变了回来。他低头把魔方在手中把玩一阵，问：
“叶老师，这是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叶绯很诚实。
“连你都不知道？”
这话把叶绯听乐了，他摇摇头：
“异能原本就是很奇妙很复杂的东西，我也就只是比普通人多了解一点点，就一点点。”
顿了顿，他又道：
“不过我猜，这可能是异能的二次觉醒？在小魔方变成反色之前，你在想什么呢？是有什么很强烈的愿望吗？”
听见这个问题，周正宁停顿片刻，点了点头；
“我想救人，想帮帮你们。”
周正宁低下头，手指尖扣着被面：
“我就是感觉我太没用了，不想继续拖后腿。在那种情况下，你们每个人都使出了全力在改变结局，只有我帮不上忙，异能在那种情况下也不痛不痒。我就是特别想做点什么，特别特别想，然后魔方就变了颜色，还开出了削弱的新能力。”
周正宁声音有些低，叶绯抬眸看着他，认真听着他说话。
一直到最后，他才叹了口气：
“傻小子。”
他抬手拍拍周正宁的脸颊：
“别再说这种话了，你没拖任何人的后腿。”
叶绯的声音和语气都很温柔，周正宁听在耳里，指尖的动作却是一顿。
他像是终于被大人安慰到的小孩，心里因为这句话，猛地卷起了一股酸酸涩涩的情绪。
他这几天在烈阳受了太多委屈，遇见了太多无可奈何，原本他自己能忍住，但到了现在，他情绪的阀门被人打开，一时半会竟关不上了。
“叶老师……”
他想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
“我真的没有拖后腿吗？”
叶绯看见他眼睛红了一圈，有些心疼。
他索性伸手把周正宁抱到怀里，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拍拍他的背：
“没有。”
“可我害你们计划打乱了吧？”
周正宁声音染上了点哭腔：
“我被岑麟身边那个金秘书下了异能，通过那个异能，他们知道我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太害怕了，我怕泄露你们的战术，每天都在怕，我也怕自己变成累赘，更怕因为我发生什么意料外的状况……”
周正宁说着说着，眼泪就往下淌，他哭得抽抽了，叶绯听着又心疼又好笑。
“然后我就想着，我不能留在你们身边了，所以我想着干脆去岑麟那边算了，要是她让我叛，我就宁死不屈，大不了就杀了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但是，但是还是有人因为我死了。
“那个留下来保护我的小士兵，他才十几岁，他还有家人，但他因为我死在了荒郊野地，我……”
叶绯认真听着他说话，他摸摸周正宁的头：
“那是假的，都是假的，说不定在真实的时间线里，他活到了战争结束，和家人高高兴兴过完了后半生呢？”
叶绯已经是在编故事了，因为他比谁都了解这场战争的结局，但现在这孩子情绪上头，说来安慰他一下也是好的。
“但叶老师，我还杀了人。我拿枪，杀了很多人，他们倒在我面前，血流了一地。我知道那也是假的，但是，我……”
叶绯动作一顿。
周正宁这孩子跟别人可不一样，这家伙单纯善良到了极点，遇见这种事，想也知道他心里该有多大的阴影。
叶绯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
“怕吗？”
“怕。”
“怕什么？”
“怕我变成坏人。”
听着这话，叶绯想了想，才开口道：
“我不提倡杀戮，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提倡。但这并不代表，手上沾了血的就一定是坏人。”
叶绯微微皱起眉：
“你问问自己，手上的血是否是为了自保，或者为了保护他人、保护更多的人。问问自己，是什么让你做出的这种选择，是不是非这样不可。再问问自己，是否依旧敬畏生命。”
“我相信人不该被片面地分成好坏两派，人是复杂的、多样的。有人双手从未染血，但他们做出的事却间接害了无数生命乃至整个世界，有人靠杀戮而活，但他们守护住的东西远比那要多的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绯从手边抽了张纸，擦擦周正宁被眼泪沾湿的脸颊：
“不用自己钻牛角尖，只要你敬畏生命，只要你信念坚定，那你就还是人，而非鬼。”
听见叶绯说的话，周正宁情绪上头的眼泪才勉强止住。
他接过纸巾，擦干净眼泪，而后认真地点点头。
这几天对周正宁来说大概是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这小孩好不容易醒来，抱着他哭了一鼻子，就又睡着了。
好巧不巧，他刚睡下，出去吃晚餐的那几人就回来了。
秦璟先进来看了一眼，她见周正宁还在睡，于是低声问了一句：
“他还好吗？”
“还好。”叶绯从椅子上起身：
“给点东西吃吧小高姐，饿死了。”
“那你去找简泠西，我在这守着。”
秦璟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
叶绯欣然应下。
他跟简泠西的房间就在对面，没两步路。
他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刷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简泠西搬了张小桌子出来，他认真地把带回来的菜摆在桌子上。
叶绯都要感动死了，这种一推开门就有人等着吃饭的感觉还真好。
而听见门口的动静，简泠西抬眸看了他一眼：
“刚准备叫你。”
“辛苦啦。”
叶绯伸了个懒腰，小跑着到桌边坐下。
“周正宁还好吗？”
“还好，刚刚醒了，哭了一鼻子，说是他杀了人，小孩估计挺害怕的吧，现在又睡着了。”
简泠西点点头。
他从带回来的纸袋里拿了双筷子，掰开，又仔细擦平毛刺之后才递给叶绯。
他看了叶绯一眼，问：
“叶老师？”
“嗯。”
叶绯先喝了口果汁，果汁味道很好，让他心情也很不错。
“欧蓝星跟你说了什么吗？”
简泠西语气略略带了丝试探。
听简泠西这样问，叶绯动作一顿，嘴里的果汁也没来得及咽下去，还险些呛到自己。
今天发生的事情稍微有点多，他还没有来得及想这些，现在被简泠西这样一问，他才回忆起自己临出副本前，听欧蓝星讲的那些鬼话。
“医生，他跟我一样，我们都爱你”
有些事情，就算自己心里知道没有，但架不住身边人成天念叨，听着听着就有点动摇了。
但叶绯脸皮也没那么厚，他不可能真像欧蓝星说的，去凑到人简泠西跟前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但现在话题都聊到这了，他才艰难地把果汁咽下去，又干巴巴笑了两声，用筷子夹了颗狮子头回来：
“也没什么啦，他不一直在纠结那一件事？我说我们是朋友，他非说你喜欢我。你不喜欢对吧？也不知道他对我哪来的信心，还真就以为全世界都是他情敌啊？”
叶绯随口吐槽了一句，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就是不上不下的，没个底。
他没去看简泠西的反应，但只有他知道，他全部注意力都在简泠西身上，在等他的回答。
“是，应该没有全世界那么多。”
简泠西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句。
“……”
叶绯松了口气。
看吧，他就说……
“但确实有我。”
“？”
啊？
什么？
叶绯睁大了眼睛。
怎么说。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就像是一盘狼人杀，他对自己身边的平民付出了全部信任，结果到最后，那人头套一摘：
哎呀，一颗狼头。
叶绯看看简泠西，又看看自己筷子上的狮子头。
他默默把狮子头放回了碗里，表情略显沉痛。
他问：
“你……是……在开玩笑对吗？”
叶绯语气不确定且缓慢。
简泠西看着他，半晌，却是轻笑一声：
“原本我不想让叶老师为难，所以应该点点头说我确实在开玩笑。”
叶绯呼吸一滞。
他祈祷这句话后面别有但是。
可惜：
“但我还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说出否定词，所以，叶绯……”
简泠西顿了顿，抬眸看着他，金色的眼瞳里倒映出叶绯的影子。
他神情和语气专注，像是生怕叶绯不信，所以一字一顿，无比笃定地说：
“我真的，很喜欢你。”

第177章 游戏大厅
在简泠西说出那话后, 空气好像安静了很久很久。
叶绯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觉得，如果现在自己面前摆着一面镜子, 那他看到的脸一定是四分茫然三分无措再加三分空白以留给观众遐想的余地。
叶绯空咽一口, 没敢看简泠西，他只能默默垂下眼，跟自己碗里的狮子头大眼瞪小眼。
他坐得板正, 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啊，好突然。
叶绯刚才安慰完受伤难过的小朋友, 现在只想回房间好好吃一顿饭, 结果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发生了什么，他这是突然被人表白了是吗？
但感觉好奇妙。
欧蓝星跟他说这种话的时候他总能毫不留情地拒绝然后让他走远, 为什么现在他莫名其妙开始坐立不安？
这短暂的一分钟让叶绯过出了一百年的感觉。
直到他听见对面的简泠西似乎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和他说：
“你先吃。”
“……哦哦。”
叶绯点点头, 立马抬手拿筷子，但一个没注意，筷子叮呤咣啷掉到了地上。
叶绯心里有点抓狂，他弯腰把筷子捡起来，脑子一抽准备继续用，但还没等他抬手，对面就伸过来一只手, 把筷子接了过去。
叶绯愣了一下，抬眼望向他, 就见简泠西把手里的筷子丢到了垃圾桶里，又从旁边拿了一双, 像刚才一样掰开擦干净毛刺递给他。
“谢谢。”
叶绯郑重地跟他道了谢, 然后低头跟碗里的狮子头奋战。
救命。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点尴尬。
在这种高压状态下, 叶绯碗里的狮子头好像都没那么香了。
所以，刚离开一个欧蓝星，现在又跑来一个简泠西是吧！
这小孩真的没有在跟他开玩笑吗？
为什么啊？？
叶绯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这顿饭，他吃得好煎熬。
叶绯叹了口气。
他放下筷子，抬眸看着简泠西的眼睛：
“小蛇，你刚没和小高他们喝酒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对吗？”
简泠西刚才和秦璟他们吃过了，因此在叶绯吃东西的时候，他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其实他平时也这样，但刚才出了那么一档子事，这目光在此时就让叶绯稍微有点煎熬。
简泠西似乎很喜欢看他。
而现在听见叶绯这样问，他才微微垂下眼：
“没有，我当然知道。”
顿了顿，他语气依旧平静道：
“还有之前就想解释的一件事，上次，我没有错把你当成任何人。我是真的……”
“啊啊啊……”
叶绯原本还在想“上次”是哪次，等他反应过来，他立马在简泠西试图仔细解释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像个未开化的猿人。
“好好，我懂了我懂了。”
叶绯耳尖好像着了火，烧乎乎的。
等他稍微缓过来一点，才找见刚才的状态。
他摆正了自己的严肃态度，只说：
“咱们聊聊？”
简泠西自然不会拒绝：
“嗯，聊聊。”
“是这样，首先呢，谢谢你喜欢我。”
叶绯跟简泠西面对面坐着，郑重得真像是在开小会：
“我一开始听见你的名字，是在布丁和小高那里，那时候他们说你是死神特勤组的组长。是我的问题，你知道，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原因，我对你们死神组的观感并不是很好，这导致我先入为主，对你的第一印象也谈不上好。
“但很快，我发现是我狭隘了。因为，我看见的简泠西是一个很好很优秀的人。他很温柔，也很强大，有他在，我不用担心太多事，待在他身边很安心，也很轻松。你参与的事情从来不用我操心，我想要什么，都能从你这里得到。”
话说到这里，叶绯却是微微一愣。
是哦，有些东西以前不觉得，现在整理出来说出口才发现，原来一些秘密早就有迹可循，只是他之前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所以才什么都没意识到。
现在他才了然，原来不是天生包容，而是有意偏袒。
啊，被这样偏袒太久，现在连拒绝都莫名有些心虚。
但叶绯还是得把话说完：
“以前我觉得，能被你喜欢的人一定很幸运，现在发现，原来我就是那个幸运的人。可抱歉，小朋友，你的喜欢对我来说很宝贵，只是我不能接受。”
简泠西似乎并不意外，他只点点头。
而叶绯继续道：
“我们之前似乎聊起过类似的话题，但我不记得了，所以我想重新说一遍。
“我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太久了，不过，虽然我确实把你当成朋友、当成我的学生、当成小孩子，但我拒绝你，绝对不是因为年龄的问题。
“正因为活得太久，所以，我身边任何事，都要比感情和羁绊更重要。如果有一天我能找见让我异能失效的方法，那我会毫不犹豫选择死亡，没有任何事比这重要。但你知道，爱情它太特殊了，如果我在现在这种情况丝毫没有求生欲的状态下去接受别人，那是很不负责的行为。
“所以，小蛇，不是我不喜欢你，只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任何人抱有这种期待，我的故事里，没有这些。”
叶绯并不擅长应付这些，毕竟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没遇见过几个喜欢他的。
欧蓝星算一个，但他跟简泠西不一样，那小疯狗跳脱得很，话说轻了他不当回事还当是对方欲拒还迎所以变本加厉，话说重了更不当回事，隔两天该怎么蹦跶还怎么蹦跶。
所以叶绯很难拿捏拒绝的度，但他觉得，简泠西应该能理解他的意思。
果然，听完他的话，简泠西点了点头。
叶绯松了口气。
只是，他这口气也没完全松到底，因为很快，他就听简泠西说：
“我也想跟你说说我的想法。”
“好。”叶绯拿出了听学术报告的架势：
“你说，我听着。”
“其实之前我不打算和你说这些，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说出来可能还反倒让你有了负担。但我有点自私，我有私心，我不想让你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另外的人。除此之外，我还善妒，我嫉妒欧蓝星能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还有就是，叶老师不用有负担，我对你好从来都不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回应，或者换取什么东西。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未来，我想为你做点什么事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拒绝我，你遇到危险和问题的时候，可不可以还是第一个想到我？”
简泠西这样坦诚的态度，倒让叶绯有点不知所措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值得别人这样喜欢。
他记得以前听简泠西说过，他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喜欢了很多很多年，那人对他很重要。
这也是叶绯一直没把他们之间的氛围联想到风月上的原因，因为他从来没想过那个人会是自己。
他不记得自己以前和简泠西打过交道。
而且，从简泠西的年龄来来看，就算他们之间有关系，也就是最近这二十来年的事，他不应该不记得才对。
所以他问简泠西：
“抱歉啊，我想问问，咱们以前见过吗？”
“当然见过。”
简泠西弯唇笑了。
他笑起来，露出两边的小尖牙：
“不过，那和我的喜欢一样，都是我一个人的故事。”
叶绯到现在，悬着的心倒是放下来了，他轻松了一些，抬手支着脑袋看着对面的人：
“说来听听？”
“不说了，不好听。”
简泠西摇摇头：
“我的过去不太光彩，故事也并不温馨，不想让你知道。”
“怎么还藏着掖着呢？”
叶绯打趣一句。
“嗯，毕竟好不容易在喜欢的人面前立好了光明正直温柔善良的人设，可不能塌了，不然我多亏。”
“够狡猾啊。”
他不愿意说，叶绯也没再追问，只自己从桌边站起了身。
他跟简泠西一起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
那时候已经挺晚了，叶绯原本打算洗洗睡，但视线扫过面前的大床，人却又尴尬了起来。
他们神奇小队一共就六个人，只开了三间房，其中秦璟和任花颜住一间，周正宁和艾瑟住一间，他跟简泠西住一间。
但问题是，他跟简泠西这是个大床房。
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感觉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也没什么问题，但现在捅破了窗户纸，再睡在一起就有点怪了。
因此，叶绯往后退了两步，说：
“你睡，我去……”
叶绯也不知道怎么说，他指指门口。
“嗯。”简泠西接受得倒是快，他还贴心地问了一句：
“积分够吗？”
“够，够。”
虽然叶绯平时胡吃海喝的，但认识简泠西之后，房费都是他出，所以这么长时间，叶绯的小金库还算充足，至少开个房间绰绰有余。
他转身走到门口，但就在要开门的时候，他突然听身后的简泠西说：
“其实你留下来也可以，床够大，我也不会觉得你渣。”
“……”
有那么一瞬间，叶绯的心像是被一根小软刺轻轻戳了一下。
他在心里短暂地挣扎了一下。
但直到最后，他还是委婉地拒绝了：
“算了吧，你好好休息。”
“嗯。”
他听见简泠西应了一声：
“那，晚安。”
挠在心脏边的小软刺变得更加坚硬尖锐，它戳破皮肉，刺进了他心里。
“啊，好。”
叶绯答：
“晚安。”

第178章 游戏大厅
离开了简泠西, 叶绯去酒店的大厅，斥巨资重新开了一间大床房。
也不知道这酒店系统是不是知道他们是一起的，给他安排的房间, 好巧不巧, 就在简泠西隔壁。
但可能是叶绯有点矫情。
明明房间的布局甚至摆设都是一样的，但他待在这里，就是没有熟悉的感觉。
说得再文艺一点：
这里不像家。
大半夜的, 叶绯被自己的想法小小地恶心到了。
他叹了口气，按照原计划乖乖洗洗睡, 但计划外的是, 他躺在床上，过了很久都没睡着。
黑夜里, 叶绯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可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吧，现在一安静下来,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老往叶绯脑子里钻。
有欧蓝星，也有周正宁，但更多的还是简泠西。
他想起从自己刚认识简泠西时，简泠西就帮他解决过大大小小的问题，最后还故意放水，在游戏里输给了他。
还有更多细节，比如简泠西邀请他和自己一起进游戏, 比如他去赴拉尔斯特的约，最终是被他横抱着出了那家店, 再比如简泠西在他身边说过很多次的“放心，交给我”。
那些事情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现在想起来, 每个画面都那样扎眼。
他怎么那么笨呢, 要是早点发现，他就该早点保持距离，不然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一离开简泠西，连觉都睡不着了。
呃啊。
叶绯在床上滚来滚去，手脚并用地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等他终于发完疯了，又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可是被子太热了，让他的呼吸都有点发闷。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但耳边却一直能听见自己明显加速的心跳。
叶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桃花，但等到老到一把年纪了，却还在因为一个小屁孩的告白而半夜睡不着觉。
他有试过努力把那些画面赶出脑海，但等他猪呢比安详睡去时，他的大脑却“啪叽”一下，往他眼前又贴了一幅画面。
那是他被简泠西按在床上抱在怀里亲吻的时候。
那时简泠西抱他很紧，叶绯鼻腔里唇齿间都是他身上的花香味。对，简泠西的身体还是凉的，他手上的温度总会隔着衣料……
救命！
别想啦！！！
叶绯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
他在这个美好的夜晚，第五次把自己温暖的小被子蒙在了头上。
“啊……让我死吧！！”
半夜一点，叶老师在被窝里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他把尾音拖得很长很惨，他也不知道外为什么，他脑子里全都是简泠西的名字。
只是电光石火间……
等等。
简泠西，泠西……
这个名字怎么好像突然有点耳熟呢，像是在哪听过。
叶绯皱起了眉，仔细回忆起与这两个字有关的记忆。
“笃笃笃。”
也就是那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叶绯的思绪。
叶绯垂死病中惊坐起，连滚带爬下去开门。
拉开门，外面站着的是秦璟。
秦璟把高马尾取了，此时披散着头发，正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你干嘛呢？”
“没干什么呀……”
叶绯有些心虚，他想起了自己刚才的哀嚎，问：
“吵到你了？”
“这倒没有。”
秦璟用一种十分耐人寻味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眼：
“黄毛好像被梦魇住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行。”
听见正事，叶绯点点头。
他从房间里取了件外套披在身上，跟秦璟去了对面的房间。路上，秦璟还在问：
“我刚去简泠西房间找你，没找着，听说你跟他分开住了，我还特意跑到楼下查了一眼，结果发现你房间就在他隔壁。怎么，你俩在这玩呢？”
“没有。”
“那你干嘛突然跟他分开住？”
“……”
这还要问为什么吗？
叶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就想一个人住不行？”
“……行。”
秦璟似乎后悔跟他聊起这个了。
她刷开了房门，进去的时候，叶绯发现里面还挺热闹。
艾瑟和任花颜正坐在地毯上玩扑克牌，周正宁则病恹恹地坐在床上喝水。
“都没睡呢？”
叶绯浅浅感慨了一下。
有人深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人半夜狂欢打扑克，这就是年轻人吗？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指指对面的周正宁，问：
“他不是醒着喝水呢？谁说他醒不过来了？”
秦璟举起双手：
“这话从你嘴里出来怎么就变味了？我可没有这么说啊，我只是说他被梦魇住了。”
“行吧。”叶绯没再跟她纠结，他去到周正宁身边，抬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不烧了，感觉怎么样？做噩梦了吗？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周正宁乖乖把水杯放下，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难受，就刚才又梦到……”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但叶绯却了然地点点头，又抬手摸摸他的发顶：
“没事，不怕。”
只是他们在这打哑谜，把秦璟给看着急了。
她问：
“怎么了？梦到什么了？说起来你们在游戏里究竟遇见什么了？”
“是啊。”艾瑟也从地毯上手脚并用爬了过来：
“我听说你们去见飓风上将了？拜托，那可是欧蓝星诶！快说说，都遇见什么好玩的了？反正我们也不想睡！”
“嗯……”
叶绯有些苦恼。
可是他想睡觉呀。
但身边的小朋友们完全不在乎他的死活。
而周正宁看他们真的很想听，就简单说了一下自己遇到的事情，包括后来被烈阳关在地下室遇见了假叶绯，还有岑麟逼着他让他开枪的故事。
这些事情连叶绯也不知道，所以他没有赶着回去睡觉，而是留在这听了一耳朵。
他听到一半就皱起了眉，一直到周正宁说完才问：
“你说，岑麟那里有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周正宁点点头：
“是，他用布蒙着眼睛呢，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是叶老师你，简直一模一样，不过他声音很哑，身上也没有你那些疤。”
周正宁指指自己的脖颈。
听他这样说，叶绯也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指腹碰到了自己皮肤上某一段细细的、凸起的疤。
“难不成岑麟手里真有类似易容或者傀儡能力的人？”
秦璟发问。
叶绯听见这个可能性却摇了摇头：
“不应该，进游戏的只有岑麟和金方仁，最多再加个决，而烈阳军团里不可能会有异能者。”
“那会不会是决？决除了绝对湮灭，还有别的异能？”
“没有，只有绝对湮灭。”
叶绯习惯性地摸摸下巴。
不过，虽然决没有其他异能，但秦璟的话却给他打开了新思路：
“说起来，我不知道决长什么样子。”
“啊？”
叶绯和决没见过几面，每次见时，决总会穿有兜帽的黑色衣服，那帽檐垂下来能遮住他半张脸，叶绯从来没见过他帽檐下真实的脸。
“不会吧。”艾瑟挠挠头：
“说不定你还有个双胞胎弟弟？？”
“没有……吧。”叶绯连这件事都不确定，他若有所思道：
“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只有一个姐姐。”
“你还有姐姐？！”
艾瑟和秦璟异口同声。
“嗯。”叶绯点点头：
“我没说过吗？”
艾瑟摇摇头，又眨巴眨巴大眼睛：
“你姐姐叫什么？”
“凌。”
“叶凌？”秦璟微一挑眉。
“？”叶绯皱起眉：
“不，就叫凌。”
“她没跟你爸妈姓？单字名，还挺特别。”
“爸妈？”
叶绯再次反问。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家庭构成，也没人问过他，现在突然提起这个，他确实挺茫然：
“我好像没爸妈。”
“没爸妈？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你……”
秦璟张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又闭上了嘴。
叶绯这老妖怪活了一百来年了，他记性又不好，能记住的事情也不多，如果亲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那确实也不能强求他一定记得。
“算了算了，不聊这个，整得跟我们在查户口似的。”
秦璟摆摆手，又问周正宁：
“所以，小黄毛刚刚做噩梦梦见什么了？是不是在游戏里杀人了，有点害怕？”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让周正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点点头：
“是。”
“没关系，我第一次杀人也这样。”
秦璟大力拍拍他的肩膀，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那时候我才十八岁，半夜都睡不着，总觉得自己手里都是血，好像一睡着就会被人索命，连眼睛都不敢闭。”
“十八岁？”旁边的艾瑟不服：
“小爷我十……”
“哎哎哎。”
叶绯眉心一跳。
话题好像跑去了奇怪的地方，这是在干什么？？好像那个杀人魔开会现场。
“打住，这种事很光彩吗，怎么还攀比起来了？”
艾瑟吐吐舌头，闭嘴不说话了。
“秦姐十八岁在干什么啊？”
周正宁没注意艾瑟的危险话题，他只看向秦璟。
秦璟摆摆手，语气似乎挺轻松：
“我说过吧？我以前是在地下角斗场打架的。叶绯被关起来之后，边缘城区的异能者不就都被赶去蜂巢了吗？我想留在伊甸园，就去角斗场报了个名，留在那生活了。”
这晚上似乎变成了小小故事会。
叶绯靠在一边，他听着秦璟的话，突然说：
“角斗场的生存环境，可比蜂巢要恶劣得多。”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伊甸园？虽然蜂巢条件差，但至少你没有生命危险不是？”
艾瑟也跟着发表意见。
“嘶……”秦璟觉出了不对劲：
“所以今天晚上是什么查户口大会吗？问这么多干嘛？”
但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答：
“我是有一定要留在伊甸园的理由，不然谁愿意待那鬼地方？”
“不过，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角斗场是在中心城区地下吧？想要主动过去报名可不容易。”
叶绯微微眯起眼：
“你怎么混进中心城区的？那关卡不是很严吗？”
“谁混了？老娘我本来就……”
秦璟话说了一半，又闭上了嘴。
她的表情和语气都不太好：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倒是你，你为什么突然和简泠西分床睡？”
问题触到了小高小姐的雷区，以至于可怜的叶老师突然遭到了炮轰。
他要抓狂了：
“什么叫分床睡？你这用词为什么这么诡异？”
“得了吧你。怎么，上次你朋友和朋友的朋友故事出续集了？让我大胆猜测，你朋友是不是……算了，咱们都坦诚点，你终于发现简泠西喜欢你了？”
秦璟的每句话都像炸，弹，给叶绯轰得一愣一愣的。
他连忙去捂秦璟的嘴：
“说什么呢，这么多孩子呢。”
“不是。”秦璟在他手底下挣扎。
她觉得离谱：
“你以为在座有哪位是不知道的吗？”
“别人的隐私你们都知道才比较奇怪吧？！”
叶绯心里莫名其妙有点难受。
大概是因为简泠西那样宝贵的喜欢，明明应该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现在却被朋友这样调侃似的说出来，有种珍贵之物被随意铺洒在大街上的感觉，让他有点难受。
“虽然感情这种事情是隐私没错，但简泠西根本没有好好在藏啊。”
说着，秦璟还以为真是自己太过分了，还跟其他几人对了下视线。
环视一圈下来，她确信问题不在自己。
所以她看看叶绯，短暂地思考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她表情复杂的看向叶绯。
用一种“不会吧不会吧”的夸张语气，真诚发问：
“叶绯，我真的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
她稍微措了下辞：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简泠西之前都在‘暗’恋你吧？”
那家伙明明高调得就差顶一块“我喜欢叶绯”在头上了吧？？
但叶绯显然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他眨眨眼：
“？”
难道不是吗？

第179章 游戏大厅
“……”
秦璟都不用他回答, 光看他那茫然又无辜的表情，自己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得。”
“你干嘛摆出那种表情？”
那表情刺伤了叶绯小小的自尊心：
“难道不是吗？”
“我的评价是，你真是个木头。”
秦璟叹了口气。
“等等？？”
旁边的周正宁举手发问：
“你们在说什么？？”
周正宁的表情从震惊到惊恐：
“你说大佬喜欢叶老师？？是我想的那种喜欢？？”
这句话出来, 房间内又是一阵沉默。
得, 又一个傻子。
“你俩真是笨一块去了。”
秦璟摇摇头，问周正宁：
“你跟这俩人待在一起，没感觉简泠西对他特别不一样吗？”
“啊？”周正宁点点头：
“有啊, 他对叶老师很好啊。”
“对你好吗？”
“也挺好。”
“好得一样吗？”
“不一样。”
“差距大吗？”
“大。”
“多大？”
“可能是三层奶油裱花蛋糕和膨化小面包的差距吧。”
“那不就完了？”
“？”周正宁不知道这是怎么完的：
“但！但他以前不是叶老师的学生吗？这不是出于对老师的敬爱吗，难道不是吗？”
“……”秦璟点点他：
“你完了。”
她拍拍任花颜的肩膀：
“连妹妹都看出来了吧？”
任花颜乖巧点头：
“很明显啊, 泠西哥哥平时对别人都是这样的。”
任花颜板起了脸, 眼神盯着叶绯，无比犀利。
几秒后, 她收回那个表情：
“但对叶哥哥是这样的。”
说完，她弯起唇和眼睛, 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可能叶哥哥你没有注意到，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视线永远都在跟着你跑，他也只有在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笑。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后来慢慢就懂了。”
叶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上爱情小课堂。
而任花颜话音刚落，旁边的艾瑟又道：
“是的，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我老大是这样没错。”
说完，艾瑟还很夸张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给你讲啊，我老大在死神组那会儿, 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再有名再好看的人站在他面前, 他都不会多看一眼。对了，他还很讨厌别人碰他，我从来没想过他能愿意跟什么人睡在一张床上，第一次见到你从他房间出来的时候，我以为你离死期不远了，谁能想到呢。”
“……”
正方轮番发表完观点，自证结束，叶绯傻了。
他看向了自己唯一的队友，结果周正宁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怪不得！你们这么一说还真是！在游戏里的时候我站在简大佬和欧上将中间，莫名有种修罗场的感觉，原来问题出在这！叶老师！我都感动了，简大佬好爱你啊。”
“？”
秦璟跟着叹了口气：
“确实，他喜欢你这木头还真不容易，我猜猜，你为什么突然要跟他分房？木头开窍了发现事情不对，然后你把他拒绝了？”
任花颜：
“我也觉得泠西哥哥挺好的。”
艾瑟：
“拜托，你为什么拒绝我老大？不许拒绝！”
？
叶绯看不懂了。
这是在干什么？？
简泠西的爱情亲友团吗？？
“别绑架我啊，我自己心里有数。”
叶绯看看眼前这几个小鬼，又好笑又无奈。
他站起身来：
“行了，你们玩吧，我回去睡觉了。”
“睡什么，来都来了，一起玩啊。”
秦璟把他又按了回去，自己去到房间的小冰箱旁，搬出来一箱啤酒和小零食。
“这又是在干什么？你让病号和小孩子喝酒啊。”
“我跟猫崽喝，现在勉强加个你。妹妹喝果汁。”
“别加我，谢谢你，我要睡觉，老年人需要睡眠。”
“半个月没见了，你要拒绝我们吗？”
“……”
叶绯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现在听秦璟这样说，他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零食和酒，终归还是动摇了。
再加上他今天遇到的状况外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仔细想想，反正就算他现在回去乖乖躺在床上也不一定能睡着，与其继续被脑子里那些画面折磨，还不如留下来，跟小朋友们聊聊天喝喝酒。
这样想着，叶绯最终还是留下来了。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跟身边的小朋友们嗑着瓜子打着牌喝着小酒。
任花颜年龄太小，就一个人捧个果汁和他们聊天，而周正宁今天睡太多，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至于十五岁的艾瑟，他情况太特殊，秦璟和叶绯管不住他，也就由他去了。
一开始叶绯想着聊两句喝一会儿就回去睡觉，但气氛越聊越高涨，秦璟和艾瑟两个人喝上头了什么话都说。
秦璟聊起了她在地下角斗场时的光辉战绩，艾瑟不甘示弱，攀比起了自己在死神组时的事迹，叶绯跟他们也聊不到一起去，只能在这两人快吵起来或者说到危险话题时劝两句。
他也不记得自己和这两个人喝了多久，总之最后，小布丁都又睡着了，任花颜也趴在另一张床边休息，秦璟和艾瑟两个人拼酒双双倒地，一个屋子里就只剩了他一个清醒的人。
他其实喝的也不少，只是在绝对治愈的加持下，酒精伤不了他分毫。
所以，就算他一身酒气，也还是清醒得要命。好在后来，他找见了久违的困意。不过，虽然现在回房间的大床上好好睡一觉才是正确的选择，但他看这一屋子横七竖八的家伙，莫名有点不想离开。
所以一把年纪的叶老师也跟着年轻人任性了一回，他从旁边拽了几张小毛毯，盖在秦璟和艾瑟身上，又给自己裹了个小毯子，往地毯上一躺，美美睡去。
大概是晚上跟他们聊太多了，叶绯睡着了之后，做的梦都是去地下角斗场看秦璟打架、去死神特勤组看艾瑟出任务。后来他们逛街的时候遇见了任花颜和周正宁，最后他跟这四个人坐在了一起，但对面四个家伙一张口，说的却是：
“叶绯，简泠西喜欢你。”
“你答应他吧！”
“……”
救命。
梦里没有简泠西，却处处是简泠西的传说。
叶绯被一句句的“简泠西喜欢你”包裹，下意识想逃。
但在梦里，他还没有逃离，人就像是被什么人抱住了。
有人把他从地毯上抱了起来，他身子一歪，靠在了那人怀里。
他闻见了很熟悉的花香。
叶绯在睡梦中努力睁开眼睛，但他实在是太困了，原本想说点什么来着，但才刚张口，就被一个哈欠堵了回去。
他听见有人轻轻笑了一声，随后是一道低沉声线，告诉他：
“睡吧。”
“嗯……”
叶绯前一秒还在梦里，那四个小朋友转着圈圈给他念叨简泠西，现在简泠西一下子出现在了他身前，倒让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真实。
他闹了一晚上，有点太困了，他迷迷糊糊靠在简泠西身上，问：
“你喜欢我啊？”
“嗯。”
“别喜欢了。”
叶绯却是叹了口气：
“我不太好。”
“你很好，我就要喜欢。”
简泠西拿着刚从叶绯口袋里摸出来的房卡，刷开了他房间的门，走进去把他放在了床上。
“你更好，他们都说你好，我也觉得你好。”
叶绯被放在柔软的大床上，他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简泠西的脸：
“对不起啊，小蛇。”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其实不想让你这么苦恼，毕竟我一开始的目的，也不是让你喜欢我。”
简泠西也不知道叶绯能不能听进去、等一觉睡醒又会不会记得，但他还是说了。
“那你想什么？”
叶绯眼皮好重，在彻底合眼前，他问了这么一句。
简泠西给他盖好了被子。
他用指尖轻轻拨开了叶绯脸颊边的发丝，答：
“我想让你记住我。”
他喃喃道：
“被忘记的感觉真的很差劲，所以，别再忘了我，嗯？”
说完，简泠西从床边起身，打算离开房间。
但才刚走出半步，他就被人轻轻拽住了衣角。
“我们以前见过？我忘记过你吗？”
“嗯。”
“什么时候？”
“不告诉你，自己想。”
“行行好。”
“……”
简泠西垂手，握住了叶绯拽着自己衣角的手。
他将手指探进了叶绯的掌心，又轻轻握住他的手指，让他放开了自己的衣角。
“叫我的名字。”
简泠西握着叶绯的手稍稍用力。
“简泠西。”
“再一遍。”
“……简泠西。”
“再一遍。”
“……”
叶绯合上了眼，他声音很轻，说出来的第一个字只剩了破碎的气音，这导致，那听起来就像是：
“……泠西。”
凌西。
07。
简泠西微微弯起唇角。
他垂眸，在叶绯的指尖轻轻落下一吻。
而在叶绯的梦里，他遇见了一只小蛇。
小蛇缠在他指尖，温度冰凉，最后，它吐了下信子，舌尖碰到了他的指尖。
像一个吻的模样。

第180章 诺亚-[01]
由于昨晚一群人熬到太晚, 导致第二天所有人都睡到了下午。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醒了酒、又调整好作息，再确认周正宁身体好得差不多，就也到了神奇小队该进游戏的时候了。
在这几天, 叶绯过得并不算轻松。
主要的问题还是他睡眠质量不好, 他之前习惯和简泠西一起睡了，也习惯了他身上的温度和味道，现在突然换成他一个人占着一张大床, 还莫名其妙有些不适应。
真是奇怪，怎么连睡觉也能上瘾。
除此之外, 他最近几天和简泠西的相处氛围也有点微妙。
简泠西对他的态度倒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他没有因为叶绯的拒绝就从此回避他，也并没有像欧蓝星那样成天跟他刷存在感、在他眼前嚷嚷着自己有多喜欢他爱他。
他还是那样, 话不多，在叶绯面前总是笑着的, 也总能温柔地照顾到每一个细节。
这种状态下，叶绯找不见拒绝他好意的理由和机会，他也不忍心拒绝，因此在最初的尴尬过后，他们的的氛围和以前并没有差太多，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这样的状态下，神奇小队再次集合, 走向了游戏登入口。
时隔几日，再次进入中央广场, 叶绯特意留心了一下，发现中央广场的人比前几天他们登出游戏时还要少一些。
他带着几个小朋友, 路过水池时, 他抬头看了一眼光屏。
水池上面的光屏依旧是红蓝两块, 蓝色的还是游戏内玩家前百排行榜，红色的则是游戏内游客存活人数。
他之前只记得游戏内的游客一开始好像有一千来个，后来怎样也一直没关心，现在抬头望一眼，光屏上的人数停在了五百多点，和玩家人数也差不多了。
叶绯有点在意，他一直盯着那块红色光屏看。
秦璟注意到了，她问：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在想，作为游客的人，有出去的可能吗？还是说他们就只能这样待在游戏里，适应副本生存环境，直到死亡？”
“应该有吧。”秦璟顺着他的思路：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停下游戏，进几支守卫军，把每个副本摸排一遍，基本上就能救出那些倒霉蛋，但这样的话，对于岑麟来说损失应该挺大，不然她不至于头铁到现在都没动作。”
“是，不过伊甸园突然消失一千来个人，应该会引起一些不小的骚动吧？”
叶绯看了秦璟一眼。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他发现，秦璟似乎特别了解白塔与岑麟。
秦璟并没有注意到叶绯的目光，她点点头：
“但岑麟怎么可能在意这种事情？比较在意的这事应该是她那虚伪的老爹。前段时间不是伊甸园三十周年庆典吗？在周年庆出这种大事，并且还不解决，想也知道岑介会怎样被伊甸园的人逼问，估计见自己管不住岑麟了，都气得跳脚了吧。我猜岑麟是故意的，故意想把她老爹气死，然后自己掌权这样。”
说着，秦璟还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
“嗯？”叶绯微微眯起眼睛：
“你很了解哦。”
这话说完，秦璟表情一僵。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止了话头，别别扭扭地答了一句：
“要你管？”
“……好好好。”
……
【滴——】
【欢迎亲爱的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登入游戏，副本分配中……】
【副本选定】
【九州乌托邦（S级）】
……
【游戏刷新，副本载入中——】
【地点：九州乌托邦】
【主线NPC：诺亚】
【评级：S】
【人数：6人】
……
【下面进行玩家录入——】
【排名读取中——】
【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080，任花颜】
【060，周正宁】
【051，秦璟】
【023，艾瑟】
【002，简泠西】
【001，叶绯】
……
【滴——】
【副本载入完毕，游戏即将登录，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叶绯已经熟悉了登入游戏后那短暂的五感剥离时间。
离开登入空间后，五感被还回，周遭一切都有了实感。只是那感觉并不好，因为他所在的空间狂风大作，被吹起的沙土砸在他身上，扎得人生疼。
“这什么破地方啊……呸呸呸！”
艾瑟的声音混在风里，从不远处传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估计是被呛进了沙子，呸了好一阵才消停。
叶绯努力睁开眼，但才刚眯开眼睛，就有风沙使劲往他眼里灌。
叶绯眼睛一痛，哀嚎一声。
“怎么了？”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叶绯被他往回带了带，简泠西顺势抬手，用自己的外套替他挡去一部分风沙。
“谢谢小蛇。”
叶绯揉揉眼睛，来不及管跑进眼里的那颗小沙子，先提醒队友道：
“咱们现在在外面，得进乌托邦！不然会被这恶劣天气耗死！”
叶绯喊了一句。
周边很快有人回应：
“眼睛都睁不开，上哪去找乌托邦啊！！”
“妹妹，给我开个视角共享！”
说完，叶绯躲进了简泠西的怀里，得到了暂时的安宁。
“好！”任花颜听见了他的话，第三视角共享很快到来。
叶绯立刻以上帝视角看清了周围一切，他见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处荒原，荒原内部沙暴汹涌，而他们正处在沙暴的正中心。
不过……
叶绯又揉揉眼睛。
他左眼刚刚进了沙子，很痛，一时还睁不开，眼泪直流。他只能用右眼，努力去看他们不远处几个正向他们移动的小黑点。
“有人过来了！不知道什么人，先戒备！”
“医生先生，是医生先生吗？！”
叶绯的声音和另一端传来的呼唤声叠在了一起。
叶绯愣了一下，借助第三视角拉近看了一眼，那声音果然出自靠近他们的那一行人。
那是一小队探险队模样的家伙，他们身上穿着全套的防风服，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至于他们的身份，叶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毕竟那一声声的“医生先生”，就有够明显。
“我们是诺亚先生派来接你们的！我们是乌托邦的人，请您相信我们！”
“我信！我信！”
叶绯完全没有要怀疑的意思，他还高兴地冲那边几人挥了挥手。
为表礼貌，探险队中领头的大哥也冲他们挥了挥手，而后，他示意自己身后的同伴们靠近，自己取下了身上巨大的双肩包。
“诺亚先生说，不知道医生会带几个朋友，所以我们准备了十套护具，现在看来，是够用的。”
说着，那人从自己的包里掏出宽大的放风外套和防护面具，分给几人，而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示意他们牵住各自腰上的绳子，顺着绳子的方向往回走就好。
天知道叶绯有多感动。
在陌生的地方被熟人雪中送炭的感觉可真不错。
只是他眼睛里的沙子还是没有弄出来，左眼完全睁不开，稍微一动就直流眼泪，难受得很。好在他刚从任花颜的异能中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的位置离乌托邦并不近，走回去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
叶绯想跟他们聊会儿天，但现在他们都带着防护面罩，而且身边还有别人，想说话并不方便。因此，叶绯简单考虑了一下，还是在玩家手环的聊天房里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在这个副本内，小队聊天的全部功能都是开放的，在语音通话播出后，叶绯看见前面被沙暴遮掩的画面中亮起了几道蓝色光屏，神奇小队众人也陆陆续续点进了通话。
“好消息，这是六人本，游戏内只有咱们，不用打PVP咯。”
叶绯语气轻松。
“听见了听见了，但估计也不轻松。”
秦璟应道。
“S本很难轻松的吧？”
艾瑟依旧咋咋呼呼。
听见这话，叶绯笑了两声，原本想简单发表一下意见，但很快，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刚才玩家录入的时候，我听小布丁排名升了？”
“是哦。”秦璟也反应过来：
“之前是一六零吧？现在零六零了，一下子升了一百名，够牛啊。”
“是很牛，恭喜，一会儿让诺亚请你吃顿好的。”
叶绯乐呵呵道，他可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真的吗？那多不好意思。”
周正宁笑得憨，顿了顿，他又问：
“对了叶老师，现在咱们这是在哪啊，乌托邦又是什么？可以讲讲这个副本的背景吗？”
“当然。”
在他说出这句后，小队聊天房内安静了下来，还真给叶绯一种上课的感觉。
他清清嗓子：
“这个副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三一三九年左右。咱们大家应该都知道正统人类和异能者那场战争的结局吧？战争最后是以核武器终结的，但核武却带来了新的灾难。
“在烈阳军团率先投掷核武之后，其他势力也纷纷效仿，结果就是各大陆差点被夷为平地，人祸结束天灾来临，到处都是极端天气和自然灾害，压迫着人们的生存空间。
“这是核武轰炸过后最初那几年，虽然说现在蜂巢的天气也挺恶劣的，但那已经是星球自我疗愈过几十年后的结果了，这里的状况，比蜂巢还要差得多。”
“而咱们现在要去的乌托邦，就是一处类似避难所的地方，那是诺亚和几个强大异能者共同建立的新家园。”
“提问。”
在叶绯讲完之后，好学的布丁同学第一个发问：
“核武不是正统人类用来对付异能者的吗？那为什么咱们还没被灭绝啊？”
“傻瓜蛋子。”叶绯被他这问题乐得不行：
“谁以前还不是普通人啊？核武只能消灭异能者，却不能消灭α病毒啊。不过……”
叶绯顿了顿：
“在核武轰炸过后，也确实有异能者幸存，并且躲过了强烈辐射带来的后遗症。”
“嗯？为什么，因为异能？”
秦璟有点意外，她以前没听过这种说法。
“是因为一个人。”
“谁？”
“楚暮沉。”
“楚医生？？”听见熟悉的名字，周正宁有些意外。
而秦璟沉默片刻：
“楚暮沉，我记得，是欧蓝星的军医？”
“是，他的异能是群体疗愈类，他能用自己一分钟的生命，来换取被治愈者拥有一分钟的加速痊愈时间。最初的轰炸过后，是楚暮沉用自己剩余的全部寿命，挽救回了一批幸存异能者，并且帮他们处理了身上的辐射后遗症，给了他们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求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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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天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也正是那是，探险队带着他们回到了乌托邦，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也就这样被带过了。
乌托邦外围有一圈半圆形的防护罩保护，在他们接近后，里面的人打开防护罩，将他们接了进来。
叶绯的眼睛还在痛，现在他戴着防护面具，也揉不了眼睛，只能用仅剩的右眼看看眼前的情形。
“医生，是医生对吗？你终于来了。”
叶绯睁眼的时候，正看见诺亚双手握着周正宁的手腕，和他亲切交流。吓得周正宁赶紧摘了防护面罩，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是，又指指叶绯的方向。
诺亚有点茫然地看了过来。
诺亚留着一头浅栗色的卷发，他模样白净，眉眼深邃又温柔，左眼上架了一片单片眼镜。
此时他望向叶绯，茫然地眨眨眼睛，很快小跑过来，像刚才牵周正宁一样，牵住了叶绯的手腕，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久不见，医生，这些是你的新朋友吗？我经常听他们说起你们，现在终于见到了。”
“好久不见，诺亚。”
乌托邦的防护罩挡住了外面的风沙，叶绯摘了自己的防护面罩。
只是他左眼的沙子还没出来，还是一动就痛，整个眼睛都红了，眼泪打湿了睫毛，把诺亚吓了一跳。
“你眼睛怎么了？”诺亚有些担忧。
“没事没事，进沙子了。”
叶绯摆摆手，有些尴尬。
而在他开口时，他耳边也同时响起一道系统提示：
【诺亚是乌托邦的主心骨，这里的一切因他而存在，若他出现意外，乌托邦也将不复存在。】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企图将他和他保护着的一切拖入风暴之中】
【任务发布】
【乌托邦的主人诺亚将在五天内遭遇不测，请各位玩家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为他规避一切危险】
【五天内，若诺亚死亡，则视作游戏失败】
【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第181章 诺亚-[02]
听见系统发布的任务, 叶绯再看眼前笑着的诺亚，微微一愣。
而诺亚并没有注意他的异样，他只说：
“外面风沙确实很大, 最近这边一直有沙暴预警, 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说着，他放开了叶绯的手，回头看了看叶绯身边站着的朋友们, 眼睛里的光挡也挡不住，似乎很高兴的模样：
“这些就是医生的新朋友们啊？”
叶绯点点头, 为他简单介绍道：
“刚你认错的那个是我们小布丁, 周正宁。”
诺亚眨眨眼睛，过去重新握住了周正宁的手：
“抱歉啊, 你好。”
“你好你好。”周正宁连忙点头，抬眼时却发现诺亚正认真望着他。
片刻, 诺亚弯起眼睛：
“剔透的宝石之心永在阳光之下。”
“？”
周正宁有些茫然，下意识看了叶绯一眼。
叶绯只冲他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旁边那个是我们妹妹，任花颜。”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诺亚又高高兴兴双手握住她的手，顿了顿，他像刚才在周正宁面前一样, 没头没尾地同她说了一句：
“你等的人会回来的。”
任花颜微微一怔。
“小猫咪，艾瑟。”
“别害怕孤单和长大。”
“战神小姐, 秦璟。”
“经年执念终会得偿所愿。”
诺亚跟每个人打了招呼，还各附加了一句他们听不太懂的话。
最后, 叶绯看看自己身边的简泠西：
“小蛇, 简泠西。”
“你好。”
诺亚抬眸看着他, 却并没有和他握手。
他只冲简泠西眨了眨眼，并没有再说什么。
而简泠西也不怎么在意，点点头，回应一句：
“你好。”
听他们的交流这样简短，叶绯努力睁着自己完好的那只眼睛，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
他狐疑道：
“你们……”
“哎呀哎呀，其实我也有新朋友想介绍给医生，但他临时有点事情，不在这里，只能晚点再介绍你们认识。说起来，我给医生你们安排好住处了，我带你们去！”
但叶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诺亚打断了。
诺亚像是有点紧张，打定主意要撇开叶绯的注意力，因此慌里慌张地说了一长串话，就想把叶绯往别处引。
这就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
但叶绯也很配合地没有再开口质疑，他只是回头看了简泠西一眼，冲他微一挑眉，表示询问。
简泠西倒是坦荡，他弯起眼睛，冲叶绯笑了笑。
诺亚带着他往住处走，路上，周正宁和秦璟慢慢凑到他身边，问：
“叶老师，刚才诺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叶绯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测道：
“那是他送你们的礼物。”
“礼物？”秦璟挑眉。
一句祝福？？
叶绯点点头，故意卖足了关子，才解释道：
“他的异能叫做碎片之眼，简单来讲，就是预知未来。不过预知的内容不会很具象，通常都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他告诉你们的部分应该已经尽量通俗化了，如果还是不太懂的话，就自己猜一猜吧。”
“这么牛？？”
周正宁人傻了。
预知未来？这真的是人类能够拥有的能力？
周正宁下意识看了一眼秦璟，试图找点共鸣，但秦璟一副皱紧眉思索的模样，似乎跟他不在一个频道。
叶绯看看他们，又自己往简泠西身边挪了两步。
他压低声音问：
“怎么，你连诺亚也认识啊？又跟他在这蒙我呢？不过这次演技有点拙劣，怎么就你没有小礼物。”
“没有。”
简泠西倒没有隐瞒。
他只是笑了一下：
“是我不喜欢听这些。”
“哦？”
“未来并不是听过只言片语就能改变的，如果结局不是自己所期待的，说不定还会消磨目前拥有的勇气。与其这样，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不是吗？”
“也是。”
叶绯吹了声口哨，以示赞同。
事实上，他的想法跟简泠西是一样的，无论是之前就认识的拥有预知能力的诺亚，还是后来被移植了预知能力的自己，叶绯从来都没有通过外力去窥探过自己的未来。
他对于自己的未来并没有抱有太多期待，当然，预知的结果可能给他惊喜，也可能是他意料之外的其他结局，但无论是什么，他都不关心。
毕竟，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总会知道的。
就像简泠西说有些东西不告诉他是为他好，那他就信。
叶绯没再多问，他跟在诺亚身后，由他带着走。
路上，叶绯仔细观察了一番乌托邦内部。
这里乍一眼看去，有点像简化版的伊甸园。只是伊甸园有高楼有车流，这里就只有一些临时搭建的房屋建筑，看着要比伊甸园破败不少。
不过伊甸园如今的模样已经是高速发展了三十年的结果了，乌托邦不过刚刚建立，一切也才初具雏形。虽然没有多富裕多智能，但在这个年代，乌托邦作为一个躲避天灾的避难所，已经足够了。
乌托邦的防护罩是半透明的，抬头看去，防护罩外的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土色，那是外面沙暴未停歇的模样。
狂风裹挟着尘沙扑来，似乎试图将人类最后的防护也掀开。
叶绯略微有些出神。
“你们的游戏任务是什么啊？需要我介绍游戏背景吗？”
前面，诺亚边往前走，边回头问了他们一句。
说完，他也没等身后人回答，就自顾自道：
“这里叫做乌托邦，是我和我的好朋友们一起创建的。你们刚才来时应该也看见了，外面环境很恶劣，但乌托邦能最大程度地隔绝辐射净化空气防护灾害。我们一直尽可能多的接纳避难人群，也一直想扩大乌托邦的面积，在恶劣环境中寻求人类的新家园。”
他像个小导游，走哪讲哪。
路上，叶绯看见乌托邦中央的小广场上，聚集了很多像刚才接他们进来的那支“探险队”一般的人。他们穿着全套防护装备，整装待发。
“他们是要去干什么啊？”
周正宁也注意到了，他问。
诺亚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
“他们啊，他们是我们乌托邦的‘探险者’，一般是由年轻人担任的。他们负责出门寻找可用资源、或者去外界联系受灾人群，把他们接过来这样。”
“哦……”周正宁点点头。
而后，他突然想到了某些事情，于是试探着问：
“那诺亚先生，乌托邦接纳的都是异能者，还是……”
同样是人类在恶劣环境下的生存空间，由普通人带领的伊甸园会尽可能多的照顾普通人的利益，而将异能者安排在边缘或防护罩外。
那乌托邦是由异能者做主，是不是……
“异能者和普通人？”
诺亚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摇摇头：
“我们不分这个，都是人类，分什么小群体呢。你别看前面几十年的冲突和战争，就以为异能者和普通人当真就水火不容无法共存。我们在这相处得很好的，如果一定要说区别的话……异能者们能力强，所以‘探险者’里，异能者就占大多数，而身体素质没那么强的普通人，也会负责其他的内部工作，比如烹饪、制作必需品，还有处理资源这样。”
诺亚说着说着，大概是觉得没意思，就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身后的新朋友们，一边讲，一边倒着往前走。
叶绯看着他的危险行为，眉心一跳：
“你悠着点。”
“没事啦……啊！”
诺亚摆摆手，刚准备说没事，结果话音未落，他脚底就一滑，差点朝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好在秦璟反应够快，在他摔之前一把扶住了他。
秦璟还顺带往地上扫了一眼。
地面上摆了一块石头，如果诺亚刚真摔倒，那石头九成九要撞到他的后脑。
诺亚不知道游戏任务，但刚才的系统通报他们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游戏系统说，诺亚在未来五日内会遭遇不测，他们要负责保护好他，诺亚平安度过这五天，就算游戏胜利，反之失败。
但游戏系统并没有明确它对于“不测”的定义，就说明危险可能来自四面八方，比如路上这块不起眼的石头。
“谢谢，不好意思啊。”
诺亚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拍拍胸口：
“我这人有一点点倒霉。”
“哎，不要传播不实信息啊。”
后面的叶绯出声道：
“你明明是特别倒霉。”
叶绯这话说出来，听得神奇小队其他人心里一咯噔。
而就在那时，一旁的任花颜突然喊了一句：
“小心！”
秦璟眉心一跳，下意识拉了诺亚一把，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下一秒，“啪”一声，诺亚刚才站着的位置砸下来一个花盆。
叶绯抬头看了一眼，路边小楼房的二层窗户被人推开，一个小姑娘探出头来：
“抱歉诺亚先生，没伤到吧？”
“没事，下次小心点哦。”
诺亚笑眯眯摆摆手，并不在意。
他看向秦璟：
“谢谢秦小姐又帮了我一次。”
“没关系，应该的。”
秦璟吓了一身冷汗。
果然倒霉。
她惊魂未定地确认了一下周边再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物品，这才放开诺亚，让他继续走，但就算如此，她也不敢离诺亚太远，她一直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以防再出现什么突发情况。
事实证明，秦璟的贴身保护是很明智的。
因为就在诺亚带他们去住处的这短短一段路，他们就遇见了摔倒、高空坠物、自行车祸、厨房爆炸等四种危机。
到最后，连诺亚都迷惑了。
他摸摸自己的头发，眼里有些茫然：
“以前也没这样啊，今天怎么格外倒霉呢。”
“你的正常发挥而已啦。”
叶绯一路上都没怎么出声，他正苦于左眼里迟迟弄不出去的小沙粒。
他眼睛又痒又痛，持续了一路，到现在眼睛都红肿了，沙粒却还是顽强地不肯走。
那时候诺亚已经带他们到了房间门口，他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和自己在一起，叶绯的屋子就在诺亚隔壁。
叶绯受不了了，他拿了钥匙就开门飞奔进去，试图找水洗眼睛。但叶绯遗漏了一件事，他忘记了现在四舍五入等于末世，直供水早就没有了。
找了一圈，叶绯自暴自弃地躺在了床上。
沙子磨眼睛的感觉也太煎熬了。
反正也弄不出来了，他在想，自己直接把这眼珠子挖出来是不是还能少痛一点，虽然血腥残忍，但有效。
这不是在开玩笑，叶绯对自己向来下得了狠手，他真的算起了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他甚至从房间里面找见了一把小刀。
但就在他把小刀握在手里准备行动时，他的房间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叶绯愣了一下，直接走过去开了门，甚至忘了收好自己手里的刀。
结果一开门，他先看见一片暗红的衣角。
他愣了一下，抬眼看去。
“……你怎么来了？”
简泠西。

第182章 诺亚-[03]
叶绯也不知道简泠西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找他, 他是最先溜的，现在他看走廊里已经没人了，估计大家都已经各自回房间休整了。
“怎么了？找我有事啊。”
叶绯往后面让了一步, 把手里的刀往身后藏了藏。
简泠西微一挑眉, 没说什么。
他只问：
“我看叶老师你眼睛一直在痛，所以过来看一眼。”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叶绯睁着眼睛说瞎话。
“是吗？”
简泠西声音微微沉了一些, 听得叶绯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随后，他就听他问：
“手里拿的什么？”
听见这话, 叶绯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像个干了坏事被家长发现的小朋友。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 往后退了两步，但简泠西不打算放过他, 他直接拉住叶绯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身后拽了出来。
一把小刀。
简泠西皱起眉, 垂眸看着叶绯。
叶绯也睁眼看他，但他左眼睁开没几秒，就被阵阵刺痛逼得不得不闭上，生理性的眼泪沾湿了睫毛，从眼眶滑落。
他听见简泠西似乎叹了口气。
随后，他的手被简泠西握住，那人直接把刀从他手里抽出来, 随手丢到了地上，又孩子气似的一脚踢开。
他什么话也没说, 只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小瓶装的水，递给叶绯。
叶绯握着那沉甸甸的小水瓶, 愣了一下：
“你从哪弄的？”
手里的水瓶还是新的, 没被打开过, 上面还画着伊甸园的标识。
“带的。”
简泠西似乎不太高兴，但还是解释道：
“乌托邦水资源紧缺，我怕你有用，带了一些。”
“……”
叶绯下意识想看看他，但一睁眼，又被痛了回去。
见他这样，简泠西有点无奈，催促道：
“去冲一冲。”
“……哦。”
叶绯莫名有些晕乎乎的。
他自己去一边，用清水洗洗眼睛。他也不知道那粒可恶的沙子出去没有，但洗过之后，他感觉眼睛似乎没刚才那么疼了。
手里的水还剩小半瓶，叶绯不想继续浪费，他拧好瓶盖，过去还给简泠西。
但简泠西没接，他只问：
“好了吗？”
“还一点疼，但多半没事了。”
叶绯乖乖答。
简泠西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去床边：
“你坐下，我看看。”
“嗯？”
“坐下。”
简泠西语气沉了一点。
叶绯立马乖乖坐在了床边。
而简泠西靠近几步，抬手轻轻捧起他的脸。
在他冰凉指尖触碰上来的时候，叶绯微微一颤，但很快就适应了，也并没有躲。
他抬眸看着简泠西，看他轻轻皱起眉，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他问：
“刚才要是我不来，你拿刀想干什么？”
简泠西一手托着他的脸颊，另一只手轻轻碰上了他左眼靠下的位置。
叶绯刚才一路都在揉眼睛，到现在，眼睛倒是已经消肿了，但眼里还有不少血丝，眼眶也红了一圈。
其实，不用问，简泠西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沙子进了眼睛，揉不出来也找不见水，与其让它一直痛下去，还不如上刀子，还快一些，反正不一会儿就会重新长出来。
这是叶绯一贯的风格，他总是在担心别人照顾别人，对自己却永远简单粗暴，好像能用伤害自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一样。
反正他有绝对治愈，死了算赚的，没死也不亏，这是他有点病态的处事方式。
简泠西原本还以为，有自己在他身边，叶绯会稍微改一点。
但现在看来，那只是他的错觉，叶绯还是叶绯，完全没有变。
“别纠结了，痛一下而已，很快就能好。”
叶绯怕他不信，还补充道：
“比那更严重的伤我受过一箩筐，这种程度不算什么。”
事实的确如此，白塔实验室的五年可不是白待的，叶绯尝试过各种各样常人想都想不到的残忍实验，比起那些，剜一只眼睛就像是在闹着玩。
可能别人看来，因为一粒沙子做出这种选择实在有点小题大做，但对叶绯来说，这却是在这种情况下最快速简单的解决办法。
“痛一下也是痛，所有以伤害自己为前提的解决办法，都是最差劲的办法。”
简泠西却并不认同他的行为，他的语气有些重：
“因为受过更重的伤，所以用程度相对来说较轻的方式伤害自己没什么问题。因为你不会死，所以拿你的命去换别人就是赚的。这就是你的流氓逻辑？”
“……”
叶绯没敢说话。
这是什么情况？
他这可能好像大概……是在被教训吗？
“伤害自己去救人也就算了，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但这种事情你也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解决吗？叶绯，你遇见事情问我一句，很难吗？”
简泠西轻轻吹了一下他的眼睛：
“我等在等你找我，没等到，所以自己过来了，却看你拿着刀。叶绯，你问问我，问我有没有清水，或者问我能不能帮你处理一下眼睛，是很难的事吗？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不想欠我，所以不想找我帮忙？”
“……不是啦。”
叶绯也没想到简泠西能联想到这里。
“那是你不够信任我，还是说我在你那里，连一把刀都比不上？等以后我离开了，我在你这里，也还是一个不够重要、所以可以被随随便便忘记的人对吗？”
简泠西的语气并没有带多少情绪，但落在叶绯耳朵里，就是像把小刀一样一下一下在扎他的心。
“叶绯。”
简泠西用指腹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颊，他垂眸看着他，认真道：
“别对我这么残忍。”
“我知道死亡对你来说很重要，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拦你。但除此之外，我不想看你伤害自己，更不想看见你用自己的蠢办法救人。你不擅长战斗，所以，需要你献祭自己才能救的人，我去救。需要你流血牺牲才能解决的问题，我来解决。你身边有想伤害你的人，我去杀。但我需要你主动给我这个机会。”
简泠西小时候曾经亲手把刀插进过叶绯的脖颈，那时候他眼睛看不见，所以，那次是叶绯自己握着他的手，找到了最合适的下刀点。
他知道叶绯不会死，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得叶绯这种牺牲自己去换别人生路的行为是明智的。
那时候他在想，如果有机会再见，他一定要把这个傻子纠正过来。
但后来他发现，叶绯不仅会献祭自己浇灌别的花朵，还会抽自己的血做成特效药，一箱一箱给别人送。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他真想阻止这个蠢蛋。
但后来他长大了，他不阻止叶绯做自己想做的事，只希望那不以他伤害自己为代价。
“我疼。”
许久，简泠西叹了口气，重复道：
“叶绯，我会疼。”
短暂的沉默后，他没再说话，只垂下手离开了房间，只留叶绯一个人坐在床边不知所措。
他听过简泠西的话，多少有点茫然。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用自己去救别人是绝对正确的，从来没人告诉他这不对。
因为他不会死，所以他永远是第一个被推向危险的人。
他讨厌别人因为他不会死而觉得他牺牲是理所当然的那种态度，却从来不觉得这件事情本质上有什么不对。
因为在他这里，他受伤威胁不到生命还很快能好，所以替别人挡枪是赚的，遇见危险他想的也永远不是怎样躲开，而是“我替你挡”。
在他这里，他的血用处很多，所以抽血制药救人是赚的，送出去多少都无所谓。
在他这里，他不会死，所以拿命去换别人是赚的，就算身边围着一群想要他命的狼崽，他也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最脆弱的侧颈露在他们的尖牙下。
他这样活了一百多年了。
但现在，简泠西告诉他这是错的。
叶绯后知后觉地眨眨眼。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左眼。
他耳边全是简泠西离开前留下的那一句：
“叶绯，我会疼。”
叶绯轻轻抿了下唇。
晚点的时候，诺亚挨个敲了他们的门，说要带他们去吃点东西。
秦璟怕他乱跑再出事，所以和任花颜周正宁一起把他护成一个三角形，以保他不会出任何差错。诺亚一开始被吓了一跳，但他只以为这是新朋友们的热情，所以并没有拒绝。
所以，诺亚老板带着四个小保镖走在路上，气派很足，而叶绯跟在他们后面，总有些心不在焉。
没过一会儿，大概是秦璟看他有点怪，所以故意慢了几步凑到他身边：
“你眼睛好了？”
“嗯。”
叶绯点点头。
“简泠西和猫崽怎么没跟来？我怎么看他不高兴的样子？你们吵架了？”
“？”
叶绯觉得离谱，他笑了两声：
“小高小姐，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们俩啊？”
“我急啊。”
“你急什么啊？”
叶绯觉得好笑。
“当然是急你那不开窍的脑瓜啊。”
秦璟语气几乎有些恶狠狠。
她刚准备和叶绯说点什么，但还没开口，她突然听前面的诺亚“哎”了一声。
她条件反射地以为那个倒霉蛋又遇见什么危险了，刚准备冲过去救人，但很快就发现前面并没有什么突发状况。
只有一个略显眼熟的人。
那人刚从街道另一边走来，那是个中年男人，留着胡子，面相略显精明。
而看见他，叶绯却是心里一惊。
也就是那时，他看见诺亚很高兴地在冲他招手：
“医生！快来，给你介绍我的新朋友。”
新朋友……？
叶绯微微眯起眼，隔着人群，对上了那人的视线。好巧不巧，那人也回望了过来，还冲他挑衅似的挑了挑眉。
“本来刚才就想介绍你们认识，可惜他之前不在，不过还是挺巧，咱们在这遇上了。”
诺亚却完全没有闻见他们之间的火药味。
他只高高兴兴拍拍那人的肩膀，介绍道：
“他叫言靳！”

第183章 诺亚-[04]
“……”
听见这个名字, 叶绯上下打量对方一眼，并没有什么表示。
不过很快，他注意到了诺亚期待的表情, 于是还是弯唇笑了一下, 冲他伸出手：
“你好，叶绯。”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言靳握住了叶绯的手, 而后，手上的力道稍稍用力, 像是某种示威。
……言靳。
这名字对于叶绯来说可并不陌生。
言靳, 死神组任期最久的一任组长，也是叶绯的老对头。他们明里暗里斗了很多年, 不过，自从五年前叶绯异能失控、被关进白塔实验室后, 就再没有听过言靳的消息了。等再出来已经是在游戏里，死神组已经没有了言靳的故事，有的全是王蛇简泠西。
说实话，死神特勤组塔纳托斯是个死伤率奇高的部门，一般组内成员更替无一例外都是因为死亡，叶绯以为言靳早死了，但没想到他居然能在这个地方见到他。
不过, 他是像简泠西一样，以玩家身份进来的？但他们刚才并没有在玩家录入时听见他的名字, 他也没再玩家排行榜上看见过言靳这两个字。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游客。
在陆展诚那里的时候，他们就遇见过一个从鎏金赌场被卷进游戏的小姑娘, 那是周正宁以前的邻居鹿幺幺。
现在看来, 言靳估计也是一样的情况。
叶绯松开了他的手。
他下意识想去找简泠西的身影, 毕竟简泠西显然要比他更了解这个人的情况，但他的目光在周边绕了一圈，没看见那个熟悉的人，他才意识到，简泠西刚刚没跟过来，他跟艾瑟都不在这里。
不过，虽然没找见简泠西，叶绯却瞥见了另一个人的表情。
他身边的秦璟皱紧了一双眉，正盯着言靳看，似乎有些诧异的模样。
“这就是你期待了很久的那位……要来做客的好朋友？”
言靳意味深长地看了叶绯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向诺亚。
诺亚完全没有注意他们之间的氛围，只是笑着点点头：
“是，是他。”
“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这位朋友呢，诺亚？”叶绯微一挑眉：
“你们怎么认识的呢？”
“因为才刚成为朋友不久，还没来得及和医生介绍。”
诺亚拍拍言靳的肩膀：
“他是前段时间才到乌托邦来的，言靳人很好，能力也很强，还帮我解决了很多问题。探险者就是他帮忙组建的。他超级厉害！乌托邦稀缺的资源他都能在外面找见，连水源净化他都有办法！”
诺亚毫不掩饰自己对言靳的欣赏，即便言靳是一个在真实时间线中完全没有出现过的人物，他也似乎完全不怀疑言靳的来历。
“那还真厉害。”
“是呀。”
听见叶绯夸了言靳，诺亚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他和言靳聊了两句，和他一起走向某个方向，而叶绯看着那两个人，眸色渐深。
他问身边的秦璟：
“怎么，小高小姐，发现什么不对劲了？”
“嗯？很明显吗？”秦璟有些意外。
叶绯轻笑一声：
“当然，你就差把‘这人有鬼’写在脸上了。”
“行吧。”秦璟点点头，压低声音：
“我在奇怪这个言靳是什么成分，是人是鬼啊。明明早在几年前，我就听说言靳这人死了啊。”
“死了？怎么死的？”叶绯微一挑眉。
“他们死神组的人还能怎么死？出任务死外边了呗。反正那一年塔纳托斯好像接了个什么任务，跑外边去了，现役成员死伤惨重，回来之后，简泠西参加了那个实验，出来后就成了死神组代号王蛇的新任首长。”
说到这，秦璟顿了顿：
“嘶，这事应该问简泠西啊，这人他比我熟，他怎么就没来呢，连猫崽都没来。”
“对啊，他去哪了？”
一提到简泠西，叶绯就想起前面他在自己房间里说的那句“我会疼”，连带着他的心脏都轻轻揪了一下。
而这句话问出口，秦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我哪会知道啊。”
“……”
叶绯拒绝和她再交流这个问题。
他们被诺亚带去了乌托邦的东区。
乌托邦的资源并不富裕，食材也是自给自足，做不了太多花样，通常是些简单的饭菜。这里的食物也并不需要花钱买，一般是后厨的人一次性做出来，分给大家一起吃，也就是俗称的大锅饭。
其实这样一看，乌托邦有当时黎明教会安全区的意思了，只不过黎明教会是帮扶难民，而乌托邦是大家一起协作，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
诺亚带着他们在东区领了饭菜，六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好巧不巧，叶绯和言靳刚好面对面。
那一瞬间，叶绯突然有点感慨。
毕竟他跟言靳得有个十多年没有这样和谐地一起吃过饭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俩属于远远瞥见一眼都要扭头走开，不想和对方呼吸同一片空气的程度。现在能让他们端着碗和和气气地坐一起吃午餐，还得是诺亚。
毕竟诺亚这家伙心思单纯又温柔，在他的认知里，对他好的就是好人，也从来不会往深想那些有的没的。
现在看来，叶绯和言靳短暂地达成了共识，有什么新仇旧恨，也不会在诺亚面前清算。
叶绯没去看对面的人，他沉默片刻，还在想他们在乌托邦的任务。
五天内保证诺亚的安全……
原本他以为他们需要对抗的是诺亚的倒霉体质和诺亚当年的结局，但现在看来，这个副本内的意外状况又多了一个言靳。
这样想着，叶绯抬眼望向诺亚，问：
“诺亚，未来几天你有事吗？”
诺亚想了想：
“没什么事，就待在乌托邦里，帮帮忙，筛查资源，安排住民之类的。说来今天我联系了外面的探险者，他们明天会送一批新的避难者回来来着，嗯，看来确实有的忙了。”
听见这话，叶绯沉默片刻，在心里默默算着日期。
很快，他点点头：
“行啊，那你看看我们这几个小朋友怎么样。”
叶绯用目光示意同一桌上的秦璟、周正宁、任花颜：
“我们这也是个顶个的厉害小孩，让他们跟着你呗，能帮上你不少忙。”
“？”
秦璟睁大眼睛看了过来。
虽然她知道自己需要保护诺亚的安全，但听见叶绯这么说，他还是有种自己被打包卖出去了的错觉。
“可以啊，那你们就跟着我咯。”
诺亚答应得十分爽快，只是停顿片刻，他突然灵魂发问：
“那医生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咳。”
叶绯原本喝粥呢，听见这话差点呛到。
他想当甩手掌柜的事情暴露了。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
“我负责看着他们。”
“嘁——”
小高小姐率先发出了不屑的嘘声。
“……”叶绯有点心虚，他避开了秦璟滚烫的视线，问诺亚：
“咱这有水吗？”
“哦，有。”
诺亚指指东区边角处一个小房间：
“那里可以领，是按照言靳先生的方法净化过的，虽然水质不算好，但对身体没有伤害，一人一天可以领一瓶。”
“好。”
叶绯放下筷子，从桌边站起身来。
而他才迈开半步，就听身后某个声音道：
“我一起去吧。”
叶绯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了言靳似笑非笑的视线。
看来，这位老朋友是有意要和他聊一聊。
叶绯眉梢轻挑，并没有说什么。
很快，言靳走到了他身边，叶绯回头看了一眼，那边桌上的人并没有注意他们这里，只有秦璟抬眸看过来一眼，又很快垂下眸子。
“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还是一点没变？”
言靳语气微妙。
他说叶绯没变，也不知道是指哪里。但叶绯抬头看了眼他胡子拉碴的沧桑模样，确信他说的是长相无疑。
他习惯性怼了回去：
“羡慕吗？”
“……”
言靳似乎翻了个白眼。
而叶绯乘胜追击：
“我听说你死了？恭喜重返人间啊言组长。”
“彼此彼此。”言靳凉凉地笑了一声：
“被关在地下室五年的吸血鬼终于见光了，还适应吗？”
“还不错，这不是认识了很多新的小朋友吗？不像言组长孤身一人。”
“孤身一人？”言靳跨进了东区的储水室，弯腰拎了一瓶水，在手里抛着玩：
“我可不是。”
“好，那说说吧，对诺亚有什么企图？”
“交朋友罢了，能有什么企图。”
叶绯也拎了一瓶，他看着手里水瓶上的标识：
“别跟我装，你不可能不知道诺亚是谁。在乌托邦套用伊甸园的管理模式、水源净化方式和稀缺资源也都是从伊甸园里照搬的吧，打这种信息差接近诺亚，你想干什么？”
“哦？”言靳笑了一声：
“我那么卑劣？什么叫打信息差？反正也是虚拟的游戏，我拿已知的信息换取利益有什么不对吗？再说了，我找资源净化水源，还不是为了乌托邦着想，我不是在救人吗，这不是你最愿意看见的吗，嗯？叶医生？”
这话听得叶绯发麻：
“谁说这些话都不奇怪，只有你言靳。”
他冷哼一声：
“毕竟我还没忘记言组长当初是怎么背刺我的，现在在这里你倒是想着救人了，你当我傻子？”
“嗯，你说的好像有道理。”
言靳笑了笑，张张口，似乎还准备说什么，但很快，他话音一顿，抬眸看向了某个方向。
而后，他语气极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叶绯微微一愣，下意识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看见的却只是东区排队领取餐盒的人们，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人。
他皱起眉，但等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言靳时，却发现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人，就这样在瞬息间凭空消失了。

第184章 诺亚-[05]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在了身边, 叶绯并不是很意外。
毕竟言靳的异能就很特殊，他能把自己同化成身边的自然元素，比如土地, 比如风。
这能力其实挺恐怖的, 毕竟你也不知道自己走哪会不会有双眼睛藏在树叶里土里风里凝视你。
但同样的，这能力也是绝佳的盯梢和逃跑神技。言靳可能干别的不行，但逃跑绝对是第一名, 这也是他能担任塔纳托斯组长职位那样久的原因。
叶绯抿抿唇，没多在意, 只最后瞥了一眼言靳消失的位置。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得知言靳异能时的惊喜感。
说来, 他刚跟言靳认识的时候，言靳还是个在街道角落里偷东西吃的小子。
那时候叶绯还不是医生联合会的会长, 他只是白塔一个普通的研究员。那时候他正去外围城区办点事，回去的路上就看见守卫军围着一个身上脏兮兮的少年, 不知道在干什么。
那时候叶绯还有一颗乐于助人的心，当然，如果换成现在，他看见那个画面，也一样会上去问询。
那边，守卫军不认得他，但认识他身上的白塔工牌, 因此对他还算客气。
在简单的询问后，他知道这个正挨打的小子原本是外围城区的住民, 后来觉醒了异能，按理来说他会在两周前的血检中被筛出异能者身份, 然后被送到伊甸园外的蜂巢生活, 但他的异能比较特殊, 他靠躲过了血检，也因此上了通缉名单，但守卫军始终抓不住他。
这小子一直靠异能流窜在外围城区，肚子饿了就靠异能偷点东西吃，给周边的居民造成了不少困扰。守卫军蹲了他很多天，今天才终于抓到他人。
那是叶绯第一次见言靳，那时候的言靳瘦得像个猴，浑身也脏兮兮的。
按理来说，他应该会被守卫军以扰乱伊甸园治安为名带去白塔监狱，或者直接被拎去蜂巢，但叶绯听守卫军讲了言靳用异能逃脱围捕的故事，十分好奇，所以他申请将言靳带回了白塔。
那时候，虽然他只是被方远和岑介圈养在白塔的工具人，但为了维持和平的假象，那两人平时对他还挺纵容的，要个人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把言靳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他问言靳的异能是什么，言靳并没有说话。
这小子戒备心很重，很久才憋出来一句：
“隐身。”
叶绯不是没见过隐身能力的异能者，但那些人的表现和言靳异能的呈现方式可不一样。
他把言靳留在了自己身边，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记录，叶绯才终于得出结论，言靳的异能并不是隐身，而是一种很特殊的、能将自己和身边的自然元素同化的能力。
这种能力太特殊也太少见了，叶绯刚得知时非常兴奋。
但言靳看起来却并没有特别高兴。
那个时候，言靳的话不多，性格比起现在也要阴郁很多。让叶绯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言靳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很冷，同样冰冷的是他的语气。
他问叶绯：
“我会被送到蜂巢去吗？我不想去那个地狱。”
“你救救我吧。”
“只要你让我留在这里，让我为你做什么都愿意。”
那个时候，异能者的地位还十分低下，他们会被严加看守，送去伊甸园外的世界。
不同于防护罩内四季如春的温和环境，蜂巢外天气恶劣，甚至还有残留的辐射物质，就像言靳说的，那是个地狱。
当时叶绯以为言靳不满的、想要抗争的是异能者所遭受的不公对待，所以他拍了拍言靳的肩膀，告诉他自己会改变这一切。
而他也如言靳所愿，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言靳的能力很特殊，也很有用。
叶绯多次向秩序守卫军上级举荐言靳，但因为言靳异能者的身份，他并没有得到太多关注。
好在，在叶绯的不断坚持下，言靳终于被白塔看见了，同样被提上议程的，还有“正视并且合理分配异能者”的概念。
原本白塔对异能者的考量是，觉得异能者能力特殊，有害伊甸园治安，所以需要管束。
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但不知怎么，后来白塔对于异能者的态度就变成了极端的一刀切，百分之九十九的异能者都会被赶到蜂巢无人问津的某个角落安家。有些人甚至是刚觉醒了异能就被带走，他们拥有了特殊能力，却连自己都不知道那能力是什么。
那年，白塔的医生联合会还没有后来的大整顿，白塔研究院、医生联合会、异能研究所还是独立的三个机构，并没有完成合并。
叶绯当时人在白塔研究院，里面的人多是一些没有感情的学术机器。医生联合会在当时的白塔五部中充当着和稀泥吃干饭的角色，没有什么话语权。
至于异能研究所，相比前两者就要出挑的多，那时异能研究所的主事者是一位有名的博士，在叶绯提出合理分配异能者的概念之后，他也带着异能研究所全员开始争取这一点，最终令白塔做出了让步。
他们开始有针对性地筛出一部分异能者，把他们穿插进白塔各部门中，让他们不用再像罪人一般被关在外面，而是用自己的能力在伊甸园创造价值，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
虽然这只是很小的一个尝试，但却代表了白塔对于异能者态度的巨大让步。
再后来，叶绯成了医生联合会的新任会长，还合并了白塔研究院和异能研究所，联合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在异能者权益的方向上努力着。
而那时，言靳也凭借自己的能力，在白塔得到了重用。
不过他的职位并不在秩序守卫军内部，似乎是某个更隐秘的方向，叶绯问过，但言靳以保密为由，没有告诉他。
那一年，叶绯和言靳还是朋友。
事实上，在被叶绯引荐入白塔之后，言靳和叶绯的关系就一直不错，虽然两个人都很忙，但偶尔还是会抽空聚一聚。叶绯会跟他讲自己对于异能者平权的愿望，也会倾听言靳的烦恼、在他遇见麻烦的时候帮忙解决。
叶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和言靳成为朋友。
可能因为言靳是他真正帮助过的第一位异能者，也可能是因为言靳说出“救救他”时，眼里的真诚与光。
叶绯相信自己能改善如今异能者们在伊甸园的境遇。
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以为言靳也同样相信。
直到后来，在医生联合会的努力下，叶绯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提出将异能者们接进伊甸园、给他们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权利的提议。
他们为此准备了很久，他们知道，蜂巢的异能者并不少，他们进入伊甸园势必会影响到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接下来是一场硬仗。
但叶绯心里知道谁会跟他唱反调，他也做好了应对的措施，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当时在秩序守卫军有了相当高地位的言靳。
叶绯一直以为，言靳是站在他这边的。这不仅因为言靳和他是朋友，更因为言靳自己就是个异能者，甚至也是压迫制度下的受害者。
可现在，曾经的受害者却站了出来，站在了压迫者的位置。
那次会议，医生联合会原本的目的是想让异能者拥有正常生活的权利，但在以言靳为首的反对派的强烈抗议下，最终，双方各退了一步。
伊甸园由目前的两个城区划为三个城区，异能者们可以进入伊甸园，但只能住在最外圈的边缘城区。边缘城区必须和外围城区分割，每天重兵把守，且必须设置宵禁。
这个结果，比起目前来说，似乎也是好的，但叶绯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因为在会议上，言靳以一个异能者的身份，提出了让叶绯心里发寒的一个概念。
那就是“异能失控”。
叶绯研究异能有一百多年了，一百多年，数以亿计的异能者中，从来没有谁的异能是会“失控”的。
但言靳却站在那里，面不改色地说着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情况，说着对于异能失控的猜测。
当时叶绯心都凉了半截，他身边异能研究院的同事们也一样愤怒，他们当场调出论文与数据报告，想证明言靳说的根本就是假话。
但他们的努力却被一句句轻飘飘的“你们又不是异能者，怎么知道异能者的异能会不会失控”给堵了回去。
而言靳是个异能者，他大方地分享出了自己的感受和猜想，甚至解决办法。他未雨绸缪有功，他变成了一个为了伊甸园安危而不顾自身的英雄。
说实话，一方有理有据，一方空口白话，谁都能听出谁更加可信。
但有些人只想信自己想信的部分。
言靳的猜测受到了白塔的高度重视，他们特地划了一批研究员，去研究所谓异能失控的可能性。而为了预防有可能到来的危机，他们推出了功能更加齐全的异能监测环，用来实时监测异能者的动向。
异能者们逃出了以前的牢笼，却套上了新的枷锁。
而叶绯清楚，事情远不止如此。
言靳做的一切，是亲手给白塔递了一把刀。
他并不只是轻飘飘编了一通谎话那么简单，他埋下了一颗炸.弹，从此之后，白塔要想压迫异能者，会变得更加简单。
“异能者可能失控”、“严加管束”、“我们都是为了普通人的安全”。这些话都是未来可能会出现的，甚至未来，要是有哪个异能者挡了谁的路碍了谁的眼，光明正大地铲除他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理由，只需要一句“异能失控”。
这像是一顶无可挑剔的帽子，盖下来就有理有据，甚至不给人争辩的余地。
这太可怕了。
那段时间，叶绯每一天都很焦虑。
他想不明白言靳为什么要这么做，想不明白成功逃生的人为什么要亲手堵了后来者的生路，想不明白自己有哪里对不起他，要遭受这种背刺。
叶绯想不通，他焦虑无法缓解，每天喝酒，却又灌不醉自己，最终只能待在房间里整夜整夜地抽烟。
他是真心实意信任言靳、把他当成朋友的。但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付出的感情变成了刀，千百倍地刺回了他自己身上。
从那之后，叶绯和言靳的友谊彻底宣告破裂，但他俩的恩怨还远远没有结束。
言靳似乎尝到了甜头，他开始变本加厉地在工作上联合其他人挤兑叶绯，后来，他成了白塔第六部 死神特勤组的组长，他的职位与叶绯相等，对他的针对也更加顺手更加肆无忌惮。
后来，谁都知道医生的会长和死神组长是死对头，这种对立情绪愈演愈烈，最终变成了医生联合会与死神特勤组两个部门的恩怨。只是当时，很少有人知道这深仇大恨从何而来。
叶绯对于原因也从不声张，毕竟那对于他来说是个惨痛的教训，他从中学会了很多事。
比如人与人之间不需要产生多少感情，谁也不知道哪天他会不会转过身捅你一刀。再比如，他还是会帮助别人，但只会帮他解决眼前的困境，不然你努力帮他挣脱泥潭爬到高处帮他拥有更好的生活，最后他还得反过来踩你一脚。
以至于，后来，叶绯帮过很多人，却再没和谁交过心。最多规劝一两句，至于以后对方变成什么样子都看他自己，反正跟他也没关系。
他该帮的帮了，再不会再刻意关注谁记住谁，只要忘得够快，未来再被帮助过的人捅刀子的时候，就不会太痛心。
叶绯自己的生存法则都是在各种惨痛的教训下总结出来的。
他的人生导师有很多，而言靳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个。
他至今记得言靳背刺他后和他说的那些话。
那时，叶绯去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而言靳给他的回应却是：
“我知道你想帮助异能者脱离困境，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好处？”
“我想要的不多，只想站在高处，再努力往上爬。以前和你待在一起是因为你是一块不错的垫脚石，但现在你对我没什么用了。”
“你说过，我的能力很特殊。但拥有特殊能力的不止我一个，要是那些人沾了你们破计划的光进入白塔，就都是我的竞争对手，他们动摇的，是我的利益和地位。”
“叶绯，我很认同你的理想，但那只是在它不触及我利益的情况下。但现在他碰到了我的蛋糕，所以，抱歉了，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得投反对一票。”
“我也只是异能者？我当然知道我是异能者，但我是个在白塔过得不错的异能者。至于外面那些在蜂巢的家伙过得有多惨，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关心他们有没有人权他们过得好不好？”
“过得不好的又不是我。”
“人不能只靠理想活，要靠利益，现实点吧。”
“叶绯，别太天真。”

第185章 诺亚-[06]
叶绯在白塔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争取平权, 而言靳在白塔的主要工作就是和他作对。
因为言靳算是白塔反对派那边唯一的异能者，所以在他刚站到叶绯对立面时，受到过反对派那帮老家伙的不少优待。那些老家伙巴望着言靳能够继续站在叶绯和医生联合会的对立面、一直压他们一头, 所以给了他不少帮扶, 言靳也不负他们所望，靠着那些帮衬越爬越高，和叶绯的关系也愈发恶劣。
现在, 叶绯也不知道言靳出现在这里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企图, 不过无论怎样他都管不着, 只要言靳不妨碍他的事，那他就可以把他当成一个不存在的陌生人。
叶绯一个人拎着水瓶回去, 回去时，诺亚看看他身旁, 愣了一下：
“言靳先生呢？”
“啊，他啊……”
叶绯能怎么说，他总也不能说言靳变成风飞走了。
因此他只道：
“他有点事，先走了。”
“哦。”诺亚点点头：
“他确实有很多事情忙。”
叶绯笑了笑，没接话。
他坐回原位，刚才远远看这几个小朋友好像聊得很开心的样子，于是他多问了一句：
“刚在聊什么？”
“在聊他们的异能。医生不是希望他们能留在乌托邦帮忙吗？这是你们的游戏任务吗？”
诺亚问, 但他也没执着于问题的答案，而是自己接了下去：
“所以我刚问了问, 才发现他们的能力都好特别。这个妹妹的精神探测能力可以覆盖很远，很适合为外出的探险者指引方向对吧！战神小姐和布丁先生可以加入保卫者, 都很厉害。”
诺亚把叶绯给他们起的爱称叫得十分顺口。
刚才诺亚给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乌托邦内部的人员分配, 其中最重要的两个组织就是探险者和保卫者。
说实话, 叶绯并不记得当初的乌托邦有这种还算完善的内部制度，但他记得刚才诺亚有说过，探险者是言靳帮忙组织的，所以基本可以确定乌托邦现在的状态和言靳有莫大的关系。
毕竟言靳在白塔待了不少年，伊甸园的制度他再清楚不过，乌托邦和伊甸园在某种程度上又那样相似，他拿伊甸园的经验去套在乌托邦身上，自然是适用的。
目前来看，这似乎是件好事。
“行，喜欢都给你了。”
叶绯大方得不行。
因此，在午餐结束后，诺亚高高兴兴带着几个新朋友去了保卫者的训练基地。
他把秦璟周正宁留在了基地，自己带着任花颜去了探险者那边适应能力。原本秦璟不想让诺亚落单，毕竟任花颜一个小姑娘也保不住他，所以想自己找个理由跟过去。但在她开口之前，叶绯拉住了他的衣袖，在他看过来时冲她摇了摇头。
诺亚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他带着任花颜离开了这里。
在他们走远之后，秦璟才微一挑眉：
“你就让他俩待在一起？诺亚那倒霉体质，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咱们可就都完蛋了。”
“问题不大。”叶绯却像是并不怎么在意。
他靠在旁边的围栏上，漫不经心地抛着手里的钥匙玩。
那是诺亚给他的训练基地武器库的钥匙。
“咱们在这个副本里遇见的最棘手的对手，不是诺亚的倒霉体质，也不是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言靳。”
“那是什么？”秦璟狐疑道。
叶绯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
“你知道乌托邦是怎么没的吗？”
“知道啊，诺亚死了。”
“怎么死的？”
“……”秦璟没答上来。
她虽然成绩不错，但上的终究是伊甸园正统人类编写的课本，课文里，自然不会着重叙述一个异能者是如何陨落的。
倒是一边的周正宁道：
“我记得游戏系统说过，说什么暗处的眼睛盯着他……是跟这个有关吗？”
“嗯哼。”
叶绯打了个响指：
“我刚才看了眼时间，咱们现在是在三一三九年的十一月二十九日。刚才诺亚说过，明天会有探险者接一批难民进入乌托邦，问题就出在那批难民里。那里面不仅有普通人，还有正统人类安插的特殊人手。”
“特殊？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秦璟皱起眉。
“我觉得是。”叶绯点点头。
他在手里转着钥匙，转身走向了后面的武器库：
“你看啊，在核灾难发生之后，异能者们有诺亚，建立起了乌托邦。而正统人类那边资源和防护都紧缺，前几年还能勉力维持，但在几年的持续消耗之下，他们的资源告急，自然就要打起别的主意。”
“嘶……”秦璟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等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从一开始，正统人类就是强势的那一方吧，无论是人口、资源、财富、储备，他们都占绝对优势才对啊，为什么到了末世，他们反倒不如一无所有的异能者了？而且，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诺亚是从哪里弄到乌托邦这种大型防护罩的？”
说着，她见叶绯打开了武器库的门。
入目是一间不小的仓库，里面的墙壁上挂着很多枪支弹药，地上也摞着不少箱子，看起来也都是武器一类的东西。
秦璟瞪大了眼睛，补充了一句：
“……还有这些东西？在这种环境下，他们从哪搞的？”
“好问题。”叶绯拉开武器库的门，扫了一眼，从里面挑出一把枪，给秦璟和周正宁点了点枪支上面的太阳标识，那是烈阳军团的标志。
“欧蓝星留的。”
叶绯把枪抛给周正宁，见周正宁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才继续道：
“核灾难并不是一朝形成的，在刚开始时，欧蓝星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因此将他能找见的所有资源和武器全部藏进了地库，并且用他当时能找见的防护力最强的装置，尽可能护住了一座小型城市，当然，那城市就是现在的乌托邦。后来，诺亚拿着他给的地址找到了这里，变成了如今的乌托邦主人。”
“等等，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秦璟有点被他弄晕了：
“欧蓝星……你们上个副本背景是哪年？”
“三一一五啊。”
“一五，三九，中间隔了二十四年。诺亚今年多大？有没有二十岁？还有，欧蓝星在核灾难中活下来了？他们什么关系？如果欧蓝星现在还活着，那他人在哪？”
秦璟这一串问题问出来，叶绯人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
“是哦。”叶绯点点头，连自己也有点茫然：
“你问的有道理。”
“所以欧蓝星和诺亚怎么认识的？”
“在我那儿认识的啊。”
“那你在哪？”
秦璟皱起眉：
“我一直疑惑一件事情，叶绯，在我们经历过的那些过去时间线中，你在哪？”
不知为何，在秦璟问出这话后，叶绯心里突然漫上一种源于未知的恐惧感。
秦璟问的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他抬起手，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指甲：
“我在……我应该在正统人类那边吧，岑介在哪，我就在哪。”
“这跟岑介又有什么关系？不是，你怎么还‘应该’啊？你自己在哪你都忘了？”
“我记不清啊。”
叶绯摇摇头，有些烦躁，对于岑介的问题，他也并不是很想多解释。
他陷入了无解的循环，但那么久前的记忆，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太多细节。
秦璟看他这个样子，心知自己估计是问了什么糟糕的问题，她摆摆手：
“算了，想不起来别想了，继续讲吧，刚说哪了来着，正统人类资源告急，所以打起了别的主意，他们想干什么？”
话题被引开了，叶绯明显轻松了很多。
他跳出了自己心里那个死胡同，顺着秦璟的话想了想，续上了刚才的话题：
“诺亚和乌托邦的名号越来越大，传到了正统人类那边，那时他们正为生存空间和资源发愁，所以就盯上了诺亚这里。
“当初核灾难受难最严重的地方，其实不是异能者这边，而是大陆中间，也就是正统人类的势力范围。因为，那些核武最开始确实是针对异能者才放出的，咱们这块地广，所以能够精准控制打击范围，可对一些面积小的地区来说，核武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理解。”秦璟点点头：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有人毁掉了自己的生存环境，但看最先使用核武的人却还安然无恙，他们会怎么想？所以他们抱着共沉沦的心态，假装不小心，往咱们这边也来了一轮轰炸。这哑巴亏有人肯定是吃不下的，所以礼尚往来，你炸我我炸你，这个世界也就被毁得差不多了。”
“……居然是这样。”
秦璟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从小在伊甸园接受的教育中，没人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听到的错误永远在异能者身上，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听过只言片语后，以为如今满目疮痍的世界都是拜异能者所赐，所以对于异能者的仇恨防备心理一年年叠加，最终到了如今这种接近病态的程度。
“所以呢，在自毁式的核灾难过后，正统人类那边的人力物力其实已经不如乌托邦充裕了，而当时正统人类的领导者也不是个东西，他想了个损招，就是杀了诺亚，将乌托邦占为己有。”
“哈？为什么？有那功夫为什么不直接跟诺亚谈合作？”
听见这个问题，叶绯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他们有身为正统人类的骄傲，虽然我不知道他们那骄傲是哪来的，但他们，才不屑和异能者合作。他们从来没把乌托邦和诺亚放在眼里，所以对他们来说，直接上手抢，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第186章 诺亚-[07]
“真不要脸啊 。”
秦璟骂了一句。
“是的呢。”叶绯点点头, 到现在才终于讲到了正题：
“所以，明天进入乌托邦的那批难民，里面会有来自正统人类的特殊人手, 他们会悄无声息地混入乌托邦, 目的可能是获取资源信息，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当然最可能的是暗杀诺亚, 所以，咱们不得不防。”
“所以诺亚就是死在他们手里？”
听见这个问题, 叶绯顿了顿, 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最终，他也只模糊道：
“算是吧。”
“这还有算是的？”
但秦璟下意识觉得这种问题她不该继续往深问, 因此也没再纠结，只摇摇头, 自己走到武器库里，挑了一把趁手的枪，又走到训练场边上，拨开枪支的安全卡扣，抬手扣下扳机。
“砰！”
对面的枪靶外圈被子弹击穿。
“牛啊。”
叶绯双手抱臂，冲周正宁扬起下巴：
“布丁来一个？”
“啊？”周正宁看看手里的枪：
“我不行吧？”
“试试嘛。”
周正宁迟疑地点点头。
他看看叶绯，又看看秦璟, 最终还是走到了秦璟旁边的位置，远远看着对面的靶子, 抬手举起了枪。
叶绯微一挑眉。
虽然周正宁看起来不是很自信，甚至还有点怕的样子, 但他举枪的手却稳。
“砰！”
又是一声枪响。
“我去。”
秦璟低叹了一句,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 自己翻进靶场，小跑着到对面，直接把对面的枪靶搬了过来。
“牛啊小黄毛。”
秦璟把枪靶往周正宁面前一摆，抬手拍拍靶面。
靶心正中红色的内圈嵌进一颗子弹。
“正中靶心！你以前练过？？”
“没有。我上哪练啊。”
周正宁看看秦璟搬过来的靶子，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枪，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那够可以的了，这就是天赋吗？”
秦璟感慨一句。
叶绯点点头：
“确实，我们小布丁手上有点准头的，在多练练，高低给你个神枪手的名头。”
周正宁若有所思地垂下眼，掂了掂自己手里的枪。
他现在看见这玩意，还是能想到自己在上个游戏副本里杀的那几个人。虽然经过叶绯和其他同伴的安慰，他心里对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实感了，但是现在，枪拿在手里，他依旧感觉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叶绯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之前我自己有私心，我想让我们小布丁一直保持单纯善良，所以一直不想让你成长。但我们小布丁是不是有点钻牛角尖，以为自己没用、拖后腿了？”
周正宁没有答话，叶绯轻笑一声：
“但现在我突然想通了，我发现成长和单纯善良并不冲突，就算面对过再残酷再惨痛的情况，只要你还维持本心，你就永远是你，不是吗？”
就像，在上个副本里，就算周正宁被迫经历了那么多，就算他被对手逼迫、杀了人、陷入自我怀疑，也依旧没有更改他的本性，在遇到危机情况时，他第一个反应还是救人。
连他的异能都变异了，连他的魔方都变成了反色，他的能力却依然与残忍和伤害无关。
“所以，别去想那些事了，往前看。枪支握在手里，并不只代表杀戮，还代表守护。”
叶绯揉揉周正宁的头：
“要我们小布丁真练成神枪手，我还要靠你保护诺亚，有信心吗？”
周正宁愣了一下。
他抬眼看着叶绯，而后轻轻抿唇。
他用力握紧手里的枪，郑重地点点头。
那天下午，他们三个人都泡在训练基地里。
说实话，射击这块，无论是叶绯还是秦璟，都教不了什么东西。毕竟叶绯的技能就没点在战斗这块，而秦璟擅长的是近战，枪支这方面她也就只是会用的程度，完全是个二半吊子，只能给周正宁简单讲讲枪支的构造和使用方法。
不过，虽然他们不是好老师，但小布丁可以自学成才。
他似乎真的对枪支与射击有某种超强天赋，无论什么枪，在秦璟演示过一遍后他都能无障碍使用，并且出枪奇准无比，十个靶子有九个都能击中靶心。
秦璟人都看傻了，她不信邪，专门给周正宁安排上了移动靶。
后来，事实证明，周正宁的天赋并不局限在固定靶，除了对于高速行动中的物体还欠缺一点计算与预判，他简直就是个目标捕捉机。
秦璟怀疑他有什么特殊技巧，因此特意问：
“你准头为什么那么好？有什么独门秘诀吗？”
周正宁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就……凭感觉呗。”
“这个回答真令人不爽。不是，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天赋呢？”
“以前？”周正宁憨憨傻笑，老实得不行：
“以前我也不敢摸枪啊……”
……阿这。
好像也是。
秦璟放弃了盘问秘诀，转而看向了基地中另一个大闲人。
叶绯那家伙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到旁边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刚才秦璟忙着看周正宁打枪顾不上他，现在闲下来了，她才有空去找叶绯的事。
“你干嘛呢？”
秦璟悄悄走到叶绯身后，突袭一句。
她这把叶绯吓得一哆嗦，叶绯看她一眼：
“没干什么啊。”
他才不会告诉秦璟自己是在想简泠西去哪了。
但小高小姐不需要他告诉：
“你在想简泠西？”
听见心里那个名字，叶绯又是一哆嗦。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没有的事，胡说什么呢，臭丫头。”
“……我觉得你有点问题，来，让秦大夫给你看看。”
他这幅模样落在秦璟眼里，就是个大写的做贼心虚。
她故意道：
“我猜猜啊，是不是跟人吵架了，人跑不见了，心里老想着他。明明想知道他去哪了去干什么了，但又因为一些有的没的原因，端着架子不愿意行动。不行动就算了，心里还别扭得不行，一闲下来啊，脑子里就全是他。”
“……”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秦大夫有两把刷子的。
叶绯别扭地看他一眼：
“怎么，你想说我有病？”
“确实有病。”
“什么？”
“你惨啦。”秦璟憋着笑：
“你坠入爱河啦。”
“？”
叶绯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
他原本想问秦璟在瞎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们的玩家手环就先发出一声响。
叶绯愣了一下，低头点开，发现来消息的是小队聊天房。
[任花颜：叶哥哥，特殊情况，我好像改变了副本轨迹。]
任花颜传递信息永远简单明了：
[任花颜：诺亚哥哥提到的将在明天到达乌托邦的那群难民，今天和探险者一起在沙暴中迷失了方向。但刚才我将第三视角开到最大，共享了探险者的队长，帮他们找见了正确的方向，并且规避了迷路的可能性。]
[任花颜：按照诺亚哥哥所说，我的能力减轻了他们寻路的负担，所以不久后他们就会到达乌托邦。]
[任花颜：会出现什么问题吗？]
任花颜一直和诺亚待在一起，她并没有听叶绯讲起历史相关，也不知道那批难民里藏着正统人类的特务。她只是怕自己改变了游戏设定，害怕蝴蝶效应牵扯到重要的事，因此多问了叶绯一句。
也幸亏她多问了一句。
“走，去找妹妹。”
叶绯让任花颜发了个定位，自己带着秦璟和周正宁赶过去。
他们必须要在那批难民进入乌托邦时锁定可疑目标，否则，万一错过，等难民们混在乌托邦原住民中，再筛查可疑人员，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们在训练基地呆了一下午，等出去之后叶绯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原本因为外面的沙暴，乌托邦内部就显得乌沉沉的，现在天色一暗，里面更是黑得不像样，只凭路边的灯光照亮。
任花颜发来的定位在乌托邦南侧，也就是他们今天从外面进入乌托邦的位置。
叶绯一路小跑过去，远远看见南侧入口还没打开，他才送了口气，放慢步子，打算慢慢晃过去。
但也就是那时，他在隔壁街道的路灯下看见了一个暗红色的身影。
在那抹红色出现的一瞬间，叶绯的目光就彻底被黏住了。
他很难形容那时的感觉，就像是被捏紧了的心脏突然重新恢复跳动，整个人从心脏麻到了指尖。
叶绯，我会疼。
虽然他们才分别不到半天，但叶绯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毕竟他已经一个人将简泠西那句话咀嚼了千百回。
“你干嘛？”
秦璟只发现旁边这人走着走着突然不动弹了。
她挑眉看过去，又顺着叶绯的目光看过去。
小高小姐的眼神写上了三分了然七分戏谑。
叶绯假装没看见她那怪怪表情：
“你们先去，人到了叫我。”
说完，他摆摆手，自己跑向了简泠西那边。
他想问问简泠西一下午去做什么了。
还想问问他是不是生气了，如果简泠西真的在因为下午的事情生气，他就道个歉，保证以后不会再像今天那样鲁莽地伤害自己了。
但一直等他走近，简泠西也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一直转头望着另一边，完全没有注意自己身边靠近的人。
直到叶绯接近，简泠西才似有所觉地扭头看过来，他那一瞬间的眼神很冷，带着点陌生的距离感与杀意。
这让叶绯有些微怔愣：
“怎么了？”
“……”看见是他，简泠西的目光柔和了些：
“没什么，有事吗？”
“啊，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下午去哪了。”
叶绯莫名其妙有些局促。
说实话，他有点后悔过来了，刚才也不知道是什么神秘力量占据了他的身体，让他跑过来对着简泠西问了这么一句蠢问题。
拜托，简泠西去哪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问啊？？
“……”叶绯真想打自己的嘴。
“你找我有事？”
简泠西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也没回答叶绯的问题。
“没……”
“嗯。”简泠西点点头：
“我有点私人问题要解决，游戏任务可能顾不上了，没关系吧？”
“你忙你的，无所谓。”
叶绯从头到脚都在尴尬，他纠结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但还没开口，就先听旁边传来一声：
“老大！”
艾瑟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蹲在了旁边的路灯上。
他跟简泠西对了个眼神，简泠西了然，抬步走向另一边的街道：
“先走了，你自己小心，有事找我。”
“啊……”
叶绯顿了顿，看着简泠西离开的背影，迟疑地点点头：
“……好。”

第187章 诺亚-[08]
他的目光跟着简泠西走远了, 自己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啊，话说这乌托邦也不大, 他怎么一下午都没有遇见简泠西？
哦, 因为他们一直泡在训练基地里……
嘶，简泠西在乌托邦能有什么事？
啧，简泠西有什么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这么在意干嘛。
不过看简泠西的态度，他应该不是在因为今天那件事生气吧？
听简泠西说话的语气和神情, 似乎和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好像又有哪里变了，不然为什么自己一来他就走了？
叶绯站在原地, 心里乱糟糟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过了一会儿,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突然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抱着头蹲在地上不动了。
“救命啊……”
什么啊。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什么时候开始被另一个人的行为打乱心情牵着鼻子走了。
这是什么啊，什么情况啊，他需要治疗吗？
你惨啦，你坠入爱河了。
秦璟的声音像是噩梦一样在叶绯身边绕了一圈又一圈, 还自带混响环绕效果。
不可能！
叶绯蹲在路灯下面，把脸埋在双膝间, 闷闷地哀嚎一句。
“你在这干什么呢？头被砸了？什么不可能？”
秦璟那噩梦般的声音又在叶绯身后响起，她像是有什么奇怪的雷达, 总能在叶绯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精准出现。
“没什么……”
叶绯默默理顺自己的头发, 从地上站起来,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简泠西呢？刚不是在这呢？”
“走了，他说他有事。”
“他在乌托邦能有什么事？怪怪，他不会是被你拒绝了生气了封心锁爱了，在故意躲你吧？”
秦璟随口来了这么一句，她没怎么在意，只说：
“妹妹用第三视角看那群难民快到乌托邦门口了，走吧，干正事。”
“哦哦。”
听见她前面那句话，叶绯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脑后，跟秦璟去了乌托邦入口那边。
刚才秦璟过来时和诺亚解释过，说他们过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因此现在叶绯来了，诺亚也不奇怪，只冲他笑笑，没说什么。
倒是叶绯有些意外诺亚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毕竟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参与。不过想一想，诺亚原本就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也就合理了。
叶绯没多在意，他自己往任花颜身边站了站，低声道：
“共享。”
任花颜点点头，下一秒，第三视角将叶绯覆盖，他眼前的画面变成了防护罩外呼啸的风沙，以及风沙间亮起的一盏盏正在行动的探照灯。
“他们还有多久能到？”
现在的环境不太合适开口，因此叶绯直接在任花颜的领域内用精神力同她交流。
任花颜愣了一下，但很快适应：
“十五分钟左右，他们离得不远了。”
“好。”叶绯点点头。
用最简洁的语言，将自己在下午和秦璟他们说的有关正统人类特务的信息转述给了任花颜，而后道：
“一会儿等那些难民进入，我会挑出有嫌疑的人选，到时候我需要你在他们身上留下精神光点，一天二十四小时追踪他们的行动轨迹，能做到吗？”
“可以。”任花颜点头。
“好。”叶绯揉了揉她的发顶。
自从他们离开陆展诚副本之后，任花颜从来没有放松对自己异能与精神力的训练。
叶绯之前说过，异能的强弱是固定的，但人的强弱不是，这一点在任花颜身上得到了极大体现。
在叶绯刚认识任花颜时就体验过她的异能，那时候她共享一个人都费力。后来在陆展诚副本，经过将近十天的特训，她的精神力有很大提升，异能范围变大，时间变长，共享人数也在增多。
而那之后，她没有一天落下过训练。后来，在黎明教会安全区时，她曾经被亚特兰斯强行侵占过精神力，那次虽然她留下了一点后遗症，但祸福相依，亚特兰斯过于纯粹的精神力痕迹，将任花颜的精神力纯度也提了一个档次，让她的提升速度比起以前快了不少。
到了现在，任花颜的异能范围甚至可以轻松覆盖整个乌托邦，对于领域的把控能力也极强，叶绯给她提的那些要求，并不算为难。
她微微皱起眉，专心为风沙中的探险者指引方向。
也的确如她猜测，十多分钟后，一队人影出现在乌托邦防护罩之外，旁边的人连忙打开了防护罩，一道开口缓缓在防护罩中出现，狂风裹着风沙倒灌进来，叶绯的头发和衣摆被撩起，他有了今早的教训，连忙先抬手挡住眼睛。
“叶哥哥，准备了。”
任花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好。”
在叶绯应下之后，他眼前第三视角拉近，画面越过前面带队的异能者，转向了他们身后的难民。
这些难民大多来自远方物资不充沛的小镇，或者深山中无所依靠报团取暖的人们。他们看着都是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脸上是紫外线晒出的伤疤，头发和衣服上都夹着黄沙。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很容易分辨出难民与特务。
毕竟，眼神和表情骗不了人，在人们终于脱离苦难进入了避风港后，他们的神情一定是放松的。而对于特务来说，他们终于进入了任务目标地点，就算他们的外表和行为装得再像，可是肢体语言与眼神中的紧绷和打量骗不了人。
“边上那个穿黄衣服的。”
“小男孩左边的大叔。”
“抱着包的长发女人。”
“……”
叶绯的视线在人群中不断穿梭。
探险者带回来的这批难民不少，粗略估计得有个三四百人，叶绯一个一个观察过去也花了不少时间，最终挑出来二三十个怀疑人选。
“结束了吗？要再看一遍吗叶哥哥？”
任花颜一边帮着身边人安排难民，一边在第三视角内问叶绯。
“结束了，不用，就这些人重点观察，等一会儿结束了，你把视角共享给小高和布丁，让他们一人盯几个。”
“收到。”
任花颜应下。
叶绯在旁边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等着任花颜撤回异能，但偶然间，他的视线扫过某处，突然愣了一下：
“等等。”
“嗯？”
“边上，有个脸上缠绷带的男人，看见了吗？”
“看见了。”
任花颜懂他，在叶绯问出这句后，她立马拉近视角，落到了叶绯说的那人跟前。
那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人，他很瘦，身上挂着脏兮兮的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完美的混入了一群难民中，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一定要说的话，就是那个年轻人头上缠了不少绷带，绷带上黏着一块一块的沙土。那些脏污和绷带一起掩住了那人的脸，完全看不清他的长相。
“刚咱们看过他？”叶绯有点不确定。
“看过的。”任花颜记得很清楚。
现在看，那人也没什么特别，他只是低着头垂着眼睛，在整理自己的衣服。他身上没有紧绷也没有打量，所以叶绯刚才可能真没太在意他。
但现在，他偶然那么远远扫过一眼，心里却莫名泛上点点心悸。
他也不知道那感觉从何而来，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通，他能做的也只有叮嘱任花颜，在那人身上多留了一个精神标记。
难民全部进入乌托邦，该标记的也标记好了，任花颜撤回了视角共享，转而去跟秦璟周正宁说明情况。叶绯带着自己几个小朋友，帮助乌托邦的工作人员安顿难民，分发物资。
三四百人安排起来可不是小工程，那时候已经挺晚了，等给难民们介绍完乌托邦、分好住处、发放食物，一切结束后，叶绯已经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秦璟还带着周正宁和任花颜去吃夜宵，那是年轻人的主场，叶绯不参与，他只一个人慢悠悠晃回了房间。
只不过在回去的路上，他又遇上一个好久不见的老熟人。
艾瑟从楼梯上跳下来，小跑着往外走，看样子是刚从房间里出来。
叶绯跟他擦肩而过，原本没想管，但忍了又忍，在他脑子做出决定之前，人已经先转头喊了一声：
“小黑猫？”
艾瑟脚步一顿，回头警惕地盯着他：
“干嘛？！”
“你要去干什么？”
叶绯眯起眼睛，双手抱臂靠在一边。
“我老大……”
艾瑟说了三个字，又突然顿住了。
他冲叶绯龇牙咧嘴：
“你问什么？跟你没关系！少问啦！”
“怎么，问一问都不行啊。”
“当然，老大说了，让我少跟你说话，反正，就不告诉你。”
“？”
叶绯气笑了。
而说完那话，艾瑟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转身一溜烟跑了，就留叶绯一个人站在原处。
他看艾瑟跑远了，自己耸耸肩，回了自己房间。
怪，怪死了。
这一个二个怎么都神神秘秘的。
难不成真像秦璟说的，简泠西是生气了所以躲着他？
不应该啊，小蛇哪有那么小心眼。
但虽然知道简泠西不会这样，叶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不太安稳。
那时候的他还没发现，以前的自己，可不会因为任何人变成这样。

第188章 诺亚-[09]
艾瑟的态度奇奇怪怪, 在跟他交流过后，毫不意外，叶绯晚上又睡不着了。
第二次了。
这是第二次为了简泠西的事失眠了, 叶绯真想大喊一声救命。
但这次, 困扰得他睡不着了的倒不是简泠西，而是与简泠西有关的自己。
叶绯觉得自己好奇怪，他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种状况。
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反反复复琢磨很久, 会因为他略显模糊的态度把影响到自己的心情，一颗心也变得起起伏伏。
而那个人, 只是个跟他认识并不算很久的小朋友。
想一想, 要是这样神神秘秘搞事消失大半天的是秦璟，叶绯都不会这么在意。
要是因为他伤害自己而跟他闹脾气说自己会疼的是欧蓝星, 叶绯估计早就听不下去顺带一脚踹过去了。
但偏偏那都是简泠西。
啊，要是凌在就好了。
以前, 叶绯遇见想不通的事情都会去问姐姐。凌总是会等在他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她好温柔，像是什么都知道，无论多奇怪的问题，她都能给叶绯回答。
好想她。
也好想问问她，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种他从没体会过的属于人类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呢。
叶绯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但好像，他是知道答案的。
你坠入爱河了。
秦璟开玩笑般的语气再次出现在他脑海中。
爱河？是喜欢吗？
不会吧。
叶绯对于爱情的理解其实并不是很深刻, 他只知道那是两个互相吸引的人在茫茫人海中找见对方，然后相伴一生的概念。
要怎样才能被吸引呢？以前叶绯想过, 大概是当那个人和你身任何人都不一样、比任何人都特殊的时候, 才能真正吸引另一颗心。
这样的话, 简泠西在叶绯这里，似乎确实是特殊的那一个。
甚至，简泠西给他的感觉有一点点像凌。
小时候，遇见不懂的问题，叶绯第一想法就是找凌。
而现在，无论遇见什么事，叶绯都能想到简泠西。
相似的并不是人，而是他们带给他的那种，被等待着被保护着的安心感。
是喜欢吗？
叶绯似乎能确定，但又想不太明白。
不过想通了又能如何呢，在他这里，这种感觉到底是不是喜欢，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因为无论如何，叶绯都不会改变自己的轨迹。他的生命漫长又孤独，他的故事里，不该牵扯另一个人。
叶绯也不记得那天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他睡得并不太安稳。牵扯到简泠西的夜晚总是这样，他的梦里总会出现一点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大概是真的有点喜欢简泠西，但目前来看，这种喜欢带给他的更多的似乎是负担，他不是很喜欢这种被别人支配心情的感觉。
叶绯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会拖泥带水，计划外的东西需要抛弃，反正他也不会谈恋爱，这份喜欢留着也没用，不如斩断它。
叶绯开始刻意不去想有关简泠西的事情。
而简泠西和艾瑟这几天也是神神秘秘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干什么。一开始叶绯还挺好奇想问问，但后来，他也不关心了。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任花颜那天一共在难民中留了二十九个精神标记，那是叶绯找见的疑似正统人类特务的人选。
这几天他们一直靠任花颜的异能观察那些人的动向，这些人前一两天还挺消停，但等到后面，其中有人开始有意无意地往乌托邦一些重要地区靠近，比如水资源净化站，比如守卫者训练基地，比如探险者总部。
叶绯一直注意着他们的行动，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完全没有人打诺亚的主意。
要说是诺亚不露面他们找不到机会，也完全说不通。
因为诺亚这家伙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还完全闲不下来，一天能绕乌托邦八圈，关键这家伙还出奇倒霉。
第一天，他走到水资源净化站，净化站的水管爆了，污染水喷了净化站旁边的特务甲一身，那家伙立马皮肤过敏病倒，再没有传递情报的机会。
第二天，他走到守卫者训练基地，结果基地中练习射击的守卫者手中枪支突然走火，子弹打中了特务乙的大腿，那人哀嚎一声，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第三天，他走到探险者总部，结果总部外面的路灯突然断裂，灯柱掉下来砸到了特务丙，特务丙也光荣负伤。
这几天的观察下来，就算叶绯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
同样发现古怪的还有秦璟。
秦璟皱紧眉，通过任花颜的第三视角看见了中央广场上正喂猫的诺亚，他一头栗色卷发，看起来很温柔，人也总是笑着的，给人的感觉总是十分亲切。
“你觉不觉得很怪啊，叶绯，你说诺亚究竟是倒霉还是幸运呢？说他幸运，他路过的地方总是发生事故，说他倒霉，那些事故牵扯到的又都是对他不利的人。”
那些事情看起来是巧合没错，但巧合太多，凑在一起反倒显得古怪。
“你觉得那都是诺亚设计好的？”
叶绯微一挑眉。
他们都在任花颜的视角共享中，他同样能看见中心广场的诺亚，此时诺亚蹲在地上，给小橘猫喂罐罐，一边看它吃东西，一边用手摸摸它的头。
“他就是个小傻瓜，应该不会吧？”
其实叶绯自己也说不准。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诺亚的印象并没有多深刻，包括有关乌托邦的事情，他也记不得太多细节。
他只记得诺亚是个温柔单纯又爱笑的倒霉小孩。
秦璟迟疑片刻，点点头：
“那你还是记不清，诺亚到底是怎么死的吗？真的是被正统人类那边的特务杀害的？”
“不确定。”叶绯想了想，有些头痛：
“我真的记不清，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虽然正统人类往乌托邦塞的人不少，但目前看来，并没有人在刻意针对诺亚。比起诺亚，他们更在乎的还是资源和情报。”
秦璟点点头，神色略显凝重：
“确实，这已经第四天了。说是五天内诺亚会遭遇不测，我们已经排除很多潜在危险了，可我还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说完，秦璟顿了顿，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言靳呢？这几天好像都没怎么看见那家伙？”
“不知道，都神出鬼没的。”
叶绯摇摇头。
“说来简泠西和猫崽也总不见人影，不会是在追杀言靳吧。”
秦璟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嗯？”这倒是给叶绯打开了新思路。
他愣了一下：
“他们有仇？小蛇为什么要追杀言靳？”
听见这话，秦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可能没有仇，但关系一定不好。拜托，言靳是你的死对头诶，你以为简泠西能给他好脸色？”
说完，秦璟嗤笑一声，随手拧开水瓶的盖子，仰头喝了一口。
“在说我的坏话？”
但也正是那时，她身边响起一道幽怨的男声。
秦璟一口水喷了出来，恰好喷了突然出现的言靳一身。
那个时候叶绯和秦璟正在探险者总部的后院，头顶防护罩外的风沙已经停了，换成了毒辣的太阳，叶绯正和她一起在后院乘凉。
那里挺偏僻，周围并没有别人，秦璟说起话也肆无忌惮，完全没想过能被正主听见。
而在听见言靳的声音后，秦璟立马脱离任花颜的视角共享，在短暂的晕眩后看清了自己身前的男人。
言靳就站在她旁边。
但他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是太好。
他脸上爬着几道刀痕，身上估计也有不少伤，因为叶绯看见他衣衫下隐隐漫出的血色。
此时，他抬手擦了一把脸上被喷到的水，冷笑一声：
“叶绯，你的人真没有礼貌。”
“没礼貌也轮不着你评价，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就很礼貌？”
叶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看来，言先生似乎混得不太好。”
秦璟瞥了言靳一眼，还好心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抽出一张扔给他：
“叶绯，给简泠西拨个语音，告诉他言靳在这，让他快来把人宰了。”
“？”言靳听了这话，却是有点疑惑似的微一挑眉。
“简泠西？你以为我在躲他？”
“难道不是吗？”
秦璟唇角笑意一滞。
言靳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了秦璟一眼，而后，他用同样的目光望向了叶绯：
“你觉得是就是吧。”
说完，这人便像先前一样，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只留叶绯和秦璟两人相对沉默。
“他是在嘴硬吧？”
秦璟略微有些不确定：
“言靳好歹一个死神前组长，这副本里除了简泠西，有什么能把他逼到这种程度？到处躲？”
“应该不是。”
叶绯却皱起了眉：
“你看见他脸上的刀伤了吗？”
“怎么了？”
“如果是简泠西，只要有出刀的时机，就不会给对手活命的机会。”
叶绯眸色有些沉：
“但言靳脸上有三道不深的刀伤，身上也有血痕。下刀的人应该完全有能力杀掉言靳，但却没有要他的命，反而让他逃跑……这种行为，像是某种游戏，或者逗弄。”
“？哈？”秦璟表情有点古怪：
“简泠西玩那么花啊？”
“……”
叶绯揉揉太阳穴：
“说了不是他，简泠西哪有那么变态。”
“但说不通啊，如果不是简泠西，这副本里还有谁能把言靳当猴耍？别看我，咱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都在一起，我也没有这种癖好。”
秦璟立马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没说你。”
叶绯有点无奈，他摊摊手：
“不想了，想也没用，还有一天就结束了，管言靳在躲谁呢？”
他伸了个懒腰：
“布丁呢？走，找他玩去。”
“在训练基地吧。”
秦璟跟着他，穿过探险者总部，往训练基地的方向去。
这两个地方离得并不远，只是中间隔着中央广场。
叶绯举着手挡住头顶的太阳，一路快步穿过广场，想快点躲进训练基地乘凉。但他才刚跨进训练基地的门，脚步却是一顿。
身边的秦璟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
“走啊，愣着干什么？”
叶绯却并没有理会她。
他只是在原地停顿片刻，突然往后退了几步，转头看向了某个方向。
他们刚才路过了一条小巷，说是小巷其实也不准确，因为那只是两面墙壁挤出的一条缝隙，只有半人宽，并不能容人通行。
而此时，日头毒辣，阳光将地面和墙壁都映出一片刺目的白色。
明明满目都是阳光，只有这条缝隙透不进一点亮色，其中的阴影与白墙对比鲜明。
“到底怎么了？”
秦璟挑眉，走进几步。
而下一秒，她却见叶绯魔怔似的走到了那缝隙边，蹲下身，将手伸进墙缝里，像是在摸索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着魔了？”
秦璟有点担心，她走过来，蹲在叶绯身边。
也正是那时，叶绯在墙缝中抓住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他把那东西拎出来，摆在地上。
秦璟看了一眼，下一秒，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明明防护罩外的太阳那样热烈，她却在瞬息之间出了一身冷汗。
叶绯拎出来的，是一只活生生被掐死的小橘猫。

第189章 诺亚-[10]
“……这是？”
秦璟看着身前那眼熟的小橘猫, 目光一顿。
明明她周身全是正午热烈的阳光，但她身上却一阵阵发凉。
叶绯蹲在地上，把手里的小猫放在了身前的地面。
阳光穿透他在地上留下一道阴影, 小橘猫躺在他身前的阴影里, 表情痛苦又狰狞。
“眼熟？”
叶绯微一挑眉，问秦璟。
“当然！这不就是诺亚刚才喂的那只猫？？”
秦璟和叶绯在遇见言靳前，一直在通过任花颜的视角共享观察乌托邦内的情况。因为他们的主线任务是保护诺亚的人身安全, 所以对于诺亚的关注自然会更多一些。
诺亚这家伙闲不下来，一天到晚就在乌托邦里左晃晃右晃晃, 比如十多分钟前, 他就一个人蹲在中心广场，喂一只小橘猫。
但秦璟又有点不确定：
“还是说我记错了？橘猫长得也都差不多。”
“没错。整个乌托邦也就这一只猫。”
叶绯捏着它的爪子：
“还没硬, 刚死不久。”
“那到底谁那么变态？”
秦璟左看看右看看，这条街上除了她和叶绯, 根本没有别人：
“大中午当街杀猫啊？”
“……”
叶绯抬眼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他没说什么，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许久，他重新把小橘猫的尸体放回了墙缝的阴影中。
他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尘土：
“当什么都不知道，一会儿也别声张。”
秦璟没太理解叶绯的意思。
游戏任务是保护诺亚，但现在在游戏还剩一天结束的时候，乌托邦出现了一个变态, 光天化日之下掐死了诺亚刚刚喂过的猫，这怎么想怎么可疑吧, 为什么不能声张？
但出于对叶绯的信任，秦璟还是没有多问, 只点了点头。
他们按原计划去了守卫者的训练基地找周正宁, 去的时候, 周正宁正和诺亚排排坐在椅子上端着餐盒吃东西。
看见叶绯和秦璟从门口进来，诺亚愣了一下，随后冲他俩招招手：
“医生，你来了？吃东西了吗？”
“吃过了。”
叶绯看了他一眼：
“你新认识的那位好朋友呢？”
“嗯？”诺亚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叶绯是在问言靳：
“在问言靳先生？不知道，他总是很忙，应该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
叶绯点点头，没说什么，只走到旁边的武器架旁，随手拎了一把枪别在腰带里。
周正宁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是在表示疑惑，叶绯只冲他微一挑眉，随后摇摇手指。
周正宁了然，没出声，低头继续吃东西。
叶绯继续道：
“刚我们遇见他了。”
叶绯靠到一边的围栏上：
“身上脸上都是伤，乌托邦最近是出事了吗？”
“啊？严重吗？”诺亚轻轻皱起眉：
“最近也没出什么事啊，怎么会受伤呢？”
“不严重，还行，看着挺有精神。”
叶绯随口答了。
他看看诺亚，只是，在诺亚低头时，他突然发现他拿筷子的手似乎爬了几道血痕。
“手怎么了？”
听见叶绯这样问，诺亚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随后弯起唇冲他笑笑：
“刚才在广场遇见一只小橘猫，想摸摸它，它不愿意，抓了我一下。”
叶绯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抓痕，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道：
“下次小心哦。”
叶绯没事就喜欢在训练基地和秦璟周正宁一起浪费时间，那天下午也是。
在跟周正宁一起吃过午餐之后，闲不住的诺亚又开始出去溜达，而叶绯就坐在室内训练场边上，看着乌托邦的守卫者教周正宁射击。
等到快傍晚的时候，叶绯的玩家手环突然响了一声，他点开看了一眼，见是任花颜弹来的通话请求。
任花颜这几天一直都在探险者那边，她的能力很适合这种工作，可以为外面的探险者指路、查探方向，能够极大程度地缩减他们的工作时间。
除此之外，她还会分心帮叶绯盯着混入乌托邦的那些特务。
她平时并不会主动联系叶绯，现在她给叶绯弹语音，一定是出现了什么状况外、她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
叶绯不敢耽搁，他立马接通，就听任花颜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叶哥哥，你还记得你让我特别关注的那个、用绷带蒙住脸的男人吗？”
任花颜提到的那人，叶绯印象很深。
那个人用绷带蒙住了全脸，完全看不清长相，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多一丝的异常。但叶绯看见他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他是个很相信直觉的人，因此特意嘱咐了任花颜，让她在那男人身上留个精神标记，特殊关注一下，以确认他后续的动向。
而现在，距离那人进入乌托邦也有三四天了，这期间，正统人类派来的特务们各有各的任务，天天在乌托邦内晃悠，然后被诺亚的倒霉气息波及，卧病在床。
其他人闹得鸡飞狗跳，只有那个绷带男人不动如山，他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难民一样，在乌托邦角落里安安静静生活着，始终没有动作。
他这样，让叶绯差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怀疑错、有点神经质了。
“记得。”
他点点头：
“怎么了吗？”
“我加在他身上的精神标记消失了！”
任花颜语速有些快，像是很着急的模样：
“不仅精神标记消失了，他人也不见了，我用异能探遍了整个乌托邦，都没有他的身影！”
精神标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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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绯眸色微沉。
任花颜的异能虽然叫做第三视角，但事实上，它是一个类似领域的能力。任花颜的能力范围就是她所能掌控的精神领域，在自己的领域内做标记，按理来说，被标记方是无法察觉的，除非对方的精神力远远高过她，才能做出察觉并且去除等一系列操作。
可任花颜的精神力已经很强了，至少，目前他们遇见的人里，除了S级的亚特兰斯和拥有亚特兰斯能力的叶绯，没有谁的精神力能强到这种程度。
“……好，我明白了。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我还在探险者总部。”
“知道了。”
说罢，叶绯挂了她的语音。
秦璟一直站在她身边，刚才叶绯打语音开着外放，他们说了什么话，秦璟都听见了。
“什么？那个绷带男出问题了？”
秦璟随口问了一句。
“嗯。”
叶绯点点头，低头正在关玩家手环，片刻，他突然抬手冲秦璟勾了勾手指。
秦璟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试探着往前靠了靠。
而叶绯微一挑眉，凑近到她耳边，用只有秦璟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他说完就离开了秦璟耳畔，只留秦璟那略显古怪的表情。
秦璟看着他，张张口，像是想说什么，但在那之前，叶绯先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懂。”秦璟点点头，而后问：
“你确定？”
“嗯哼，当然确定。”叶绯冲她摆摆手：
“先走了。”
说完，他抬步走向了训练基地门口的方向，到了训练场边上，他还跟周正宁挥了挥手：
“好好练啊小布丁，下次见！”
周正宁愣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看秦璟，又看看叶绯，最终迟疑着和叶绯挥挥手。
叶绯一个人走出了训练基地，往探险者总部的方向去了。
叶绯在乌托邦呆了四天，又经常在探险者总部和守卫者训练基地两边跑，对于这块的地形已经十分熟悉，他特意挑了一条最近的路走。
这路偏僻，也没什么人。
他原本是从训练基地小跑出来的，但等走到这条路上，他反而放慢了脚步。
叶绯像是散步似的遛着墙边走，他微微垂着眼看着地面，像是在等什么事情，或者说，等什么人。
但一直等他把这条路走到底，他周边还是没有什么异样出现。
这条路上，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眼看着道路的转着就在眼前，叶绯却停下了脚步。
他双手抱臂，索性靠在了墙边，对着旁边的空气，自言自语般道出一句：
“再不动手，我就真要走了啊。”
说着，他当真抬步打算离开了，但也就是那时，他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按在了他肩膀上。
叶绯一点都不意外，也完全没有挣扎。他任那人按着自己的肩膀将他往回带，随后，他脖颈上便被抵上了某种冰冰凉的东西。
按照叶绯的经验，他觉得那是刀。
“怎么，你在等我？”
言靳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不然我跟你躲猫猫呢？”叶绯嗤笑一声：
“是我一直跟小高小姐待在一起，你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是吗？挺着急的吧？说吧，抓我干什么？”
之前叶绯跟秦璟闲聊，聊到言靳时这家伙恰好就在现场，这有些过于巧合了。再加上后来他们简短的交流，叶绯能得到的信息是，言靳正在躲一个他无法抗衡的人。
从那时开始，叶绯就怀疑言靳这家伙其实一直用异能躲在自己身边，但他没有证据，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倾向于言靳可能是想对他做点什么，但碍于秦璟在身边，才找不见机会下手。所以叶绯贴心地找机会让自己落单，打算面对面地跟自己这位老对头聊一聊。
“看不出来？”言靳沉声道：
“找个人质。”
“猜到了。”叶绯耸耸肩：
“但为什么一定是我？我又死不了，胁迫我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无所谓，你最有用，而且，你不是也不打算反抗吗？”
言靳冷笑一声：
“我要你有用，我身上也有你需要的东西，咱们各取所需。”
“确实，我腰带里面还有枪，你想用可以直接拿走。那说说吧，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要离开乌托邦。”
言靳倒没有瞒他，他从叶绯腰带里摸出那把枪，随后撤了叶绯脖颈上的刀，换做枪口抵在他太阳穴：
“我要自由。”
“很好。”叶绯应了一声：
“我配合你，但有个条件，如你所说，我们各取所需。”
“说。”
“我要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你现在是在干什么，这个副本里，除了简泠西，到底有谁能把你逼到这种程度，你在害怕谁。”
叶绯顿了顿：
“你要自由，而我，要真相。”

第190章 诺亚-[11]
秦璟靠在训练基地的护栏旁, 低头抛着手里的折叠刀。
她像是在思考什么，在折叠刀从半空落回他掌心后，她夹着刀末端, 让它在五指间转了一圈, 随后装回了口袋里。
而后，她低头看了眼时间，叫上了周正宁, 抬步朝训练基地门口走去。
刚才叶绯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走三分钟后，你带布丁离开这里, 去找妹妹汇合。绷带男不用管了, 诺亚也不用管了，你保护好布丁和妹妹, 等我消息。”
“……”秦璟心里有很多问号。
绷带男清除了任花颜的精神光点，这很可疑, 但叶绯说不用管了。他们的游戏任务是保护好诺亚，现在乌托邦里出现了恐怖的虐猫贼，但叶绯还是说不用管了。
虽然不知道叶绯是什么意思，但截止目前，叶绯做的决定还没出过错，所以秦璟决定继续相信他。
她叫上正在练枪的周正宁，带着他一起去探险者总部, 找见了任花颜。
但让秦璟意外的是，他们到的时候, 任花颜的身边还站着叶绯。
叶绯不知道在跟任花颜说什么，总之任花颜看起来表情有些着急的样子。
周正宁远远看着, 总觉得有哪不对劲：
“秦姐, 你不是说叶老师让咱们过来找妹妹会合？但他人不就在这？为什么还要跟我们分头行动？”
“……不知道啊。”
秦璟喃喃道。
但她没有多纠结, 她直接过去，双手抱臂，探头问了一句：
“聊什么呢？”
任花颜没看见她，她先愣了一下，才和秦璟打了招呼，眉眼间还有藏都藏不住的愁色。
而对面的叶绯微一挑眉，答：
“没什么，问点事。”
“怎么了？”秦璟看看他，又看看任花颜。
“就是之前那个绷带男人，他不见了。”
任花颜叹了口气，有点自责：
“我也不知道我的精神标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都是我的错。”
“没关系，别想了。”
叶绯安慰了一句。
但听见这个声音，秦璟却是微一挑眉。
叶绯的声音有些沉，虽然声线还是那个声线，但却像是比以前低了几个度。
这原本并不容易察觉，但秦璟这两天都和叶绯待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在听那家伙胡言乱语，早就把他的声音刻在了DNA里，现在乍一听，那点细微的差别就格外刺耳。
但她没有声张，他只是悄悄打量了叶绯一眼。
叶绯还穿着刚才那套衣服，头发还是以往那有点乱的模样，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此时，他神色如常，道：
“不见了就不见了，多留心点，别出岔子就好。至于剩下那些特务，今晚盯紧一点，多半是要动手了。”
听见这话，秦璟瞥了他一眼，问：
“他们要对诺亚不利？”
“嗯。”
叶绯皱着眉，他张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似察觉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再开口时，他语速快了点：
“总之，按我说的做，我还有点事，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说罢，他像是有点着急，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秦璟看着他的背影，微一挑眉。
她抬手拍拍周正宁，问：
“小黄毛，我记得你说过，在上一个副本里，你遇见过一个跟叶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嗯嗯。”周正宁点点头，那件事情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当时他蒙着眼睛，但还是能看出来他长得跟叶老师一模一样，就是他身上没有叶老师那些疤。”
“疤……”秦璟抿抿唇。
叶绯身上那些疤痕中，最显眼的就是他脖子上那一道，但好巧不巧，叶绯今天穿了件高领上衣，全给挡住了。
“怎么了秦姐？”周正宁问：
“刚那个叶老师有问题？”
“有点怀疑。”
毕竟，刚才那个叶绯离开前，嘱咐任花颜盯好绷带男那些特务的动向。但事实是，几分钟前，叶绯才跟秦璟说过，让她保护好任花颜和周正宁，不用再管绷带男，也不用再管诺亚。
虽然说叶绯是个思维跳脱神经大条的家伙，但这种前后矛盾的行为还是有点奇怪。
其实那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叶绯，秦璟一句话就能试个大概，但她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贸然开口，只会打草惊蛇。
秦璟心里有了底，她低头点开玩家手环，想给叶绯发个信息。但也就是那时，她身边的周正宁突然道：
“大佬？”
秦璟愣了一下，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是简泠西。
她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离开的叶绯，那家伙的身影在路边一晃而过。
这么巧？两个人前后脚经过？
这几天简泠西露面并不多，他似乎有自己的事做，一直藏在暗处，很少出现。
此时他在这里看见他们几个，也有些意外。
简泠西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挨个路过，最终淡淡问：
“叶绯呢？”
“刚走。”任花颜答。
“刚走？”简泠西往远处看了一眼，却并没有瞧见叶绯人影。
“是有一个跟叶绯一模一样的人从这里离开，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他，感觉很怪。”
秦璟耸耸肩：
“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跟叶绯长一样的家伙？还是我多想了？”
“有，决。”
简泠西没有丝毫迟疑，他声音微沉。
他问：
“所以，在离开你之前，叶绯有没有说他要去做什么？”
决？
听见这个名字，秦璟心里一惊，但她很快平复下来：
“不知道，走的时候他怀里揣了把枪，什么都没说，只让我保护好这两个家伙。”
听见这话，简泠西皱紧眉：
“你们遇见过言靳？”
“是，就在今天中午，刚过去不久，那家伙脸上都是伤，还跟叶绯拌了几句嘴。”
秦璟照实道，但说着说着，她突然有点烦躁：
“不是，我说简泠西，这个副本是有什么诡异的诅咒吗？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神神秘秘的？”
古怪的绷带男、神出鬼没一身伤的言靳、不知道在做什么的简泠西和艾瑟、莫名其妙出现的决，还有墙缝里被掐死的猫。
表面看乌托邦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戏副本，里面的主线NPC是个天真的倒霉小孩，游戏机制也很简单心就是保护他，原本一切都很正常。
但现在，那些古怪的人和事像一根根线头，它们藏在暗处，只在平静的表象下露出一点点小尾巴，好像黑暗中还隐藏着他们完全不知道的故事。
现在，叶绯也一头钻进了黑暗中，只有他们三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被隐瞒的感觉，真不好受。
但偏偏秦璟清楚他们没有跟着进去掺和的能力，只能在旁边等着那些争斗走向结局。
果然，简泠西也没有跟她解释的意思：
“听他的话，保护好他们，别牵扯进来。”
简泠西眼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秦璟叹了口气：
“……知道了。”
……
“你要自由，而我，要真相。”
小巷里，叶绯这话出口，他身后的言靳沉默了片刻。而后，他嗤笑一声：
“有人在隐藏真相保护你，而你却一定要以身犯险挖掘真相？真是有趣。”
“怎么，你也想保护我啊？”
叶绯挑眉：
“少装了。”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你现在上赶着要问，我也就没有保守秘密的义务了。”
言靳用枪抵着叶绯的太阳穴，片刻，他异能发动，人化成乌托邦内部流动的气流，跟在叶绯身边，而他的声音却顺着空气传到了叶绯耳里：
“按我说的路线走。”
言靳给叶绯指了一条路，叶绯快步往他说的方向走去，同时，他听言靳在他耳边问：
“叶绯，你知道，诺亚是什么人吗？”
“乌托邦的主人？问这个干什么？”
叶绯低声反问。
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了某种猜测，档案暂时不打算声张。
听见他的回答：
“你这几天一直在跟你带的那丫头监视混进乌托邦的那群特务吧？你们的游戏任务是什么？清除特务？还是说，保护诺亚或者乌托邦的安全？”
说完这话，言靳并没有等待叶绯的回答，他继续问：
“总之无论如何，都跟诺亚有牵扯，那你知道，诺亚当初是怎么死的吗？”
“……”
说实话，对于乌托邦和诺亚，叶绯的记忆一直是比较模糊的，他只记得乌托邦大概的走向，和诺亚一部分的经历，至于诺亚最终的结局，他确实没有太多印象。
“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说重点？”
叶绯有点烦躁。
此时，他已经按照言靳所说的，来到了乌托邦边缘的一处二楼小建筑旁，一直等进了建筑内部，言靳才重新现身。
叶绯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脸上还是那几道刀伤，他身上衣衫下的伤口也隐隐洇出了血色。
“我想说，你们的重点从一开始就错了。我猜你们的任务十有八九是保护诺亚的安全，所以才会那么在意那群正统人类派过来的杂鱼。但你似乎并不知道当初诺亚死亡的真相。
“乌托邦和诺亚受到的威胁从来不是来自外部，你们这原本应该是一场必输的局。
“因为，当初的诺亚，死于自杀。”

第191章 诺亚-[12]
“自杀？”
要说叶绯听见这两个字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那是假的。
他上下打量言靳一番：
“你诓我？”
“……”
言靳很没有礼貌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我诓你，我有什么好处吗？”
叶绯没多在意，他耸耸肩：
“那我哪知道啊。不能怪我不信你, 你这说法本来就很奇怪吧, 诺亚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
“你不也经常自杀？”
言靳语气十分恶劣。
“……”叶绯顿了顿，突然不知道怎么接：
“那怎么一样？”
说着，他抬眼打量一番言靳的这间小屋。
这屋子十分破旧, 里面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他坐在椅子上，看言靳脱掉了外套。
叶绯这才发现他的上衣沾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言靳皱着眉, 掀开自己的衣摆, 但衣料粘着伤口，一拉扯就痛。
叶绯愣了一下, 下意识看向了他衣料后的身体，在言靳一圈一圈解开纱布后, 叶绯才看见他身上全是一道道的刀伤。
那些刀伤和他脸上的差不了太多，不是很深也不是很长，但足够磨人。那些伤口旧伤新伤交错，一道一道叠加，叶绯几乎无法在他身上找见一块完好的皮肤。
看起来，凶手似乎把这当成一场游戏，那些伤带着很重的玩乐性质。
言靳从桌上拿了一卷绷带, 重新缠住那些伤口。
边做这些，他边问：
“叶绯, 在你眼里，诺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你们是好朋友, 怎么, 你们关系很好？”
“算是吧, 认识很多年了。”
叶绯并没有答言靳前面那个问题，因为他总觉得事情的真相似乎远远超出他的认知。
而听见他的回答，言靳嗤笑一声：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好的，那些混蛋，一个两个都护着你，什么都不让你知道。”
言靳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声音有些低，但叶绯还是听见了。
很快，他抬眸看了叶绯一眼，他眼神里似乎有些怨恨，又或许是一些别的东西，叶绯没有看清。
他只听言靳说：
“我记得前几天你问过我，留在乌托邦、将伊甸园的经验套用在乌托邦、接近诺亚，有什么目的。我以为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言靳不会做对自己无利的事，当然，为了保命除外。”
言靳顿了顿，声音沉了一些：
“叶绯，你以为诺亚和你那简泠西，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让言靳选一个词来形容自己，那一定是“倒霉”。
倒霉到进鎏金赌场，想看看自己昔日的对头在游戏里出丑，都能不小心被卷进游戏中去。
他永远记得那天的场景。
那天，他坐在鎏金赌场某厅的观众席。鎏金赌场的人流量向来大，那天也是一样，满屋子都是烟和酒的味道，周边有人大声聊天，还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吵架声。
言靳是向来不喜欢这种地方的，这种场合低端且无聊，但要是能在这里面看见某人惨兮兮的现状，他也不介意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鎏金赌场内部很像一间间电影演播厅，言靳坐在边缘处，却没有等来他老对头的惨状，他等来的是一片花白的屏幕，以及整间屋子发出的聒噪杂音。
一开始有人惨叫着往外跑，言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有个人在他视线里被数据化随后消失不见，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时候他想跑，但显然已经晚了。在灾难波及到他身上时，他只觉得自己的五感被短暂剥离，身体传来阵阵失重感，等漫长的晕眩过去，他双脚才有了落地的实感。
言靳试探地睁开了眼睛，随后，一阵狂风扑面而来，他被带得一个踉跄。
他周身是寸草不生的荒地，朝远处眺望而去，天地都是一片灰扑扑、毫无生机的土色，满是荒凉的末世感。
言靳知道自己大半是被卷进游戏中了，但他不太清楚这里是哪个副本。
其实言靳一开始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因为系统bug早晚会被修复，只要多等一会儿，应该就会有工作人员来救他。但在他经历过漫长的等待却还是看不见出去的希望时，他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鎏金赌场的主人是岑麟，这个游戏也是她在管理。
言靳不了解鎏金赌场的运营，但他也知道，这种程度的bug修复起来肯定花费不小，更别提营救被卷进游戏的观众们。而岑麟那女人向来冷血，要她耗时耗力去救他们这些倒霉蛋，那可能性基本为零。
意识到了这一点，言靳开始试图在荒原中求生。
但这个世界被毁得太过彻底，空气质量与天气甚至比伊甸园外的蜂巢还要恶劣，言靳根本找不见可以果腹的食物，甚至连水都找不见一滴。
他原本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在这个游戏里了，好在后来，他遇见了一队不知道从哪来的人类，他们看着像是有组织的，在遇见言靳后，他们给了他水和食物，并且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据点。
他们的据点是一个被防护罩包裹着的中小型城市，这种结构有点像伊甸园，但这里要比伊甸园落后太多。
几乎是在看见这地方的那一瞬间，言靳就知道了自己所在的游戏副本的背景——乌托邦。
虽然说乌托邦要比伊甸园落后很多很多，但至少这里的生活环境还算安稳，因为言靳听说过，乌托邦的主人是一个拥有预知能力的年轻异能者，他带着乌托邦的人不断救人不断帮助同类在末世生存，看起来，他应该是个和叶绯差不多的家伙。
简单形容一下，就是单纯好骗的蠢货。
当时进入乌托邦的新人并不只有言靳一人，还有一些从其他地方被救下的难民。言靳和他们一起走进防护罩内，偶然一个抬眼，刚好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男孩。
那是个大概二十岁的年轻男孩，留着一头栗色的卷发，眉眼不像东方面孔，鼻梁上架着一片单片眼镜，给人的感觉像是森林中迷路的小鹿。
他正笑眯眯地跟身边人说着话，后来，他像是注意到了言靳的视线，转头望了过来。
言靳愣了一下，和那人短暂对视了片刻。
那时候他有种直觉，这个年轻人，肯定就是乌托邦的主人诺亚。
言靳默默收回了视线，并不打算引他注意。
但就在他打算跟着身边的人往城市内走时，他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在叫他：
“那位大叔，等等。”
言靳其实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叫自己，但他还是回头了。
这下，他就看见诺亚在他身后望着他，冲他笑了笑：
“就是你，可以稍微留一下吗？”
言靳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看着跟自己一同进入乌托邦的难民们走远了，而他自己则被诺亚带去了另一个方向。路上，诺亚如常和他介绍着乌托邦，顺便说些欢迎他过来之类的话。
言靳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个游戏，那时候他只对自己被NPC单拎出来这件事有些意外，完全没有对NPC有太多防备。
直到他被诺亚带去了乌托邦某个边角处的仓库。
那个仓库挺空旷，地方也足够，一脚踏进那里，言靳先闻到了一股古怪的血腥味。
他在白塔任职多年，后来更是当了很久的死神组长，他天天跟将死之人打交道，自然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
不过就算到了那时，他也没有怀疑到诺亚身上。
毕竟他在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难民，他并不认为诺亚一个NPC，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更别提这家伙还是跟叶绯一样的救助癖。
直到诺亚笑眯眯看过来，开口问他：
“大叔觉得这里怎么样呢？”
“挺好的，怎么？”
言靳微一挑眉。
但诺亚却是轻笑一声，冲他眨眨眼：
“我是说，比起外面的世界呢？”
“……”那一瞬间，言靳心里泛上一阵密密麻麻的悚意。
“你知道我的能力是预知吧，这个世界太无趣了，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人，他们没有未来，所以我的异能对他们不起效果，但你不一样。大叔，你是从外面进来的对吗？那里叫什么来着？啊，对，他们抢了我的地方，改造了我的乌托邦，还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伊甸园，对吗？”
诺亚的语气很温柔，但那时仓库里光线昏暗，他的语气配上他话中的内容，让言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人在这也太无聊了，你陪我玩玩吧，大叔？”
言靳其实挺想跑的，但他的异能只能让他同化为除空气外的自然元素，现在他被诺亚锁在这种全封闭的铁桶般的仓库中，想跑也跑不掉。
不过，其实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把诺亚放在眼里，他想跑也只是因为诺亚和他说的这些话有点诡异，让他心里有点不安。而很快，他心里的不安变成实感，他也终于明白了诺亚所说的“玩”是什么意思。
因为诺亚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刀。
“不陪我玩也可以，你给我讲讲伊甸园的事情吧，大叔。”
诺亚歪歪头：
“乌托邦实在是太缺资源了，我们连水都不够。你来给我讲一讲，在那群强盗霸占了我的地盘后，是怎么找见的资源，是怎么净化的水源，是怎么管理的城市？”
诺亚在手里抛着刀，小刀掉落时划破了他的手臂他也毫不在意。
后来，他把刀子抵在了言靳腹部。
说实话，言靳好歹当了那么多年的死神组长，对付眼前这么一个看起来清清瘦瘦的男孩应该不是难事，但让他意外的是，诺亚身手极快，出手时招招致命，这和他展示出来的笑眯眯的温柔模样完全不同。
最后，似乎是为了防止他继续反抗，诺亚不知道从哪找了一条锁链，捆在了言靳的脖子上，将他拴在门边。言靳身上也多出了几道伤口，剧痛伴随着温热的液体浸湿了他的衣衫。
很快，刚才抵在他腹部的刀架上了他的脖颈：
“别反抗，我说了，陪我玩玩就好。”
“或者说，比起玩玩，你更想死在我手里呢？”
说完，诺亚又略显纠结地叹了口气，用商量的语气道：
“还是不了吧，副本里就你一个活人，我可舍不得杀。”

第192章 诺亚-[13]
言靳原本以为自己来到的乌托邦, 可以过上安稳养老的日子，再等待有朝一日岑麟良心发现，找人将他们这些被卷进游戏中的倒霉蛋解救出来。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乌托邦对于别人来说可能还算安稳, 但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个逃不开的噩梦。
他之前并不是很了解诺亚，只听过关于他的一点点信息, 所以以为诺亚是个跟叶绯差不多的人，是那种一心以解救全人类为目标的蠢货, 他们可能觉得自己很伟大很无私, 而在言靳这里，他愿把这类人称为救助癖。
可惜, 诺亚用实际行动让言靳意识到了他错的有多离谱。
诺亚在阳光下可能看起来确实是个正常男孩，他看起来温温柔柔, 总是笑着的。他确实喜欢帮助别人，但同时，他还喜欢疼痛、死亡，与血腥。
简单来说，他唯一的爱好，就是虐.杀。
因为言靳是这个副本里唯一的活人，所以诺亚格外偏爱他, 他白天会把言靳带在身边，晚上又和他玩些他并不喜欢的游戏。
言靳总是赢不过诺亚, 所以他经常被诺亚那把刀弄得浑身是伤，不过, 伤口虽然多, 诺亚却从不会伤到他的要害部位。那些伤口就在别人看不见的位置折磨言靳, 以至于到了后来，言靳看见诺亚笑，心里就发冷。
他有试过用自己的异能躲藏，但无论到哪里，诺亚都能精准地找见他。他也试过逃跑，但乌托邦的防护罩平常是关闭的，他没有权限开启，也根本逃不出去。
他在诺亚的折磨下过了一天又一天，这男孩似乎真的把他当朋友，有刀子也是真往他身上捅。
不过诺亚也不是只有伤害他这一个爱好，比起这，诺亚更喜欢的是自杀。
在第一次看见诺亚一枪崩了自己之后，言靳震惊了好久，他在一声枪响后，眼睁睁看着那男孩倒在了血泊里，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在原地愣了很久，一直到他觉得诺亚应该凉透了死绝了，才试探着往外走。
但才刚转身，他就听见一阵低笑。
言靳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却见血泊中男孩的身体在随着笑声而微微晃动。
很快，刚才被子弹穿过太阳穴的人，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他栗色的短发被血沾湿了一大片，白皙的脸上也满是血迹，身上更是大片大片的红。
但他又确实还是个活人。
“惊不惊喜，还是我。”
诺亚总能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他丢掉了手里的枪，自言自语般道：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这个世界也太忙碌，太无聊了。”
听见这话，言靳心里一动。
他顺着诺亚的话问：
“你想回哪去？”
“当然是回家。”
诺亚真的有在把言靳当朋友，虽然他老往他身上捅刀子，但对于他的问题也都是有问必答。
言靳胆子大了些，继续追问：
“家？你的家在哪？为什么要死了才能回去？”
“你问我，我问谁呢？”
诺亚耸耸肩。
言靳顿了顿，换了个问题：
“你不喜欢乌托邦？”
“还好吧，谈不上喜不喜欢，只不过，因为这是哥哥姐姐给我的任务，所以我要认真对待。但话说回来，他们只让我好好管理乌托邦好好帮助别人，却并没有规定我要在这待多久，所以，就算我中途偷懒回家，也没关系的吧。”
诺亚叹了口气：
“可惜，这次失败了呢，明明当年都成功了。”
说完，他挠挠脸颊，又道：
“不过游戏跟真实应该多少会有出入，所以这次是需要我等到医生，才能离开这里结束游戏回家吗？是这样吗？”
当年……
言靳对于乌托邦的了解并不算多，只知道当年，在乌托邦逐渐步入正轨时，乌托邦主人诺亚却突然身亡，乌托邦没了主心骨，这才让当时正统人类的特务乘虚而入，占领了这个城市。
现在看来，难道当年，诺亚是自杀？
为什么？就因为觉得无聊，想“回家”？
言靳默默听着诺亚自言自语，只在最后问：
“你的哥哥姐姐？是谁？”
但诺亚听见他的问题，却略显警惕地望了他一眼。
他只道：
“不能告诉你。”
从那之后，言靳开始格外留意诺亚的行为。
在白天，诺亚还是那个正常的乌托邦主人，但到了没人知晓的时候，他总会尝试各种方法自杀。
他不仅喜欢看别人疼，他还更喜欢自己身上的疼痛感，因为每次自杀再复生后，他的心情明显会比之前更好。
至于言靳，言靳也挺乐意看诺亚折腾他自己的，毕竟他专注于自杀，折腾言靳的兴趣就会少一点。
言靳就这样每天被诺亚带在身边，还被他逼着去玩各种“游戏”，言靳不堪折磨，只能用自己知道的各种信息去换片刻的安稳，比如资源储藏点，比如水源净化方式。
言靳给给白塔打了很多年工，各种事情都知道一些，而白塔发展了三十年，虽然管理方式还是有些漏洞，但是三十年的经验，放在如今刚起步不久的乌托邦身上，还是绰绰有余。
诺亚就这样拿着从言靳这里套到的信息，用最快的速度整顿乌托邦。乌托邦的水资源有了解决方法，守卫者和探险者正式成立，各种新部门也有待开发。
那时候，言靳以为自己要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了，就这样在一个落后的时代，守着一个天天自杀还试图杀他的疯子。
直到游戏副本开启，防护罩外卷起了风沙，诺亚派去外面的探险者带回了几个人。
那天，言靳如往常一样试图躲开诺亚，而诺亚一反常态地没有执着于找他。
他躲在角落里，看见了探险者们带回了几个特别的人，其中有两个他熟悉的面孔。
那是诺亚一直在等的叶绯，还有简泠西。
诺亚并不知道他和这些人认识，但在这个游戏里，某种程度上，言靳和叶绯他们是一样的，都是来自游戏外的活人。
所以，安顿好他们之后，诺亚很快找见了言靳，要介绍他给叶绯认识。
说实话，言靳原本可以吧自己的困境直接告诉叶绯，让他帮忙解决。但他和叶绯斗了半辈子，他不想让自己这位老对头看见自己的笑话。
所以他在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努力在叶绯面前扮出一副从容模样，顺便找机会溜走，只希望诺亚迎来了他的新朋友，能暂且放他一马。
但他还是想多了，因为那之后不久，诺亚就把他揪了出来。
“我的好朋友，躲在这干什么？今天不想和我玩游戏吗？”
言靳听见那两个字都害怕：
“今天不是来了新朋友？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那是医生的朋友，不是我的。”
诺亚耸耸肩：
“而且，要是我伤害他们，医生会生气的吧？”
诺亚并没有多在意。
他反而兴致勃勃地同言靳说：
“我找见了一个新的死亡方式！你一定喜欢，你一会儿看我试试，我有预感，我这次一定能成功。”
说着，诺亚拿出了一个空的针管。
言靳并不在乎诺亚这次能不能死成功，但他还是配合了两句，因为他真怕惹怒了诺亚，最后那支针管会插到自己身上。
毕竟诺亚能不能死不确定，他被杀，却是一定会没命的。
但可惜的是，那天，诺亚的自杀计划并没能成功。
因为他们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那时，言靳像以前一样，和诺亚待在仓库里，等待这家伙把自己弄死，然后再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但在那之前，仓库的门先被人敲响了。
言靳过去开门，大门拉开，门外站着简泠西。
说来，这是在他“死”后，时隔多年，和简泠西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也不知道简泠西看他突然在游戏里死而复生会是个怎样的心情。
那心情大概是有点意外的，因为简泠西冲他轻轻挑了下眉。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简泠西的目光就越过他，看向了仓库内的诺亚。
“你怎么来了？”
诺亚的声音有些雀跃：
“我今天的演技还可以吗？医生有没发现什么吧？”
“他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多问。”
简泠西一点不给诺亚面子，他侧身从言靳身边走了进去。
“这样啊。”
诺亚有点失落：
“对了，我还没跟你介绍呢，这位是我的新朋友，言靳。”
诺亚从仓库边上搬了把椅子过来，让给简泠西坐。
简泠西扫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没说什么。
他坐在椅子上，抬眸看向言靳，只道：
“认识，还弄死过他一次，可惜，现在看来，那次并没有成功。”
“这样啊，居然认识……”
诺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点点头：
“你杀过他吗？我一直没舍得，毕竟在你们来之前，他是这里唯一的活人。”
“有什么舍不得的？杀就杀了。”
简泠西轻笑一声。
这两个人语气轻松，讨论的仿佛不是言靳的生死，而是案板上一块肉的去留。
说罢，简泠西侧眸看了一眼诺亚：
“刚才在干什么？”
“在自杀。”
诺亚朝他晃晃手里的针管：
“这里太无聊了，我想回去，希望这次能够成功。”
“哦？”简泠西微一挑眉，眸色略深。
他问：
“你好不容易把医生等来了，不想多和他待一会儿吗？”
“我以为他和他的朋友是来替我完成工作的，难道不是吗？”诺亚歪歪头。
“并不是。”
简泠西并没有说出他们的游戏任务，他顿了顿，只问：
“诺亚你不是一直很想和我玩游戏吗？这次是个好机会，正巧我也有兴致，你呢，想玩吗？”
“真的？怎么玩？”
提起这个，诺亚眼睛亮了亮。
简泠西思索片刻：
“就他吧。”
他屈指敲敲椅子的扶手，抬指指向了言靳的方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不是很能逃跑，也很能躲吗？基于这Hela点建立一个规则，怎么玩随你。”
“那我们来玩躲猫猫吧？”
诺亚有些兴奋：
“他确实总想着逃跑总想着躲我，但他技术太差劲，我总是能一下子找见他，一点意思都没有。这次换你帮他躲，要是我找见他，就算你输。”
“好。”简泠西答应了。
诺亚继续道：
“要是我赢了，简泠西，你知道代价哦。”
诺亚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怀里的刀，他把刀刃朝简泠西晃晃。
简泠西一挑眉：
“嗯，随你。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条件。”
他看着诺亚：
“我陪你玩游戏，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在游戏期间，你不许尝试自杀，也不许伤害其他任何人。”
“为什么？”
诺亚皱起眉，明显有些不高兴：
“这个世界这么无聊，我就只喜欢做这些了，不伤害别人就算了，连自杀也不行吗？”
“不行，因为我们的游戏，需要专注。”
简泠西顿了顿：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许在医生面前暴露这些，当好那个乖巧的诺亚，别让他发觉异样，我们的游戏才有进行的必要。”
“我懂。”诺亚勾起唇：
“我们的秘密。”
“嗯。”
他抬手，摸了摸诺亚的头：
“秘密。”

第193章 诺亚-[14]
在他俩讨论游戏的时候, 言靳就站在一边。他听着那两个人三言两语把他变成了游戏的一部分，从头到尾，完全没有人过问他的意见。
直到最后, 简泠西从椅子上起身, 走到言靳身边，瞥了他一眼：
“走吧？”
说罢，他回头看向诺亚：
“那他暂时归我了？”
“随你哦。”
诺亚弯起眼睛冲他笑笑。
诺亚这个小仓库的位置在乌托邦靠近边缘的位置, 热闹的地方都在另一头，这边并没有什么人。
言靳被简泠西带出了仓库, 他自然是不愿意被这两个疯子摆布的, 所以出去没多久，他就用异能逃离了。而简泠西见他消失了也没什么反应, 只站在原地凉凉地勾了下唇角。
言靳对简泠西这小鬼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他们在一起工作过很长时间, 简泠西这家伙站在他面前总能让他想起一个人——岑麟。
这俩人一样冷血一样心狠手辣，甚至简泠西要比岑麟更疯一点，因为，明明他和简泠西并没有过多少交集，平时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但这小子就是莫名看他不顺眼，甚至当年, 言靳被他坑了一把，差点死在他手上。
当时他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对自己出手, 可能是为了死神组长的位置吧，言靳猜。
总之, 简泠西就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和诺亚也半斤八两, 言靳不会受他们任何人的摆布，因此，有什么事情，先跑就对了。
但可惜，言靳最终还是没能跑掉。
那天晚上，他听乌托邦的入口处有动静，多半是有新一批难民进入。他听说这次的难民有不少，原本想趁乱逃出去，但还没靠近，他就看见背着手站在入口处的诺亚。
有诺亚在入口处守着，他基本就没有逃走的可能性了，因此他断了这个念头，逃向了另一个方向，可惜，就在他路过小巷时，有人硬生生将他从异能状态拽了出来，并且一脚踹在他后腰。
他往前踉跄几步，摔在了地上。
“跑什么跑啊，好像你跑得掉似的。”
言靳撞得头晕目眩，随后就听一道声音自他身前响起。言靳愣了一下，抬眼看去，见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很快，那男孩拽住了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随后，一只脚踩在了他肩膀上，简泠西踏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墙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么多年不见，混得越来越差了？”
言靳身上的旧伤撕裂，痛得他脸色发白。
他嗤笑一声：
“简泠西，我似乎没有哪里对不起你吧，我们是有什么过节吗？你为什么就抓着我不放。”
言靳在事业巅峰期莫名其妙被自己手下的小辈坑了一把，现在又在人生的低谷时遇见这家伙，还被他往坑里踩了两脚。
言靳想不通，他挺想知道原因，但简泠西听见他的问题，却只是淡淡答：
“别把你自己想得太重要，看你不爽而已了。”
言靳骄傲了大半辈子，唯二黑暗的两段时光只有在简泠西弄得半死不活时，和现在被诺亚当狗一样拴着天天耍着玩时。现在，他又在这条巷子里，被简泠西踩在脚底下践踏自尊。
言靳肯定是不服的，他想反驳也想反抗，但他听着简泠西的话，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言靳愣了一下，随后心里豁然开朗。
他似笑非笑地抬眼借着小巷里的灯光看简泠西，他问：
“你不会，是为了叶绯吧？”
言靳和叶绯关系不好是整个伊甸园都知道的事，如果说当年简泠西在他背后捅刀子是因为想要死神组长的位置，那现在两个人在游戏里相遇，简泠西就完全没有了针对他的理由。除了叶绯，言靳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点能值得简泠西这样记恨。
再加上，简泠西刚才还和诺亚提了那些古怪的要求。
言靳知道诺亚把叶绯叫医生，但他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在叶绯跟前保守秘密，为什么不能让他发觉异样，为什么要让诺亚在叶绯面前装乖孩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叶绯似乎对简泠西很重要。
而听见他的问题，简泠西也毫不避讳地点点头：
“是。你在白塔那样对他，难道不该死吗？”
“原来如此，但简泠西，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件事。”
言靳气极反笑：
“你靠杀戮接近他，在他最厌恶的部门任职，踩着一具具尸体爬到他身边，亲手除掉挡他路的人，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叶绯他要是知道了这些，会怎么想你呢？”
“他怎么想我，用不着你来假设。”
简泠西收回了踩在他肩膀上的脚，而后示意艾瑟把他拽起来：
“你现在，似乎更该担心担心你自己的处境。”
言靳的眼神有些怨毒：
“你跟那小疯子都已经把我当游戏玩了，还想要我怎么挣扎？不过我倒是挺想坑你一把，你说，要是我现在主动跑到诺亚面前，让你输掉这场游戏，你会怎样呢？”
言靳期待着能从简泠西脸上看见一点慌乱失措，但事实是，完全没有。
简泠西只是微一扬眉：
“我无所谓，被诺亚捅几刀罢了，不过，如果你那样做的话，我敢保证，你一定会死。言组长不是什么烈性子，你应该挺怕死吧？”
言靳被戳到了痛处，脸色有些难看。
“死到你和诺亚手里，有什么区别吗？”
“没区别，但要是你配合我，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
“你的异能很蠢，用它，你永远逃不开诺亚的手掌心。除非……”
简泠西轻轻眯了下眼睛。
言靳下意识追问：
“除非什么？”
“除非，白天躲到叶绯身边，晚上跟着我。”
“让我跟着叶绯？你让我送死？”
简泠西勾起唇，但眼里没什么笑意：
“诺亚顾忌跟我的约定，没事不会往叶绯眼前凑。”
言靳愣了一下，感觉简泠西说得似乎有点道理，只是：
“那晚上呢？为什么要跟着你。”
“哦。”简泠西点点头：
“因为我不想你打扰他休息。”
“……”言靳控制不住，想朝他翻个白眼。
他最后只问：
“你们的游戏任务跟诺亚有关？你为什么不让叶绯知道诺亚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简泠西瞥了他一眼：
“我会帮你牵制住诺亚。我对你的要求和对诺亚是一样的，别让叶绯知道这事，也别让他察觉异样。”
言靳原本想答应，但又察觉出不对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
“啊，那你不听也行，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你猜，一个躲猫猫的游戏，能不能找见死人？”
“……”言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终，还是求生欲占了上风。
他低低道：
“知道了。”
简泠西看着他，没说什么，只是片刻后，他提醒道：
“诺亚来了，你走吧。记得我的提醒，要是你在叶绯面前越界，我会让你比现在，还要痛苦一万倍。”
“……”
诺亚和简泠西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是纯疯，一个是手段太狠显得比较疯，言靳只能选择暂时相信简泠西。
他离开了那条小巷，但也没有完全离开，因为简泠西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躲在小巷旁侧的一处角落里，侧耳听着那边的动静。
他听见诺亚迈着小跳步跑了过来：
“简泠西，你怎么在这，游戏开始了吗？”
“嗯。”
简泠西应了一声：
“记得遵守规则，不能耍赖。”
“我向来很规矩的。”
“那就好。”简泠西声音有些低，过了一会儿，言靳听见他语气似乎有些凝重：
“你身上有决的味道。”
“决？”诺亚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
“有吗？”
“你刚去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呀，接了一批难民进来而已，医生和他的新朋友们也在的。怎么，你的意思是，决也在这个游戏世界？他跟着难民混进来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有可能，晚点我去看看，你自己小心。”
“小心？决会杀了我吗？”
说这话时，诺亚的语气带了丝浅浅的兴奋。
“……诺亚。”
简泠西警告般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小心。”
诺亚轻笑两声：
“那我回去了，晚安。”
在诺亚说完这句话后，言靳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言靳努力缩在角落里，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希望自己别被发现。
好在诺亚似乎并没有发现他。
只是，在诺亚路过这边的时候，言靳听到他似乎在自言自语说着什么话。
他努力侧耳听着，最终只捕捉到了后半句：
“……决，要是能接我回去就好啦。”

第194章 诺亚-[15]
简泠西说得对, 言靳确实是个很怕死的人，他惜命，只要能好好活着, 让他做什么都行, 包括乖乖听某人的话，即便那人曾经差点一刀捅死他。
他按照简泠西说的，白天一直开着异能跟在叶绯身边。
叶绯每天做的事其实挺无聊的, 就是和他身边那个高马尾女孩站一起发带，时不时还聊点他听不懂的话。一开始言靳还以为这两个人有病, 后来才意识到, 他们很可能有什么精神探测之类的异能，现在多半是在监视前几天潜进乌托邦的那几个正统人类的特务。
言靳知道一点乌托邦的故事, 知道这个时间段，正统人类那边已经对乌托邦起了心思。
他不知道叶绯他们究竟拿了什么游戏任务, 但想来，任务内容应该和乌托邦与诺亚脱不了干系，只是叶绯的重点好像错了，他把监视的重心放在了那几个无关紧要的杂鱼，而知道内情的简泠西，则一直在暗处帮他牵制着真正的不稳定因素，也就是诺亚。
说来, 的确如简泠西所说，这几天诺亚虽然一直在乌托邦内部乱晃, 但确实一直没往叶绯身边凑。偶尔他路过时，言靳就会自觉地躲起来, 所以始终没有被他发现。
言靳还发现, 诺亚虽然是个疯子, 但他看起来好像很有原则，比如，只要规则成立，他就不会去主动破坏。简泠西让他在叶绯面前保守秘密，他就真的减少了在叶绯面前出现的频率，简泠西不让他伤人或者自杀，这几天他就真的没有表露出相关倾向。
一切都在按简泠西的计划稳步进行，但言靳却打起了别的主意。
说实话，如果有别的选择，他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忍辱负重和那些疯子打交道。之前他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现在，他似乎隐隐约约找见了另一条路。
虽然说诺亚随时会杀了他，简泠西也一直威胁他，但这两个人有同一个软肋，那就是叶绯。
如果言靳以叶绯当筹码，无论是简泠西还是诺亚，都奈何不了他，他可以逃出乌托邦，重回自由，不用在这像一条狗一样被人踹来踹去当游戏玩。
可这个想法也只在言靳心里出现了一小会儿，就被他否决了。
首先，叶绯这几天一直和他身边那个高马尾女孩待在一起，那女孩身手很猛，言靳得承认，自己打不过她。还有一点，在白塔，叶绯的异能一直是个谜，他跟他认识了这么多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反正能确定的一点是，叶绯很难死，他的威胁或者胁迫，在他身上估计起不了太大效果，多半还会弄巧成拙。
所以言靳最终还是决定按部就班照简泠西说的做，只是他没忍住，在叶绯和秦璟谈起自己时露了个面，和他们浅聊了两句。
他觉得自己应该并没有暴露太多，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叶绯在墙缝里面发现了一只死猫。
那猫是前几天和难民们一起溜进来的，诺亚很喜欢它，所以亲手掐死了它，言靳都看见了。
之前说过，诺亚很有原则，他很遵守规则，但他同时也会想方设法钻规则的空子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比如简泠西不让他伤害别人也不让他自杀，他确实没有伤害别人，因为他伤害的是一只猫。他随手把猫放进了墙缝里，但没想到，就那么巧被路过的叶绯看见了。
言靳很了解自己这位对头，他虽然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不太靠谱，但在某些事情上有种惊人的敏锐直觉，言靳知道，他多半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果然，叶绯支开了秦璟，故意落单，走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言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在的，他原本可以在叶绯暗示他的时候保持沉默，但他还是现身了。
怎么说，虽然简泠西警告过他不要打叶绯的主意，也不要让他发现端倪，但这次不是他的错，这是叶绯自己发现的，要赖只能赖诺亚，谁让他杀了那只猫。
言靳之前也考虑过要不要拿叶绯当筹码去威胁那两个疯子，换取自己的自由，但叶绯身上的不确定性太多了，他没敢真下手。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叶绯自己送上门，自己主动要配合，简泠西也挑不出他的错。
所以，在短暂的犹豫后，言靳抽出了口袋里的匕首，解除了异能，架在了叶绯的脖子上。
叶绯说，他想要真相。
言靳就把他带到了自己这几天的住处，把他知道的故事简单讲给了他。
而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叶绯沉默了很久。
他一开始其实不太敢相信，因为言靳说的故事与他的认知实在相差太多。
所以，他认识的诺亚，表面上是个温柔可爱善良的年轻男孩，私下里却是个喜欢虐.杀的暴力狂？
所以当初乌托邦的没落和正统人类根本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只是因为诺亚自己觉得这个世界无聊，所以直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撂下了这些摊子？
所以这个游戏的不确定性从来不在那些特务，也不在那个古怪的绷带男，而在诺亚？
所以他们这么久都没有输，不是因为他们盯梢盯得好，而是因为简泠西绊住了诺亚，不让他有机会自杀？
叶绯知道简泠西认识诺亚，也知道简泠西有秘密，但他没想到他的秘密这么离谱，而这仅仅是跟诺亚有关的部分。
所以，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呢？
叶绯心里突然有点慌，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记忆。
他在想，他经历过的那些事、认识的人中，是不是还有更多像这样不为他知的真相。
叶绯感觉自己就像是坐在一块浮冰上，他看着周边一块块小小的冰山，只看得见它们露出来的部分，却完全不知道在海面下、他看不见的地方，还藏着多少秘密。
“怎么？发现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你的世界坍塌了？”
言靳幸灾乐祸地观察着叶绯的表情。
而叶绯听见这话，抬眸望了他一眼：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要听真相的是你，现在怪我不会说话的也是你，做人真难啊。”
言靳耸耸肩，语气很是欠揍。
“这么会说话，那咱们聊聊你吧？”叶绯微一挑眉，专往言靳的痛处踩，把话题给他回敬过去：
“我听人说，你五年前就死了，还痛失了你好不容易当上的死神组长的位置，现在怎么还在游戏里给我玩了一出大变活人？如果我记得没错，被卷进游戏的都是鎏金赌场的看客吧，你已经沦落到去赌了？”
“……你！”听见这话，言靳脸上的笑容果然消失了。
他冷笑一声：
“这事你真应该问问你那简泠西，我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都是拜他所赐。”
“哟哟。”这给叶绯听乐了：
“我们小蛇当上死神组长是凭本事，你可别一失利就都往他头上赖啊。”
“赖？”听见这个字，言靳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以为我当初是怎么‘死’的？”
“难道不是任务途中出现意外？”
“是出了意外，但意外的是人。”
言靳声音沉了些，现在他提起这事，心里都满是未散的怨气：
“简泠西把我骗到他布好的陷阱里，差点用枪把我打成筛子，也就是我命大活下来逃出去了，不然你以为，我还能在这和你说话？”
那年，伊甸园发现了无人区极光组织的行动轨迹，所以派死神组过去清剿。极光都是些不知死活试图与白塔作对的异能者，言靳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但还是带上了当时死神组的全部战力。
当时简泠西还是一个普通的组员，那是白塔的方远博士加塞进来的，这种关系户，言靳并不喜欢，所以没怎么正眼看过他。
他没想到自己最后栽在了这小子手里，他也没想到他言靳也有被人背刺的一天。
“你的意思是当时杀你的是简泠西？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仅仅是为了死神组长的位置？这并不像是简泠西的风格。
“那当然是因为……”
言靳本来想说都是为了你，但这话他怎么想怎么奇怪，好像完全起不到痛击的作用，反而把事情推向了另一种风格。
所以他迟疑了一下，也就是那时，他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你去藏衣柜里。”
言靳没有一丝犹豫，推着叶绯就要往衣柜里塞。
“为什么？”
叶绯觉得好怪。
“你不是想知道你那简泠西是什么人吗？这难道不是个好机会？”
言靳低声道。
其实原本叶绯很拒绝这种古怪的行为，但听见言靳这话，他鬼使神差地放弃了抵抗，被塞进了衣柜里。
衣柜门合上，他的世界也随之漆黑一片。他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敲门声，而是有人一脚踹开了房门。
叶绯的心脏好像停跳了一瞬，很快，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问：
“他人呢？”
“谁？”言靳明知故问。
“少废话，他人呢？”
“我只是回来换个药，你突然出现威胁我不好吧？叶绯是个大活人，他不见了，为什么要来我这找？”
叶绯听着那两人交谈，连呼吸都变轻了。
随后，他听见一道刀刃划过空气时的特殊声响：
“我说过，别打他的主意，不要动他。我给过你机会，也给过你警告，但看来，你还是迫切想死。”
“别这么凶啊，简泠西，有事好商量。”
言靳心里有底，所以语气没有丝毫慌乱，无比轻松。
而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悠悠接了一句：
“哦，或者说你觉得另一个名字更亲切一点？是吧，零七？”

第195章 诺亚-[16]
……零七。
听见这两个字, 叶绯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人还躲在衣柜里，外面人说了什么他听得并不是很清晰，那模模糊糊的两个音节, 一开始他还以为言靳叫的是泠西, 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说什么死对头老仇家你杀我我杀你呢，这不是叫得挺亲切嘛。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言靳叫的名字似乎和泠西略微有些出入。
好像不是泠西, 是……
07。
这两个数字落在叶绯耳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似乎在哪里听过。
叶绯有些烦躁, 他努力回忆着与这二字相关的人或事，但总也对不上号。
他身边停留过的人、发生过的事, 都太多太多了。
而在他回忆的时间里，他又听外面的简泠西开口道：
“你是真的嫌自己命太长？以为叶绯在你手里, 我就不敢杀你？ ”
“怎么会呢，毕竟你可是白塔培养出来的杀戮机器零七，对了，还记得这个称号吗？当初方远就是这么跟我介绍你的。”
白塔，杀戮机器，零七……
“方远岑介从那什么幼狼计划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才，我怎么敢质疑你的手段？”
幼狼计划……
言靳越说越多, 叶绯脑海中有关这些词汇的记忆也愈发清晰。
有个画面随着那些话一起印在了叶绯眼前，那是白塔某层地下实验室, 苍白的实验被血迹铺满，白色的灯光映在那些颜色上格外森冷, 而在一地少年的尸体间, 跪坐着一个清瘦苍白的男孩。
那男孩头发有些长, 垂落在脸颊两边，他肤色白皙，模样漂亮得不像真人，一双眼睛却黑沉沉，空洞且无焦距。
他是盲人。
也是这间屋子里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他身上全是血，在叶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看见那孩子警惕一瞬，随后立马拔下了旁边尸体脖颈上插着的刀。只不过他似乎很快就认出了叶绯的脚步声，因为后来，他人放松下来，还默默把刀藏到了身后。
那些小动作，叶绯其实都看见了，但他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把那孩子带离了那个地狱。
当时，叶绯虽然没听过什么幼狼计划，但按照方远和岑介以往的事迹，他也差不多能猜出这实验的最终目的。无非就是最后存活一个，再把幸存者培养成为他们干脏活儿的机器。
叶绯对自己有着很清晰的认知，他在白塔自身都难保，更不用提去救那些孩子，既然他当时作为猎物被加入进这场实验，那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好好配合，让这些孩子少点心理负担。
说实话，叶绯原本其实没打算去管那个叫07的孩子，但他看见他坐在血泊里，最终还是没忍住，把他带回了自己那里。
如果放在以前，叶绯可能会帮这孩子再挣扎一下，试图能不能靠他的抗争，来给这孩子换一条稍微好走一点的路。但现在叶绯已经没有那种精力了，上一个被他拉出泥潭的人前不久才在重要会议上背刺了他一手，他已经不太敢像之前那样，毫无顾虑毫无保留地去帮助别人了。
所以最后，他也只是跟那孩子说了点掏心窝子的话，等以后他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子，无论如何，也都跟自己无关了。
他那时亲手握着那孩子的手，将刀刺入了自己的脖颈。他死亡之后记忆会陷入短暂的混乱，所以在他再次醒来后，关于那时的记忆就已经开始有一点点模糊了，再后来，他重新回归了忙碌的生活，慢慢也就把那事忘去了脑后。
毕竟，他从来不会刻意去记，自己在什么时间段，遇见了什么人。
而现在，时隔多年的名字被再次提起，沉封多年的记忆再次开启，与同一人的不同相遇在多年后重叠。
那种感觉，还真是奇妙。
所以，简泠西说的那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真的是自己？
连叶绯自己都没有想过，连自己都忘记了的那段相遇，会在另一个人心里被记住那样久。
原来自己说的那些话真的有被人记住。
原来那时的孩子，真的有在按他说的话，好好长大。
那时，叶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简泠西说过的很多话。
“小时候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后来，是为了别人活下去。”
“大半生都在追赶他，但我跑得太慢了，总是慢一步，总也追不上。”
“他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
“是啊，不能并肩同行也无所谓，让他知道他身后一直有人陪，也不错。”
“你可以去做想做的任何事，不用顾虑太多，因为你有简泠西。”
简泠西还说过，他的过去并不光彩，所以不想让叶绯知道。现在叶绯才明白，他大概是不想让自己回忆起他浑身是血的那幅残忍模样。
但对于叶绯来说，这才是真实的、有实感的简泠西。叶绯会去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影响了这孩子的成长轨迹，是不是真的有拉他一把，是不是真的让身在黑暗处的种子生长向了光。
叶绯略微有些出神。
一起被回忆起来的，还有简泠西身上那股初次见面觉得很好闻，后来一闻见就会让他觉得很安心的桔梗花香。
窄小的衣柜里，封闭的黑暗中，叶绯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比以往跳得都要快。
他有些坐不住了，他很想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看看简泠西。
而就在他脑海中出现这念头的一瞬间，他眼前的黑暗被破开，桔梗花香丝丝缕缕漫了进来。
衣柜外的灯光虽然微弱，但对比起长久的黑暗，依然足够耀眼。
叶绯愣了一下，他先看见了简泠西衣摆的那抹暗红，随后茫然抬眼，便对上了简泠西那双特别的金色眼瞳。
他张张口，原本想说什么，但临到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倒是简泠西看着他微一挑眉：
“他伤你了？”
“……”
听见这话，叶绯有点茫然：
“啊？”
他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突然清醒过来了，随后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正在干什么。
对，他是在言靳的衣柜里啊！
简泠西怎么发现他的？？
叶绯的视线越过简泠西，看向了衣柜外的世界。
就见言靳的小房间已经桌翻椅倒，而言靳本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被砸烂的桌子上，通过他脸上的淤青和身上的脏污来看，显然，他挨揍了。
可怕的是在言靳挨揍的的这段时间里，叶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
虽然言靳不是个人，但此情此景，叶绯还是小小地愧疚了一下。
不过，没死就好。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看着身前的简泠西，摇摇头：
“没有，我没事，好着呢。”
这话说完，简泠西目光在他身上游移片刻，似乎在确认他话里的真实性。
刚才那些上头的情绪突然被赶跑，叶绯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简泠西了。
他像一只怕光的小乌龟，等情绪散去，就又默默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真没事，我就是……”
叶绯想解释，但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
就是什么？就是主动想当人质所以跟言靳回了这里？然后二话不说被塞进了衣柜里？
好怪。
叶绯停顿片刻，又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缩在衣柜里跟人家说话不是事，于是想先出去再说，但他才伸出一条腿，落地的时候就感觉自己那条腿没了知觉，人愣了一下，随后腿一软向前面倒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即将用一个十分难看的姿势摔倒在地上，但好在在那之前，有人扶住了他的腰，他也顺势倒在了那人怀里。
在那一瞬间，叶绯挺想就这样死了算了。
但最后他还是尴尴尬尬地解释了一下：
“腿……压麻了……”
“嗯。”
简泠西却没多少反应，他只扶着他重新坐回了衣柜里。
叶绯低着头，用手揉着自己那条不争气的腿，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还是简泠西先开的口：
“你为什么在这里？”
听见这话，叶绯还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有正事，连带着心里那份别扭也消失了。
“哦，因为我发现这个副本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有人瞒着所有事不让我知道，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自己跟他回来咯。等等，他没死吧，他给了我真相，我答应过他要给他自由的。”
“没死，给他留了条命。”
简泠西语气淡淡，停顿片刻，他说：
“……抱歉。”
“嗯？”叶绯微一挑眉。
“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那些事情。”
“知道哪些？知道诺亚其实是个小病娇，还是知道你跟他的小秘密？”
说着，叶绯从衣柜边站了起来，他抬眼看着简泠西：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在隐瞒什么，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小蛇，纸包不住火，就像这个副本里，即使我没有故意去挖，那些异样也还是一个一个自己跳到了我眼前。你们不想让我知晓的秘密也总有暴露的一天，该我面对的事情，迟早都要面对。如果那些事情与我有关，那它们原本就该由我来承担。”
“可我想再瞒久一点……”简泠西却是反问道：
“万一瞒住了呢？”
叶绯轻笑一声：
“那只会让我更好奇，你跟诺亚、欧蓝星，甚至其他更多人是怎样认识的，还有，我身上到底是什么秘密值得你们这样守护，是跟我丢掉的的那些记忆有关吗？如果被我知道了会怎么样？世界会毁灭吗？”
简泠西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垂下眼。
叶绯歪头看他：
“还是不想说啊？”
他耸耸肩：
“那好吧。”
简泠西愣了一下。
他似乎不确定叶绯的意思，于是抬眼望着他的表情。
叶绯笑了笑：
“看什么？我不问了，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或者我就等那些秘密自己暴露在我眼前。”
“真的？”
“真的，因为我信你啊。”
叶绯冲他眨眨眼：
“零七。”

第196章 诺亚-[完]
听见这个名字, 简泠西微一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你都听见了？”
“嗯哼。”叶绯懒洋洋应了：
“我又不是聋子，让我看看。”
叶绯也没多想, 直接抬手捧住了简泠西的脸：
“看看我们零七长成什么样子了？我们小种子有没有在阳光下好好成长？”
叶绯说着说着, 自己先笑了。
他温热的掌心贴上了简泠西微凉的脸颊，而简泠西也没躲，就那样垂眸静静地望着他。
叶绯是在几秒后才意识到这行为有些许的不合适, 但他并没有撤回手，他只是微微抬眼, 对上了简泠西的视线。
简泠西的眼睛早已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07的眼睛总是黑沉沉的, 没有焦距。简泠西一双眸子则是漂亮的金色，瞳孔是尖细的形状, 像极了夜行的蛇类。
他在简泠西眼瞳的反光中看见了自己。
他微微弯起眼睛：
“能看见了，真好啊。”
“……”
听他这样说, 简泠西轻轻抿起唇。
他抬起手，轻轻握住叶绯的手腕，又慢慢往上，用掌心贴上了他的手背。
他将指尖探入叶绯的指缝，似乎是想握住他，但也就是那时，叶绯收回了手。
温热的体温在简泠西冰凉的指尖一扫而过, 他最终也没能握住他。
叶绯逃也似的收回了手，他莫名有些慌乱, 只悄悄把手背在身后，缓缓蜷起了手指。
“来聊聊主线任务吧？那天混进乌托邦的特务中有个人让我很在意, 他一直用绷带缠着脸, 我看不清他的长相。”
叶绯将视线撇到了别处：
“我猜那可能是决。”
“嗯, 是他。”
简泠西对于刚才的举动只字未提，他只乖乖答了叶绯的话：
“我暂时没看出他想干什么，但你放心，有我。”
“谢谢你啊……”
叶绯摸摸耳朵，多少有点不自在，目光在小屋里乱飘。
也就是那时，他余光突然瞥见了旁边另一个人。
言靳还躺在倒塌的木桌上，表情有三分狰狞七分痛苦。叶绯这才想起来，这小屋里是有第三个人的。
他再次对自己这位老对头抱了点小小的愧疚。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弯腰把言靳扶了起来，顺便问候了一句：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吧？”
言靳古怪地看他一眼，想说话，但没能说出来，连脸色都有些发白，多半是痛的。
叶绯看看他，又看看简泠西：
“等游戏结束前，咱们把他丢乌托邦外面吧？他想出去，我答应他要给他自由。”
“现在就可以，反正要他也没用了。”
简泠西声音有点冷：
“但我刚打断了他几根肋骨，腿估计也断了，他在乌托邦外面活不了几天，这自由，估计他享受不起。”
“啊？下手这么狠啊……”
叶绯有些怜悯地看着言靳。
“他自找的。”
“……你！”
言靳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个字。
他快要气疯了。
原本他是让叶绯躲起来，只是想故意挑开简泠西以前的身份，好让叶绯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让他知道这是一头恶狼，让简泠西尝尝被厌恶的滋味。
他想象着简泠西吃瘪的表情都几乎要笑出来，因此有些得意忘形了，挑衅得也有些过了头。
结果最后他挨了揍，但他预想中的挑拨离间反目成仇剧情并没有实现，叶绯这家伙就像是被灌了迷魂汤，连简泠西跟方远岑介有关系都不介意了。
不仅如此，在他被打断骨头躺在地上的时候，这两个人还在那调情。
言靳几乎要气晕过去。
而这种情况下，叶绯还要凑到他身边问：
“你意下如何？乌托邦里好像没有医生，所以你现在还想出去吗？还是继续待在这里呢？”
“……”
言靳不是很想回答，不过叶绯也没给他回答的时间。
因为很快，叶绯的玩家手环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见是任花颜。
任花颜弹来的是语音邀请，叶绯立马接通，但对面却陷入了沉默。
“嗯？”
叶绯先出声问。
“……叶哥哥，那果然不是你？”
任花颜的尾音有些颤，像是怕极了。
她说：
“我看见‘你’在中央广场那边，但总觉得有点怪，秦姐姐就让我打个通讯确认一下。所以叶哥哥，外面的不是你？”
“等等？你看见我跟诺亚在一起？”
叶绯有点没听懂：
“你的意思是，这个游戏里有另一个我？”
“那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任花颜说：
“泠西哥哥说，他叫决。”
听见这话，叶绯下意识看了眼简泠西，而简泠西也微微皱着眉。
他同样听见了任花颜的话。
“……我知道了，你们在哪，还好吗？”
“我们都在秦姐姐的房间里，艾瑟也在，我们很好，叶哥哥不用担心。”
“好。”
叶绯应了一声，切断了任花颜的通讯。
“决在外面，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说完，叶绯也没再管言靳了，他转身就忘外走。
他脑子有点乱。
他以前一直没见过决的长相，只记得那是个试图毁灭世界的疯子。他跟他见面的次数也不多，那些时候，决总是用帽兜遮着脸，什么都看不清。而叶绯也对他没什么好奇，所以也一直没探究过他的模样。
所以周正宁在上个副本，在岑麟哪里看见的和他长相一样的人也是决？
所以决为什么跟自己长得一样？
叶绯想起了艾瑟之前的玩笑话。
难不成他真的有个素未谋面的双胞胎哥哥？
这太离谱了。
他觉得这事情应该问一问凌，但可惜，凌并不在这里。
叶绯急匆匆往外走，顺便给任花颜发了条信息，让她给自己发一下决的位置。
任花颜那边很快有了回复：
“他现在在乌托邦门口，和诺亚在一起。”
……诺亚？
保护主线NPC诺亚的任务还有最后半天，决现在这时候出现……
叶绯皱紧了眉，刚准备小跑过去，却被身边的简泠西拉住了手腕。
“我带你去。”
简泠西就说了这短短一句话，随后直接把叶绯抱了起来，带着他去向目的地。
简泠西的身体接受过改造，身体各项都要高于常人，之前在亚特兰斯那里叶绯就见识过他那比卡车还快的速度，此时更是深有体会。
他们没多久就从言靳的小屋赶到了乌托邦门口，他们到的时候，诺亚正背对着他们，并肩和决站在一起，抬头看星星。
而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冲叶绯勾起了唇。
叶绯看看那边的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们两个从发型到身高再到穿着都一模一样，现在看自己那张脸做出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表情，感觉还真是有够奇怪。
叶绯皱起眉，隔着很远，和决短暂对视了一眼，随后没敢再耽搁，冲那边喊出一句：
“诺亚！”
听见自己的名字，诺亚愣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叶绯，眼里却没有丝毫意外。
他只是笑了一下：
“医生，今天的星星真好看。”
但叶绯却没时间去看什么星星：
“你旁边是决！”
听见这话，诺亚眨眨眼睛：
“我知道啊，决是来接我回家的。”
几乎是在诺亚开口说这话的一瞬间，决抬起了手，掌心黑雾漫出，慢慢缠绕上了旁边的诺亚，任绝对湮灭侵蚀着他的身体。
但诺亚并没有躲，他反倒很开心的样子：
“简泠西，咱们的游戏算你赢了。你看好哦，你不让我伤害别人，也不让我自杀，我可没有破坏规则，我这是被别人杀了。”
绝对湮灭侵蚀的速度很快，在最后，诺亚还抬手冲叶绯挥挥，算作告别：
“那就下次见吧，医生。”
叶绯脚步顿住，停在了原地。
事情也就发生在几个瞬息间，等他再眨眨眼，诺亚已经被绝对湮灭变成了空气，看都看不见了。
“……”
叶绯只和决照镜子似的，遥遥相望。
他也没想到这游戏会以这么简单草率的方式结束。
而决显然也不是很在状况，他耸耸肩：
“我没想对他怎么样，我原本是来找你麻烦的，但他上赶着要死我手里，我也无所谓了。”
“……”
叶绯看看他，又看看简泠西，脑子一片空白，有点茫然。
【主线NPC诺亚死亡，游戏结束】
【游戏失败】
【惩罚副本准备中】
-
2040，诊疗室。
诊疗室的台灯坏了很久了，最后一点光也越来越暗，几乎要被周边的黑暗吞没。
周边十分安静，直到许久之后，外面传来一道人声，年轻男孩哼着轻快的曲调，迈着小跳步，推开诊疗室的门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医生。”
男孩习惯性和台灯下的人打招呼，但说完他才发现，今天台灯下空荡荡的，桌子后面并没有人。
医生去哪了？
男孩有点奇怪，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你怎么回来了？”
黑暗中，另一道男声沉沉问。
“我不能回来吗？我想回来就回来啊。”
诺亚挠挠脸颊。
“你不该这时候回来！”
青年明显发怒了：
“交代你的事情做完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影响了多少事情？我们的安排全都砸了！”
“欧蓝星，你吼我干什么？”
男孩明显有些不高兴：
“你们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做完了啊，建造乌托邦、存储武器、寻找资源、救助难民……我都做了啊？我没有破坏规则。”
“那你为什么要自杀？！你明明还有很多时间！乌托邦进来的那些人解决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这个节骨眼消失，乌托邦会怎么样？！”
“乌托邦怎么样关我什么事？我不想在外面待了，那么无聊，还是回来有意思。”
男孩站在台灯前，耸耸肩：
“我出门的时候你们可没告诉我我不能自杀，我没有违反约定，也没有破坏规则哦。”
“你！”
“行了，骂他也没用。”
青年刚想说什么，就被一道微冷的女声打断了。
青年压着火气：
“那外面怎么办？谁去管？”
“没办法，该做的都做了，随便吧。”
“怎么连你都……”
“我知道你担心医生，但我们已经尽力了不是吗？现在这种情况谁都不想看见，可事实是我们确实无能为力。”
女人顿了顿：
“等有机会再补救吧。”
台灯旁的男孩听着他们说话，微微扬眉。
等听他们两个聊完了，他才转身，借着台灯微弱的光，在桌子上翻翻找找一阵，从里面抽出一张卡片，抬步迈进了黑暗中。
桌面上只剩了一张表格。
“9号病房：诺亚”
台灯微弱的光映在纸面上，时不时忽闪一下。
许久，半死不活的灯光终于熄灭，诊疗室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片死寂。

第197章 无人区-[01]
诺亚被绝对湮灭侵蚀着, 在瞬息间消失不见。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刮过，微微带起了几人头顶不远处悬挂的灯泡，以至于落下的灯光都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的确如诺亚所说, 今天晚上是难得的晴天, 星辰布满夜空，从半透明的保护罩内往外看去，能看到一片灿烂星河。
要是换做平时, 叶绯还有心情欣赏欣赏，但现在这种情况下, 他真是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他这一天经历的事情也太多了, 导致他现在看着诺亚消失，都没有什么实感。
他抬手揉揉太阳穴, 问简泠西：
“他到底是什么玩意啊，怎么哪里都有他？好几次了吧。”
“嗯。”
简泠西什么话也没说, 只一抬手，血月镰应召而出。
叶绯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有道光一闪而过，下一瞬，简泠西人就已经到了决身边。
镰刀划过，但决的速度也快得离谱，一闪身便避开了镰刀刀锋, 从背后冲简泠西袭去。
他们二人闪身过招数次，叶绯几乎都看不太清他们的动作, 但这么一时半会儿，决再见了下手下居然有一战之力, 并没有完全落下风。
这情况稍微有点不妙了。
简泠西的近战能力跟秦璟不相上下, 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反应能力都是超越人类极限的程度, 决在他手里能存活那么久，只能说明他的能力也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但叶绯并不记得决有多能打。
他在这个游戏里第一次见到决，应该是在亚特兰斯的安全区，但他想起自己还曾经在尤娜的房间里碰见过一团黑色的烟雾，现在想想，那多半也是决。
所以，从一开始的一小团黑色烟雾，再到后来没有实体的黑色人影。而在欧蓝星那里，叶绯只远远看过决一眼，但既然周正宁说他遇见过一个跟叶绯一模一样的人，那就说明决当时已经有了人形。
到现在，决站在他面前，只要不开口不做表情，已经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这让叶绯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决在不断成长。
现在的决还敌不过简泠西，在简泠西面前，他那绝对湮灭也没什么用处，所以还不用太在意。但等到有一天，如果决成长到了连简泠西都奈何不了的程度，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完了。
“小蛇！杀了他！”
想到这，叶绯扬声道。
能不能彻底杀死另说，如果杀他一次能延缓他成长的速度，那也是好的。
不过，似乎不用他提醒，因为在他话音刚落时，简泠西就已经一把掐住了决的脖子。
说实话，看“自己”被别人这样恰在手里，那心情确实是有点微妙的。
叶绯轻轻抿起唇角，下一秒，他却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微微睁大了眼。
决此时正被简泠西掐着脖子双脚离地，他面色涨红，表情略显痛苦，额角侧颈都是隐隐凸起的青筋。
简泠西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手下一点都没留情，可叶绯远远看着，却发现他手指和决脖颈接触的位置似乎溢出了些许黑色的烟雾。
那是什么？
还没等叶绯看清楚，那边的决就蓦然化作一团黑烟，从简泠西手里挣脱，又一阵风似的卷到了叶绯面前。
“‘杀了我’？叶绯……”
黑烟聚在叶绯身前，像个模糊不清的人形。
叶绯抬起眼，下意识看向了人形的头部。
黑烟弥漫。
叶绯在汹涌的湮灭物质中，看见了两点眼睛似的、猩红的光。
决低沉微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我就是你。”
听见这话的一瞬间，叶绯像是被什么人捏紧了心脏。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忘记了呼吸，只眼睁睁看着眼前那团黑烟向自己扑来。
也就是那时，他听见系统通报声再次响起：
【滴——】
【惩罚副本选定】
【无人区（等级未知）】
【惩罚副本载入中……】
【副本加载完毕，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叶绯愣了一下，他听着系统通报，看着面前的黑烟将自己包裹住。
那一瞬间好像被拉了无限长，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漫进了自己的身体，但那又好像仅仅只是他的错觉。
后来，周遭的一切都被定格在了那一瞬间，副本切换时的五感剥离再次袭来，但这次剥离持续的时间似乎无比漫长。
叶绯像是被困在了一个虚无的小盒子里，什么都感觉不到。但他心情倒是格外平静，就那样静静地等着剥离的时间过去。
他等了很久很久，直到触觉先慢慢恢复。
他感觉自己似乎躺在一片砂石地上，上半身枕着某人的腿，后来，毒辣的阳光晒着皮肤，热得有些发痛，只有他的手被另一人冰凉的掌心五指包裹住。
再后来恢复的是味觉，他闻见些许刺激性气味，混杂着烟的味道，不算好闻，但很快，熟悉的桔梗花香驱散了那些味道，让他稍稍安下心来。
紧接着，就是听觉。
有什么人交谈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远远的，有些模糊。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声音逐渐清晰，叶绯认真分辨了一下，那都是他熟悉的人。
“他怎么还不醒？”
“不知道啊……”
“会有事吗？”
“应该……”
叶绯没忍住咳了两声。
他一片黑的眼前慢慢有了光，那光稍微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往身边人的怀里缩了一下。而那人十分配合地揽住了他。
“醒了！”
“怎么了这是……”
叶绯张张口，想说话，但喉咙却又痒又痛，再出声前，他没忍住抬手捂住嘴巴，又是一阵呛咳。
他蜷起身子，将脸埋在简泠西腰侧，许久才缓过劲来。
他这才微微睁开眼睛，试图从简泠西身上起来。但人还没起身，他一睁眼，先看见了几个凑过来的脑袋。
数一数，小蛇小高小布丁妹妹小黑猫一个都没少，这群人把他围起来，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一副忧愁模样。
“看什么呢？我还没死呢。”
叶绯挥挥手，把这群人挥开，自己坐了起来。
“没看什么。”
秦璟皱着眉：
“就是一进游戏，我们几个都好好的，就你躺在那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啊？”
叶绯愣了一下：
“多久了？”
“好久好久。”旁边的周正宁正好开着玩家手环，他低头看了一眼：
“有个十来分钟吧。”
“哦……”
叶绯点点头，没多在意。
他撑着身子从地上起身，看了看周边的环境。
他们正处在一片荒原内，头顶是灰暗发红的天空，日头在其间高高悬着，阳光毒辣，晒在皮肤上都有些刺痛。
低头看看，脚下是一片土红色的砂石地，叶绯用脚尖踢开地上的砂石，其下露出来的是一片干枯无生机、死气沉沉的沙土。
“……”
叶绯皱起眉，问：
“刚游戏系统说这个副本叫什么名字？”
秦璟看了眼简泠西，答：
“无人区。”
“无人区……”
叶绯重复着这三个字，低头点开了玩家手环，看了一眼目前的时间线。
3162年。
“说了是惩罚副本哦？”叶绯又问。
“嗯，说了。”
“惩罚副本一般是什么机制来着？”
“我不知道，我没进过啊。”
秦璟耸耸肩：
“简泠西不是进过吗？”
简泠西抬眸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那次的惩罚副本，是封闭地图，全地图NPC狂化，无差别攻击。但这里的情况似乎并不一样。”
叶绯认真听他说的，点点头：
“不仅如此吧？我记得你那次出来的时候，情况不太好。”
那次简泠西是躺着出来了，叶绯还费了老鼻子劲把浑身是血的他扛了回去，所以记忆十分清晰。
“嗯，因为当时的地图是雪原。我怕冷。”
简泠西点点头。
“哦——”叶绯恍然大悟。
这样就说得通了，原来那次小蛇晕倒不是受伤，是冬眠。
不知道为什么，叶绯突然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
他压下唇角的弧度，抬眸时，却见任花颜在旁边举起手，想要说话的样子。
叶绯冲她微一扬眉，示意她想说就说，任花颜这才道：
“我听别人说起过惩罚副本的机制，但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他们说惩罚副本的内容其实是随机的，并不一定就是狂化NPC，而是经系统判定、对参与玩家最具威胁的环境规则限制。个人玩家针对个人，小队则是针对队内排名最高的玩家。”
“啊？”
叶绯有点难过：
“针对我啊？”
“那你就回忆一下，对你最有威胁的东西是什么？”
“想不出来。”
叶绯摇摇头：
“副本录入玩家了吗？讲游戏规则了吗？听过再说。”
“还没。”秦璟摇摇头。
而旁边的周正宁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冲叶绯指指自己的玩家手环光屏：
“叶老师，这个游戏的背景是六二年哎，十年前！咱们这是在哪啊？这也不像蜂巢啊。”
“傻小子，世界很大的，可不一定只有伊甸园和蜂巢。”
叶绯咳了两声，接下去道：
“上个副本的背景是乌托邦，咱们不是发现了很多正统人类的特务吗？在诺亚死后，乌托邦失去了主心骨，混进乌托邦的那些人找见了可乘之机，于是和外面的人们里应外合，拿下了乌托邦。”
“嗯？所以说乌托邦其实就是伊甸园的前身？”
秦璟有些意外。
“是也不是。”
叶绯张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又是一阵呛咳。
他好不容易才止住，哑着嗓子继续道：
“当初的乌托邦，其实是现在的蜂巢。”
“？！”
除了简泠西以外的四个小朋友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对，正统人类虽然闯进了乌托邦，掠夺了他们的储备，却并没有沿用他们的设施。他们在乌托邦不远处的城市里建立了新的家园，也就是伊甸园。而乌托邦被洗劫一空，连防护罩都被人抢走，只留异能者们勉强在乌托邦安家。再后来，经过十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你们看见的乌托邦，也就变成了现在废墟一般的蜂巢。”

第198章 无人区-[02]
“原来是这样？？”
周正宁睁大了眼睛：
“确实, 蜂巢的雨滴腐蚀性确实很强，但没想到十几年就能把那样一个还算完好的城市变成如今的样子。我在乌托邦待了好几天，居然一点蜂巢的影子都没看见！”
“其实还是能看出来的, 只是你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没有往那边想而已啦。”
叶绯拍拍他的肩膀：
“咱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呢，叫做无人区。大概是从伊甸园出来往东方向开车三四天那么远吧。”
“哦。”周正宁点点头：
“所以无人区真的没有人吗？”
“以前没人，但后来有了。”
叶绯摸摸下巴：
“在伊甸园刚建成的时候, 对于蜂巢的管控其实没有那么严格，所以当时有很多异能者离开了那里。等后来, 那些异能者开始组建小团体报团取暖甚至向伊甸园示威时, 伊甸园才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派兵把守蜂巢。而这无人区里面呢, 就是后来异能者团体中最大最强、对伊甸园最有威胁的一支，它们叫做极光。”
“极光？我听过。”
秦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们的领导者是个拥有爆破异能的女性异能者, 内部不少成员都拥有强大异能，不仅如此，他们似乎还有个医生，能力虽然没有当年飓风军团的楚暮沉那么强，但也拥有短时间恢复战斗力的群体疗愈能力，所以他们给伊甸园和白塔添了不少麻烦来着。你刚说现在是六二年？那是极光组织差不多刚刚冒头的时间吧？”
“哦？知道的还不少啊小高小姐。”
叶绯有点意外。
他叉着腰，站在原地环视一番, 最终选定了一个方向：
“极光的据点应该在那个方向，先往那边靠吧。”
说着, 他带着人往西边走去，但没出几步, 他却放慢脚步, 落到了后面。
“咳……”
叶绯又是一阵呛咳, 这次比前面几次都要剧烈，他咳得几乎弯下了腰。
其他几人听见动静，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简泠西似乎想碰碰他，但还没抬起手，动作却是一顿，最终垂下了手，只问：
“没关系吗？”
叶绯朝他摆摆手，但还没等他抬起脸，先有一些暗红色的液体滴落下来，打湿了他身前发红的土地。
“喂？！”
“叶老师！”
“叶哥哥？”
叶绯听着几个队友的关心，但那些声音落在他耳里，却伴着一阵阵的耳鸣。
他抬手擦擦鼻子，抹了自己一手血。
他想说不用担心，但才刚开口，他就又是一阵剧烈呛咳，咳出了一口血沫。
“没事，不用担心，死不了的。”
叶绯摆摆手，抬眼时，他见简泠西递过来一张手帕，因此抬手接过，擦干净了自己脸上手上的血：
“只是有点不适应气候吧，一会儿就好了。”
“你最好是。”
秦璟皱起眉，倒也没有特别担心。
毕竟叶绯是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妖怪了，这人被NPC捅成筛子再从楼上扔下去都死不了，现在这种情况比起那时，似乎也不算什么。
他在原地缓了片刻才重新起身，只是在他们按照原计划往西方走时，半路却遇见了另外几个人。
说“遇见”似乎也不太准确，因为那三人是凭空出现在他们眼前的。
起先，空气中先微微闪了一道白光，后来有些数据化的虚影出现，对方三人从数据化逐渐凝实，落地时微一踉跄，似乎还不清楚具体情况。
叶绯顿住脚步，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手腕上的玩家手环。
那是三个年轻男人，在看见叶绯几人后，他们先是露出警惕神色，而后很快就看见了他们的手环，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态度这便轻松起来：
“你们也是玩家啊？”
“？”秦璟看见他们，微一挑眉。
她压低声音问叶绯：
“这不是咱们的惩罚副本？为什么会有别人进来？”
叶绯没答，只摇摇头，随后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腕，示意她先别开口。
随后，他自己冲对方三人笑笑，道：
“是啊，这么巧？我们也刚进来。哎，好朋友，请问你们知不知道这副本什么情况啊？”
“哦？你们没听系统通报吗？”
对面一人狐疑问到。
“没有，我们几个原本在补觉，也没在游戏登入口啊，莫名其妙就被卷进来了，我还以为是系统又出问题了。”
叶绯随口胡诌。
而对方思索片刻，似乎信了他的说法：
“我也不知道这么情况，只听游戏系统说是什么最终任务。所有玩家都会参加，不管是在游戏大厅还是在游戏中，一个不落全拉进来了。喏，我们就是游戏途中被带进来了，也幸好这系统突然发布个全员任务，否则我们仨都得被NPC咬死。”
男人给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
“这样啊。”叶绯叹了口气：
“真够愁人的，我们原本还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结果……唉，谢谢啊，哥们帮大忙了。那你们玩，我们先走了。”
“哎！”
那人冲他挥挥手：
“不一起吗？谁知道这任务什么情况，人多力量大嘛。”
“不一起了。”叶绯笑了一下，重复着他的话：
“谁知道这任务什么情况呢？”
说罢，他没再多留，带着自己几个小朋友便快步离开了那三人。
事情好像有点糟糕了……
叶绯心里有些不安，他改变了自己的路线，并没有直接去投奔极光，而是就近找了一处较高的山头，坐在边上朝下望去。
入目是灰红的天空和荒芜的大地，在他目之所及之处，时不时就有某处闪过白光，而后抛下几个玩家。
叶绯皱紧眉，低头点开了自己的玩家手环，翻到排名表那一页，点出倒序。
最后一名是485，也就是说，如果真按刚才那两人所说，这副本是全员任务，那么无人区内的玩家数量也会达到这个数字。
而且，“最终任务”是什么意思？
难道游戏要结束了？
叶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他没忍住，又是几声呛咳。
不过很快，有人从他身后走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谢，咳……谢谢。”
叶绯艰难地道了谢，缓了很久才缓过那股劲。
他侧目看了一眼简泠西，就见简泠西扶着地面，顺势坐到了他身边。
叶绯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重新转向了苍凉的大地。
他到现在才有时间去问上个副本结束时的疑惑：
“决在不断成长，对吗？”
“嗯。”简泠西应了。
“他还会继续变强对吗？”
“有这个可能。”
简泠西点点头。
“他想杀了我？”
叶绯顿了顿：
“他对我总是有莫名其妙的敌意，他想杀了我，或者说……”
他抬眸观察着简泠西的反应：
“取代我？”
“？”
简泠西微一挑眉。
他问：
“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他说他就是我。”
叶绯也有些茫然了：
“他长得跟我也一样，这么看来，他的话似乎是可信的。”
“不，他骗你的，别信他，信我。”
简泠西皱起眉：
“他是他，你是你，决是决，叶绯是叶绯。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不要被他误导。”
“哦？”
叶绯被他这话逗笑了：
“好，我信你。”
【游戏刷新，副本载入中——】
【地点：无人区】
【主线NPC：未知】
【评级：未知】
【人数：485人】
……
【下面进行玩家录入——】
【排名读取中——】
【485，马小纯】
【484，张康】
……
叶绯坐在山头上，听见周边传来的系统通报，重新皱起眉。
他重新点开玩家手环的排名表。
玩家录入果然是按照排名表从低到高依次通报，这还当真是个“全员任务”。
……
【006，青鸟】
【005，拉尔斯特】
……
他听了很久，系统慢悠悠念了四百来个名字，到后来，他也从通报中听见了熟悉的人。
叶绯微一挑眉。
……
【003，岑麟】
【002，简泠西】
【001，叶绯】
……
【滴——】
【副本载入完毕，游戏即将登录，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真进这么多人？搞什么飞机？”
艾瑟在后面愤怒发问：
“臭鸟和白毛异邦佬怎么也在？”
“都是玩家，进来很正常啦。”
叶绯拍拍他的肩膀。
【滴——】
【副本“无人区”已开启】
【欢迎各位来到大型PVP副本——“无人区”】
【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陪伴，如今，游戏系统临近关闭，大家即将迎来最终任务】
【最终任务发布】
【“狩猎幸存者”】
【请各位玩家在无人区内寻找并击杀玩家001叶绯，击杀方式不限】
【本次副本无时间限制，游戏结束唯一判定标准为玩家001叶绯死亡】
【本次游戏结束后，游戏系统永久关闭，玩家将安全登出现实世界】
【注】
【经判定，484名狩猎者在玩家001叶绯对立面存活率为0.002％，484名狩猎者击杀玩家001叶绯成功率为0，为保护游戏平衡性，此次任务新增一条限制】
【无人区内所有玩家，开启异能禁用限制，禁用范围：“非正常从属关系”】

第199章 无人区-[03]
“……”
任花颜说的没错, 这游戏副本果然是在针对他。
叶绯若有所思地看看自己的手掌心，片刻，他突然抬手指向秦璟, 冲她画了个圈：
“画个圈圈诅咒你！”
“？”
秦璟被他吓了一跳, 她看看叶绯，又看看自己：
“干嘛？又犯病？”
“啊……”
叶绯顿了顿：
“果然没了。”
“什么？”
“我刚对你用了降维。”叶绯耸耸肩：
“没用了。”
“你就拿我当实验品啊？”
秦璟拍拍自己的手臂，确认自己还是3D立体才放下心来：
“看来禁用限制已经开了？不过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吧？反正你平时也不用那些异能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啦。”
叶绯点点头, 他停顿片刻，而后抬眸认真看了看自己眼前的每个小朋友：
“我说, 你们要不要试试杀了我？”
“？”
这话一出, 对面几人都成沉默了。
最终还是秦璟没忍住：
“你有病？我们杀你干什么？”
“出游戏啊，刚才游戏系统不是说了, 只要我死，其他玩家就能回归现实了？”
“谁在乎那些？”秦璟翻了个白眼：
“登出游戏回归现实的方法肯定不止这一种, 谁要你牺牲自己去解放别人，这破游戏就是想搞你，你还真打算配合，蠢不蠢啊？你别想这么干啊，只要有我秦璟在，这游戏里，谁都别想碰你。”
“是啊叶老师, 要是有人想杀你，就让他们先踏过我的尸体吧！！”
周正宁摆了一副夸张动作, 把叶绯逗笑了。
他摇摇头：
“不杀我的话，这个游戏可能永远都无法结束, 大家都会被困在这里哦。”
“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少操心了你。”
“哎呦, 好好好。”
叶绯笑了两声，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简泠西。
但简泠西却似乎完全没有听他们刚才的对话，他微微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不在状态的模样。
叶绯试着唤了他一声：
“小蛇？”
简泠西没反应。
叶绯微一挑眉：
“小蛇？”
“嗯？”
简泠西这才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呢？”
叶绯看着他，问。
“没什么。”
简泠西轻轻弯起唇冲他笑了笑，看着似乎跟平常也没有区别，但叶绯就是感觉他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但叶绯没来得及探究，因为很快，他突然听身边几人身上齐刷刷响起了一道手环提示音。
当玩家手环有消息或者公告进入时，手环会发出提示音与灯光，还会跟随灯光而短暂震颤。但叶绯抬手看了看自己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身边的艾瑟先点开手环光屏，戳开看了一眼，是一条由游戏系统派发的公告：
[系统任务派发]
[“狩猎幸存者”]
[请玩家在无人区内寻找玩家001叶绯并击杀]
[任务时间：不限]
[任务奖励：登出游戏]
[附件：无人区地图（点击展开）]
艾瑟愣了一下，点开了任务公告附带的地图。
下一秒，光屏展开，蓝色画面中时无人区简易地形图。一只金黄色的三角形光标代表着他自己所在的位置，而在他身边，还有一颗鲜红色的标识镶嵌在地图内。
那标识像是信号一般一圈圈扩散着，就那样以及其鲜艳的色彩镶嵌在浅蓝色光屏间，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艾瑟有点茫然：
“只有我有？还是大家都这样？”
秦璟皱着眉点开地图，几秒后，几张一模一样的蓝图红点铺在叶绯面前。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
狩猎就狩猎嘛，位置标这么清楚干嘛。
看了一会儿，叶绯悲痛总结：
“所以，我成了个活靶子。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一天，我们就将面对四百多异能者的合力围捕。”
叶绯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想一想自己即将迎来的逃亡生活，他在想，还不如现在他自我了断算了，这还干脆一点。
他叹了口气，冲离自己最近的任花颜招招手：
“来，妹妹，借我看看地图。”
任花颜点点头，站得离他近了一些，把自己的光屏亮给他看。
叶绯抬手放大了地图，对比了一下他们所在的位置与周边地形，最终在无人区西边某一处山谷上标了一只地图钉：
“极光的据点在这里，咱们可以去投奔他们，我有个朋友在那里。”
“你在极光都有朋友？？”
秦璟意外了：
“不是吧，你在伊甸园的时候不是天天泡在研究院和联合会吗？上哪交朋友去？”
“不是，我的事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叶绯眯起眼睛，一副要审判她的模样。
“……你管我？”
秦璟挑眉。
叶绯也没真想追问，他耸耸肩：
“当然是偷偷溜出去啊。”
“呵。”秦璟夸张地上下打量他一眼，眼神里三分嫌弃：
“你溜出去，工作就堆给同事做对吧？”
“怎么能说堆呢，我的同事们很理解我，都很友好的。”
“嘶……等等。”
秦璟原本还想再吐槽两句，但很快，她像是突然想起了点什么：
“这么说的话，极光组织里面那个医生……不会就是你吧？”
“嘿，您猜怎么着？”
叶绯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正是叶某人！”
“……你的治愈异能是很强没错，但你不是单体治愈吗？怎么弄的群体治愈效果？”
秦璟狐疑发问。
叶绯扬扬眉，故意道：
“秘密。”
“嘁。”秦璟翻了个白眼：
“谁稀得听。”
叶绯看她这样子，没忍住笑了两声，但很快，他笑意一顿，往某处望去。
他听见那边似乎传来几道很轻的脚步声。
叶绯和身边的简泠西对了个眼神，简泠西立马拉住他的手腕，往后撤。
神奇小队其他几人心照不宣，个个做好了战斗准备，边往后缓慢退去。
他们原本站在一处较高的山头上，方便从高处俯瞰无人区内的情况，但现在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个位置反倒有些尴尬。
叶绯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皱起眉，片刻后，他看有人从块岩石后探出了头。
那人大概原本只是想看看情况，但等一探出头，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发现了。
“靠，被发现了。”
既然已经暴露了，他索性也不再装了，直接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那是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跟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五人，其中有男有女。
两边人警惕地望着彼此，最终，胡子男道：
“喂，那边的，你们明明在狩猎目标身边，为什么不动手？”
叶绯看着他们，原本想说点什么，但却被简泠西握着手腕往身后带了带。
叶绯微微一愣，看了他一眼，而后就这样维持着被他护在身后的位置，也不打算开口了。
他们这个小队里，简泠西不太喜欢跟外人说话，周正宁太憨，艾瑟大大咧咧，任花颜年纪太小，除了叶绯以外，最适合交涉也最有气势的还是秦璟。
此时她往前迈了半步，双手抱臂：
“我们一起的，你有问题？”
“一起？”胡子男似乎有点奇怪：
“你们难道没有收到任务？杀了他，大家都可以登出游戏。”
“登出游戏的方法可以再找，但朋友就这一个，死了就没了。算了，你们也别废话了，也没指望你们能理解，总之，想找死就来，不想死就现在滚。”
秦璟略微有些不耐烦，可对面的胡子男却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为了他一个人，你们要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小姑娘，你搞清楚，那可是叶绯。”
“叶绯怎么了？”
“你是没有在伊甸园生活过？要不是他异能失控，我们怎么可能被赶去蜂巢，怎么可能被那样严苛的规则限制，现在我们在这个游戏全是拜他所赐，杀了他换取登出游戏回归现实，不是很正常？”
胡子男语气自然，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秦璟却只想笑：
“来，大叔，点开你的玩家手环，看看上面的排名表，找到排位三，看看她的名字。对，就她，看见了吗，岑麟。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她，秩序守卫军雅典娜的总司令，岑介的好女儿，你痛恨的这游戏全是她搞的，你在这也是她把你抓进来的，现在她也在无人区，你要报仇干嘛不去找她？”
“……”
胡子男似乎被她问住了。
但他也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最终面色如常地关掉了手环光屏：
“报仇又没有用，现在对我们来说，最有用的是杀了叶绯，我们才能回归现实。”
“啊，没救，受不了了。”
秦璟翻了个白眼，回头问叶绯：
“杀了吧，行吗？”
“最好不要吧。”叶绯叹了口气：
“赶走就好啦。”
秦璟活动活动手腕，手指骨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懂。”
秦璟虽然单看异能排名不算特别高，但于近战却是无敌的，只要没有特殊异能、没有枪械，谁都奈何不了她。
他们很快离开了那小山头，原本计划是往西一直到极光据点，去投奔极光，也就是叶绯的朋友蒋沁。但极光所在的位置离他们的初始落地点还挺远的，步行估计得要个两三天的路程。
路上，他们也遇到了其他追来的玩家。虽然绝大部分都被任花颜用第三视角避开了，但还是有一部分不长眼的非要凑上来，又无一例外都在秦璟手下仓惶落败。也不知道是秦璟的实力震慑了他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越往后，他们遇到的玩家明显变少了。
不过碍事的人变少，显然是件好事。
他们就这样赶了一天的路，叶绯跟着年轻人跑了一天，后来体力实在跟不上，有半截路程都是被简泠西背过去的。
这倒不是他娇气，只是他的咳嗽一直没好，赶路原本就费体力，他咳得严重时连路都走不了，简泠西看不下去，索性把他背在了背上。
无人区这边气候并不好，中午太阳毒辣晒得人发痛，晚上太阳下山又温度骤降，凉风一吹，手脚都是冰凉的。
他们停在了一处山口外，想稍作休息，秦璟去周边捡了点杂草树枝生火，给大家取暖。
叶绯坐在一块石头旁边，还在咳嗽。
简泠西看了他一眼，脱了自己的外套递给他。
“不用。”叶绯摆摆手。
但简泠西却没动，他声音有些沉：
“拿着。”
这语气里带了点不容拒绝的意味，叶绯下意识抬眸看了他一眼，对上他的视线后，他乖乖接过了外套穿在身上。
简泠西的外套上都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桔梗花香。
叶绯被这个气息包围了，他伸直手臂穿好袖子，发现这外套对他来说稍微有点大了，连袖子都遮住了半个手掌。
“……”
叶绯默默把袖口往上折了折。

第200章 无人区-[04]
在叶绯乖乖穿外套的时候, 秦璟已经堆好枯草树枝，准备点火。
她摸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只打火机, 捏了一小撮枯草把它点燃了, 又把它扔到树枝堆里。
小小一团火焰很快点燃了小木堆，火光在夜里跳动着，散出一片片的暖意。
秦璟靠在山壁边, 手里的打火机盖子被她拨得一开一合咔哒咔哒响。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又开始翻自己的上衣口袋, 最终不知从哪摸出个烟盒。
她把烟盒盖子打开，发现了里面仅剩的两根烟。
秦璟捏了一根出来夹在指尖, 正准备把烟盒放回去，但才盖上盖子, 她就见自己身边伸出来一只手。
那只手还勾了勾手指，意思是：给我也来一根。
“？”秦璟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看见了一脸真诚的叶绯。
她挑起一边眉梢：
“你都咳成那个样子了，还想着要烟呢？”
“不碍事，怎么，你舍不得啊？”
叶绯完全没把那当回事。
秦璟看看他，又看看他身边的简泠西, 见简泠西没什么反应，才把烟盒扔给他：
“自己拿。你就仗着你死不了, 使劲作吧。”
叶绯耸耸肩，没说什么。
他接住烟盒, 又从秦璟手里拿过了打火机。他拨开打火机的盖子, 刚准备把手里的香烟点燃, 但手却是一抖，打火机也掉在了地上。
叶绯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捡。
但也就是那时，他突然听见头顶掠过一道风声，随后，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身后的山壁。
一道闷响。
叶绯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一颗子弹镶嵌在了山体之上。
要不是刚才他低头去捡打火机，那这颗子弹贯穿的就不是山壁，而是他的脑壳。
“靠，这破地方还有狙击手？他们为什么有枪？！”
秦璟人傻了，等反应过来，她立刻招呼大家：
“撤了！都撤！”
他们今天被各种各样的玩家拦路挑衅骚扰一整天，休息时为了防止被偷袭，也是选择靠山而坐避免视野盲区，这样，有什么人靠近，他们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但他们谁也没想到这破地方还会有狙击手，关键是，如果对方是游戏里的玩家，那他们从哪里弄来的枪？
游戏大厅里并不售卖枪械，游戏副本里的东西也是绝对带不出来的。那这……
这很怪，但秦璟没时间多想了。她护着任花颜逃命，后撤时，她听叶绯道：
“从山口进去，这片山地势复杂，没来过的人就算有地图也找不明白，对我们有利。”
叶绯把手里的烟扔了，顺着山口跑进去。然而，他还没跑几步，人就被简泠西揽住腰抱在了怀里。
叶绯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只配合地用腿环住了他的腰。
身后的枪响还在继续，但幸运的是那个狙击手准头不怎么地，他针对的也只有叶绯一人，并没有对神奇小队其他人出手。
他们一直从山口进入这片山区才放缓步子，结束了这惊险的逃生环节。在他们进入后，身后的枪响也没再继续，看来他们暂时摆脱了对方。
叶绯从简泠西身上跳了下来，其他几人也停下了步子休息。任花颜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扶着膝盖，抬手擦擦额头，有些内疚：
“对不起叶哥哥，我没注意对面有人，害你差点……”
任花颜的异能比较特殊，她平时也习惯了随时注意身边动向，但这次休息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近处，光顾着观察身边有没有人偷偷靠近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来自远处的威胁。
“没事，不怪你，我们谁都想不到会有狙击手啊。”
叶绯拍拍她的肩。
“但很怪诶。”秦璟皱着眉：
“我并没听说过游戏里什么人的异能和枪械有关，他们怎么弄的枪？”
“你忘了一个人。”
“谁？”
叶绯叹了口气：
“岑麟。”
无人区西部山区外围。
金方仁透过瞄准镜看着正往山区内撤的一行人，瞄准简泠西身上的叶绯开了枪。
但可惜，他对简泠西的速度判断失误，子弹偏了一点，落到了他身后的砂石地上，击起一片碎石。
一枪失误，还没等金方仁再上膛，那些人就跑进了西部山区，进入了他的视野盲区。
狙杀任务宣告失败。
金方仁坐起身，从身上取出了通讯器：
“抱歉，大小姐，任务失败。”
岑麟的声音很快从对面传来：
“猜到了，我也没指望你能在这杀了他。他们进哪了，西部山区？”
“是。”
金方仁照实回答。
“拖住，别让他们进极光。我会派人围堵西部山区，在那之前，你把他们看好了。”
“是。”
在听见金方仁的答复之后，岑麟抬手绑好自己的长发，迈步朝不远处的军营走去。
她很清楚这个副本的背景。
3162年。
那一年，白塔捉到了极光的首领蒋沁，和极光一众核心成员。但就在他们要被处死的前夜，岑麟和简泠西来了一出恶作剧劫狱，让蒋沁他们有机会逃出伊甸园。
那之后，白塔才正式对极光宣战，不过事实是，在那之前，秩序守卫军就已经在无人区驻扎，随时监督极光动向。
岑麟去的就是秩序守卫军在无人区的驻扎点。
她早就知道目前游戏内这个最终任务的存在，也早已想好了应对措施。
她重新拿起通讯器：
“还是联系不上任清语？”
“是。”
说实话，岑麟都快要忘了自己还有一个现任死神组长在游戏里。
在之前，她给了任清语一根强效麻醉针一根异能阻隔剂，原本是打算让他直接把叶绯带出来。但好巧不巧，叶绯不知道从哪认识了任清语的妹妹。
青鸟任清语是岑麟亲自挑选的死神组长，也是改造计划为数不多的成功者之一，这小子能力好用，人也听话，软肋也很明确，就是他那妹妹。
所以，当岑麟得知叶绯弄到了任清语的妹妹时，她就知道，他们的塔纳托斯又该换组长了。
果然，从那之后，任清语就像人间蒸发，彻底跟他们断了联系。
“那就想办法抓住他妹妹，人，自然就回来了。”
岑麟声音有点冷，说完这话，她没等金方仁应声就挂断了通讯。
她走到了守卫军驻扎点前，门口的士兵拿枪指着她：
“谁？军营重地，不可靠近。”
岑麟微一挑眉：
“岑麟。”
守卫军一惊。
就算他们只是普通士兵，也知道白塔的最高领导人名叫岑介，而岑介有个女儿，名叫岑麟。
他们没见过岑麟什么模样，但听说过她有一头特别的火红色长发，现在……
士兵上下打量她一眼，告诉同伴：
“通知上校。”
士兵慌慌张张跑进去通报，后来又带着上校慌慌张张跑回来。
负责无人区的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是位姓陈的上校。
在游戏的3162年，岑麟十八岁，还没有当上守卫军的总司令。作为岑介唯一的女儿，她主要活动在白塔和方远的秘密训练基地，上校这种职位连白塔都进不了，更别提见她的面。
但就算没见过，上校也绝对不会质疑眼前人的身份。
一是因为她那头特别的红色长发，二是因为她左腿的义肢。
红色长发和义肢向来是岑麟的标志，那样精致的义肢造不了假，只有白塔工匠制造司的领事有这样的手艺。
因此上校对岑麟十分恭敬，几乎是把她请进了驻扎点，甚至连自己的主位都让给了她。
岑麟翘着腿坐在长桌主位，垂眸看着桌上新倒的劣质茶水，没打算去碰。
陈上校坐在她旁边，搓着手，小心试探道：
“请问……大小姐，我们这边并没有接到您要来的通知，那么您突然过来无人区这边是……？”
“没通知？”
岑麟冷声道：
“前几天极光死刑犯逃脱，伊甸园正式向极光发起进攻时，方远没告诉你会有人先守卫军援军一步到达无人区，协助铲除极光？”
“啊？”
上校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是听过，说白塔的方远博士会派一个特殊人员协助他们任务，但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岑麟。
“说，说了。”
“那你在质疑什么？”
岑麟微一挑眉。
“不……不敢。”
被岑麟冷冷扫过一眼，陈上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概这就是来自高位者的压迫感。
他问：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我们有什么能帮到大小姐的？”
岑麟瞥了他一眼，随后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
当年，方远确实派了人跟随守卫军援军支援无人区部队，但那人并不是她，而是07，也就是现在的简泠西。
她知道当年07并没有来营地报道，那家伙不知道混到哪去，还故意混了一身伤回来。所以现在，她来顶替这个身份，再合适不过。
“第一，无人区内部这几天出现了很多手戴手环的特殊异能者，我需要你们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排查出来，带回营地。”
“第二，提前清点军火，我需要足够装备四百八十人的武器装备。”
“第三，在前两条实现之前，我需要两个连的兵力，去围堵一个地方。”
听到这里，陈上校愣了一下：
“大小姐想围堵极光？”
“不。”
岑麟微微眯起眼睛：
“目标，西部山区。”

第201章 无人区-[05]
秩序守卫军的执行力很强, 在接到岑麟的任务之后，陈上校立马下令，派兵前去围堵西部山区, 同时按照她所说的, 在无人区内大规模地毯式搜查戴手环的可疑异能者。
游戏投放玩家时设置的初始地图并不大，岑麟给陈上校划了个范围，守卫军也得令连夜摸黑排查无人区。
除却一些排名较高、异能特殊的玩家之外, 游戏内大部分人对上全副武装的秩序守卫军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因此这个任务对于守卫军来说并不算难, 他们在第二天天亮前成功给岑麟带回了将近四百位玩家。
对玩家们来说, 这一夜简直是无妄之灾。
他们同时收到了系统派发的任务，但除却一小部分人自我感觉良好、主动追击叶绯之外, 其他人在这大半天其实一直保持着观望态度。毕竟，游戏任务说了, 只要叶绯死亡，所有人都能登出游戏。这个任务有的是排名高能力强的人会去完成，许多人只等着坐收渔利，并不打算亲自上阵，因此他们这大半天都是在无人区内闲逛。
无人区内的环境恶劣，但跟蜂巢也差不了多少，多数玩家早已适应了。再加上这个游戏内没有青面獠牙的怪物, 也没有随时随地会狂化的NPC，更没有奇奇怪怪的游戏机制, 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比平常要轻松很多, 因此他们的心情都还算放松。
不过变故是从晚上开始的, 穿着熟悉的制服、如噩梦一般的秩序守卫军从四面八方潜行而来, 四处搜捕玩家。有人靠着异能逃走了，有人想反抗却无果，因此结局就是，被投放在无人区内的四百名玩家在一夜之间被聚集到了秩序守卫军的军营训练场中。
秩序守卫军在无人区只有一个临时军营，训练场地也不大，持枪的秩序守卫军门站在周围，被包围的是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紧紧挤在一起的玩家们。
有人没弄明白目前的情况，低声问道：
“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点儿背遇上守卫军了，没想到大家都在啊？这什么情况？难不成这游戏还有什么隐藏任务？他们不会要把咱们都杀了吧？”
旁边的陌生玩家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知道，但我很奇怪，这些守卫军不应该是游戏里的NPC吗？他们怎么知道咱们的存在？还把咱们都抓回来，是想干什么？”
“要把我们送回游戏里的蜂巢？？？”
“别了吧……”
两个人低声交谈着，旁边有人默默听着，接了一句：
“你们没听到系统录入玩家吗？玩家零零三你们没听见？”
“听见了啊，所以零零三怎么了？”
“岑麟啊！”
那人低声道：
“岑麟你们不知道是谁啊？秩序守卫军的总司令！她前不久刚进的游戏，你们都没看见吗？在这个游戏副本里，能指挥得动秩序守卫军的也只有她了吧……”
“原来是这样？抱歉啊，我孤陋寡闻，还真没听过她的名字……”
“所以她把咱们抓到这干什么？是想一网打尽？？”
有人低声发问，只是他话音刚落，抬眼时，突然看见一抹艳色。
他愣了一下，定睛望去，见是一个留着红色长发的女人。
那女人留着一头火红色的波浪长发，肤色很白，眉眼有种张扬至极的美艳感，只是她眉眼与气质都给人一种不容接近的凌厉，那是属于强者的睥睨感。
她穿着件白色外套，一条腿上是黑色的漆皮高跟长靴，另一条腿却从大腿处接着做工精致的金属高跟义肢。
岑麟抛着手中的金属球，瞥了一眼身边的守卫军们，而后，金属球落地，浅蓝色半透明的隔音防护罩展开，将训练场内四百多名玩家全部笼罩在内。
在她做这些时，训练场内的玩家们皆是一惊，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皆瞪大了眼睛略显惊恐地望着岑麟。
岑麟微微眯起眼睛，没打算和他们浪费时间，直接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伊甸园白塔秩序守卫军现任总司令，也是游戏内的玩家零零三，岑麟。游戏最终任务的内容想必你们都听过了吧？杀了叶绯，大家就都能脱离游戏回归现实。”
岑麟说完这话后，她面前的玩家们一时半会儿都没有接话。
她接着道：
“如果守卫军给我报的数字没错，那么现在，加上我，这里一共有四百三十九名玩家。我听说，在抓捕你们是，你们大多数人都在闷头睡觉，想来，你们应该有相当一部分人根本没打算去完成任务吧？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反正游戏内能力强的异能者比比皆是，就算自己不去完成任务，也会有别人冲在前面去追杀叶绯，就算你们不处理，也一样能收货游戏奖励，我说的对吗？”
岑麟语气淡淡，并没有带多少情绪：
“但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那根本不可能，因为冲在前面的人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叶绯一个人，虽然游戏系统针对他做出了限制，但他身边还有排位二，啊，那个人你们应该也不陌生，就是死神特勤组塔纳托斯的前任组长，简泠西。”
“不仅如此，他身边还有死神特勤组的黑夜刺客、连续几年在伊甸园中心城区地下角斗场当金牌擂主的近战专长者、能力为大范围精神探测的精神系异能者，以及一个刚完成异能二次觉醒的群体增幅削弱能力者。你们以为，单打独斗赢过这群人的把握有几成？”
说完这话，岑麟停顿了片刻，隔音防护罩内四百名玩家也一样陷入了沉默。
最后，有个胆子大的人出声问：
“那你把我们弄到这来，是想让我们干什么呢？”
听见这话，岑麟似乎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
“简单，我给你们提供装备和武器，而你们，需要听我指挥。游戏奖励不是白拿的，每个人都需要做点贡献，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明白这一点。”
“道理我们都懂，但我们凭什么帮你？”
边角处有个女孩站了起来，皱眉发问：
“你自己也说了，你是秩序守卫军的总司令，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我们所在的游戏，和这个游戏关联的鎏金赌场都是你的手笔。”
女孩说着，他身边的男人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别再出头。
但女孩抽开胳膊甩开了他，继续道：
“我们现在在这里都是拜你所赐，而叶绯在白塔时却一直在争取异能者平权。但现在，我们为了登出游戏，却要追杀叶绯、给你做事，没有这种道理！”
“哦？”
岑麟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道理？现实面前，只有弱肉强食，没有道理可言。”
她顿了顿，接着道：
“我来给你算算账，叶绯争取平权是没错，他争取了多少年，结果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异能失控，连累你们全都滚回了蜂巢？你们如果真的够蠢，愿意为了一个失败者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那我没话可说。但我需要提醒你的是，我岑麟是秩序守卫军的总司令，等从这个游戏出去，整个白塔都是我的东西。我不喜欢给人承诺，但我欣赏你站在这跟我叫板的勇气，所以我可以承诺你，只要你们照我说的，杀了叶绯，等出去，你们都可以定居伊甸园，当然，我说的是中心城区。”
“……”这话说完，玩家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岑麟勾起唇角：
“对于叶绯来说，实现这件事，需要他和他身边的老头们奋斗半辈子，但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到底怎么做最划算，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着，岑麟抬手屈肘向后一击，直接撞碎了周围的隔音防护层。
她给了身边守卫军一个眼神，对方立马会意，招呼着人小跑着离开，过了一会儿，他叫人搬了无数的储存箱，一箱一箱搬上了训练场。
随后，储存箱的盖子被一个个打开，露出里面各种各样的枪支武器。
岑麟昨晚叫陈上校派兵围堵西部山区已经是超出她目前所拥有的权限的命令了，好在负责无人区的这位上校是个好拿捏的性子，听了岑麟的要求也没有多问。
不过他能做的事情也就仅限于此，要是岑麟想真正用守卫军的人发起进攻，或者直接拿到兵权，根本不可能。守卫军的进攻计划需要报备，军权移交也同样如此，到时候陈上校一个报告打上去，让白塔发现两个岑麟，反倒会给她添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杀一个叶绯不需要动用守卫军，就这么些歪瓜裂枣的异能者玩家，也足够了。
岑麟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选好了吗？选好了就上来拿枪，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这句话说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最终，人群最后有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蹲着挪了过来，到了前面之后，又猫着腰像做贼似的小跑出人群，路过岑麟，去她身后的储存箱里挑好了武器。
有人开头，其他摇摆不定的人也跟着做了决定，越来越多的人从训练场离开，去到岑麟身后。
慢慢的，训练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就连先前跟岑麟对峙的那个女孩都被身边的男人拉着去到了对面。
所有人都拿着枪械，做好了选择，站在了岑麟身后。
岑麟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她微微眯起眼睛：
“都是聪明人。”
说罢，她抬眸望向旁边的守卫军：
“去，找几个人，教他们用枪。”
“是！”守卫军冲她敬了个礼。
岑麟没多在意，她最后看了一眼玩家们，便准备离开训练场。
但也就是那一眼，她看见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人举起了枪，而枪口正正对准了她。
“去死吧！！”
岑麟微一挑眉，在对方开枪的那一瞬间偏头躲开。
对方枪法还挺准，子弹几乎蹭上了她的脸颊。
岑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从身边的士兵腰间抽出一把枪，对准了对方。
在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赤红色的火焰卷上枪支，包裹住了破空而出的子弹。
子弹裹挟着火焰，正正穿透了那人的眉心。
在子弹入骨时，火焰沿着伤口，以极快的速度点燃了那人，他在赤红色火焰的包裹下，瞬间化成了灰烬。
这些变故都发生在瞬息间，旁边的守卫军目瞪口呆，而玩家们在反应过来后尖叫着四散退开。
“我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岑麟随手把枪插回了守卫军的腰带：
“但同样的，我也会让你们的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三思后行。”

第202章 无人区-[06]
西部山区。
叶绯和他的小朋友们在山区里找了个山洞随便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他原本想从昨晚进山区的那个山口出去，但叶绯沿着山壁, 探头往外面望了一眼, 却见山口处站着一排排穿着灰白色制服的守卫军。
叶绯当时就觉得不妙，他凭借对西部山区的熟悉程度，绕到另一个出口看了一眼, 还是一样的画面。
叶绯不信这个邪，他跳到简泠西身上, 让简泠西带他爬了一座山, 从山顶最高处往下望了一眼，却发现山下隔几步站着几个守卫军, 那架势，简直把西部山区几个出口围成了铁桶, 除非他们从悬崖上跳下去，否则根本没有出逃的可能。
“啊……”
在巡视完一番后，叶绯坐在石头上，悲痛地宣布了一个事实：
“完了，着了道了。”
“什么意思？”
秦璟问：
“他们故意把我们往山区里赶？”
“也不算，可能昨天的狙击手是真的想杀我，但杀我只是上策, 就算我没死，把我们赶到山区里也达成了他们的目的。”
“你昨天可还说西部山区地形复杂对我们有利。”
“是。”叶绯点点头：
“山区地形复杂, 就算有地图，把我的位置用大红点标出来, 第一次进山的人也找不明白。但这仅限于追杀, 你看, 现在，他们把整个山区都围起来了，反正游戏任务也没有限制时间，只要人够多，就算在这片山里一厘米一厘米地找，也总有把我们揪出来的那一天。”
艾瑟听着他们说话，有点没明白：
“我们为什么束手就擒？硬碰硬呗？”
叶绯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可咱们的对手是岑麟啊，看见山外面的守卫军了吗？她现在多半已经坐在守卫军大营里了，所以现在，咱们要面对的不再是赤手空拳的异能者玩家了，而是装备热武器的敌人啊。”
叶绯叹了口气，摸摸下巴：
“要是我还能用异能就好了，开一条空间裂缝，这都不是问题，分分钟就出去了不是？”
“得了吧你。”秦璟笑了一声：
“以前你异能一箩筐的时候也没见你用几次，现在失去了倒还怀念起来了。”
“当然，道理是这样，我可以不用，但不能不让我用嘛。”
叶绯摇摇头：
“总之，先跟我来吧，我知道一个绝佳的落脚地点。”
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背着手，带着几人往山区内部走。
看得出来，叶绯是真的很熟悉这块的地形，他带着几个人走在山区里，像是走在自家的后花园。只是这一路上，秦璟一直跟在叶绯身后，她听着叶绯走两步咳几声，总觉得似乎有那个地方不太对劲。
叶绯以前也没有咳嗽的毛病啊，怎么一进来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而且，虽然别人可能没发现，但秦璟有几次都看见这人在咳血，完事还装作没事人似的把沾血的纸巾丢到一边不让人知道，以为谁都没发现。但其实秦璟看见过好几次了，每次她看见这个画面，都要下意识望一眼简泠西。
简泠西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他的视线永远落在叶绯身上，他才是最关注叶绯的人。叶绯那点小动作，连秦璟都发现了，简泠西不可能没有注意。但他每次也只是微微皱着眉看叶绯做那些事，从来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见简泠西不开口，秦璟也觉得自己没有多嘴的必要，因此每次即将出口的问询都又被她默默咽了回去。
直到这次，她终于忍不住了：
“叶绯，你都快把肺咳出来了，你这毛病到底能不能好了？”
“别担心……咳……”
叶绯摆摆手：
“老毛病了，没问题。”
“但我以前也没见你咳啊？”
“是吗？那可能是短暂地痊愈了一下，现在梦回故地，旧疾复发。”
叶绯开始习惯性跑火车。
“你……”
秦璟原本还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她便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侧目看一眼，果然是简泠西。
简泠西什么话也没说，只轻轻摇了摇头。
“……”
好的，看来又是什么连叶绯自己都不知道、只有简泠西清楚的秘密。
她配合地闭了嘴，没再多问，只看着叶绯清瘦且略显单薄的背影，有些发愁。
而前面的叶绯却微微皱起了眉。
的确如秦璟所说，他快把肺咳出来了，这真是一点都不带夸张，一咳起来，只觉得肺连着五脏六腑都在疼。
不仅如此，他现在走在这里，感觉也不怎么好。
虽说他的体质原本就不怎么样，但这么糟糕的感觉还是第一次，总结一下，就是走两步就喘不上气，心脏的位置也又闷又痛，活动久了，连骨头都隐隐发疼。
要是让他形容的话，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老旧的玩具，哪哪儿都是问题，好像离彻底报废也不远了。
不过，报废好啊。
早死早解脱。
叶绯想了想，又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抛到了脑后。
他对西部山区很熟悉，而之前跟小朋友们吹过的绝佳落脚点，则是山区中间，某座山半山腰的一处隐蔽山洞。
叶绯又拿简泠西当了一次代步工具，他被带到山洞口，跑进去先转了一圈。
周正宁跟在他身后进去，惊讶地发现这山洞里面似乎不简单。
山洞里面有铺着被褥的石板床，角落里还放着好几个木箱子，打开看看，里面都是压缩干粮和便携水包等常备物资。
周正宁惊了：
“不是吧？这怎么像是有人住的？这山里还有野人？？”
“……咳咳咳咳。”
叶绯看着他一通乱咳，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如何：
“什么野人？！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野人？？住在这的是个优秀谦逊真诚勇敢的好医生！”
“？”
秦璟上下打量他一眼，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呵！”
叶绯被她这声呵伤了心。
倒是周正宁格外捧场：
“叶老师，这地方是你留的啊？你不是在极光当医生吗？为什么要住在山里啊？”
“因为我的身份比较特殊啊。”
叶绯取了个便携水包，打开喝了两口：
“为了不互相连累，我一般不跟极光待在一起，经常换地方住。有时候是战区旁边的小屋，遇见特殊情况就这样进山里凑合一晚。”
周正宁有点茫然：
“什么特殊情况需要进山当野人？”
“跟现在这样差不多吧。”
叶绯给每个人分了点食物，边道：
“比如说行踪被发现了、被追杀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躲起来，依靠地形甩开他们。这山洞位置很巧，要是不熟的人，在山里绕一辈子也找不见，救大命了。”
“你怎么混得跟特工似的？”秦璟扬扬眉：
“如果这么麻烦，如果次次都要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去做这些，为什么还要跑这么大老远来帮这些人？你那段时间在白塔过得也不赖不是吗？”
“好问题，我也想问为什么。”
叶绯叹了口气，最终耸耸肩：
“可能是因为，有些事情，如果我不做，就不会有人做了吧，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都值得试一试。”
听着这话，秦璟摇摇头。
叶绯笑了一声：
“怎么？觉得奇怪啊？”
“是很奇怪啊。”
秦璟道：
“你们这种人的脑回路，我还真是搞不懂。”
在找见破局的方法之前，神奇小队只能暂时住在这个山洞里。好在山洞够大，虽然只有一张床，但后来秦璟去外面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也勉强能休息。
叶绯他们把床留给了两个女孩子，其它人就将就着睡在地上。
那天，叶绯靠在简泠西身边，却难得失了眠。
所以，在身边几人的均匀呼吸声中，叶绯自己悄悄爬了起来，他穿着简泠西的外套，脚步放轻，走去了山洞外面。
无人区的夜还是挺冷的，山里更是如此。
叶绯坐在山洞外的断崖边，闲着无聊，就拿着从山洞里翻出来的、“自己”留在这里的望远镜，看着天空的星星。
今天和他们在乌托邦的最后一天一样，是个难得的晴天，那天叶绯没能好好看看星星，现在倒是有机会欣赏了。
他举着望远镜，看着天空一闪一闪发亮的小东西，边一下一下用脚跟轻轻磕着断崖。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喉咙又不太舒服，他低下头小声咳着，后来，垂手时，他的拇指指腹划到了断崖的石片，指腹的位置传来一道刺痛。
叶绯连枪伤都能随随便便帮人挡，这种小伤更是从来不放在眼里，反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伤自己就会好。
叶绯完全没在意，他更在意刚才望远镜晃过某处时看到的画面。
他重新把望远镜举在眼前，看向刚才一闪而过的位置。
那是西部山区的山口，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两道山壁夹缝中的画面。此时，外面似乎围了不少人，点了很多灯，把夹缝中的画面映得像落在地面的星河。
叶绯在想外面又在搞什么东西，略微有点出神。
他借助望远镜努力想看清那边的画面，但不久后，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跟着一僵。
后来，叶绯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因为让他意外的东西并不在远方。
夜色下，他微微眯起眼睛，抬起手，仰着头，努力借助月光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右手拇指指腹被血染成了红色。
微弱的星光下，他随手抹了一下那片血迹，微微的刺痛传来，血迹被擦开。
露出的，是他一分钟前被石片割伤的短小伤口。
“……”
叶绯轻轻眨了下眼，似乎有些走神。
伤口重新渗出了血。

第203章 无人区-[07]
指腹的血迹被擦干净, 露出其下的小伤口，没等几秒，伤口内又重新渗出了点点猩红。
他的伤口没有愈合。
“……”
叶绯微微皱起眉。
伤口内的血液越涌越多, 最终汇成小小一滴, 从他手指上滑落了下去，留下一道刺眼的痕迹。
这种感觉，对于叶绯来说十分新奇。
他轻轻按着伤口附近的皮肤, 看着伤口周边红肿的皮肉，感受着指腹传来的连续不断的轻微痛感。
绝对治愈, 似乎失效了。
叶绯停顿片刻, 随手从身边捡起一块石片，又掀开袖子, 对准自己的小臂划下一道。
比先前剧烈数倍的痛感蔓延开，叶绯盯着那道伤口, 在心里默默数着秒数。
一、二、三……
几秒过去，除了渗出的血掩盖了山口的模样外，他的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叶绯很难形容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他活了很多很多年，曾经迫切地寻求过死亡，等他冷静下来，大多数时候还是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虽然他自己没有生的欲望, 但还是会尽全力守护别人求生的勇气。
他试过各种各样的自杀方式，也受过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 每次他都带着那么一点期待准备迎接死亡，但每次迎来的都是痛苦中的新生。
甚至有一段时间, 叶绯无聊时还会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划着玩, 他看着那一道道划开后又加速愈合的伤口, 总会去想，这个异能会不会有失效的一天，会不会有一天，他的伤口不会再愈合，他会像个普通人一样，能将伤口长久地留在身上。
叶绯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现在他看着自己收不上流淌出的鲜血，心里有新奇、有激动，更多的是一种没来由的冲动。
巧的是，他刚好就坐在半山腰的断崖边。
想到这里，叶绯也不再关心山口处的守卫军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了，他微一挑眉，往山崖下望了一眼。
要验证绝对治愈是不是真的失效，其实很简单。他坐着的这个山崖不算低，人摔下去一定会死，但也不算高，要是他摔下去没死，也够他在身后那些小朋友睡醒之前爬回来。
这样想着，叶绯默默从山崖边站了起来。
他望着夜色下的崖底，现在，期待了几十年的事情似乎要实现了，但叶绯站在这里，却突然有点犹豫。
他又在想一些别的事。
比如，这个游戏的异能禁用范围是“非正常从属关系”，也就是说，不能使用不属于持有者本能的异能。那么，如果连绝对治愈都失效了，这到底算是游戏判定的失误，还是说他自己的认知出了错？
如果连绝对治愈都不属于他，那他到底是谁呢。
他如果就这么轻易死掉了，这个问题可就再也无法追究了。
叶绯站在断崖边，略微有些出神。
他又想起了在乌托邦的最后、决和他说的那句话。
“叶绯，我就是你。”
叶绯皱起眉，他重新抬起了手，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掌心。
如果决说的是真话，那么现在，他唯一能用的异能应该只有绝对湮灭。这一点现在验证起来也很简单，但叶绯却有点不敢去看。
但最终，他还是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略显生疏地发动了绝对湮灭。
片刻后，他睁开一只眼睛，却见自己手上空空如也，没有代表决的湮灭黑雾，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怪东西。
什么都没有。
叶绯松了口气。
但这样一来，他又陷入了新的焦虑。
他在断崖边站起来又坐下，往复几次，总也下不了决心。在他第三次坐下去时，他微微抿起唇，看看自己身上的暗红色风衣，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风衣主人所在的方向。
但很快，他目光就顿在了那处。
他看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简泠西。
简泠西把头发解了，柔软发丝垂在脸颊两边，又随意被他拨去耳后。
叶绯从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很好看，肩宽腰细腿长，站那完美得像个假人。
叶绯心有点乱，刚才完全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他也不知道简泠西看见了什么、又站在他身后看了多久。
此时，他就安安静静立在那里，偶尔山区的夜风带过，微微带起他额前脸侧的碎发，他一双金色的眼睛在夜里微微发着光。
“站那儿干嘛，来坐。”
叶绯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抬手拍了拍自己身旁。
身后传来简泠西靴底落在地面的声音，简泠西听话地走过来，坐在了他身边。叶绯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他，指了指山口的方向：
“你看，外面人又有动静了，我觉得我是时候该考虑一下咱们怎么逃出去了。”
简泠西接过了他手里的望远镜，但并没有举起来，他把那个小望远镜拿在手上，指尖微微用力，连带着骨节都有些发白。
他说：
“我不想看。”
顿了顿，他又道：
“我过来，不是想跟聊这种事。”
“啊……那你……”
“你身上有血腥味。”
简泠西抬眸看着他，随后把手里的望远镜放到一边，直接握住了叶绯的手腕，他把他的袖子往上挽了挽，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你想死。”
简泠西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嗯哼。”叶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
“活着太累了，现在真是个好机会。”
但简泠西却没有接他的话，他只道：
“你想从这跳下去，死在无人知晓的夜里。等第二天我醒来，找不见你，只能去找山崖下面冷冰冰的尸体。”
“……”
叶绯听着简泠西的话，心里莫名其妙有些疼。
所以他讨厌人和人之间的羁绊，一旦有了感情羁绊，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太多了。
比如，以前的他能毫无负担地从山崖一跃而下，现在却在这破地方站起来坐下好几次，满脑子都是另外一个人。
叶绯垂着眸，有点无措地用指尖扣着手边的山崖地。
“人生在世，总要面对离别的嘛…… ”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原本想安慰一下简泠西的，但是出口的话却并没有起到预想中的作用。
叶绯莫名有些紧张，但片刻后，他却听简泠西说：
“你可以离开我。”
“……啊？”
叶绯一时没明白简泠西的意思，他下意识抬眸看了简泠西一眼，下一瞬，他就被对方抱在了怀里。
简泠西一手护着他的后脑，将他按在了肩膀处。
他的声音落在叶绯耳畔，他告诉他：
“叶绯，你可以离开我，但不能不让我知道。”
其实简泠西在叶绯起身的时候就醒了，他觉原本就浅，更是格外关注有关叶绯的一切。
他这几天心情原本就不怎么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叶绯会失去绝对治愈。
他并不打算瞒着叶绯，他说过他不会阻止叶绯做选择，但因为知道叶绯一旦发现这件事就会毫不犹豫赴死，所以他只是在心里许愿，希望叶绯发现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但大概天都不帮他，叶绯原本好端端看着星星，却不知被什么划破了手，简泠西看着他对着自己的手出神许久，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后来，他看着叶绯站起了身，就那样站在山崖边，好像一阵风来就能把他吹倒。
简泠西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很想出去留住他，但理智又把他困在了原地，他只能远远看着他。
就像曾经无数次一样，叶绯永远走在他前面，他要很努力才能跟上他，但最后还是会被轻易忘记轻易丢下。
他以为他就要这样再次目送叶绯离开了，但让他意外的是，叶绯只在山崖边站了一小会儿，就又坐了回去。
后来，他像是在纠结，就那样站起来坐回去，坐回去站起来，弄得简泠西一颗心都跟着一上一下。
其实他原本不打算惊动叶绯，无论他今晚做什么决定他都接受，但叶绯却先发现了他。
有些想法，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没那么磨人，但等到了他面前，却怎样也藏不住了。
“如果你要走，我不留你，但我想你至少给我留一句告别。”
简泠西把叶绯抱得更紧了些。
叶绯脑中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要怎样回应。他想说点轻松的活跃气氛的话，但怎样都开不了口，最终他也只是默默捏紧了简泠西的衣角：
“我不走。”
仔细听，他尾音似乎略微带着些颤音。
但他又不太确定，最后只能补上一句：
“暂时不走。”
他靠在简泠西肩膀，任他抱着他。
他闻见简泠西身上的桔梗花香，半晌，他微微闭上眼睛，有些迷茫。
他问：
“小蛇，我到底是谁啊。”
叶绯觉得自己其实算是幸运的，因为至少他身边还有能够解答他疑问的人：
“我以为属于我的东西，其实不是我的，那我会不会也不是叶绯？”
“你是。”
简泠西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后脑，重复道：
“你是叶绯。”
“你怎么确定？”
叶绯轻笑了一声：
“我的记忆是模糊的、破碎的，现在看样子，我的能力也是假的。”
“不是假的。”
简泠西安抚似的拍拍他：
“你可以信我，世界上的人有千千万，就算连你自己都分不清，我也能从中认出特别的那个。”
“那如果有一万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呢？”
“不会一模一样。”
“为什么？”
“因为相同的只是躯壳与血肉。”
简泠西顿了顿：
“而我只爱那一个灵魂。”

第204章 无人区-[08]
“……”
听了这话, 叶绯愣住了。
他停顿片刻，推开简泠西，从他怀中起身, 抬眸看着他的眼睛。
他莫名有些慌乱, 不太敢直视简泠西，只乱七八糟道：
“如果不止躯壳和血肉，连性格和记忆都……”
“那也不一样。”
他话还没说完, 就被简泠西温声打断了：
“在我年少的时候，只有一个叶绯来过我身边, 要不是他, 零七不会是现在的简泠西。”
顿了顿，他说：
“我只爱你。”
“……”
叶绯最受不了这样的直球攻击。
简泠西平时其实不太爱搭理人, 没事连话都说不了两句，但到这时候却能说会道得很, 弄得叶绯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目光在四处乱飘，最终还是被简泠西捉住了。
那时，星光好像洒进了简泠西眼里，看得叶绯稍微有点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听简泠西似乎低声说了句：
“抱歉，我……”
抱歉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叶绯微微一怔，但很快, 他被简泠西扶住了脸，简泠西也随之朝他靠近。
“……”
这下, 就算叶绯再迟钝也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他心里一紧，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可不知为何, 他不太想推开他。
但也就在那时, 他突然听到离他们不远的某处传来异样声响，连带着心里那些旖旎也被拍得烟消云散。
叶绯现在是四百多人的狩猎目标，不仅如此，他的位置还在地图上被大红点标着，虽说这边的地形复杂对他们有利，但将近五百人中，也不一定就没有熟知无人区地形的人。
要有那么一两个家伙三更半夜找他们的位置偷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叶绯皱着眉，下意识推了简泠西一把，往声音来处望去。
而简泠西动作一顿，什么话也没说，只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望了一眼。
很快，夜里，山崖旁侧的杂草后面露出了一个小脑袋，那是一个小女孩，身形很小，留着长长的头发，一张小脸满是淡漠。
她并不是一个人，她趴在另一人背上，被人背着上了山崖。而带着她的那人身形清瘦，脸上戴了一个画有叉形图案的口罩，一双眼睛是异于常人的青色，和简泠西一样，他的眼睛也在夜里微微发着光。
“青鸟？”
叶绯微一挑眉。
青鸟艰难地背着步步从山崖下爬了上来，然而一上来，他先看见一把镰刀对准了自己的头颅。
简泠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山崖那边，他整个人带着那把镰刀都满是冷冽杀意，一双金色眸子一点情绪也无，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青鸟，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小蛇，冲动是魔鬼。”
叶绯有点心虚，他真怕简泠西情绪上头一气之下刮掉青鸟的脑袋。
所以他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自己上前，见青鸟还挂在山崖边，还伸手拉了他一把。
简泠西看了叶绯一眼，这便后退一步，收好了他的镰刀。只是他的视线在青鸟身上冷冷扫过一眼，又挪去了别处。
叶绯把青鸟拉了上来，青鸟上来的这侧山崖比较陡峭，这老实孩子估计一路上都是爬上来的，爬了一头汗，现在正撑着膝盖缓气，呼吸略微有些重。
而他背上的小女孩倒像是没事人似的跳了下来，还像个小大人一般，跟叶绯握了握手。
“终于找到你们了。”
步步微微扬起下巴：
“冒昧打扰，希望你们能收留我们。”
叶绯看看步步，又看看青鸟。
他没问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也知道，青鸟多半是为了任花颜。
所以他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们怎么进来的？西部山区外面可围着不少人。”
“嗯？”步步听见这个问题，有点意外：
“我没跟你们说过我的能力吗？”
叶绯摇摇头。
“哦。”步步应了一声：
“我的异能，叫绝对幸运。”
“……”听见这个名字，叶绯沉默了。
他心里有很多小问号。
“我们走到这边刚好遇见守卫军轮班，中途他们发现有不明异能者靠近，对方是个白头发紫眼睛的漂亮哥哥，那家伙用了时间静止的异能把守卫军困住，我跟青鸟刚好在他领域之外，就趁乱混进来了。”
步步简单说着事情的经过，把叶绯听傻了。
幸运这种玄学异能几百年里也没出过几个，多半还都是像周正宁异能中那种偏向增幅的效果。
纯粹的幸运异能……前面还加个“绝对”……
叶绯没话了。
“这山里的路还挺不好走，你们怎么找到这来的？”
叶绯试探着问。
果然，步步的回答没有让他失望：
“意外，我们在山下发现了很多玩家，他们身上还带着守卫军的枪械，我们没处可躲，就随便找了座山爬上来。然后就遇见你们了。”
“……厉害。”
叶绯无话可说。
他看看步步，又看看青鸟，跟他指了指后面的山洞：
“妹妹在睡觉，你们俩呢？要休息吗？”
“要。”步步点点头。
这小女孩可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跟叶绯报备完之后，她就自己一个人进了山洞里，只是才走出去没几步，她又折返了回来：
“青鸟怕他妹妹跟着你有危险，所以我们是来找她的。”
“我知道。”叶绯应了一声：
“我的情况你们都清楚，我也怕妹妹跟着我会被牵连，所以你们可以带走她，不过在那之前，你们得先问问她的意见。”
但听见这话，青鸟却摇了摇头。
步步尽职尽责地当着代言人：
“他不仅是来保护他妹妹，也是来保护你的。他很感谢你在他不在的时候帮忙照顾他妹妹，也很感谢你为异能者做的一切，所以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些人当猎物杀死。”
“这样吗？”
叶绯微微弯起唇，看着青鸟，认认真真同他道：
“谢谢。”
青鸟微微垂下眼，似乎有些不习惯。
他最终也只是朝叶绯微微鞠了一躬。
叶绯这个山洞不大不小，住他们几个刚刚好。在青鸟和步步入住之后，叶绯和简泠西之间的气氛也没能续上，他们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天也不聊了星星也不看了，只一起回去找了个边角休息。
只是在那之前，简泠西先从山洞里翻出了叶绯的医药箱，找了点纱布，包好了他手臂上的伤。
说实话，要不是他，叶绯还真的要忘记，人受了伤是需要外力干预去治疗的。
第二天的时候，周正宁最先醒，他睡得迷迷糊糊，一觉醒来发现山洞里多了两个人，还吓了一大跳。
他这么一吓，吵醒了好几个人。秦璟皱眉看着青鸟没说话，任花颜也只当他是陌生人，看来看去，反应最大的还是艾瑟，他张牙舞爪地单方面跟青鸟吵了一架，然后又跟在任花颜身边，当上了她的贴身小保镖，青鸟离她近点他都得呲牙。
总的来说，他们这气氛还挺尴尬，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叶绯也不好掺和，更重要的是，现在情况特殊，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昨晚步步说他在山下遇见了拿着枪的玩家，白天叶绯拿着望远镜朝下望了一眼，果然。
他能猜到，岑麟大概是用什么方法把所有玩家聚到了一起，又不知用什么方法劝他们加入了自己。现在看来，游戏内绝大部分玩家都聚在了西部山区，叶绯就像是一只躲躲藏藏的待宰羔羊。
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叶绯得早点找个逃生的妙计，但还没等他想出法子，变故就先一步到来了。
那时，周正宁正借叶绯的望远镜看下面的情况，那小孩一顿瞎看，最后不知道望见了什么，突然冒出来一声“卧槽”。
秦璟当时在他旁边，她一把抢过周正宁手里的望远镜，顺着他指的方法往下望了一眼，也跟了一句“卧槽”。
叶绯被这两句粗口成功吸引了注意，他问：
“怎么了？”
秦璟脸色难看地把望远镜递给他：
“架炮了。切割光。”
“？”叶绯挑眉，他拿过望远镜，想看看事情是不是真的像秦璟说的那么玄乎，结果才看了一眼，他就瞧见了下面山地中那个笨重的机器。
秦璟说的“炮”，是这个年代白塔工匠制造司研究出的新玩意，是一种穿透性极强的激光武器，它所发出的光线射程远温度高，连铁球都能轻易切割，所以又名切割光。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周正宁咽了口口水：
“咱们躲在这座山里，他们找不见，不会索性不找了，直接用切割光把这夷为平地？不会吧，不会这么不讲武德吧？”
“想什么呢，那可是岑麟。”
“别小看岑麟。”
秦璟和叶绯同时开口道。
叶绯抿抿唇，继续观望下面的情况。
下面的武器似乎已经进了调试阶段，过了一会儿，叶绯似乎看见武器前端的位置隐隐亮出了光。
叶绯愣了一下，随即赶忙道：
“快躲起来！”
但除了秦璟和周正宁，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此并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而就在叶绯开口提醒的那一瞬间，一道强光从下面的山地射来，红色光线穿过了山顶，碎石咋落下来，掀起一片灰尘。
岑麟能拿到的武器自然不是什么省心家伙，这一机下去，威力也绝不仅仅是砸几块碎石这么简单。
怕是真像周正宁说的，岑麟是打算把这一座山夷为平地。
山体碎裂扑起的灰尘飞了满天，叶绯呛咳两声，一时被灰尘蒙住了眼，连路都看不清。
同时，他听见了头顶上方巨物滑落的声音。刚才那一击落在靠近山顶的位置，此时滑下来的估计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上面那小半座山的某一部分。
而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下面又是一击。
这次攻击带来的震颤无比强烈，因为激光正落在他们脚底的山崖。
叶绯只觉得眼前有一道强光闪过，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等再睁眼，他看见离他几步外的任花颜突然离他越来越远。
倒不是任花颜跑了，而是她脚下的山体被打碎，没了支撑点，控制不住地往山外滑落。
“喂！！”
艾瑟惊呼一声，伸手准备拉住她，但他人却被上方滚落的巨石砸了一下。
这短暂的变故中，眼看着任花颜就要和山体一起掉下去。
秦璟想冲过去救人，可她自己脚底下的山体也有了松动的趋势，这一阵座山都在因为受到攻击而摇晃碎裂。
“都保护好自己！不要硬刚，该投降就投降！有缘极光见！”
在最后关头，叶绯只能对他们嘱咐这么一句：
“小朋友们，都要活下去！！”
“你搁这死别呢？？”
秦璟拽着周正宁，在掉下去的前一秒吐槽一句。
而另一边，青鸟一把抓住身边的步步，直接把人扔向了远叶绯，自己则在就近的石块处借力，扑向了任花颜跌落的地方。
他经过的位置，被石头砸了肩膀的艾瑟还有心情质问一句：
“狗贼！你要对她干什么？！”
明明身在危险中，每个人却都那样鲜活。
叶绯在掉下去的前一秒，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微微眯起眼，很快回神，一把抱住了被青鸟抛过来的步步，随后，他下意识回头，果然看见了自己身后不远处、正朝他伸手的简泠西。
叶绯握紧了他的手。

第205章 无人区-[09]
山体坍塌的时候, 任花颜正站在崖边，用异能观察山下那些异能者们的动向。
游戏系统在地图上把叶绯的位置标的很清楚，他们很难不暴露, 但好在叶绯找的这个山洞位置十分隐蔽, 如果不是地毯式搜索，他们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可奇怪的是，任花颜在山上观察了很久, 山下的玩家们越聚越多，却始终没人打算往上走。
任花颜用异能在整座山上寻找一圈, 也没看见什么可疑人员。
她心里正奇怪着, 就听另一边的叶绯冲她喊道：
“快躲起来！！！”
任花颜吓了一跳，瞬间收回异能, 但还没等她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脚下的山体就剧烈颤动起来。
她一时有些站不稳, 很快她便发现，站不稳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她脚下的山体在向下滑落。
任花颜先前的注意力都放在山内和山体后方，没怎么注意山下多出了什么奇怪的武器，因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而她脚下的山体是最先遭到攻击的，她一时有些无措，她看见旁边的艾瑟似乎试图过来救她, 但那时，山上一块巨石滚落, 石头砸中了艾瑟的肩膀，艾瑟一声痛呼。
任花颜最后看到的也只有这些, 因为很快, 她人就连着碎裂的石块一起掉了下去。
任花颜是纯精神系异能者, 年纪又小，也不会什么技巧，像这样从山上掉下去，似乎只能等待落地死亡。
失重的感觉包裹了她，她有些害怕，她以为自己真的就要这样死掉了，但下一秒，她看见上方碎裂的山崖间跃出了一个人。
青鸟。
任花颜微微睁大眼睛。
而在她出神时，青鸟已经不断借力往下跃，离她越来越近，最终，他一把拉住了任花颜的手，把人护到了自己怀里。
碰到人后，青鸟从身上摸出一把刀，用力插在山壁上，试图用作缓冲。
刀刃刮在山壁上，几乎摩擦出了火星，青鸟护着任花颜，紧紧皱着眉。
任花颜愣了一下，一抬眼，就看见了青鸟那双青蓝色的眼睛。
“哥……”
任花颜一声哥哥还没叫出口，下一瞬，她突然看见了什么，瞳孔微缩：
“小心！！”
青鸟听见这话，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一块巨石从上方落下，正正往他们二人头顶砸来。
青鸟立马将手里的刀从山壁间抽出，随后立马反手挥出，劈开了石块。
巨大的冲力令青鸟闷哼一声，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响起，青鸟手里的刀刃应声断成两节。他索性一把将断刀丢开，用两只手将任花颜紧紧护在了怀里。
……
山崖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秦璟眼睁睁看着任花颜掉下去，刚准备过去，却见青鸟已经先一步冲向了那个方向，随后，艾瑟也捂着肩膀跟了过去。
那这就没她什么事了，她一把拽住了小队内另一位不能自理的周正宁。
“呜哇！”
周正宁被她拽了那么一下，差点摔倒，随后就跟着她一起掉了下去。下一秒，一道切割光以极近的距离路过了他的头顶，周正宁脑门一凉，一阵后怕。
“愣着干嘛，小黄毛，把你的魔方掏出来！”
秦璟一手拽着周正宁，半空中，她脚踩石块借力，一把抓住了山壁间一块凸起的石头。将自己暂时挂了上去。
而听见她的话，周正宁连忙拿出魔方。他的魔方用一次过后颜色就会被打乱，好在他平时有提前复原的习惯，为的就是好在这种突发状况中能随时派上用场。
“开好了吗？六面百分之六十？”
因为下面不断发射的切割光的原因，这整座山都在颤抖，秦璟感觉自己手里这块可怜的小石头多半也撑不了多久。
“开了开了！”
周正宁的一条小命被秦璟拎在手里，一阵风吹过，他整个人都在晃悠。
“那我松手了啊？”
“啊？？！”
“这离地面不远，咱们在这也挂不了多久，万一一会儿有石头砸下来就玩完，现在咱们只能祈祷你异能里的幸运和防御增幅能有用了。”
秦璟的声音混在风里，飘在周正宁耳边：
“放心！百分之六十，死不了的！！”
周正宁还没听清后半句话，他人就被秦璟丢了下去，一阵失重感传来，他最后只听秦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小黄毛，祝你好运——”
“……”
回应她的是周正宁一连串的惨叫。
……
另一边，叶绯在最后关头接住了被青鸟抛过来的步步，随后一把拉住了简泠西的手。
下一秒，他们脚底的山崖断开，三人一起落向了山底。
叶绯只觉得眼前微光一闪，简泠西手里就握上了血月镰，他大概是想用刀卡在山壁里，好缓冲掉落速度，但巧的是，简泠西甚至还没来得及找落刀点，他们就先落到了一棵树的树冠上。
这片荒山里面还能长树，是真的挺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这树长得居然还挺好，叶绯落在树冠间，一点伤都没有受，蹭过他身边的都是大树柔软的枝条。
后来，更离谱的来了，一道切割光刮到了他们下方的一块山石，山石炸裂开来，爆炸产生的冲力将他们弹去了另一个方向。叶绯像一片树叶，牵着另一片树叶，怀里还抱了一片小树叶，三片树叶在风中摇摇晃晃，最终不知怎么的被精准投射进了某个山缝中。
简泠西用血月镰卡在山缝间，停下了他们继续往前飞的势头。最终，三人安全在山缝中落地，叶绯把步步放下来，把她翻过来看看翻过去看看，确认她没受伤才放心。
“怎么样？”
简泠西收起血月镰，视线在叶绯身上扫了一圈，看他没事才抬眼。
“还好啦，咳……”
叶绯边咳边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拍掉了头上那些木枝碎屑。
边做这些，他边抬眼看看四周。
他们此时正在一道山缝里，缝隙并不算宽，目测只能容两人并肩站立。也因此，缝隙中光线暗且潮湿。
叶绯往左边望了一眼，远远地还能看见夹杂着灰尘滚落的山石，还有灰尘后晃动的人影。
至于另一边……
叶绯隐隐有了丝猜测，他略显僵硬地转头望了一眼。
另一边的缝隙外，好像是一片广阔的天地。
……不会吧。
叶绯看看步步，又看看简泠西，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这就是绝对幸运吗？
他们从山崖上掉下来被一棵巨树缓冲了一下，又借着一阵风被吹到了这个旮旯拐角。但这个诡异的缝隙好像似乎大概……连着通向西部山区外面的路。
“愣着干什么？走吧。”
步步从叶绯和简泠西中间挤了过去，像个小大人似的走向缝隙出口。
叶绯看着她小小的背影，莫名有种被大姐头罩住带飞的感觉。叶小弟什么话也不说了，乖乖跟着大姐大走，路上，大姐大还问他：
“你想去哪来着？极光是吗？”
“是的。”
“极光是什么啊？”步步完全没有听过这些，不过这不重要：
“算了，不想知道，跟我走就好了。”
“……好的。”
叶绯跟着步步出了山缝，出去之后，果然是西部山区之外。而且因为这个地方太过偏僻、山缝太不起眼，连专门来围堵西部山区的守卫军都见不着一个。
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被围成铁桶的西部山区。
然而事情到这还远远没有结束，虽然他们面前就是大路，但步步并没有选择那里，她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坡，这又是叶绯完全没有想到的神奇路线。
这样看来，步步的绝对幸运似乎也不仅仅是一种玄学加成，它跟“直觉”挂钩，比如无数种可能性下百分百正确的选择。
想到这，叶绯看着面前认真赶路的小家伙，好奇问：
“小姑娘，你是从哪来的啊？”
“蜂巢。”
步步声音稚嫩，但听着语气却冷冷淡淡的，像个小大人。
蜂巢？
叶绯看步步一直跟青鸟待在一起，还以为她来自白塔。
“那你怎么跟青鸟认识的？”
“在白塔监狱。之前有个红头发的女人去清扫蜂巢，把我和我的邻居们都关去了监狱里，后来青鸟来了，但我知道他跟我们不一样，他是故意被丢进来的，他有自己的目的。”
叶绯轻笑一声：
“你知道他不是普通人，还跟他搭伙啊？”
“嗯，我的直觉告诉我，跟着他会比较安全。而且他需要我的能力，我们各取所需咯。”
“他需要你的能力？做什么？”
叶绯一时没转过弯来，这就被步步转头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
“他要找他妹妹啊，不然这游戏里那么多人，他要随机多少副本才能找到想见的人？”
“这样，那现在呢？”
叶绯看着她，觉得好玩：
“你的直觉认为和我俩在一起更安全？”
“算是吧。”
步步点点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仰头看着叶绯：
“但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你似乎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叶绯愣了一下，指指自己：
“我？”
“嗯。”
步步点点头：
“我得帮你完成它。”
“很重要的事情吗？”叶绯有些意外。
“很重要。”
“多重要？”
“可能，关系到全人类吧。”
步步语气散漫，像是在开玩笑。
说着，她擦了擦脸，她手上的泥土蹭到了她的脸颊，把一张小脸弄得脏兮兮的。
她爬上了最后一块石头，拨开了身前的杂草，而后，自己往旁边让了让，好给叶绯和简泠西看她身前的景色：
“虽然不知道极光是哪，但你应该是想去这里吧？到了。”
听见她的话，叶绯微微一怔。
她顺着步步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但目之所及却并不是极光的据点，而是一块三面环山的小空间。
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叶绯心里却是一悸。
看起来，这块小平地中什么都没有，可叶绯知道那只是假象，因为下面还有一座挂着红十字的小木屋，只不过为了隐蔽，小木屋的主人千辛万苦搞来了一个环境模拟仪，帮助这座小木屋诊所完美地融入了周边的环境中。
那是叶绯在无人区中、除山洞外的另一个“家”。

第206章 无人区-[10]
西部山区。
任花颜被无数碎石埋在下面, 她努力抬起手，想推开压在身上的那些石头，但力气总是差一点, 那些不大的石块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她使尽浑身力气都不能挪动半分。
任花颜艰难地呼吸着，她发现推石头无果，只能慢慢抬起手, 试探着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那个人。
她是和青鸟一起掉下来的，因为之前有缓冲, 他们摔下来时并没有受多少伤, 倒是后来碎石砸落，青鸟为了保护她, 护在了她身上，替她挡住了那些石块。
“……青鸟。”
任花颜几乎听不到青鸟的呼吸了, 她哑着嗓子小声叫他。
顿了顿，她又道：
“哥哥。”
叫出这两个字，任花颜莫名有点想哭。
“哥哥……”
任花颜从小到大，唯一的亲人只有哥哥。她和哥哥生活在伊甸园的外围城区，他们的父母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任花颜是被大自己四岁的任清语带大的。
好在伊甸园对居民的福利还不错, 他们兄妹俩的生活不成问题，加上他们和邻居的关系也不错。虽然任清语平时冷冷的不爱说话, 但任花颜嘴巴甜，人又可爱, 邻居们都很喜欢她, 也愿意偶尔照顾他们一下。
他们之前的生活一直很平静, 直到任花颜六岁那年，她在伊甸园的常规血检中，被查出了异能者身份。
当时有好几个穿着守卫军制服的凶叔叔带她去了中央城区，她被带进了一个大院子，进了一个满是消毒水味的地方，遇见了一个很温柔的大哥哥。
那哥哥穿着白大褂，蹲在她身前和她说话，他还给了她一颗糖，问她：
“小妹妹，能让我知道你的异能吗？”
那时候任花颜年龄还小，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异能是什么，面对大哥哥的问题，也只能摇摇头。
“唉。”大哥哥叹了口气：
“报告真的没出问题？她年龄还这么小，也要按规定被送去边缘城区？头疼，要不我去跟白塔争取一下……”
“争取什么？争取对她网开一面？当心又让方远和言靳找到由头针对你。”
另一边一个戴眼镜的严肃大叔看了过来，他推推眼镜，面对任花颜时和蔼了很多。
他问：
“小姑娘，你有家人吗？”
“有。”任花颜点点头：
“有哥哥。”
“只有哥哥？哥哥多大。”
“只有哥哥，哥哥十岁。”
“……你哥哥是异能者吗？”
任花颜摇头。
对面穿白大褂的大哥哥和大叔陷入了沉默。
“年龄这么小，一个人去边缘城区怎么生活？要不我找个做实验之类的理由把她留在研究院，我照顾她。”
大哥哥摸了摸下巴。
“得了吧你，你个毛头小子哪会照顾小孩？”
“您好，秦博士，鄙人叶绯，今年一百三十七岁。”
“你跟我抬杠？”
“不敢。”
叫叶绯的哥哥笑了两声，又看向任花颜：
“所以呢，小姑娘，要不要留下来？”
“……”
任花颜有点怕，她摇了摇头。
叶绯耐心地和她解释：
“按照规定呢，咱们成了异能者，是要被送去边缘城区的，但是你年龄太小了，身边也没有家人，一个人过去很危险。我可以想想办法把你留下来，在找见合适的办法之前，你可以先和我一起生活。要不要考虑一下？”
任花颜看看叶绯，又看看自己身后的守卫军叔叔，她只觉得害怕，只想找哥哥。
她后退了半步。
“她不去。”
也就在那时候，门口的方向传来一个男孩清清冷冷的声音。
任花颜愣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见任清语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此时他正趴在研究院的门边，有点敌意地盯着叶绯。
“你是她的哥哥呀？”叶绯冲他招招手：
“来。”
任清语犹豫了一下，冲他走了过去。
叶绯看着他，说：
“我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她留在这里不会被苛待，如果你想，我可以经常带你来看她。”
说着，叶绯顿了顿，指指旁边的大叔：
“如果觉得我不靠谱，那跟他也可以，他有家，家里还有个小姐姐。”
“不用。”
任清语毫不犹豫地替任花颜拒绝了：
“我照顾她，她要去哪我都陪她，不用你们关心。”
“可你也是个小孩子啊，边缘城区不像外围城区，你们不会再有白塔的补贴了，你们需要自己工作生活，可你年龄太小了，不会有工作要你的。”
叶绯耐心地和兄妹俩解释：
“边缘城区的居民平均年龄都在二三十岁，你妹妹算是特例。”
但任清语不听，他只是坚持：
“我能照顾他。”
任花颜什么话也不说，她就躲在哥哥身后，只信哥哥，只听哥哥的话。
那天，叶绯和他身边的大叔劝了任清语很久，但任清语不听，他不愿意跟妹妹分开。所以最后，他们还是离开了异能研究院，任清语以普通人的身份和她一起去了边缘城区，离开时，任花颜还带上了家里的小猫咪，可惜小猫咪在路上就跑丢了，守卫军的大叔很凶，不让她去追，任花颜只能握紧哥哥的手。
他们兄妹俩就那样在边缘城区定了居，任清语像以前一样照顾任花颜，他们没有遇见什么困难，因为研究院的哥哥和大叔私下里找熟人给任清语安排了一份任务轻报酬高的工作，时不时还找人给他们送点东西，有什么困难都会帮他们解决。
他们就那样在边缘城区生活着，任花颜天天看哥哥早出晚归，有时候会有点难过，因为她哥哥明明不是异能者，却要为了照顾她而和她一起在这里受委屈。所以有一次，任花颜问任清语：
“哥哥，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任清语听了这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
“你不是拖累，你是我唯一的家人。”
任清语把任花颜照顾得很好，会给她买小裙子，编好看的辫子，任花颜也会学着给哥哥洗衣服揉肩膀，虽然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很满足。
任花颜还很喜欢听故事，他们的家里有一本童话书，任清语翻来覆去给任花颜讲了好几遍。他没上过学，也没看过多少书，没有多的故事可讲，总也弄不出新花样。
直到有一天，任清语在晚上哄妹妹睡觉时，给任花颜讲了一个她从没听过的新故事。
故事讲了一对兄妹，被狠心的继母抛弃在树林里。后来，他们在森林里发现了一座糖果屋，糖果屋的主人是一个贵妇人，她好好招待了兄妹二人，第二天，却把哥哥关进了笼子里。
故事讲到这里就断了，任清语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任花颜以为他故意卖关子，歪着头问：
“最后呢？最后怎么样啦？”
任清语没有回答。
这个故事是他工作时从一个哄小孩的母亲口中听来的，可她的故事还没讲完，小孩就睡着了，故事也就断在这里，任清语也不知道结局。
他摇摇头：
“结局先欠着，等我下次问来再讲给你听。”
任花颜没再多纠结，只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在边缘城区待了几年，后来，伊甸园出了一件大事，边缘城区的异能者们也被波及，他们被赶去了保护罩外面，那是一个更加残酷的世界。
任花颜和任清语住进了蜂巢角落里的房子，每天领着蜂巢补助的食物过日子。可他们两个还都是孩子，都在长身体，蜂巢每天发的食物根本不够营养。
任清语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后来有一天，他听说蜂巢外面某个地方有鸟类栖息，于是他花了几天时间做了一把弹弓，准备带着任花颜悄悄溜出蜂巢打鸟。
那时，蜂巢每天都有守卫军值守，想要溜出去并不容易，任清语盯准了他们轮班的时机，带着任花颜悄悄离开了蜂巢。
可惜，虽然计划的前半部分都很顺利，但他们最后还是被守卫军发现了。
在蜂巢，异能者私自离开守卫军看管范围是重罪，情急之下，任清语把任花颜留到了蜂巢附近一个小土坡的后面，他把任花颜藏好，和她说：
“一会儿我把人引开，你自己跑回去。跑快点，别被发现了。”
任花颜向来很听哥哥的话，她点点头，见任清语要离开，忙问：
“那哥哥你呢？”
“我没事，你在家等我。”
任清语面色如常地说完这句话，最后抬手揉了揉任花颜的头。
任花颜看着他跑远了，后来，守卫军追了上去，任花颜记得任清语的嘱咐，趁机溜回了蜂巢。
她是一路跑回家的，她一颗心都因为剧烈运动而突突跳动。回家后，她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那里，按照任清语说的，乖乖等他回家。
可她一个人等了很久，一晚上都没睡觉，也没等来哥哥敲门。
直到第二天的，她出去领食物时听见邻居议论，说昨天有人私自离开蜂巢，被守卫军抓走了。
任花颜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她不担心，因为哥哥说过要她等他回家。
当时任花颜的世界只有哥哥，哥哥答应过她的事从不会食言，任花颜相信这次也是。所以，她一直在等任清语回家，就算后来她搬去和爷爷奶奶生活，她还是会经常回原本的家看看，看哥哥有没有回来。
就算后来，她被带去白塔监狱、进了游戏，她也依旧在等待在寻找。
她等了很多年，找了很多年，后来等到了、找见了，可任清语似乎并不希望她再叫他哥哥。
他变成了青鸟。
任花颜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觉得有点委屈，但现在，青鸟奋不顾身地过来救她，把她护在怀里，又让任花颜想起了小时候的感觉，好像他还是任清语。
“哥哥……”
任花颜小声唤他，但青鸟并没有反应。
“喂，任花颜，你在这里吗？你没事吧？”
片刻后，任花颜听见外面传来艾瑟的声音。有人在外面努力地挪动石头，一块块沉重的石块从她和青鸟的身上挪开，任花颜也终于看见了光明。
“救救他……”
看见艾瑟的那一瞬间，任花颜没忍住哭了：
“艾瑟，你能不能帮我救救他？”
“哎？？”
艾瑟好不容易把人从石头堆里面挖出来，一看这姑娘眼泪啪嗒啪嗒掉，他人都傻了：
“你别哭啊，这鸟人怎么了？”
说着，他下意识想伸手擦擦任花颜的眼泪，但他右边肩膀刚才被石头砸了一下，似乎断了，现在一点都动不了，还疼的他呲牙咧嘴。
“救人这事我不擅长啊，快点找见叶绯还行，我看看……一时半会死不了，就这点小伤，放心，我们死神特勤组出来的人都皮实，不会有事的。”
艾瑟也不知道自己这话有没有安慰到任花颜，反正他尽力了，但不知为何，任花颜好像哭得更伤心了。
她边哭边努力把人从石头底下拖出来，又无助地检查着青鸟身上的伤势。
她有些慌乱，后来，她微微抬眼，隔着朦胧的泪水看见了一双陌生又熟悉的青蓝色眼睛。
青鸟似乎醒了，他半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任花颜。
任花颜愣了一下，她等着青鸟说话，但后来她才意识到，因为言灵异能的缘故，他什么都说不了。
直到后来，她感觉到有人用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手腕。
任花颜低头看了一眼，她抹了把眼泪，摊开手掌，让青鸟的指尖落在她手心。
指尖和掌心相触，略微有些痒。
他在她手心写了两个字，那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在对她说：
“不哭。”

第207章 无人区-[11]
任花颜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上不存在的字迹。
“……你疼不疼啊。”
任花颜蜷起手指，抬手擦了一把眼泪。
就算平时表现得再坚强再冷静, 她也终归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有些情绪她自己一个人根本消化不了，就算被自己藏进了很深的地方，也总有一天会爆发。
她以前一直在等任清语, 就算一直等不到找不见也没有放弃，后来, 她发现了原来任清语一直在自己身边, 却一直不肯告诉她他是谁。
那个时候，任花颜以为自己是被抛弃了。
毕竟, 在他们两个还很小的时候，任清语就负担起了他们小小的家。任花颜六岁就觉醒了异能, 任清语为了照顾她，自愿以普通人的身份进入了边缘城区，后来更是陪着她去了蜂巢，结果又因为私自出蜂巢捉鸟而被守卫军带去了白塔监狱。
任清语人生的所有转折都和任花颜有关，虽然任清语以前从来不说，但任花颜一直觉得，如果任清语的生活中没有自己, 他的生活会比现在好很多很多。
所以在刚知道青鸟就是任清语时，任花颜心里虽然难过, 还大病了一场，但她并不怪他, 因为她哥哥值得更好的生活。
可现在, 哥哥又因为她受伤了。
她又把他连累了。
“对不起……”
任花颜想止住眼泪, 但眼泪就是不听话地一直流。
“我又把哥哥拖累了。”
“……”青鸟微微皱起眉，他很想跟任花颜说点什么，但却又无法开口。
他只能轻轻握住任花颜的手。
“发现目标。黑猫、青鸟，还有精神系的女孩。”
一道男声自他们身后响起，任花颜愣了一下，转头看去，见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杆枪，身后还有很多探头探脑不敢上前的玩家。
此时，他正举着通讯器和对面的人通话，在他说完后，通讯里传来一道女声：
“小姑娘带回来，另外两个叛徒……杀了。”
“收到。”
金方仁应声，关闭了通讯器。
随后，他将手里的枪上了膛，没有一丝犹豫，直接举枪将枪口对向艾瑟，扣下了扳机。
艾瑟刚才在山崖上被石头砸断了右边肩膀，刚才摔下来的时候还崴了脚，平时他引以为傲的敏捷能力此时发挥不出半点作用，他躲不开那颗子弹。
“砰——”
一声枪响，子弹应声飞出，同时，一道清冷少年音混在枪响中：
“偏轨、缴械。”
言灵异能发动，子弹擦着艾瑟的耳尖飞向了后方。
同时，金方仁和他身后的异能者们瞬间被卸下枪械，周边顿时响起一片叮呤咣啷的金属碰撞声。
艾瑟逃过一劫，在心里松了口气，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青鸟，心情有点复杂。
精神系异能者的异能发动同精神力挂钩，人在重伤状态下精神力原本就薄弱，青鸟却在这种情况下还选择救他，这样一来，他自己的消耗估计不会小。
艾瑟别别扭扭道：
“谢了。”
青鸟没有理会他，他松开了任花颜的手，自己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一双青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金方仁。
而金方仁似乎早就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一脚踢开了脚边的枪。
反正这枪再捡起来也还是会被一句轻飘飘的“缴械”被迫掉落，与其这样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上手快一点。
他清楚青鸟的异能限制，他的言灵不能直接作用于人，他奈何不了他。
想到这，金方仁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玩家们：
“没听见大小姐的话？杀了那两个男孩。”
“……”
听见这话，玩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说话，也没有要依言进攻的意思。
对峙片刻，还是玩家中一个年轻男子扬声说了一句：
“我们只答应帮岑麟杀叶绯，你们想杀其他人是你们的事，别牵扯我们，我们没答应过帮你们做这些。”
“是啊，任务目标只有叶绯，我们是合作，又不是给你们打工。”
意料之中的回答。
金方仁并没有多意外，他没多纠结，只摇摇头，抬手取下了眼镜，迈步走向了艾瑟。
任花颜见状，心里一惊。
她刚才听见了金方仁和岑麟说的话，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她心里有些急，忙道：
“先生，先生！我跟你走，我不反抗，你放了他们两个！”
金方仁没有理她。
旁边的青鸟听见这话，拉住了任花颜的手，任花颜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挣了出来，过去抓住了金方仁的衣角：
“求求你了，我求求你，别伤害他们。”
“喂！你别求他！”
艾瑟捂着肩膀艰难地站了起来，他脸色还因为剧痛而显得苍白：
“他那个弱鸡，我两下就能收拾他。”
艾瑟其实并没有说假话，金方仁作为岑麟的秘书，身上确实有两把刷子，但比起死神特勤组来说还差得远，换成平时的艾瑟，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但现在的艾瑟相当于废了一条手臂，腿脚也不利落，对上金方仁就稍微有点勉强了。
艾瑟他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他第三次被金方仁踹倒的时候，他看了任花颜一眼，咬牙道：
“别管我了，你带这鸟人走！”
但话说出口，连艾瑟自己都觉得离谱，任花颜一个小姑娘，还要带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站起来的重伤男人，哪里走得掉。
于是他又改口：
“算了，也别管他了！你自己走吧！”
这话更不可能。
现在这边的两个人，一个是任花颜的朋友，一个是她的哥哥，还都是为了她才受伤的，她做不到把他们俩丢在这里自己逃。
而在艾瑟说那两句话的功夫，他已经被金方仁踩在了脚底下。
金方仁碾着他受伤的那边肩膀，艾瑟没忍住，发出一声痛至极的惨叫。很快，金方仁蹲下了身，一把抓住艾瑟的头发，按着他的头往下面的巨石上砸。
他的任务是杀了黑猫和青鸟，虽然他身上有刀，但拿刀多半会被青鸟一句缴械堵回去，所以还不如这种方法来的快一点。
旁边，任花颜看着他的动作，大概猜到了他要干什么。她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她咬咬牙，从身边搬了一块石头，放轻脚步从金方仁身后靠近他。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一颗心怦怦跳，举着石头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后来，他成功靠近了金方仁，金方仁似乎也没有发现她。
但也就是那时，后面围观的玩家中突然有人扬声道：
“喂，老兄，后面！”
任花颜微微睁大眼睛，她手一抖，再不敢耽误，举着手里的石头就朝金方仁的后脑砸了下去。可惜刚才那人的喊声已经被金方仁听见了，他反应很快，立马放开了艾瑟，抬手挡住了朝自己砸来的石头。
他猛地一挥手，石头被他挥了出去，而任花颜也朝后踉跄几步，摔在了地上。
她无措地看向了玩家们所在的方向。
刚才出声提醒金方仁的人就站在最前面，此时正像个没事人似的等着看戏。
而他身边，为任花颜捏了一把汗的玩家们都不满地看向了他，他迎着数道目光，完全不在话，反而还耸了耸肩：
“看我干什么？你们搞清楚，那家伙可是岑麟的人，要是他死在这小姑娘手上，岑麟迁怒咱们怎么办，我这还不是为了大家好。”
他这话点醒了旁边的人，但还是有人皱眉道：
“但那个小姑娘也……”
“觉得她可怜你去帮她啊，我们又没拦着你。”
不同的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人群在短暂的吵闹后重新恢复安静。
那边，任花颜看看一旁满头是血奄奄一息的艾瑟，又看看身前的金方仁。
大概是任花颜刚才的偷袭激怒了他，此时，他的脸色不怎么好，他几步走向任花颜，一把拽住了她的头发。
任花颜直接被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她努力想挣脱，但她那点力气在金方仁跟前根本就是徒劳。
很快，金方仁掐住了她的脖子，任花颜抓着他的手腕，艰难地呼吸着，死亡的恐惧逼近，她眼前阵阵发白。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这样死在金方仁手里时，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可能因为任清语经历过变声期，又或许是任花颜的记忆模糊了，总之，那人的声音和以前并不太一样。
她听见他说：
“去死。”
任花颜微微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扣在她脖颈的力道骤然松开，她摔在地上呛咳两声，大口大口呼吸着，随后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金方仁。
金方仁的表情已经远不如刚才从容了，他似乎强忍着极大的痛苦，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就这么一小会儿，他的汗水已经起了满身。很快，他的手脚都开始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任花颜几乎能听见他体内骨头咔嚓碎裂的声音。
“……”
任花颜往后挪了挪。
她看见金方仁的七窍涌出了大量鲜血，他最后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随后，他膝盖一弯，人跪倒在了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看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眼前，任花颜没来得及害怕，她先松了口气。
在短暂的无措后，她手脚并用地跌跌撞撞到了艾瑟身边，确认他还活着，又跑向了任清语。
比起浑身是血的艾瑟，按理来说，任清语的状态应该会稍微好一些才对，但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容乐观，他身上起了大片虚汗，脸色也比刚才更苍白了些。
很快，他的鼻底淌下了一道猩红。
任清语的异能言灵虽然听起来无解，但这个异能对他来说有着相当大的限制，其中最严重的，就是不能直接作用于人体。
如果言灵效果的目标是针对人体的伤害，那么对方身上的伤势也会逐渐转移到言灵者的身上。
但刚才，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自己死掉都无所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任花颜被金方仁伤害、或者带走，带去岑麟身边。
当年，任清语被守卫军带回了白塔监狱，在途中，他一句“滚开”，瞬间觉醒了言灵异能。
好巧不巧，那个画面正好被路过的岑麟看见了。
任清语在白塔、在岑麟和方远手里经历了多少次改造才变成了如今的青鸟，其中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虽然不知道岑麟要任花颜做什么，他不可能让任花颜走上和他相同的路。
有些事情，他一个人经历过就够了，为了给重要的人搏一线生机，要他付出性命也无所谓。
青鸟呛咳两声，脱力躺倒在地，把任花颜吓了一跳。
她只知道他的能力是言灵，并不知道其中那些规则和反噬，现在看任清语鼻底淌出鲜血，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手足无措地摸摸青鸟的额头，垂眼时，她突然发现青鸟用手摸着他的腰带，似乎在寻找什么，但因为手上没什么力气，他半天都揭不开腰带上的卡扣。
意识到这点，任花颜连忙帮他揭开腰带上的小袋子，从里面摸出了一支针剂。
看见那支针剂，青鸟眼睛微微一亮。
任花颜拔开了针剂的盖子，忙问：
“是药吗？你要用？”
青鸟闭了闭眼睛，算作确定。
任花颜不敢耽搁，她立马将针剂注射进了青鸟体内。
但让她不解的是，针剂用完后，青鸟的状态并没有好转，他的脸色更苍白了，鼻底的血也没有止住的意思，仔细看看，他的唇角似乎都隐隐渗出了血。
“你怎么了……”
任花颜突然很怕，她怕青鸟会出什么事，怕他也死在自己眼前。
但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帮他擦擦汗，然后用苍白的语言问他有没有事。
任花颜心里又急又怕，眼前再次蒙上了一层水雾。
但很快，她感觉到青鸟握住了她的手。
她听见了他发哑的嗓音，用很轻的音量，稍显困难地说出一句：
“不哭。”

第208章 无人区-[12]
任清语在白塔待了好几年, 为了活下去，他接受了白塔的改造计划，最终, 他变成了连自己都陌生的模样。
任清语对于善恶并没有什么执念, 对于他来说，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他加入了死神特勤组。又因为岑麟说只要他好好工作就会帮他照顾妹妹，所以他很听岑麟的话, 岑麟说什么他做什么, 他成了岑麟手中的一把刀。
只是后来，他发现岑麟并没有按照答应他的话帮他照顾任花颜, 相反，他在岑麟的游戏里看见了任花颜的名字。那个时候他想去找岑麟要个说法, 不过在那之前，岑麟先把他叫去了办公室，给了他一个任务。
岑麟给了他一剂麻醉针和一剂异能阻隔剂，要他去游戏里带回叶绯。
这个任务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难，但任清语从接到它开始就没有打算完成。
任清语不可能伤害叶绯。
在他小时候，叶绯帮了他和任花颜很多很多，这份好他不会忘。
任清语一定要进游戏。
因为任花颜在游戏里, 他想去看看她还好不好，在他不在的这几年里, 他的小妹妹有没有好好长大。
在白塔监狱的时候，他认识了那个小朋友步步, 大概是步步的绝对幸运起了作用, 在初始副本过后的第一个游戏副本, 他们就遇上了叶绯和任花颜。
任清语看见任花颜被叶绯照顾得很好，她有了新的伙伴，伙伴间的氛围也很不错。有他们在，任清语觉得自己应该不用担心任花颜的安全。
这样就够了，远远看一眼就够了，因为他并不打算告诉任花颜自己是谁。
这几年，他从任清语变成了青鸟，变成了连自己都陌生的模样。他为了活下去，做了很多违心的事，杀了很多不该死的人。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害怕这样的自己，他不想让任花颜也害怕。
任清语是任清语，青鸟是青鸟，他不想让这两人在任花颜心里产生任何联系，可惜，他还是没做到。
任清语闭了闭眼睛，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就那样看着任花颜。
几年没见，小姑娘长大了，头发也长了，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还喜不喜欢听故事，还爱不爱胡思乱想。
任清语看着她又要掉眼泪，于是出声道：
“不哭。”
可言灵能力者出口的话并没有实现，任花颜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任清语刚刚让任花颜打给自己的并不是什么药，而是异能阻隔剂。
那是他出任务时，岑麟交给他、要他用在叶绯身上的。虽然他不打算完成这个任务，但异能阻隔剂却一直被他带在身边。
他的异能太特殊了，为了防止异能为他和他身边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习惯了做一个哑巴，他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现在，他重新见到了自己唯一的、想念了很久的家人，他却连一声简单的问候都无法说出口。
好在他还有一支珍贵的阻隔药剂。
在最后的时间里，他还有话想跟任花颜说。
“我的身份，不是故意瞒你，我怕你看见现在的我会陌生……”
任清语说话断断续续，也不知是异能反噬太过强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短短一句话，他说得无比艰难：
“你，从这逃出去，去找叶绯，好好活着。”
“还有……”
青鸟呛出了一口血：
“那个故事的结局，我知道了。”
听见这话，任花颜愣了一下。
她眼里还挂着眼泪，一时没反应过来任清语在说什么，不过很快她就想了起来，他说的是他们年幼时、任清语欠她的那半个故事。
“小男孩被关进了笼子里……糖果屋的贵妇人是魔女变的，她想吃掉小男孩。”
任清语声音越来越轻：
“小女孩……小女孩杀掉了魔女，救出了哥哥，他们一起……幸福地生活了下去。”
他最后抬手，用指尖碰了碰任花颜的长发，像是想和小时候一样，安抚似的摸摸他的发顶。
他张张口，道：
“别乱想，我说过……你不是拖累，你是我……唯一的家人。”
任花颜听着任清语的话，早已泣不成声。
她用力点点头，又问：
“我可以救你吗哥哥？”
她伸手擦着任清语脸上的血，却怎样都擦不干净，血还是越来越多：
“我也想，我也想……”
“喂！”
任花颜后半句话被身后陌生的声音盖住，那来自她后方的玩家们。
玩家们被岑麟派来进攻西部山区围捕叶绯，他们听金方仁调遣，所以一直没有离开。按照岑麟的吩咐，金方仁应该是要先解决这三个小鬼，然后再带他们去杀叶绯。
但现在，金方仁死了，就那样诡异地死在了他们眼前。
有人觉得快意，有人却在担心：
“喂，这家伙死了，咱们怎么办？”
“没人管着了还不好？赶紧逃啊，谁乐意继续听那疯女人的话。”
“但她手下死了，她不会追究吗？”
那人的声音都在颤，像是怕极了：
“那家伙莫名其妙就死了，如果咱们就这样跑掉，万一到时候那女人再把锅扣到我们头上……”
这真是个可怕的猜测。
金方仁是岑麟唯一信得过的秘书，和岑麟一样恶名远扬。现在金方仁死了，如果他们就这样散掉，那岑麟很难不迁怒他们。到时候大家都得玩完。
“那你的意思是……？”
“刚刚这家伙说的任务是什么来着？杀了男孩，带走女孩？我看那两个男的也没半条命了，杀了他们再把小姑娘带回去，到时候再和岑麟解释一下，应该就可以了吧？”
“……”
那边的人群似乎在密谋着什么，任花颜也没仔细听。她全部注意都在身边的任清语身上。
她没想到，自己刚找回哥哥，就又要面对分别了。
她低头擦着眼泪，想找一个能救任清语的办法，可按照目前的情况，她的办法一条都无法实现。她看着身边状态越来越差的任清语，从来没觉得自己那样无力过。
那时，她并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一直到她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刚刚还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玩家们突然个个手持武器朝他们冲来。
任花颜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她只能下意识护住自己身前的任清语。
那个时候，她在想，这个世界好可怕，有没有什么人能来救救他们。
她这样想着，闭紧了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灾难。
但任花颜等了许久也没有动静。
她愣了一下，只觉得四周好像都安静了。
她试探着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自己身后的玩家们像是被定格了一般，每个人都维持着某一瞬间的动作，连他们脚下溅起的沙石都停在了半空中。
“……”
任花颜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前的任清语。
任清语正半睁着眼睛，显然，他也被停在了某一瞬间。
正是那时，任花颜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啊，你是和叶先生一起的那个女孩？”
她微怔一瞬，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有一头白金色的长发，以及一双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睛，长相精致漂亮到不似真人，令人一眼难忘。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白底银纹的教廷长袍，此时，他正抬手像推罐子一样，推倒了一个挡他路的玩家。
“拉尔斯特先生……”
任花颜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是我。”拉尔斯特弯唇冲她笑笑：
“那么请问，叶先生人呢？他在这副本中的处境似乎不是很妙，我是来找他的，我觉得他应该需要我。”
“……我们走散了。”
任花颜擦了一把眼泪。
“是吗？那真是令人遗憾，看来我还得继续前行。”
拉尔斯特叹了口气。
看样子，他像是准备离开了，不过在那之前，他的视线落向任清语，又看看不远处浑身是血的艾瑟，提醒道：
“你这两位朋友的情况似乎不是很好，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很快就会死哦。”
“那……”任花颜顿了顿：
“请问，您能救救他们吗？”
“我？”拉尔斯特笑了一声：
“我只能祈祷神明赐福于他们，恐怕这对他们来说也起不到太大作用。”
说罢，他看任花颜失落的模样，慢悠悠道：
“不过我能帮你定格他们的时间，在我的时间领域内，他们二人的身体情况会维持现有的模样，不会好转，但也不会死亡。”
“真的吗？”
任花颜眼睛亮了亮。
“嗯。”
阿尔斯特瞥了她一眼，随后向后招了招手，两个和他穿着同样制式长袍的男人走上前，分别背起了艾瑟和任清语。
任花颜连忙跟着站了起来，她眼睛还有些红，小声问：
“您救了我们的命，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不必，毕竟你们是叶先生的朋友。”
拉尔斯特勾起唇：
“我乐意为他分忧。”
……
小木屋。
叶绯看着那熟悉的画面，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也不知道步步为什么说目的地是这里，毕竟这离极光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但，来都来了。
叶绯把心里那些不安抛去脑后，转而笑着和身边的简泠西介绍：
“这是我在无人区的第二个家，合着这回进游戏是重游故地来了，走，我带你去参观参观。”
简泠西听着他的话，却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望着叶绯，随后挪开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旁边的步步完全没有理会他们，她自己一个人迈着小步伐往下面走。
叶绯跟在她身后，路上，他低头点开玩家手环，确认了一下现在时间线的具体日期。
3162年6月23号。
这段时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本人应该就在无人区内。
那时，极光的首领蒋沁被秩序守卫军捉住，带回了伊甸园的监狱。而叶绯精心策划了一出劫狱，虽然最后被两个混蛋扰乱了计划，但结果还算完美。
蒋沁逃狱后在伊甸园大闹了一通，还炸开了伊甸园的防护罩，所以伊甸园那几天十分混乱，叶绯也趁乱背着他的小药箱混去了无人区。
六月二十三号，也就是极光和守卫军交战的最初几天。
作为极光的医生，叶绯索性在战区旁边弄了个小屋子，充当临时诊所，每天都要接诊伤员，忙得觉都睡不上。
此时，他站在木屋附近，还能听见不远处战区的交火声。
叶绯心里有点不安。
他在想，小木屋里会不会有人。
他会不会在这里，遇见属于这个时间线的、另一个他。

第209章 无人区-[13]
叶绯微微皱起眉, 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了出去。
他坐在脚下的小山坡上，像是溜滑梯一样，直接从山上溜了下去。步步有样学样, 下来后嫌弃地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 还批评了叶绯一句：
“你可真不讲究。”
“……”叶绯哭笑不得：
“那真是抱歉啦，我太菜了嘛。”
“好吧。”步步微微扬起下巴，叉着腰看看周围：
“咱们要待在这里？这里似乎不怎么安全。”
虽然这个小木屋里摆着环境模拟仪, 但模拟仪可起不到防护作用，他们待在山崖上都能被岑麟几道切割光逼下来, 这种小地方, 岂不是丢一颗炸弹就完蛋了。
“确实不安全，咱们还是得按原计划去极光。不过在那之前, 我得先带点东西。”
叶绯轻轻拍拍步步的脑袋，跨进了模拟仪的范围。
随后, 原本被挡在模拟仪后的小木屋出现在三人眼前，那小木屋看起来有些破旧，上面的木头都微微有些发黑。它门口上方挂着一块白布，上面画了个大大的红十字。
简泠西站在那里，抬眼打量着这栋小木屋，他的视线路过木屋每一处边角，这里的每一根线条都和他记忆中对上了号。
他微微垂下眼, 看叶绯屈指敲了敲小木屋的门。
但木屋内许久都没有动静，里面似乎并没有人。他看见叶绯迟疑了一下, 而后抬手推开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朝里打开，简泠西的目光投向门内, 看见了一间空荡荡的小木屋。
里面的陈设并不多, 只有一个衣柜和一套木制桌椅, 再就是沿着墙边垒起来的几个木头箱子。简泠西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是叶绯带的便携水包、一些压缩食物，还有医疗用品，以及他用自己的血提炼出的那些特效药针剂。
他微一挑眉，按照记忆看向小木屋的右侧。
那里拉着一片帘子，帘子后面是铺在地上的两层床褥，那是叶绯休息的地方。
简泠西略微有些出神，他眨了下眼，又望向了身边的叶绯。
叶绯倒是没有注意他的视线，他在想另外一件事。
这个小木屋是空的？
难不成他把时间记错了，这个十年前的今天，他还没有赶到无人区？
叶绯皱起眉，目光落到了墙边那几个木箱上，他走过去，解开卡扣，掀起了箱盖。
里面是一整箱摆放整齐的针剂，最上面一层还贴了时间，它们生产于五天前。
“……”
叶绯心里有些不安，他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怎么了？”
正在他心情复杂时，身后的简泠西开口问了一句。
“啊……”
叶绯回头看了他一眼，自己屈指敲敲木箱的边缘，也不知道该怎样跟他解释：
“这箱药在这，可‘我’却不在。”
一旁的步步听见这话，歪了歪头：
“你不是在这吗？”
叶绯轻笑一声，从箱子里找了便携水包和食物递给步步，边解释道：
“我说副本里，也就是这个时间线的‘我’。”
“你为什么要找你自己？”
步步有点奇怪。
“为了确定一点事情。”
叶绯摸摸她的发顶，又看向简泠西：
“惩罚副本一般是没有编号的吧？可我刚刚研究了一下，咱们所在的副本编号是一零零一。之前我我听拉尔斯特说，副本内有些特殊编号的副本需要特定玩家才能登入，也就是我曾经进入过的三零三到九零九。我在想，游戏为什么要锁定，为什么只有我在场时才能进入？”
这些问题之前一直困扰着叶绯，但他始终没想明白：
“除此之外，那些副本中的主线NPC都是我所熟悉的人，甚至不是普通NPC，而是本尊。他们的游戏内容也是他们曾经经历过的重要时间节点……”
叶绯有些焦虑，他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所以说，如果我们现在经历的无人区副本和前几个是相同性质，那这个副本是不是还少了点什么，比如一个主线NPC？而现在，副本里的‘我’消失了，我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叶绯，甚至还是这个游戏的狩猎目标。”
从第一眼看见这个小木屋起，叶绯心里就有了这个不太妙的猜测。
他在游戏里见了很多老朋友，但那些家伙没一个人愿意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进了这么个游戏，当起了主线NPC。不过，每个人都有秘密和不想开口的事，所以叶绯也从没有认真追究过这些。
直到他来到了这个小木屋边，按照正常时间线的发展，这间屋子里面应该有个属于这个世界的NPC叶绯，可里面什么都没有。这间小木屋就像是在等他到来，这个游戏似乎一开始就没有设定身份为“叶绯”的人，因为叶绯本人会来。
叶绯说着，脑子又有点糊涂，他笑了一声，摇摇头：
“想不通了。我以后不会要一直待在这个游戏里当NPC吧？那感觉似乎也不错。”
“别乱想。”简泠西垂眸看着他：
“一直待在这里也无所谓，我不走，我陪你。”
“……”
叶绯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没再说什么，刚才纠结的那些东西也被简泠西轻飘飘一句话拍散了。
他微微弯起眼睛，抬手从手边的箱子里拿出一根针剂，直接拔开盖子，往前推了推：
“也不知道游戏副本里的药还会不会有作用，如果有用的话就太好了，咱们把这些都搬到极光去，还能压榨一点剩余作用。”
说着，他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他昨夜自己在手臂上划的那道口子。
他把针头插进伤口附近，将药剂缓缓推入身体。片刻后，他的伤口传来一阵麻痒感，他对这个感觉再熟悉不过，那是伤口加速愈合的附加效果。
“居然有用。”
叶绯看着自己缓慢愈合的伤口，把空了的针管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他合上了药剂箱：
“咱们把它搬走吧，我的位置还被大红点标在地图上，岑麟迟早得找……”
叶绯一句话还没说完，先被玩家手环发出的提示音打断了。
他愣了一下，低头点开，见是任花颜。
他没多想，滑了接通，但还没等他打招呼，就先听见任花颜带着些哭腔的声音从另外一边传来：
“叶哥哥，你在哪……？在极光吗？”
“怎么了这是？”
叶绯最听不得别人哭，他问：
“我不在极光，正准备过去，有急事需要我？”
“我哥哥和艾瑟受伤了，我们遇见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他好像是岑麟的秘书，他想杀了艾瑟和我哥哥，然后带我走。”
任花颜像是在赶路，她的呼吸有点重。
听见“戴眼镜的男人”，叶绯猜到了是谁，心里一咯噔。
他忙问：
“你还好吗？你们逃出来了？金方仁呢？小高和布丁没跟你们一起？”
“我还好，逃出来了，他死了，秦姐姐和周哥哥没跟我们一起。我们后来遇见了拉尔斯特先生，是他救我们出来的。”
“等……死了？？”
叶绯有点意外，他总觉得事情不简单，所以多问了一句：
“怎么死的？”
“好像是因为我哥哥，他说了一句……”
任花颜顿了顿：
“去死。”
“……”
听见这话，叶绯下意识看了一眼简泠西。
他皱起眉：
“我知道了，现在你和拉尔斯特在一起？给我发个位置。”
任花颜一点不拖沓，几乎是在叶绯说完这话的一秒钟后，一个定位信息就弹了出来。
叶绯点开那个定位看了一眼：
“现在别往极光走了，太远。你们按我说的路线，从西南方向走，绕开最高的那座山……”
叶绯在定位上画了一条线，又给任花颜发过去：
“到这来，我等你们。路上小心玩家。”
“好。”
任花颜应了一声，很快挂断了通讯。
而叶绯关掉了玩家手环，面色有些许凝重，他问简泠西：
“我记得你说过，青鸟的言灵不能直接杀人对吧？”
“嗯，如果言灵直接作用于人体，那么在对方身上展开的效果也会转移到他本人身上。”
简泠西答。
“……”
叶绯沉默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到看来情况是真的很严重，才会让任清语逼不得已说出“去死”二字。
“那还能救吗？他言灵致死方式是怎样的？”
叶绯问。
简泠西略微思索片刻：
“以前方远拿兔子做过实验，在兔子身上的效果是全身骨头断裂器官极速衰竭，人体的话……可能也差不多。”
“不是玄学死亡就好。”叶绯点点头：
“应该能救。”
说完，他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圈，先出了木屋把环境模拟仪开好，又回来，把步步抱到床上让她乖乖坐着吃东西，随后开始整理屋子里的物资和医疗用品。
不过在那之前，他看了眼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先拉开衣柜，从里面翻了两件干净上衣出来。
他从中挑了件最大最宽松的扔给简泠西：
“可能对你来说有点小……你试试？”
简泠西接过那件衣服，抬眼盯着叶绯，略微有点出神。
叶绯不是个讲究的人，现在他心里装着事，也没时间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琐碎问题，所以他压根没避开简泠西，直接脱了自己的上衣，又把找出来的干净衣服换上。
简泠西微一挑眉。
他拿着叶绯的衣服，却没有动作，而是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小木屋的某个位置。
他看着叶绯穿衣服的动作，那个身影对上了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轮廓。
原来是这样的。
“嗯？”
叶绯衣服都换完了，转头却见简泠西还站在不远处望着他。
他看了看自己：
“看我干什么？”
“没。”
简泠西似乎微微弯起了唇。
“？”
叶绯觉得他有点怪，但也就是那时，他突然感觉这个画面和这段对话似曾相识。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对话，还有回头时，一样站在他身后的少年。

第210章 无人区-[14]
“小蛇, 零七。”
“嗯？”
叶绯很少会叫简泠西的这个名字，此时，他看着他, 问：
“咱们还在哪见过吗？”
以前没怎么注意, 但现在，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什么事情一直没想起来。
而听见他的问题，简泠西微一挑眉, 冷酷道：
“你自己想。”
“想不到啊，记性太差了, 给我提示一下。”
“……叫我的名字。”
“零七？”
叶绯试探着唤了一声, 但简泠西没有应声。
他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什么话也没说, 转过身到一边，换掉了自己的衣服。
叶绯回忆着简泠西古怪的要求, 最终也没转过弯来。
按照叶绯原来的计划，他们会回来小木屋拿上物资，再赶去极光。毕竟他的定位太过招摇，待在别的地方都是等着被集火，到了极光才相对安全一些。
可现在任花颜那边出了事，叶绯看不见艾瑟和任清语的伤势，也无法具体判断。比起让他们绕远路在极光汇合, 还不如让他们直接来这边的小木屋，以防事情再出现什么变故。
他和简泠西步步一起在小木屋里等着, 最终在接近傍晚时等来了任花颜他们。
他们一行一共八个人，除却任花颜和两个重伤号, 就是拉尔斯特以及他身边四个教会成员。
拉尔斯特带的人里, 除了叶绯之前见过的维克托, 其他的都是些陌生面孔，不过他们有一个相同点——都是模样俊美身材优越的年轻人。
叶绯看见他们就会想起之前不知道谁给他说的八卦，虽然知道这样很没有礼貌，但叶绯还是有些不忍直视。
“好久不见，叶医生，希望您过得还开心。”
拉尔斯特看见他就笑得很甜，他那双紫色的眼睛实在漂亮。他几步小跑上前，突然在叶绯身前单膝跪地，牵起他的手，在他手背落下一吻。
“……”
叶绯知道这是他们的礼仪，但他还是有些别扭。他连忙收回手，尴尴尬尬地回应了拉尔斯特一句问好，随后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后面两个伤号身上，带着他们进了小木屋。
这小木屋并不大，容纳不了太多人，拉尔斯特并没有跟进去。同样没有进去的，还有旁边正双手抱臂靠着木屋外墙站着的简泠西。
拉尔斯特抬眸瞥了他一眼，耸耸肩，语气带了些挑衅：
“一个吻手礼罢了，王蛇大人不会这样小气，连这样的礼数都不允许吧？”
简泠西懒得搭理他，他冷笑一声：
“你最好对他没有任何想法。”
“哦？”拉尔斯特耸耸肩：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要的不是他。”
“那就离他远点。”
“做不到。”拉尔斯特轻笑一声：
“我向来爱屋及乌。”
简泠西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他身后的小木屋就传来“吱呀”一声响，木屋的门被推开，送伤号的那两个教会人员和两个小姑娘一起走了出来。在那之后，叶绯扒在门边，探出个脑袋来，问：
“圣子，方便进来一下吗？我需要你帮助。”
“当然。”拉尔斯特弯起眼睛，冲叶绯点点头。
随后，他抬步往木屋内走去，离开前，他脚步一顿，侧目瞥了简泠西一眼：
“听见了吗？他需要我。”
简泠西只冷冷勾起唇，什么话也没说。
在拉尔斯特进去后，木屋的门被关上，许久都没有动静。
另一边，步步蹲在地上认真吃着叶绯给的压缩饼干，而任花颜跟她站在一起，正微微皱着眉，一脸愁色。大概是之前哭了太久，她眼睛还红着，肿得像一对小核桃。
“怎么？”简泠西缓步走到她身边，问。
任花颜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
“我害怕。”
“怕什么？”简泠西淡淡道：
“你信他就好。”
几个人在门口等了很久，等到晚霞布满天空，又被黑暗吞没。
入夜时，任花颜看见木屋外面路过了很多手持枪械的玩家，他们像是在寻找什么，一直在周边徘徊。
任花颜一开始还有点紧张，但很快她就意识到，木屋周边有环境模拟仪，并不容易被人发现。
门口的玩家们显然也没注意这个小角落，他们在外面转了好几圈，始终没发现叶绯人影。现在，金方仁死了，岑麟人还在守卫军前线参战，没人搭理他们给他们指挥，他们只能自己瞎晃悠。
后来，有聪明人对比着游戏发布的地图与他们所在地形，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于是试探着往木屋的方向靠来。
环境模拟仪并没有防护的作用，只要他再往前走一小段，他们就会彻底暴露。
任花颜蜷起了手指。
对面是一百多个拥有枪支的玩家，他们无论是人数还是战力都不占优势，虽说拉尔斯特的相对静止能帮他们脱困，但此时拉尔斯特人还在木屋里帮叶绯救人，完全分不了心。
任花颜有点担心，她看着模拟仪外试探着往这边走来的玩家，咬了咬牙，刚想说自己出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只是还没开口，他就听简泠西道：
“我去解决，你待着。”
任花颜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了简泠西一眼。
简泠西只有在叶绯身边才会笑，其他时候，他总是冷着脸，说话的语气也很冷淡，甚至有点凶。
此时，他微微皱着眉，在同任花颜说完那句话后，他拎着镰刀就从小木屋后跃了出去，攀上了后方的山壁。
简泠西那标志性的镰刀实在是太显眼了，他和叶绯形影不离也早已成了游戏内的常识。所以此时，他的身影很快吸引了玩家们的注意，有人惊呼一声，从另一边绕着追了过去。
那群玩家很快稀稀拉拉跑着离开了，小木屋周边恢复了平静。只是没过多久，任花颜又听见离这边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炮火声，连带着她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
不远处的战区似乎已经开始交火，枪炮声不断传来，令人有些不安。
任花颜焦虑地在木屋前走来走去，直到许久后，木屋的门被人拉开，拉尔斯特走了出来。
任花颜愣了一下，连忙小跑进了木屋。
小木屋里早已亮起了灯，艾瑟正坐在椅子上，他已经醒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身上那些外伤已经好了大半。
而任清语躺在屋子角落、帘子后的床褥上，看见他后，任花颜呼吸一滞，直到确认他还有呼吸，她才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松了口气。
“救回来了。”
叶绯的声音十分疲惫。
他正坐在任清语身边的地面上，身旁有个空了的木箱，还有他身边一堆一堆的空针管。
叶绯一晚上救了两个伤号，确实心累。
其中，艾瑟受的基本都是外伤，虽说断胳膊断腿又破了脑壳，但多打几针也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可任清语比起他就要棘手得多，他这是异能反噬，虽然叶绯从简泠西那里了解了个大概，心里有了底，但他还是不知道这个反噬究竟会到什么程度。
他试探着让拉尔斯特解开时间静止，很快他发现，任清语异能反噬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很多。
叶绯隔一段时间就要让拉尔斯特用一次时间静止，好给他争取时间，让他检查任清语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破坏点。
内脏、骨骼、肌肉、血液……
叶绯只能尽全力挽救，最后，他用光了自己所有的治愈针剂，好在人算是救回来了，任清语的身体终于结束了自我破坏，开始在治愈针剂的效果下缓慢修复。
“好好照顾他吧，应该没事了。”
叶绯从地上站起来，把地上的空针管全都放回了箱子里。
“谢谢……”
任花颜看看任清语，又看看叶绯：
“叶哥哥，谢谢。”
“不谢。”叶绯笑着揉揉她的发顶，像是微微叹了口气：
“等出去了，和哥哥好好生活吧。”
说罢，他抬眼望了一眼屋外。
任花颜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关门，叶绯从大开的门内望出去，切并没看见自己想看的人。
他问：
“小蛇呢？”
任花颜这才想起来和他解释：
“刚才木屋外面来了很多玩家，泠西哥哥自己去引开他们了，好像还没回来。”
“哦……”
叶绯点点头。
简泠西做事有分寸，他并不担心。
得到答案后，他也不打扰人家兄妹俩了，自己带着艾瑟出了屋子，还贴心的给他们带上了门。
他走出去才听见不远处传来的炮火声。
他看了一眼一直等在外面的维克托，问：
“朋友，那边开战了？这声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维克托看了他一眼，冲他微微欠身，行了个黎明教会独有的礼数：
“叶先生，大概是两小时前。”
“哦？”
叶绯微一挑眉。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望远镜：
“我去看一眼。”
守卫军和极光的战区离这边并不远，叶绯的想法是，要是他能在战区中找见蒋沁或者其他什么熟人，说不定还能搭个顺风车，直接把他们带回极光去。
但等到了战区他才意识到，要想在战区找人还是有点太困难了。
叶绯爬上了一座小山坡，举着望远镜观察站务那的情况，却只能看见一团团炸开的火花，还有飞溅的尘土，以及夜色里一些看不清的模糊人影。
叶绯用袖子擦了擦望远镜的镜片，举起来想再观望一眼努力一下，但这一眼望去，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搭顺风车的愿望落空了，叶绯心里无比遗憾。他取下望远镜，正准备打道回府，但垂眼时，他突然瞥见战区外围有个人影。
那家伙显然不是守卫军或者极光成员，他躲在战区边缘的一处掩体后面，不像是偷袭，反倒像是迷路了。
叶绯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有点好笑，谁会在战区迷路？但他还是举起了望远镜，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那一眼，刚巧看见那人从掩体后探出了头。
那时正是夜里，叶绯看不太清楚，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简泠西。
对，刚才妹妹有说过简泠西去引开玩家了，但引开玩家怎么引到了战区？他在这里干什么？
叶绯心里有很多问号，他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但那时的他完全被简泠西冲昏了头脑。
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跑向了简泠西的位置。只是好巧不巧，在他接近的时候，简泠西周边刚好飞来了一枚流弹，而简泠西本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正准备从掩体后起身，看样子是准备冲进战区中去。
他要干什么？
叶绯心里一惊：
“喂！”
他喊了一声，随后直接扑过去，把正欲起身的简泠西扑倒在地。
下一秒，流弹炸开，飞溅的土石埋在了叶绯身上，他鼻间都涌进一股诡异的泥土味。
叶绯呛咳几声，压下了喉中涌上的腥甜。
他耳边翻起一阵耳鸣，等到那股劲过去，他才问：
“小蛇，你在这做什么？发现战区有异样？注意点身后啊，刚好危险。”
叶绯日常碎碎念，他用手撑着地面想起身，但垂眼时，他看着身下的人，突然发现了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身下的人是简泠西没错，长相一样，连头发的长度都差不多，只是，虽然容貌相同，可眼前这位明显还带着少年的青涩，身形也比现在单薄一些。
更重要的是，这位并没有简泠西那双在黑暗中会微微发亮的金色眼睛。
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
叶绯一时没转过弯来，愣住了。
而在他出神的时候，“简泠西”明显挑了下眉，他表情似乎有点不悦，只微微沉着声，反问一句：
“你，在叫谁？”

第211章 无人区-[15]
“……”
叶绯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等等。
这是什么情况？
他认真看了看自己身下的少年, 确定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简泠西。
现在这小朋友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穿了一身黑色的作战服，腰上别着几个武器袋, 半长的头发扎了一半在脑后, 看着还挺利落。
所以，这是这个时间线的简泠西？
不对，现在的他应该还似乎还叫07。
叶绯看着这样的简泠西, 觉得有点新奇，他轻轻弯起唇, 但还没等他笑出来, 他唇角的笑意又一顿。
……等等。
叶绯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身下的少年。
怎么感觉，这孩子还有哪里眼熟呢？
“……”
短暂的停顿后, 叶绯想到了另一个名字：
“凌西？”
叶绯不怎么认人脸，十年前的事情他自己也快忘的差不多了, 他只依稀记得自己当初在无人区的这段时间里，曾短暂地遇到过一个少年。
他跟那个少年相处没多久，大概也就一起待了两三天，记得当时……
曾经发生过的很多事情都被叶绯忘记了，但只要像现在一样、偶然地被他触碰到某个记忆深刻的人或事，被尘封的那些记忆就像是被钥匙开启，像画卷一样一点一点展开在了他眼前。
性格冷淡的漂亮少年, 为了保护他的小木屋而一个人挡住了守卫军一整支小队，他腹部中枪, 大量出血，又因为不是异能者无法使用治愈药剂, 最后叶绯没有办法, 只能从自己身上抽了血, 直接注射给他，只希望能拉回这孩子一条命。
普通人对异能者血液的排异反应是非常严重的，叶绯也没想到那孩子真的能扛下来。
他记得那孩子在剧痛中抓紧过他的衣袖，记得他很用力地抱着他，哑着嗓子要他别忘了他。
“……”
但，他好像，还是忘记了。
叶绯略微有些怔神，而那时，又是一枚流弹炸开，叶绯俯下身重新把07护到了身下。
巨响在身后不远处炸开。
“我说，你到底在叫谁？”
07的声音略微有些不悦，像是在发脾气。
他耳边混杂着流弹的巨响，似乎还藏着某人轻微的一声闷哼，但他没多在意。
他默默捏紧了叶绯的衣角。
“叫你，零七零七。”
叶绯在此时回过神来，轻笑一声：
“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这话一出，愣神的就变成了07。
“你……”
“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
叶绯撑起身子，把07拉了起来，问：
“你现在这是要去哪？”
他随手拨掉了07头发上的灰土。
07身体僵硬了一下，像是想躲开，但最后也没有动作。
他看着叶绯，又撇开视线：
“不用你管。”
看着他这样子，叶绯莫名有点想笑。
看不出来，在这个时间，07还是个别扭的青春期叛逆小少年。
他故意想逗逗他，于是说：
“好，不管了，要去战区还是要进极光都随你，我走了？”
“随便。”
07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土，看看叶绯，又微微皱起眉，没再理他，只自己蹲在了掩体后面，打量着战区内的情况。
但叶绯注意到他微微蜷起了手指。
他故意说：
“再见。”
说罢，他当真转身离开了。
07完全没有动作，他望着战区内部，看着眼前炸开的一片片热量团，耳边满是枪炮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那一片片吵闹的杂音中寻着那人的脚步声。
刚才的人是叶绯？他还记得自己。
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无人区，他现在难道不应该在白塔？
还有，他真的就这样走了？他要去哪？？
07的心思根本不在战区里，他一颗心跳得比平常快了些。他听不见叶绯的脚步声了，纠结片刻，还是试探着回头看了一眼。
07以前是个瞎子，后来，他虽然装上了助视器，但还是只能通过热成像视物。
就像现在，他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
叶绯压根没走，他站在07身后，就想看看07什么时候回头。
果然，被他抓到了。
按理来说，这里的07只是这个游戏时间线的NPC，叶绯原本不应该多事去管。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问：
“小朋友，要不要跟我走？”
“……”
07没有回答，大概是心思被发现了，他表情看着十分不爽。
叶绯只觉得他好玩，他过去给了小朋友一个台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走吧，前面很危险的。”
07缓缓蜷起手指，但并没有挣开他的手，像是默许了叶绯的邀请。
叶绯就那样一路把07拉回了小木屋，进入环境模拟仪时，站在木屋外面的拉尔斯特先跟他打了招呼，很快，他又看见了他身后的07。
拉尔斯特挑起眉，似乎有点疑惑，但很快，他眼里的疑惑变成了戏谑：
“哟？”
叶绯看了07一眼，发现这小朋友正警惕地盯着拉尔斯特看。
他介绍道：
“我朋友，拉尔斯特，这位是零七。”
“你好。”
拉尔斯特冲07伸出手，但07并没有理会他。
叶绯道：
“不讲礼貌啊。”
07微微眯起眼睛。
他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有任务在身，为什么要跟着叶绯到这种地方来，为什么要跟他做这种蠢事。
但他被教训后，还是抬起手，十分敷衍地和拉尔斯特握了握。
“对了，叶先生。”
拉尔斯特松开了07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兴味：
“蛇回来了，在里面。”
“小蛇回来了？”
叶绯微微睁大眼睛，而后放开了07的手腕，快步往木屋内走。
07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之前他被叶绯扑倒在地时，叶绯叫出的那个名字。
小蛇？
那是谁？
07稍微有点在意，但他并没有跟过去，他站在后面，抬眼望着叶绯的背影。
他看着那个热量影子走到木屋前，但在他推门之前，木屋的门却先一步被里面的人拉开了。
07看见一个高高的人影，随后，他听见有人问：
“去哪了？”
听见这个声音，07愣了一下。
而后，他看见那边那人似乎转过脸望向了自己。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那一瞬间，07还是下意识摸向了自己腰间的枪。
“去战区转了一圈，带回来一个小朋友。”
叶绯的声音带了点笑意：
“你应该跟他挺熟吧，嗯？凌西？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按理来说应该传不到这边，但07的眼盲让他的听力优于常人许多，所以他们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无比清晰。
“嗯，我让你叫我的名字。”
“哦，你怪我自己没想起来。”
而后，对方很轻地笑了一下，说：
“不敢。”
随后，叶绯也笑了，只是没多久，对面那人的声音突然微微一沉：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啊？有吗……”
听见这话，07愣了一下，他突然回忆起叶绯刚才在战区中那声闷哼，他下意识往叶绯那边走去。
但没两步，他先看见叶绯身子微微一晃，脱力般向前倒去。
叶绯眼有些晕，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晃，最后他没站稳，倒向了简泠西。
简泠西一把扶住了他，随后，他指尖摸到了他后背一片湿润温热的触感，他似有所觉般抬手看了一眼，只见指尖染上了一片猩红的血。
简泠西心脏停跳了一瞬。
他垂下眸，只见叶绯左肩后方露出一道伤口，看着像是流弹炸开后飞溅的碎片。
“怎么伤的，为了救他？”
简泠西一把将叶绯抱了起来，语气不怎么好，顺带冷冷地瞥了07一眼。
“啊，嗯，算是吧。”
叶绯还有心情笑：
“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以前的你。”
“为什么，他只是……”
“我知道。”
叶绯顿了顿：
“但他是零七啊。”
叶绯靠在简泠西身上，微微闭起眼：
“我中午用过药，按理来说药效应该还没过，我以为它自己会好，但……”
叶绯没说假话，在战区边缘时，他能感觉到自己受伤了，但没多在意。因为他中午才用过治愈药剂，据他观察，治愈药剂的效果时长大概在两三天左右，所以他以为肩膀上的伤也会自己愈合，就算伤口一直在疼，也没怎么当回事。
直到刚才，简泠西说他脸色很差，叶绯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有点晕。
“它没好吗？还在流血？”
叶绯自言自语，轻轻皱了下眉：
“怪了。”
简泠西没回答他，他在木屋内环视一圈，问：
“药呢？”
“没了，用完了。”
叶绯声音有些低：
“万般皆是命啊，我可能也确实该死了吧，真不错。”
“……”
简泠西没有回答他，他抱着人走到屋内帘后的任花颜身边：
“给秦璟拨通讯，问她人在哪。”
任花颜一直在帘子后面陪任清语，没怎么注意外面，此时见简泠西抱着身上大片血迹的叶绯，吓了一跳。
她来不及多问，连忙按他说的的，给秦璟打了语音。
此时，信号连接的过程格外漫长，这通语音许久才被人接起，里面传来秦璟的声音：
“喂？妹妹？”
“你们在哪？”简泠西直接开口问。
“简泠西？我跟小黄毛在极光呢，不是说极光会合吗？你们人呢？”
“蒋沁在极光吗？”
简泠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蒋沁？我问问。”
“你去找她，告诉她叶绯有危险，让她来接人。”
“我知道了，地址。”
“不用，蒋沁知道。”
“好，懂，我尽快。”
秦璟一句话都没有多问，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她的执行力很强，很快就在极光据点找见了刚从前线下来的蒋沁，而蒋沁一听说叶绯有危险，根本来不及求证，直接开着刚从守卫军手里抢来的车，一路火花带闪电赶到了叶绯的木屋诊所。
“怎么了怎么了？”
车子还没停稳，蒋沁就从上面跳了下来：
“怎么了叶医生？”
但没人回答她，她也是跳下车才发现，今天小木屋的客人格外多。
她看了眼身边的高马尾女孩：
“你们都认识？”
秦璟也跟她一起看向木屋，除了院子里那几个穿教袍的有点让人意外，其他的都是老朋友，人数还挺全。
她是今天傍晚赶到极光的，她一直和周正宁在一起，从山崖上摔下来也幸运地没怎么受伤，后来更是一路绕过战区找到了极光。她原本一开始还在发愁这极光要怎么进去，但让她意外的是，他一说自己是叶绯朋友，极光的人就立马把他们两个人接了进去。后来，极光的人确认了他们俩的异能者身份，又问了几个有关叶绯的问题，很快就对他们放下了戒心，接纳他们成了极光的一份子。
整个过程迅速得有点诡异，该说不说，叶绯的名头还真是好用。
但现在……
听简泠西说叶绯有危险，所以那家伙到底怎么了？
秦璟皱起眉，随后就看见简泠西从木屋里走了出来，他怀里还抱着叶绯。
等走近了，她才看见，叶绯半边衣服都染着血。
等等？叶绯的异能不是治愈吗？这家伙为什么受伤了？
秦璟还没想明白，简泠西就已经抱着叶绯上了车，很快，拉尔斯特和他带得那几人也跟了过来，其中一个还友好地帮忙扛上了青鸟，另外一个扶着走路一瘸一拐的艾瑟。
这两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秦璟只是半天没见他们而已，怎么就成这样了？
秦璟脑子有点乱。
再然后，就是任花颜牵着步步跟着上来，两个小姑娘看样子状态还不错，应该没受什么伤。
到这，人就差不多全齐了，秦璟准备通知蒋沁离开，但抬眼时，她却瞥见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那时候夜已经深了，秦璟看不太清那人的样子，只见是个穿着黑衣的清瘦少年。
还有人？那是谁？又是叶绯捡的小朋友？
秦璟微微眯起眼睛打量那家伙，但在那人走近后，他又猛地睁大了眼睛。
秦璟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简泠西，又将视线转向了那个少年。
她看见的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第212章 无人区-[16]
秦璟看着那个和简泠西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 活像是见了鬼。
她人傻了，看着他慢慢走近，随后才反应过来：
对, 这个游戏副本的时间线是十年前, 所以眼前这个，多半是游戏中、十年前的简泠西？
“呃，简泠西？”
秦璟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谁是简泠西？”
但让他意外的是, 这位小简的反应却不怎么好。他像是还想说什么，但在那之前, 车里的大简先开了口：
“上来, 别浪费时间。”
秦璟没出声，她就默默看着简泠西自己和自己之间的战争。
她看见小简微微眯了下眼, 她从中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杀意。
这……
不过好在小简除此之外再没做什么，他很快上了车, 找了个角落坐下。
和秦璟一起看热闹的还有蒋沁，她嘴里叼了根草，问：
“那两人是双胞胎？不对，年龄应该差挺大吧，不过长得可真像啊。”
“啊……”秦璟顿了顿。
他们之前经历过的副本中，担任主线NPC的都是叶绯的朋友，并且拥有记忆和自我意识, 所以这次，秦璟一听叶绯和蒋沁挺熟, 就自然而然以为这个副本的情况和以前相同。
但和蒋沁接触之后秦璟才发现，这里的蒋沁只是活在这个时间线中的角色, 并不是真实时间线的那一位。
“嗯。”
所以秦璟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她只能点点头, 胡编到道：
“可能是基因彩票吧。”
小木屋的人还挺多, 但好在蒋沁开过来的车够大，把这群人一个不落地带回了极光。
比起小木屋，极光的屋子够地方大人也多，显然更适合落脚。
在一行人到达极光之后，蒋沁找来了极光为数不多的会点护理的人。她在车上看过叶绯的伤，估计是被弹片打伤了肩膀。
这伤有点棘手，不管能不能治，都得先把伤口里的弹片取出来，所以她找了人，先把昏迷的叶绯接进了临时病房。
只是到了那时，她才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她一把拉住简泠西的衣袖，示意他跟自己去另一边。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她就在观察这小哥，他从头到尾一直抱着叶绯，看得出来，他们似乎很亲密。
蒋沁的直觉告诉她他可信，因此她也没多想，直接带着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开门见山问道：
“我觉得你跟叶绯关系也不一般，所以有什么事我就直接问了。叶绯的异能难道不是自我治愈？他为什么能伤成这个样子？”
“很难解释。”
在蒋沁面前，简泠西才稍微放松了些。
事实上，原本在真实的时间线，他跟蒋沁的关系就不错。
当年，他受了重伤，被叶绯带回了极光，但当时他还有任务在身，在白塔看来，他相当于凭空消失了好几天。所以，为了打消白塔的疑心，简泠西私下里和蒋沁商量过后，让她用异能给自己炸了个不轻不重的伤。
从那之后，他跟蒋沁其实一直都有联系。后来，叶绯被白塔变相禁足，他们让他在白塔中央学院挂了个讲师，每天都有课，根本无法离开伊甸园。他的药送不出去，也联系不到极光的人。
从那时开始，私下里帮助极光的就从叶绯变成了简泠西。
简泠西那时候已经成了死神特勤组的人，他们经常有外出任务，任务时溜出去跟极光接个头并不算难。
他其实没多善良，也不喜欢管闲事，他做这些，完全是因为现在的极光有叶绯的一份力，极光的人，是叶绯要保护的人。叶绯现在对极光有心无力，那就让他来帮他解决这些难题。
在简泠西的暗中配合下，极光与守卫军周旋了很多年，数次从绝境中逃生，规模也越做越大。
而简泠西和蒋沁也变成了十分熟悉的友人。他了解蒋沁，蒋沁这人思维跳脱，做事也大大咧咧，因此简泠西直接同她道：
“现在并不是真实的世界，我和叶绯，以及其他那些你没有见过的陌生人，都来自十年后的时间线。这个世界相当于一场游戏，现在，叶绯的治愈能力被游戏规则禁用，他的身体负担不了多久。”
简泠西说的这些话对于一个游戏NPC来说，算是颠覆认知了，但蒋沁却完全没有怀疑，她点点头：
“原来如此。我就说，昨晚和守卫军交火时，发现他们的战术有了很大改变，他们还有个以前没见过的打架很猛的红头发美女，原来是请了十年后的外援吗……啧！”
蒋沁遗憾地用拳头捶了下掌心：
“你们怎么不早点来，给我也给点情报，省的我被对面那群开挂的混蛋暴揍，憋屈死了。”
说完，她突然又意识到自己跑题了，所以摆摆手：
“继续，你继续，你们这个游戏需要我做什么吗？”
“加强防备，警惕手上有手环的异能者。”
简泠西给她看了自己手腕上的玩家手环；
“这种手环代表‘玩家’，他们都是异能者，目的是击杀叶绯，他们手上有叶绯的具体定位，很快就会找到极光。”
“懂了，他们要和我们干仗。”
蒋沁点点头：
“交给我，谁来都不怕。”
简泠西点了点头。
他道：
“谢了。”
蒋沁的接受能力很强，就算事情说得再玄乎，只要听起来勉强合理，她都能够很快接受。
所以，在听完简泠西的话之后，她立马通知下面人警惕戴手环的异能者，并且将极光的成员们从前线召了回来，一起在据点做好防卫工作，准备接下来的一场硬仗。
而另一边，秦璟和周正宁从任花颜那里听了事情的经过，都是一阵后怕。
秦璟皱着眉：
“早知道我下来就先去找你们，我以为艾瑟和青鸟都在，你那边应该不用担心，是我大意。好在你们遇上了拉尔斯特，不过……青鸟那个情况应该是异能副作用？你说叶绯把他救回来了，他怎么救的？他自己现在都成了那个样子。”
任花颜边给昏迷的任清语擦汗边道：
“我不知道，我只看见叶哥哥用了很多药。”
“药？什么药？”周正宁问。
“我可能知道。”
秦璟听她这么说，心里倒是有了底：
“我以前听说过他们医生联合会的人在秘密研究什么特效药，估计就是这个。”
“那叶老师自己受伤为什么不用？不是？他为什么会受伤？”
周正宁刚才人在前线。他们到极光后，蒋沁十分欣赏他的能力，直接把他带去了战场。按照蒋沁所说，这次守卫军像是被下凡的天神指点了战术，猛得不行，好在有周正宁的削弱加增幅，才能帮助极光扳回局势。
所以他在战场忙活了大半宿，也是刚刚才回来的，一回来就看见叶绯被简泠西抱去了隔壁的屋子里。
不过他没想通。
叶绯的绝对治愈那么无敌，为什么还会受伤？
最后还是秦璟一脸凝重道：
“你还记得游戏对玩家的限制吗？”
“记得，非正常从属关系啊，但那和绝对治愈有什么关系，绝对治愈不是……”
周正宁话说了一半又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连绝对治愈也……？”
“是，恐怕连叶绯自己也没想到吧。估计，只有那位比叶绯还了解叶绯的人才知道真相了。”
秦璟耸耸肩，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又想起一件好玩的：
“哎，不过，你有没有看见另外一个简泠西？”
“另外一个？这游戏里有两个大佬？”
“对，另一个是这个时间线，也就是十年前的简泠西，也就十多岁吧。”
“没看见，长什么样子啊？”
“能长什么样？跟简泠西长一个样啊。”
秦璟觉得他这问题有点好笑，过了一会儿，她又有点发愁：
“说实话，我还挺担心的。”
“担心什么？”周正宁有点茫然。
“担心两个简泠西打起来。”
秦璟很难解释。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好巧不巧，那两个家伙看向对方的目光，都带着刺。
……
和蒋沁分别后，简泠西站在叶绯所在的屋子外面，看窗户里几个护理人员忙忙碌碌。
后来，那些人推门走出来，看见简泠西后，他们朝他点头示意，表示可以进去。
简泠西这便迈步走向了屋内，但抬眼时，他却看见屋子角落里还坐了个人。
那家伙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穿了一身黑色的作战服，头发略微有些乱。他正靠在椅背上，抬眼望着另一边床上的叶绯。
“你说，这只是个游戏，你们来自十年后的现实？”
沉默半晌，07先开口低声道。
他并不是多乖巧的小孩，遇见想不通的古怪的事，他会自己想方设法去探究。
比如刚才，见蒋沁叫走了简泠西，他也悄悄跟了过去。简泠西可能早就发现他了，但没用开口点破，可能是因为，他告诉蒋沁的那些事，也正是他想让07知道的。
“嗯。”
简泠西应道。
“所以，你是十年后的零七？”
07微一挑眉，抬眸望向他。
07从小到大见过太多事情，蒋沁的接受能力很强，他也不差。虽然这事听起来离谱，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是合理的。
他其实有听多话想问简泠西，但最后，他也只是问了一句：
“你能看见吗？”
“能。”
“他长什么样子？”
07垂下眼，捏着自己的手指：
“能说出那种话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简泠西没有回答，07又接着问：
“听他的语气，似乎挺喜欢你，所以，你已经按照他说的那些话，变成了他希望你成为的那种人？”
说罢，07嗤笑一声：
“真无趣。”
“你最好一直这么认为。”
简泠西微微勾起唇，是道带了些冷意的笑。
他并没有兴趣和07废话，事实上，要不是叶绯现在状态不好，简泠西大概会直接找个地方把这小鬼处理掉。
他有着强到恐怖的独占欲。
他跟在叶绯身后很多年，花了很多很多时间和努力，才让他记住自己。
但叶绯看见07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简泠西不太高兴，他有种自己的努力被别人平白分去了的感觉。
他不想让任何人分走叶绯分给他的目光。
就算那个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第213章 无人区-[17]
“觉得无趣就滚, 这里不欢迎你，你身上不是还有任务？何必在这浪费时间。”
简泠西似乎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他当然了解自己，也知道眼前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他最懂该如何治他。
果然, 07的表情一变, 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那点情绪很快就被简泠西精准捕捉，他笑道：
“怎么，想跟我动手？”
“你找死？”
07的声音沉了些。
虽说他们二人的声线差不了太多, 但07听起来终归还是稍显稚嫩。
简泠西神色如常，他应道：
“你可以试试。”
“你……！”
07从椅子上起身, 他抬手摸向自己腰间的匕首, 作势打算刺向简泠西。
他的动作稍微有些猛，起身时碰到了身后的椅子, 椅子底部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一道响声。
“咳咳咳……”
但这场争斗并没能开始, 因为在那之后，原本躺在床上的叶绯突然一阵呛咳，这一下吸引走了屋内剑拔弩张的二人，那两个家伙都是一愣，随后齐齐向他的方向看去。
叶绯夸张地咳了两声，随后又倒吸一口冷气：
“嘶……疼疼疼。”
他假咳的动作太大，不小心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 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缓过了那股劲，才拖着声音有气无力道：
“你们两个臭小孩怎么还打算打架啊, 我还醒着呢就在我病床旁边闹腾，要我真死了你俩是不是还要在我坟前决斗？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消停点消停点。”
叶绯不指望他们俩真能听话, 所以小小地卖了个惨。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回头望了一眼那边的07，就见07在短暂的停顿后，还是默默把手里的匕首又装回了鞘里。
叶绯很满意。
他偷笑一下，而后故作严肃地打了个响舌，在07看过来时道：
“来，过来，坐这，我想跟你聊会儿天。”
“聊什么，你好好休息。”
简泠西皱着眉，坐到了他床头的椅子上，抬手轻轻碰了碰他肩膀上的纱布。
“不想休息了。”
叶绯叹了口气。
现在看来，他中午打的那针治愈药剂多半是彻底失效了，因为他刚刚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就又感觉自己伤口撕裂渗出了血，完全没有要愈合的迹象。
这种感觉对他来讲还真是新鲜。
按理来说，他现在是应该听简泠西的话，好好休息好好养伤，不要让他这破烂身子继续雪上加霜。
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休息和养伤对他来讲已经没有用了。
虽然他进无人区副本还没有多久，但自从绝对治愈被禁用之后，他原本就不算好的体能出现了断崖式的下降，几乎是稍微走路久一点就迈不动腿，跑两步就大喘气，更别提爬山和逃命这种高难度活动，他基本上都是靠简泠西背过来的。
更别说身体各项机能的退化，还有时不时就呛咳出来的那些血。
叶绯当了很多年医生，虽然说一开始的专业不太对口，但这么多年过去，他该懂的差不多都懂了。
自己身上出现的情况，他自己也能推个大概出来。
要让叶绯自己来比喻的话，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部超负荷的机器，他存在了很久，早已超出了使用年限，却还顽强地运行着。那全靠他体内一颗顽强的核心，也就是他的异能绝对治愈。
但现在，核心不再转动了，异能消失了，老旧的机器减缓了运行速度，正在缓缓走向静止。
这样一来，他身体里所有隐藏的小毛病都暴露了出来。
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比如各种人体实验和其他什么稀奇古怪的折磨，虽然绝对治愈能保住他的命，但这种长年累月的损耗却一点一点积攒了下来，留在必要时一朝爆发。
叶绯推算过自己可能需要经历什么。
这个副本副本的任务是要其他玩家击杀他，就算他身边的小朋友们用尽所有办法保护他，在这个没有绝对治愈的世界里，他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他可能会经历器官衰竭、身体功能退化，可能会失去五感失去意识，反正结局都是一个死字，如果让叶绯来选，还不如直接从山崖上跳下去或者一枪崩了自己，这样还少受一点罪。
但说实话，他心里还有一点点藏得很深的小心思，那点心思让他在之前某个夜晚在山崖边坐下站起反复无数次，最终也没能潇洒地选择一死了之。
那是舍不得。
舍不得身边这些新朋友，舍不得……
叶绯思绪一顿，抬眸看向了身边的人。
简泠西正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垂眸给他倒水，而07双手抱臂倚在床边，明明一脸不耐烦，却始终没有离开。
舍不得新朋友，也舍不得简泠西。
说来奇怪，明明叶绯自己也说过，爱情这种东西是他从来都没想过也不打算去尝试的，但很奇怪，有些东西就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生根发了芽。
等叶绯发现的时候，小芽已经赶不走也拔不掉了。
“你要聊什么？”
就在叶绯出神的时候，07皱眉发问。
“别那么凶嘛。”
叶绯声音很轻，他说：
“我很高兴能在这见到你。”
按理来说这话应该挺中听，但07听着却并没有多高兴。
他还是摆着一张臭脸，问：
“高兴见到我，还是高兴见到他？少假惺惺。”
“哎呦。”叶绯有点头疼：
“小蛇，你小时候怎么这么不可爱。”
简泠西笑眯眯：
“我赶他走。”
“别。”叶绯顿了顿，又试探着开口道：
“我想和他聊聊。”
简泠西微一挑眉，瞬间会意。虽然有点不情愿，但他还是点点头：
“好，我出去等，随时叫我。”
“嗯嗯。”
“……”
07看着刚刚还在他面前气势强硬想赶他走杀了他的家伙就这样乖乖走了出去，有点意外。
这么简单就低头了？
这家伙真的是十年后的他？
07不信，他看着他走了出去，又将视线挪向床上的叶绯。
这家伙后肩受伤了，没办法平躺，只能可怜巴巴地趴在那里。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像现在这样的单独相处，还是让07有点不适应。
他撇开眼，冷淡道：
“我没让你救我。”
“……哎呦，你这孩子。”叶绯莫名有点想笑：
“就是想随便跟你聊聊，我没有坏心眼的。”
他弯起眼睛，看着床边的07：
“我就想问问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
07平时其实不怎么喜欢说话，他在白塔的训练基地，除却和教练的一些日常必要交流，再就只能和岑麟稍微聊上两句。
还从来没有人会像叶绯这样，一本正经地和他闲聊家常。
要换成平时，07大概根本不会搭理，事实上他现在也想这么做，但沉默片刻，他还是勉为其难开了口：
“还好吧，学射击学杀人学打架，没当好人。”
他似乎格外在意自己有没有成为“叶绯希望他成为的人”这件事。
“这样啊。”
叶绯若有所思道，他并没有在意，而是问：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无所谓。”
“那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没有。”
“有好朋友吗？”
“没。”
“想去的地方呢？”
“……”
07有点不耐烦，他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高兴了？”叶绯看着好玩，他伸手勾勾07的手腕，故意逗小孩玩：
“哎呦，真不高兴了？”
“……我真想一枪崩了你。”
07无情道，但他并没有收回被叶绯拨拉的那只手。
“哈哈哈……”叶绯没忍住笑了，但笑了两声，他肩上的伤口又撕扯的疼，他又一脸痛苦地止住了笑。
“我没想说什么，就闲聊啊，闲聊不都这样吗？你告诉我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跟你分享一点你爱听的趣事，人和人的交流就是这样，我想了解你，想和你当好朋友。”
叶绯的语气有点哄小孩的嫌疑，07有点不适应。
“没兴趣。”
07一点都不给面子，他反问：
“你想了解的是我，还是那个家伙？”
“如果你一定要坚持你们是不同的两个人的话，那，我想了解他的过去，和你的现在。”
叶绯手指勾住07的手腕，又轻轻握住了他。
07并没有抽回手，他默许了叶绯的触碰：
“是吗？他叫简泠西对吧。你在战区看见我，跑到我身边帮我挡流弹，到底是因为我是我，还是因为我是曾经的他？”
07声音有些冷：
“如果是因为简泠西，你才顺带对我好，那我不需要这种施舍。”
“……”叶绯都要被他绕晕了。
果然，虽然这两个人之间相差了十年，个性却是一点都没变。
大的小的怎么都吃自己的醋啊？
叶绯觉得他像个小刺猬，不对，小刺猬的肚皮至少还是软的，这家伙整个就是一海胆。
“怎么能是施舍呢，虽然说，我一开始是认错了人，但无论当时站在那里的是谁，看见他有危险，我都会跑过去。”
叶绯回忆道：
“比如十年前，我就在战区捡到过一个07，我把他带回去，还听错了他的名字。”
想到这，叶绯都觉得离谱。
他当时到底是怎么脑子一抽把两个字听错了来着？
“？”说到这，07来了点兴趣：
“听错名字？难道你不记得他是谁？”
“嗯，我记性不太好。”
“他没杀了你？”
“……没有。”
“那你命挺大。”
“……”
叶绯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偏到了这种程度，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的记性真的很差，甚至前不久，我还一直觉得零七凌西和简泠西是完全不同的三个人，直到时间一点一点露出蛛丝马迹，我才把他们三个串到了一起。那时候我才发现，我在很多年前就遇见过他，但却错过了中间那么多年。”
错过这个词终归是遗憾的，但叶绯并不怎么后悔。
因为每一段相遇都有意义，打动他的永远是特定时间里的那个特定的人，比如，要是让他从现在开始和07一点一点相处，事情的发展、一些心里隐秘的小情绪和感情，反而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所以说，他和你相遇了三次，每次你都把他当做陌生人？”
07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他说：
“他还真是好脾气，换做我就不会和你浪费时间。”
顿了顿，他又道：
“你别想让我变成他。”
“不会，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是不是他都无所谓。嘶……不过这么一想，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你跟他相差了十年，在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确定下来之前，你们确实是不同的两个人。”
叶绯轻轻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腕：
“所以，别纠结这个了，零七没有朋友，能不能试着跟我当好朋友？聊一聊吧，嗯？”

第214章 无人区-[完]
简泠西在外面站了很久, 他以为，以07的性子，过不了多久就会主动终止谈话, 或者自己把天聊死, 所以他一直在等07黑着脸出来，但让他意外的是，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两人似乎相处得很愉快，聊得很开心。
简泠西一开始还能待得住, 但后来, 他心里浅浅浮上一丝烦躁。
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连他都没有和叶绯说过这么久的话。
简泠西开始有点后悔, 他后悔没在进无人区的第一时间就把那小鬼找出来杀了。
所以，叶绯会像对待他一样对待07吗？
会把目光和关心分给他吗？
可能在叶绯看来, 简泠西和07是一样的，但对于简泠西来说，却是自己拥有的东西被平白无故分了一半给别人。
他微微皱起眉，心里的烦躁越团越大。
也就是那时，他听见远处传来一道巨响。
那声音是从极光入口处传来的，在那道声音炸开之后，连他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震颤些许。
在那之后, 很快，周边的极光成员们放下了手里的事, 纷纷忙碌了起来，他们拿着武器跑向了巨响传来的方向, 一副备战姿态。
简泠西望了一眼极光入口, 又看看自己身后屋门紧闭的房间, 一时没有动作。
直到片刻后，蒋沁从某个方向小跑着过来，她赶到了隔壁的屋子，抬手敲了几下门：
“新来的丫头小伙儿，走，帮姐个忙，打架去了。”
吆喝完这一句，蒋沁又看向了旁边站着的简泠西：
“你说得没错，有戴手环的游戏玩家主动接近极光，并且暴露自己的异能者身份想假意加入我们，不过好在你提前给我们透了底，这不，阴谋诡计被识破了，直接开打了。”
蒋沁不知道从哪变出个帽子，她把短发拢起来，一起用帽子扣住，边问：
“不过有一点我还挺奇怪，这些玩家应该都是异能者吧？他们为什么会跟秩序守卫军混在一起？不应该啊，难道十年后，在叶医生的努力下，伊甸园出台了什么新政策？”
“并不是。”简泠西无情戳破了她的幻想：
“你提过的那个红头发女人也是玩家，她是伊甸园白塔岑介的女儿岑麟，也是十年后秩序守卫军的总司令。游戏是她用来惩罚异能者的方式，而这场游戏的目标是狩猎叶绯，只要叶绯死亡，所有玩家都能脱离游戏回归现实，所以他们愿意为她卖命。”
“哦……”
蒋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她可真不是个东西。”
简泠西微一挑眉，没有表态。
而后，蒋沁身后的房门被打开，秦璟和周正宁一起走了出来：
“什么情况？开打了？”
“嗯，你们那些玩家来找茬了。”
蒋沁大咧咧道。
听见“玩家”两个字，秦璟人傻了，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大概是简泠西和蒋沁说了什么，便也没再纠结。
“所以，为了守护咱们的叶医生，咱们得快点行动起来。”
蒋沁指指极光入口的方向，又看向简泠西：
“你一起？”
“……”
简泠西并没有立马答应。
他微一挑眉，在做决定之前，先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屋子。
叶绯和07还在里面畅聊，他并不是很想走，因此略微有些犹豫，但也就是那时，屋子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07出现在了门后。
现在的07在身高方面还和简泠西有点差距，他看他得抬眼，这让他有点不爽。
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他只是臭着脸，用不算好的语气说：
“他找你。”
说罢，07迈步走向了炮火声传来的方向，顺带从腰带中掏了把枪：
“别愣着，我跟你们去。”
“啊，那行。”
秦璟看看07，又看看简泠西，也不知道这俩人什么情况。蒋沁倒是看得乐呵，她冲简泠西摆摆手：
“那我们走了？”
简泠西点了点头。
他看着那几人走向远处，最后，07回头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带什么情绪，他只是单纯地在打量十年后的自己。他什么话都没说，仅在一个短暂的回望后收回了视线。
简泠西同他目光交流一瞬，而后侧目望向了屋内。
房间里，叶绯正压低声音咳嗽，大概是动作有拉扯到了伤口，痛得皱紧了眉。
简泠西走过去，他看叶绯脸色苍白，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烫的。
“我去找药。”
“不用了，不要紧，你坐。”
叶绯拉着他的手腕。
简泠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离开。
叶绯现在这个样子，让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他轻轻抿起唇角，坐在了叶绯床边的椅子上，他问：
“刚和那小鬼都聊了什么？”
“聊了很多。”叶绯笑了两声：
“07说话真不可爱，你以前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现在不会了。”
“那确实。”
叶绯抬眼看着他：
“他跟我讲了一些训练基地的事，还有，原来那天劫狱的是你和岑麟？我真是服了。”
叶绯提起这事就乐得不行：
“我的计划都让你们这两个臭小孩打乱了，我印象可深刻，那天你们两个潇潇洒洒骑摩托走了，留我一个人在监狱外面被守卫军追着跑了一晚上。”
说到这个，简泠西也弯起唇：
“那天的劫狱确实顺利异常。”
“那可不，因为有人在给你们负重前行啊。说来，你们两个小鬼真胡来，真就艺高人胆大了，监狱都敢劫，万一被抓住了，有没有想过后果？”
“年轻。”简泠西弯起眼睛：
“追求刺激。”
“啊，你说我老啊。”
叶绯佯怒道。
气氛到现在已经轻松了很多，短暂的沉默后，叶绯冲简泠西抬抬手：
“扶我起来。”
简泠西什么也没问，按叶绯说的，扶着他坐了起来。
叶绯忍着肩膀上的痛，稍稍侧过身倚在床头。他问：
“我刚听见外面有声音，是玩家们找到极光来了？”
“嗯，蒋沁和秦璟他们在守。”
“守不了多久的。”
叶绯微微叹了口气：
“极光的情况我清楚，对上守卫军已经够勉强了，更别说现在还要加上那几百名玩家，就算最终守住，也一定会损失惨重。为了我一个人付出这种代价，不值得。”
况且，叶绯的身体也撑不了太久了，就算这次没有受伤，他也没几天可活了。
任清语的身体至今还在缓慢修复，就说明那些治愈药剂没有问题，叶绯体内药剂失效，是他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包括刚才取弹片时，其实那些护理人员给他打了麻醉针，但麻醉针到一半就失了效，叶绯也没让他们继续浪费资源。
“你懂我的意思吗？”
叶绯抬眼看着简泠西，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匕首。
匕首上还有白塔训练基地的标识，这是他刚才从07那里要来的。
叶绯原本打算自己解决的来着，就算再舍不得，到了目前这种情况，他也一定得这样做。
他留下来除了给极光加压之外再没有其他作用，并且伤口感染身体衰竭的过程也很痛苦。如果他现在选择死亡，那么游戏内的玩家会集体登出，所有事情都会回到正轨，他自己也会解脱，算是多赢。
所以他从07那里要来了这把刀，原本打算自己解决，毕竟他对这种事情十分熟悉。但在那之前，他想起了简泠西之前和他说的话。
“你可以离开，但不能不让我知道。”
所以，到了最后，他也想跟简泠西好好告个别。
叶绯一个人孤单地活了很多年，他遇见过很多恶意，也被很多善良温暖过，不过，简泠西对于他来说，是其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谢谢你出现。”
高烧令叶绯有些头晕，他微微着歪头靠着墙壁，望向简泠西：
“不过，真的要说再见了。”
“嗯。”
简泠西并没有多少反应。
他只是微微垂下眼，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绯的手，随后隔着他的手，握住了他手里那把刀：
“我来。”
“你……”
叶绯微微一愣，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他让简泠西拿走了他手里那把刀。
简泠西握着匕首，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自己年幼时。
那时也是这样，他手里握着刀，准备结束叶绯的性命。但那次他知道叶绯在短暂的死亡后还会恢复呼吸和心跳，这次，他却再也无法醒转了。
他抬起手，在那之前，先用指尖轻轻碰上了叶绯的脸。
他像是以前那样，用指腹一寸一寸地摸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他要记住他的样子。
叶绯也没有躲，他听着隔墙远远传来的战火声，任凭简泠西触碰。
简泠西的指尖很凉，在触上来时，叶绯会很轻地颤一下。
到最后，简泠西的手停留在了他的脸颊，冰凉的掌心贴上叶绯因为高烧而发热的脸，他用拇指指腹轻轻蹭了蹭他。
叶绯垂着眼，被他这点小动作弄得有点心痒。
而抬眼时，他对上了简泠西那双金色的眼睛，他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复杂，像是克制，但克制之下却藏着一些疯狂冲动的东西。
叶绯勾起唇，到了这时候，他胆子也大了点，所以他直接问：
“小蛇，你想做什么？”
“……”简泠西微微抿起唇。
他坦诚道：
“想吻你。”
“啊……”叶绯停顿一瞬。
他短暂地纠结了一瞬间，而后，理智被抛去脑后，他冲简泠西笑了一下：
“那来吧。”
“……？”
简泠西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他像是有些意外，微微睁大了眼睛，却没有动作。
叶绯知道他在想什么。
刚才的07就喜欢胡思乱想纠结一些有的没的，现在07长大了变成了简泠西，那些纠结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肯定藏在心里。
所以叶绯解释道：
“不是可怜，不是施舍，虽然现在说有点太不负责任，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叶绯耳尖有些热，也不知道是因为体温太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说实话，一大把年纪了第一次说这种话，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但叶绯一鼓作气，语速有点快，把他的秘密说了出来：
“如果我们不是生在这样的时代，没有面临这么多无可奈何的选择，我真的会期待有你的未来，我很愿意和你一起生活。”
叶绯声音很轻：
“我不太喜欢这个世界，但我很喜欢你。”
“我仔细想过为什么，但好像没有找出原因，可能感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事吧。我其实不太懂那是不是爱情，我只知道，在我那天准备从山崖上跳下去时，我最舍不得的是你，我偶尔会想有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做完事情，第一个想找的人是你，如果你不在，就会有点不开心。”
“还有……”
叶绯微微弯起眼睛：
“在你想吻我时候，我也想吻你。”
这句话说完后，气氛沉默片刻。
简泠西并没有给他回应，他给叶绯的是一个胜过任何话语的亲吻。
叶绯微微闭上了眼。
简泠西的唇很凉，叶绯感受着他的温度，伸出舌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缝。
他不会做这种事情，只能按照感觉走，好在简泠西不需要他主动，他拖着他的下巴，给了他一个漫长而认真的亲吻。
叶绯轻轻抓着简泠西的衣袖。
他尝着简泠西的味道，任凭他掠夺自己的每一寸气息。
叶绯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大概是高烧的影响，有可能是被简泠西身上的桔梗花香迷了心智。
他也不记得他们的亲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最后，他靠在简泠西的肩膀上，身体莫名有些发冷。
他抱住了自己的手臂，而简泠西抱住了他。
“我是不是太不负责任？”
叶绯半合着眼睛问。
“我说过，在我身边，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正不正确无所谓，只要你想。”
简泠西嗓音有些哑，他回答。
“我还没有找到凌，还没弄清楚绝对治愈究竟为什么消失，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但你说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不问了。可外面的事情……岑麟、岑介、伊甸园、白塔……”
“交给我。”
简泠西摸摸他的后脑，随后，将刀尖抵上了叶绯的侧颈：
“都交给我。”
“嗯。”
叶绯什么话都不问了。
他感受着侧颈紧贴的冰凉，闭上了眼睛。
在简泠西身边他能无所顾忌的任性。
就算他选择死亡，简泠西也一句都不劝，甚至主动握紧了刀。
因为简泠西知道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他认真考虑过后最想要的结局。
叶绯最后嗅了嗅简泠西身上的花香味，随后，侧颈被刀刃刺入，剧痛传来，叶绯没有挣扎，他只是用力抱紧了简泠西。
“对不起啊，小蛇。”
叶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让你丧偶了。”
听见这话，简泠西轻笑一声。
叶绯温热的血溅了他半边身体，一颗颗血珠从他脸颊、脖颈，和指尖滚落下去。
简泠西感受着身上的血慢慢失去温度变得冰凉，而环在他身上的那双手也渐渐失去了力道，垂落了下来。
“没事。”
简泠西终于答了叶绯的话。
他并没有放开他，而是重新将他用力拥紧。
他微微垂下眼，挡住了金色眼眸里的光。
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哑着嗓音，低声喃喃道：
“……已经赚到了。”
【滴——】
【任务目标玩家001叶绯确认死亡】
【主线NPC叶绯确认死亡】
【恭喜各位玩家赢得游戏胜利，感谢各位新老玩家一直以来的陪伴与支持】
【游戏系统即将关闭，请玩家按系统安排有序登出】
【滴——】
【游戏结束】

第215章 伊甸园
极光入口处, 蒋沁正站在战火边缘，她手里抛着一块石头，片刻后, 她闭起一只眼睛, 举手将手里的石头丢向敌人所在的片区。
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地时轰然炸开，爆炸声震耳欲聋。
蒋沁遥遥望了一眼, 重新弯下腰拿起一块石头，但抬眼时, 她却瞥见一抹红色向她袭来。
蒋沁下意识向后退开数米, 下一秒，一道裹挟着火焰的长刀锋刃划过她身前, 险些燎着她的衣摆。
“极光的领导者，蒋沁女士。”
岑麟挽了个刀花将长刀背在身后, 微微扬起下巴望向蒋沁。
蒋沁偏头吐掉了口中叼着的草叶。
红头发这个特征太显眼了，她一眼就认出这位就是简泠西说的那位十年后的守卫军总司令岑麟小姐。
她眯起眼睛打量她一眼，很快注意到了她左腿的义肢。
蒋沁挑眉：
“你要教我做事？”
“不敢。”
岑麟只是冷冷淡淡地抛下两字，随后提刀向她冲来。
蒋沁立马后撤，但这红头发美女实在能打，她一时有点招架不住，被逼得节节败退。
但就在岑麟的刀即将架在她脖颈边时, 有那么一个瞬间，蒋沁注意到岑麟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她像是听见了什么, 动作凝滞一瞬，连带着刚才横劈出的刀势都略微有些停顿。
蒋沁不可能放过这点破绽, 她立马躲开岑麟的刀, 弯身捡起脚边的石头, 用异能赋予其炸.弹属性，脱手抛出。
她的投掷向来精准，那颗石子也准确无误地落到了岑麟身边，下一秒，石子炸开，但蒋沁却眼睁睁看着它炸开的火焰与碎片直接穿透了岑麟的身体，并没有对她造成一点伤害。
一开始蒋沁还以为这是岑麟的什么稀奇古怪的能力，但很快，他发现岑麟的身体正在迅速数据化、变得半透明，消失在了她眼前。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战场，蒋沁立马爬到高处看了一眼，只见战场上手戴手环的玩家们正在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旁边其他人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皆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有些发懵地站在原地。
而不同于游戏原住民，玩家们脸上的表情是狂喜。
蒋沁猜，他们大概是听见了什么自己听不见的东西。
想到这，她下意识看向了叶绯朋友们所在的位置。
秦璟和周正宁正站在一处，那两个人表情严肃，直接跑向了极光内部、看样子是冲去了叶绯所在的位置。
难道是叶绯出事了？
蒋沁愣了一下，刚准备跟过去看看，但一个恍惚间，她的记忆似乎发生了些许错乱。
她在干什么来着？不是在带极光跟守卫军交战吗，那她现在为什么冲着另一个方向？
蒋沁有点想不通，最后，她也只是从地上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扔向了守卫军的方向。
“轰隆”一声炸响。
战场上瞬间少了数百人，但似乎完全没有人察觉异样。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
岑麟从一间阴暗的房间内醒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冷汗起了满身。
在冰冷的金属舱内怔神片刻，她才扶着金属舱的边缘坐了起来。
岑麟随手扯掉了自己身上贴的各种线路，又拆掉了自己手腕上的手环，最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登出之前，蒋沁的爆破石就在她身边炸开，那声音震得她耳朵痛。
“醒了？”
一道男声自她身边不远处响起，岑麟警惕望去，指尖房间内角落处站着一个身材瘦弱矮小的少年。
那少年留着个蘑菇头，脸上戴了一副厚厚的眼镜，他长着一张圆脸，脸颊上满是小雀斑。
他穿了一身工装，身上的衣服并不干净，看起来脏兮兮的。
岑麟很快认出了他是谁。
工匠制造司的领事——洛一。
她微微松了口气：
“外面什么情况？”
岑麟一脚踹开金属舱的舱门，从里面跳了出去，随后偏头看向旁边另一座金属舱：
“金方仁呢？”
“他死了。”
洛一插着口袋走过来：
“尸体都已经清理掉了。”
“哦。”岑麟点点头，没多在意：
“那么，我失去了一个用的还算顺手的秘书。”
“无所谓，我那里还有很多人，你去挑。”
洛一耸耸肩，迈步走向了房间门口：
“白塔最近很乱，岑介的状态似乎不怎么好，地下实验室的那群人忙翻天了。虽然没人敢说，但看那气氛，他似乎活不了多久了。”
洛一低头在门锁上按着密码，边回头看了岑麟一眼：
“你怎么做到的？”
听他问起这个，岑麟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没什么，他的血库告急，我在给他的最后一箱血里，掺了大半的狗血。看来那很适合他。”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洛一评价一句。
说着，他按下门锁开关，厚重的金属大门伴随着沉重声响在二人眼前缓缓打开，露出外面一片刺目的光。
门后的世界像是一个大型仓库，二人脚下的地面、身侧的墙壁，乃至天花板，都是一片接近白的金属色。头顶的惨白灯光落下来，将目之所及都映出一片冷色。仓库内摆满了不知用途的金属舱，那些机器按区域划分，无数灯光在其间点亮，有穿着白大褂的人们举着记录本忙忙碌碌，宽阔空间内时不时传来机械音的冰冷通报：
“A区8号舱即将开启，玩家生命体征平稳，一切正常。”
“C区34号舱即将开启，玩家受伤较重，精神状态波动较大，请关注。”
“R区19号舱即将开启，玩家生命体征平稳，一切正常。”
“……”
房间内的人忙忙碌碌，有的记录数据、有的运送尸体，时不时有身穿囚服的玩家跑出来，他们身上的连接线扯出了金属舱内的仪器，焦头烂额的研究员们忙上前安抚，一切乱作一团。
一时，通报声、尖叫呐喊声、安抚声混在一起，填满了这片宽阔空间。
“一次性放出来这么多人，你这人真会给我添麻烦。”
洛一面无表情道。
“不想记录就直接杀掉，反正他们也不能创造更多价值，不是吗？”
洛一推了推眼镜：
“那会脏了我的实验室。”
岑麟只是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并没有说话。
她双手抱臂，倚靠在金属墙壁旁边，抬眼望着仓库内的一切，似乎心情非常不错。
游戏内的最终任务结束，所有玩家登出，这个过程其实十分迅速。
仓库内的玩家们经过最初的混乱后，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归了现实，其中，死者被迅速运送出仓库，伤者被转送医生联合会，安然无恙的人被研究员简单询问了一些问题，记录基本信息后就被送出了这里。
仓库内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场内所有玩家都被送走了，只有研究员们在清理场地做着后续工作。
但岑麟站在高处环视一眼，却微微皱起了眉。
她调过身旁研究院的光屏，在仓库区域示意图里圈出了几个位置：
“这些舱体为什么还在关闭状态？”
研究员对上她十分惶恐，他确认了一下舱体编号，叫人过去看了一眼，忙低下头胆战心惊道：
“大小姐，是因为舱内玩家尚未登出。”
“？”岑麟微一挑眉：
“不可能，叶绯已经死了。”
“是真的，应该不会出错，我看看……”
研究员低头捣鼓一阵：
“那些玩家分别是……简泠西，艾瑟，秦璟，周正宁，任花颜。”
听见这些名字，秦璟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她语气不怎么好：
“你的意思是，游戏还没有结束？”
金属舱没打开也有可能是技术故障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但被研究员念出的这些名字那样耳熟，再怎么故障也不可能有如此巧合，所以只有游戏未结束这一种可能。
沉了缓缓深呼吸，迈步走向了仓库内某个方向：
“我要去见叶绯。”
洛一什么话都没说，只跟在岑麟身后。
他们穿过仓库里那一座座的金属舱，去到仓库另一边。
洛一像之前一样按密码开锁，但在金属门打开后，他们先后又经过三道关卡，最终乘坐升降梯去往下层，才到达了目的地。
到达下层后，光线比起刚才的仓库要暗很多很多，那房间很大，大半都被一道厚实的高透玻璃隔在了后面。
此时，微弱的光从玻璃内透出来。
岑麟站到了玻璃墙壁的正中，抬眼看向里面。
玻璃的空间其实很空旷，只摆了一个巨大的圆柱形培养舱，唯一的光源也来自那里。
这座舱体和外面那些金属舱不同，它同样是以玻璃制成，从外面很够很清晰地看见舱体内部。它要比外面的金属舱大不少，里面被透明的液体填满，一个苍白的人影浮在其内。
那人只穿了一条白色长裤，露出来的上半身肤色惨白，身体上爬满了一道一道破布娃娃似的缝线伤痕。
他一头黑□□浮在液体中，人闭着眼，表情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他下半张脸还戴着一个呼吸器，从太阳穴到身体其余部分都连着各种各样的连接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他怎么还不醒？”
岑麟皱紧了眉，先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洛一推推眼镜：
“你都说了，游戏可能还没真正结束，他怎么可能会醒？”
“游戏内部监测呢？调出来看看。”
岑麟声音微冷。
洛一依言低头调出了自己的光屏，但他滑动几下，得到的却并不是游戏画面，而是大片大片的黑屏或雪花。
“看不了。”
洛一也没办法，他耸耸肩：
“多等一会儿吧，岑大小姐，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估计，只有里面的人知道了。”

第216章 凌-[01]
秦璟原本正在极光入口参战, 她的能力加上周正宁的群体削弱，简直就是神挡杀神。
秦璟原本就喜欢战斗，然而, 就在她正过瘾之时, 她耳边却传来一道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滴——】
【任务目标玩家001叶绯确认死亡】
“？”
秦璟愣了一下，他身边的周正宁也听见了，也是一脸茫然。
同样听见那声音的还有周边正在战斗的玩家们, 他们在最初的怔楞后，脸上的表情变成了狂喜, 甚至还有人低声欢呼起来。
秦璟只觉得脑子“嗡”一声。
不可能啊, 叶绯怎么能死呢。
虽然他受伤了，但那伤在肩膀上, 也不致命啊。
再说了，他身边还有简泠西呢, 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死掉？
这样想着，秦璟算是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她转身就朝叶绯所在的房间跑去。
可极光入口离叶绯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尽管秦璟已经用出最快的速度了，还是没能赶上。
她只在房屋外的那条路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时，简泠西正背对他们站在小路中间，他身上还穿着叶绯那天给他的白色上衣，但此时, 上衣已经被血染出了大片的红。
他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从秦璟的角度, 她看不见那人的模样，只能看见他垂落的手, 甚至他的手臂指尖还在往下滴血, 血液蜿蜒爬在他皮肤上, 最后落在地面，滴滴答答。
秦璟只觉得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叶绯被碎弹片伤到了肩膀，但那伤其实并不算特别重，至少不可能在处理过后还能溅出这么多血。
而秦璟并不相信这个游戏里还有什么人能打得过简泠西。所以，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似乎，叶绯确实是死于简泠西之手。
但……为什么？？
秦璟想冲上去质问，但在那之前，她突然被剥离了五感，那是熟悉的游戏登出状态。
等到再有意识时，她已经站在了四面半透明的白墙中，大概又是登出空间，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但按理来说，游戏的最终任务结束了，他们应该直接登出回到现实才对，为什么又被按小队被划分到了这里？
事情很奇怪，但秦璟一时没来得及关心。
因为，她在登出空间站稳后，第一件事情是一把推向简泠西：
“你杀了他！”
这句话出来，登出空间的几人都沉默了。
周正宁有点茫然，他不知道秦璟是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
任花颜还不敢相信游戏通报是真的，她睁大眼睛，看看秦璟，又看看浑身是血的简泠西，还没反应过来秦璟的意思。
而艾瑟身上的伤虽然还没好，但他看着秦璟，下意识就想过去拉开她，并且质问她为什么要污蔑他老大。
但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简泠西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点点头：
“是。”
“你……！”秦璟差点被怒火支配，但好在她即使冷静下来，用最大的努力心平气和问了一句：
“为什么？”
简泠西喜欢叶绯，他对叶绯的态度被秦璟看在眼里，那做不了假。
她不相信简泠西会伤害叶绯，所以她更倾向于其中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而听见她的问题，简泠西瞥了她一眼。
其实他不是很想回答，但停顿片刻，他还是说：
“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自己想死你就纵容他？？他是不是又想着牺牲自己去救别人那种又伟大又蠢的事？！那群混蛋值得他救吗？简泠西，他这次死了就是真死了，他没有绝对治愈了！”
秦璟不明白简泠西到底是在想什么。
说他对叶绯不好，他凡事都把叶绯放在第一位，平时看他的眼神都能拉丝，说他对叶绯好，他又亲手杀了他。
“他是为了自己。”
简泠西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淡淡道：
“他经历过什么、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了多久、遇见过多少身不由己。绝对治愈真的是好东西吗？这个能力为他带来了什么，你凭什么以为，他应当永远优秀永远耀眼地活下去？秦璟，死亡对他来说不是结束，是他等了很久的解脱。”
简泠西垂下手：
“我永远尊重他的决定，也愿意做亲手结束他的人。”
“……”
简泠西的话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秦璟被他的话点醒，一时愣住了。
是，在他们面前，叶绯一直是吊儿郎当的形象，他很鲜活，喜欢笑也喜欢开玩笑，总是满嘴跑火车，又很清醒，总是在安慰别人开导别人。
他很温柔，很耀眼，让人觉得生命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他总能让身边的找见生活的希望，引导别人去热爱生活。
但其实，他早就被世界和生活弄得遍体鳞伤了。
他付出的好很少得到回报，甚至偶尔还会被背刺。
这个世界没有爱过他，他们谁都没有资格让他留下。
道理秦璟都懂，但她一时还是无法接受。
她张张口，似乎是想问点什么，但开口之前，他们所在的白墙空间似乎略微闪烁了一下。
一开始秦璟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后来，周围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半透明光墙在几次闪烁之后，缓缓暗了下去。
再然后，就是熟悉的五感剥离。
但他们不是应该登出游戏了吗？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秦璟心里十分疑惑，等到她五感回归，等到她脚下触到了地面，她才试探着睁开眼睛。
但她看见的，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
他们所在之处被大片墨色填满，在整片虚无的黑暗里，他们几乎只能看到周边的朋友们。
【滴——】
【欢迎亲爱的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登入游戏，副本分配中……】
【副本选定】
【隐藏副本】
【未知（等级未知）】
……
【游戏刷新，副本载入中——】
【地点：未知】
【主线NPC：未知】
【评级：未知】
【人数：不限】
……
这一连串的“未知”让神奇小队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这种情况下，秦璟下意识看向了简泠西。
不知为何，秦璟觉得，他一定知道这里的情况。
而简泠西并没有注意她的视线。
他只是抬眼遥遥望着尽头的黑暗，微微眯起了眼。
也正是那时，旁边的周周正宁突然开口唤了一句：
“叶老师，这是……”
他每次进副本时都喜欢问叶绯副本的相关背景，这次进了一串未知，他也下意识想问问他。
但等开了口他才后知后觉，他想问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黑暗中，几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在原地静立片刻后，还是简泠西先做出反应。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步走向了前方。
他大概只是随便挑一个方向前行，毕竟在这种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也没什么方向感可言。
而小队中的其他人见他动作，也抬步跟了上去。
在以前的副本中，他们都是听叶绯的话，按叶绯的计划行动，但现在，他们身边那个总是笑着跟他们玩闹、关键时刻又格外靠谱的人不在了，连小队内的气氛都沉默了很多。
事实上，除了简泠西和秦璟，其他人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因为这实在是太突然了，没有一点征兆，他们谁都没有想过拥有绝对治愈的叶绯会最先离开。
他们跟在简泠西身后往前走，过了一会儿，秦璟听见身边的任花颜好像在哭。
秦璟心里也难过，她揽住任花颜，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过多久，秦璟又看见斜前方的周正宁在偷偷抹眼泪，连艾瑟都耷拉着脑袋，像只垂下耳朵的猫。
这样看来，和叶绯最亲密的简泠西才是最平静的那个。
甚至秦璟觉得他有点可怕。
亲手杀掉自己喜欢的人，看着他在自己怀里死去，这种事情，反正换做秦璟绝对做不到，更做不到在事后不久还如此冷静。
此时，简泠西也没什么表情，他听见了身后来自不同人的低声哭泣，但他没有理会，只缓缓迈步走向黑暗尽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大概很久，又大概只有短短一截路程，直到他行到某个位置，他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微弱的白光。
后来，那白光逐渐扩散，越来越大，最终驱散了他们眼前的黑暗。
“泠西，你们来了？”
众人听见一道温柔女声。
那声音很清，音色和语气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我等你们很久了。”
她声音很清，人也终于在说出这话之后露出了模样。
众人眼前、黑暗里，渐渐出现了一道模糊的白色人影。那人影逐渐凝实逐渐清晰，最终变成了一个女孩的模样。
那女孩看着十八九岁，身材纤细。她像是得了类似白化的疾病，她浑身上下都是雪一样的白色。她的长发垂到腰际，白色吊带裙盖住小腿，只有一双眼眸是浅浅的灰。
她美得像是雪地中的精灵。
此时，她背者手站在众人眼前，冲他们微微欠身：
“很抱歉，请原谅我自作主张把你们带来这里。我真的……真的很想见见叶叶的新朋友们。我听说，他跟你们在一起很开心。”
女孩顿了顿：
“除此之外，我想稍微占用你们一点时间，我有故事想要讲给你们听。不过在那之前，我想我需要做个自我介绍。”
女孩抬起眼，抬手将长发拨去了耳后。
她像是黑暗天地中唯一一抹干净颜色，一颦一笑都写满温柔。
她微微弯起唇，冲面前几人笑了一下，随后开口道：
“你们好，我是叶叶的姐姐。”
“我叫……凌。”

第217章 凌-[02]
叶绯以前和他们提过, 自己还有一个姐姐。但也就仅限于提起，除了简泠西，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位姐姐的具体信息, 甚至叶绯自己对于凌的记忆都有点模糊。
他们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游戏里面看见真人。
【滴——】
【任务发布】
【隐藏剧情向副本, 请各位玩家扮演一位合格的观众，直到走到故事的尽头，寻出故事的所有真相】
系统通报出现得猝不及防, 凌微微歪着头，认真听着通报内容, 最后点点头：
“除了无人区, 你们见的最后一个朋友应该是诺亚，对吗？”
凌问这话的时候, 目光一直望着秦璟他们。秦璟见简泠西没有回答的意思，于是自己点点头：
“是的。”
“嗯……那我知道了。”
凌的语气温柔,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空旷地，她的声音显得十分清透空灵：
“在诺亚自杀、乌托邦失势后，正统人类在乌托邦不远处建立了新的家园，也就是现在的伊甸园。而正统人类的领导者在伊甸园内组建了自己的势力，也就是白塔。”
凌很自然地像以前的叶绯一样，为他们讲起副本的历史背景，她转过身, 抬步走向自己背后那道白光，边走边道：
“最后这一点故事, 原本是要讲给叶叶的，但他不在了。所以现在, 我讲给你们听。等到故事的尽头, 我会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们, 也请你们帮我……救救他。”
最后三个字话音落下，凌迈步走进了那道光，随后，白光缓缓自黑暗中散开，略微有些刺眼。
秦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她试探着睁开眼，眼前白光也就此散开，露出一处阴暗的室内。
那间屋子像是监狱，又像是实验室，看起来，这里似乎是全封闭的，只有北侧有一面高透的玻璃墙。
房间内摆了很多不知作用的仪器，而房间中央，坐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
那女孩是凌，她一头白发垂落，白色长裙的裙摆铺在地面，她没有穿鞋，就那么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和周边重色的地面与墙壁形成鲜明对比。
她脖颈上扣着一个巨大的金属项圈，项圈背面连着手腕粗的锁链，末端一直没入她身后的墙壁。
同样戴着锁拷的，还有她的双手和脚踝。
“这是……”
看着这个画面，秦璟微一挑眉。
“白塔，地下实验室。”
简泠西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们几个人和凌站在一起，一起望着被锁拷锁在那里的少女。
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看客，无法干涉其半分。
“看来，故事是得从我讲起了。”
凌站在房间角落，看着那边的自己。
顿了顿，她开口道：
“这里是副本二零二，现在，是三一五二年。”
……
凌不太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关在这里的了，这个地方很无趣，玻璃外面每天会有些研究员来来往往，他们偶尔会检查仪器数据，偶尔会给她送点食物和水。
但他们不会主动和凌说话，所以，大多数时候，凌还是一个人。
她是替弟弟待在这里的。
弟弟在这里待了很多年，受了不少折磨，凌心疼他，所以，在他再一次被人类折磨得遍体鳞伤时，凌提出想代替他承受这一切。
凌平时总喜欢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她不喜欢阳光，不喜欢外面的世界，但是为了叶叶，她可以去试着忍受那些。
因为往前一百多年，也是叶叶独自面对那些痛苦，只为了保护她。
凌就那样待在这间屋子里，被沉重的锁拷困在这里，她没什么事情做，大多数时候都是望着一个地方出神，再或者，就是轻声唱歌用来打发时间。
她所在的这间屋子足够空旷，她的歌声有时候还会有回音，那声音会和周边仪器的运作声混在一起，总让凌有种独特的孤独感。
她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孤单，直到有一天，在她唱歌的时候，她看见对面的玻璃墙后似乎一闪而过一抹红色。
凌愣了一下，她没再继续唱，而是抬眼望着那抹红色消失的位置。
片刻后，她看见不远处的玻璃墙下，缓缓探出了一颗小脑袋。
那是个漂亮的小女孩，看着也就八九岁左右，她留着一头短发，头发打着卷，像只小羊羔。只是比较特别的一点是，她的头发是火红色的。
凌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地方看见小孩子，她有些好奇，她努力想看清那个孩子，但那个小女孩却像是受了惊，又飞速躲回了下面。
“你好？”
凌看不见她了，只能试探着唤她：
“你好，你是迷路了吗？这里似乎不允许外人出入的，你快回去吧。”
这句话开口后，玻璃墙后的那个红头发小女孩再次探出了头。
那天，她并没有多留，离开前，她在凌面前的玻璃墙上哈了口气，又抬手在玻璃的白雾上画了个问号，最后望了凌一眼，转身离开了。
这件事算是凌枯燥生活中的一点小插曲，在那之后，凌短时间内再没见过那个女孩，但一直记得她。她只觉得那孩子可真漂亮，红色的头发也很美很特别。
她也还记得那孩子最后望向她的那个眼神，那目光有点像小狼崽，给人感觉有点凶巴巴的。
从那之后，凌没事就望着玻璃外面。
她不想再看那些古怪的研究员了，如果可以，她还想看看更多不同的人类。
她每天都那样期待着，直到有一天，那抹火红色再次闯进了她的视线里。
这次，那个小女孩没再偷偷摸摸看她，她大大方方走了进来，还按开了玻璃墙的开关，直接走进了房间内。
凌看着她的动作，有些出神，等到那女孩走近她身边，她才想起来道：
“这里似乎不允许外人进入，你别被发现了。”
“无所谓。”女孩声音稚嫩，但语气很冷：
“他们抓不住我。”
“这样啊。”
凌点点头，弯起眼睛冲她笑笑。
她是坐在地上的，而小女孩就站在她身前，此时，她微微扬起下巴看着凌，问：
“你为什么不唱歌？”
“嗯？你想听我唱歌吗？”
“不想。”
“哦……”
凌点点头，过了片刻，她伸出手，像是想去拉住小女孩的手腕。
在她动作的时候，她手腕上的锁链被牵扯，发出一段叮呤咣啷的响声，而小女孩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了凌，显然，她似乎并不希望凌碰她。
凌的指尖顿了顿，但她并没有在意，她只是温声道：
“可以坐在我身边吗？我想和你说说话，我还没有在这里见过除研究员以外的人呢。”
“……”小女孩微微皱起眉，似乎是默许了，因为她很快席地坐在了凌对面。
凌这才来得及好好打量她一眼。
她看见她身上穿了一套明显不合身的素色衣裤，是最简单的款式，套在她身上，领口和衣摆都有些偏大。
而在她弯身坐下时，她上衣的领口敞开了一些，凌隐隐约约看见她锁骨下方有一串红色的印记：
“E-03”
凌愣了一下。
因为她记得叶叶身上也有一样的标记，这代表他们都是白塔的实验体。
“你叫什么名字呀？”
短暂的意外后，凌很快收回目光，问面前的女孩。
而小女孩顿了顿：
“麟。”
“嗯？这么巧？我叫凌。”
“姓岑，岑麟。”
岑麟补充了一句。
“哦……岑麟，好听。”凌点点头，又问：
“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楼上。”岑麟抬手指指天花板：
“这里是地下六层，我在五层。”
“这样啊。”
其实凌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没有踏出过这个房间一步，完全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又分多少层。她垂下眼，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抬眼时，却见岑麟正在盯着她看。
见自己的视线被捉到了，岑麟也没有避开的意思，她问：
“你的眼睛为什么是这种颜色？”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天生就是这样啊。”
凌顿了顿：
“那你的头发为什么是这种颜色？”
岑麟停顿片刻，学着她刚才的话：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天生就是这样啊。”
听见这话，凌没忍住笑了一声。
抬眼的时候，她又发现岑麟在看她。
她问：
“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岑麟撇开视线，问：
“你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
“不知道呢，可能是他们不希望我离开、不希望我获得自由？”
“你去过外面吗？”
“没有，但叶叶去过，他跟我说过很多外面的故事。”
“叶叶？”
“嗯，我弟弟。”
“他在哪？”
“他在他的房间里。”
“他跟你说过什么？”
“说过很多，他说外面有金色的阳光、绿色的草木，有毛茸茸的动物，还有很多很善良的人。”
听着这话，岑麟皱起了眉：
“前面无所谓，最后一句话错了，外面没有善良的人类，只有一群自私自利又残忍的混蛋。别被他骗了。”
说完，岑麟站起了身：
“我要走了。”
她同凌宣布道。
“嗯，去把，时间似乎差不多了，研究员快要回回来了，你小心一点，别被他们发现。”
凌弯起眼睛冲岑麟笑了一下：
“谢谢你，小朋友，在这里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聊天。跟你说话很开心，你以后还会来吗？”
“别叫我小朋友。可能会吧。”
岑麟似乎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
凌想了想：
“小岑？”
“我讨厌这个姓。”
“那……阿麟？”
“……”
这回，岑麟没有发表意见，似乎是默许了。
她没说什么，只抬步走向门口的方向。
只是，才走出几步，她就又顿住了脚步。
她最后回头看了凌一眼：
“喂，你给我唱首歌吧？”
凌微微一怔，随后笑着答应了。
她的歌声回荡在房间内，那是她自己编出的旋律。
岑麟就站在那里，静静听着她唱歌，最后，她微微扬起下巴，道：
“还不错。”

第218章 凌-[03]
从那天之后, 岑麟来凌这边的频率变高了些。
凌很喜欢她，她每天都被锁在这里，唯一期待的就是岑麟来找她, 这样, 她还能和她说说话。
她是凌的第一个朋友，凌很珍惜这段友谊，但她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和岑麟分享。
有一次, 负责她的研究员给她送了一份午餐，午餐里有一盒甜牛奶, 凌很喜欢那个味道, 但她并没有喝，她把那盒牛奶留了下来, 在下次岑麟过来时送给了她。
而岑麟接过那盒甜牛奶时却并不怎么高兴，她皱着眉：
“给我这个干什么？”
“我想送你点东西, 但我什么都没有，只能给你这个。”
岑麟的反应和她预想中并不一样，凌略微有点失落：
“我以为你会喜欢。”
“……”
岑麟什么话也没说。
她看看手里的牛奶，又看看凌，最终面无表情地插好吸管，坐在凌面前一点一点喝完了它。
她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只让凌下次别给她留了。
而作为回礼，等她下次再去凌那里时, 她给她带了一朵花。
那朵花是很普通的白色小野花，长得还不错, 凌把它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很喜欢。
从那之后, 岑麟每次去凌那里，都会给她带一朵花。
她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但其实她们之间并没有太多可以聊的东西。
岑麟是凌接触过的，除了曾经的叶叶之外的唯一一个小孩，但这两个人并不一样，叶叶喜欢主动和凌说话，会问她很多问题，凌也会耐心解答。但岑麟性格很冷，不怎么喜欢说话，也从不跟凌讲起自己的事。所以，虽然她们经常在一起，但通常时候都是沉默地坐在一起，再或者就是凌给岑麟讲故事，或者唱歌听。
这样沉默的友谊维持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凌的房间外来了很多研究员。他们站在玻璃墙外面看着凌，似乎在商量什么事。他们音量不大，凌听不清。
很快，外面一位研究员打开了玻璃墙边的门，他走了进来，直直走向了凌。
凌有点害怕。
她往后缩了缩，但那个研究员并没有对她不利。
他只是冲凌笑了笑，和她说，她可以离开这个房间、自由活动了。
说完，他解开了凌身上所有的锁扣。
沉重的锁链被解开，凌身上一时轻松了很多。
她揉了揉肩膀和手腕上那些被金属压出的淤青，一时没敢信研究员的话。
她在这个封闭空间内关了很久很久，甚至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待在这里了，但现在，她踏出了这面玻璃墙，可以去到更远的地方。
“您是……凌小姐，对吗？”
带她出来的研究员问。
凌点点头。
“年龄呢？”
这个问题，凌答不上来，因为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年纪。
“是叶绯的姐姐？”
“嗯。”
研究员像是确认什么事情一般，问了她三个问题，随后，几个人低声讨论一番，最终，他们宣布道：
“从今天开始，凌小姐可以去这栋建筑范围内的任何地方。外出的话……我们听说凌小姐不喜欢阳光，所以如果有外出的需求，您可以询问其他工作人员，他们会进行报备，然后带您外出。”
“……嗯。”
凌其实有点茫然。
因为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突然被重视起来了，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为什么突然可以离开这里。
但凌还是认真和他们说了谢谢。
其实，她以前对于外出并没有什么欲望，因为她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她不喜欢阳光，也不喜欢外面的世界。
但这次，在被允许外出之后，她突然有了出去转转的冲动。
她想去地下五层。
凌只有岑麟一个好朋友，岑麟说过，凌在的位置是地下六层，而她在地下五层。
凌想，以前都是岑麟冒着风险过来找她，这次，她似乎可以主动去看她了。
她想，岑麟应该会高兴的吧。
为了这次见面，凌在地下六层摸索着，她面对迷宫一般的楼层、各种看不懂的仪器，有些无助。
不过最后她还是找到了通往上层的升降梯，她走进去，按了直达地下五层的按钮。
电梯缓缓上升，凌略微有些紧张。
她看着电梯外的画面，在它停稳后走了出去。
虽说这只是地下五层和六层的区别，但这一点点的不同对于凌来说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比起地下六层的实验室，地下五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训练场。里面有很多凌没有见过的设备，路过凌的是很多和研究员不同装束的人。
他们看见凌只是有些意外，但并没有阻拦，凌路过他们身边，看着周围墙壁上贴的指示，想在这偌大的场地找见熟悉的那个人。
可这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难了，直到她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的打骂声。
听见那个声音，凌有些不安，忙快步找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那是地下五层内部的训练场。
训练场外围被一圈玻璃墙围着，周边挂着不少强光灯，凌刚才远远就听见有人在叫骂，现在等近了，还能听见鞭子抽在人身和地面的声响。
凌站在玻璃墙外远远看了一眼，却看见一抹熟悉的红色。
小姑娘今天把头发扎起来了，身上穿着一套利落的训练服。但此时，她跪倒在地上，她身后的教练猛地扬起皮鞭，冲着她的后背抽了下去。
“啪——”
一道清脆声响，岑麟被长鞭抽打得跪伏在地，凌看着都觉得痛，但那小姑娘硬是一声都没有出。
“继续！”
一鞭落下后，教练呵斥道。
岑麟什么话都没有说，她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着握住了地上的枪。她的手有些许颤抖，但还是抬平手臂，对准对面的枪靶开出一枪。
凌看见子弹正中靶心，这次，教练手中的长鞭没再落到岑麟身上。
而岑麟一把丢掉了枪，从地上爬起来，似有所感般回头望了一眼。
大概是身上的伤太痛，她一张脸色苍白，回头时，她正好望见了玻璃墙外的凌。
岑麟眸色微微一顿，随后撇开了视线。
她们并没有说上话，因为岑麟还有其他训练。凌远远看着岑麟背上那一截触目惊心的鞭伤，一直很担忧，却又去不了她身边。
凌在训练场外看了很久，一直到晚上才回到地下六层。她以为自己会在短暂的自由后重新戴上枷锁，但让她意外的是，那天，负责她的研究员等在六层，说要给她安排房间。
“房间会在哪里呢？”
凌问。
“您想住在哪里呢？”
研究员答。
凌完全不熟悉这个地方，这里又没有她熟悉的人，所以她下意识就想找自己唯一认识的岑麟：
“我想和岑麟住在一起，可以吗？”
她还挂念着她身上的伤。
而对面的研究员愣了一下。
他的表情有点古怪，最后，他点点头：
“当然可以。”
所以那天晚上，凌成功住进了岑麟隔壁的房间，她在晚些的时候敲开了岑麟房间的门，但里面许久都没有动静。
就在凌以为这门不会打开了时，她听见面前的门锁轻响，有人拉开了房间门。
门缝中露出岑麟头发的那抹红色，她冷冷盯着她：
“干什么？”
“我想来看看你。”
凌微微歪着头：
“你还好吗？”
“看我干什么？”
“你受伤了。”
“……”岑麟似乎略微有点不耐烦，她一把拉开了门：
“家常便饭罢了。”
说着，她走进了屋内。
凌抬手推开门，看见了房间中的模样。
岑麟的房里没有太多摆设，只有一套桌椅一张床，房内空置的地方摆着许多不知用途的仪器，还有岑麟的几套训练服。
而岑麟似乎正在上药，她床头的小柜子上摆着几罐药，而在凌关上门后，她也没有不好意思，直接背对着凌掀开了上衣。
凌看见她背上交错的两条鞭痕，又看她正准备自己给自己上药，于是微微抿起唇角，说：
“我帮你吧。”
岑麟动作一顿，她没有说什么，只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棉签和药瓶，自己趴在了床上。
凌过去接过了药瓶，沾着药膏一点一点擦在岑麟的伤口。
岑麟把脸埋在枕头里，顿了顿，问：
“你为什么关心我？”
“因为我只认识你啊，你是这里除研究员之外，第一个主动和我说话的人。”
凌想了想，接着说：
“还有，你让我想到了我弟弟。我弟弟小时候也总被人弄得满身伤，但我只能看着，没办法帮他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被关在另一个房间里，碰不到他。”
“为什么不出去？”
“嗯……很难解释。房间是封闭的，我出不去。”
说完这话，岑麟没再继续问。而凌看着她背上的鞭伤，不太明白一个小女孩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她问：
“他为什么打你？”
“没打中靶心。”
“那也不该打人。”
“习惯了。”
“为什么会习惯呢？”
“……”岑麟沉默片刻：
“因为从我记事起就在过这种生活。我是用别人的基因拼凑来的人造人，我存在的意义只有快速成长、战斗，成为一个好用的机器，一条听话的狗。现在的我达不到他们的要求，他们自然不会给我好脸色。”
听见这话，凌愣了一下：
“可是，没人规定你存在的意义必须如此，就算是基因拼凑又如何，现在的你是一个人，是一个完整的生命。”
“可不按他们的想法成长，我就会死。”
岑麟侧目看她一眼：
“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人造人都是批量生产，只是因为我足够努力足够狠心，我才能淘汰我的同类站在这里。自由可以让我活下去吗，做人可以让我活下去吗？显然，不能。”
凌给她上药的动作很轻，听着岑麟的话，她没再开口。
许久后，她才问：
“所以，你是在为岑介做事吗？”
岑麟有些意外：
“你知道岑介？”
“嗯。”凌点点头：
“伤害我弟弟的人就叫这个名字，我一直记得他。”
“那你会走吗？”
“嗯？”
“岑介是伤害你们的人，而我在为他做事，你不该走吗？别再和我有牵扯，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哪有什么正不正确呢。”
凌轻笑一声：
“伤害他的人是岑介，不是你。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可我是他培养的杀人机器。”
“但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为了活下去。没人能因为这个苛责你。”
凌扔掉了棉签，放好了药瓶。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抬手摸了摸岑麟的头发。
岑麟被她触碰，身体僵硬一瞬，但并没有躲开。
而凌神色温柔：
“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有很多无奈，等到你足够强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选择、不会被人支配摆布的时候，那时候你才是你。我相信你不会被身边的环境影响，因为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成为怎样的人，你会走自己的路。”
“对吧，阿麟？”

第219章 凌-[04]
那天之后, 凌和岑麟走得更近了些。
自从凌从底下六层被放出来，那些研究员再没有找过她，正如他们所说, 她在一定范围内自由了。
凌可以随意进出白塔底下楼层, 有一次，还在岑麟的陪伴下、在阴天出了一趟门。
她的活动范围也不大，仅限于白塔区域内, 但那点范围对于凌来说足够了，她其实不太喜欢外面的世界, 也走不了多远。不过, 那还是她第一次去外面，她看见了从叶叶那里听来的青草地, 吹过了叶叶说过了风，还看见了叶叶说过的毛茸茸的小动物。更重要的是她有了朋友, 所以，她还是很高兴。
她平时在白塔地下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房间里，偶尔会去看岑麟训练。
和她的清闲不同，岑麟每天都很忙碌，她每天有很多课程和训练，经常弄得自己一身伤。凌总会在玻璃外面看见她被教练惩罚、或者被陪练打倒, 但她也只能干着急，她只能在外面看着她, 却无法为她做任何事，只能在晚上她结束训练的时候帮她上药。
岑麟还很喜欢听她唱歌, 每天晚上都要凌唱给她听。
凌会唱的歌全部都是她自己编的, 没有多用心的填词, 只有一段段不怎么连贯的旋律。她以前总给叶叶唱，她以为自己的歌只有叶叶愿意听，但没想到现在又多了一个喜欢它们的人。
而岑麟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带着凌到处转悠，她似乎很熟悉白塔内的构造，会带着凌去看各种新奇的仪器，去看很多漂亮的植物和特殊的动物。
凌的生活比在地下六层时有趣了很多，她们这样生活了很久，久到凌当时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两年后的某一天，她晚上等着和岑麟一起吃晚餐，但过了点，一向准时的岑麟却迟迟没有出现。
凌莫名有些不安，她又等了一会儿，最终也没忍住，找了出去。
她其实有点不认路，虽然岑麟带她转过很多次，但她还是没记住白塔地下的构造。她先去了地下五层，但当时地下五层已经没什么人了，楼层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凌有点着急，她继续一层一层往上找，但哪里都没有岑麟的影子。
凌又不太敢一个人去地上，所以，在找完地下一至五层后，她抱着最后的希望找去了地下六层。
以前，地下六层只关了她一个人，在她获得自由之后，地下六层就没有人了。但在这次，她站在白塔的升降梯内，等电梯门缓缓打开，她却听里面传来些许吵闹的乱声。
凌心里一跳，她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随后就在她待过很久的那个玻璃房子里看见了岑麟。
岑麟被锁在她以前的那个位置，墙上那五条沉重的锁链缠着她的四肢和脖颈。此时，她浑身是血，连一头红发都被血液打湿了，一条一条沾在脸颊侧边，暗红色的血爬了她满脸。
她身上脸上又很多伤，鞭伤、刀伤、连她十指尖都变得血肉模糊，被锁链缠住的位置也被摩擦出了道道伤痕。
她像是一条绝境中的困兽，眼神凶狠，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
她对面站着几个成年男性。
其中几个是研究员，而站在中间的两位，一个穿着白大褂，但等级明显比其他几位要高很多。他身边的男人个子很高，穿着一身得体的正装，气质温和儒雅。凌没看见他的脸，但总觉得他有点熟悉。
但此时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看见岑麟浑身是血滴被锁在那里，下意识就想冲过去保护她。
但玻璃房是关闭的，凌不知道怎样打开，只能跑过去拍打玻璃墙，试图吸引里面人的注意。
她的动作也成功让玻璃房内的人侧目，那个穿着深色正装的男人也回了头。
那人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长相有种儒雅的书卷气。此时听见响动，他缓缓回头看了凌一眼。
在被他目光扫到的那一瞬间，凌心底一激灵，身体各处漫上了密密麻麻的恐惧感。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有些许颤抖。
也就是在那时，她听见玻璃房内的女孩突然发出了一道歇斯底里的喊声。
那像是困兽死到临头最后的威慑与哀嚎，她目露凶光，猛地向那男人扑去，随后却又被身上五条锁链扯了回去，跪倒在地。
锁链被猛地拉扯后掉落在地上，发出一片叮呤咣啷的响声。
而她对面的男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他连步子都没挪动一下，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凌看见，那男人手上还有一把枪。
凌在看见枪的那一瞬间就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她心里一惊，忙扑向了玻璃房外的操作台，一通乱按。也不知是她真的碰到了开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听见身边的玻璃门发出一道沉重声响，随后缓缓向两侧打开。
凌一刻不敢耽误，忙冲向玻璃房内，但和屋门打开的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屋内一声枪响。
子弹出膛的闷声在玻璃屋内回荡，凌下意识眨了眨眼。
她看见岑麟胸膛处溅开了一朵血花。
但到此，男人的枪声还没有停，他连开了几枪，枪枪打在岑麟的身体上。
直到凌扑过去抱住了岑麟，枪声才停止。
凌其实有点无措，她听着岑麟在他怀里努力骨气，过了片刻，又软软地倒在了她怀里。
凌知道人类很脆弱，他们被伤害就会死亡，然后永远消失在世上。
但她不想让岑麟死。
她很喜欢岑麟，岑麟是她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她会带她到处转悠，看着她，凌总能想起叶叶。
她有点害怕，她不小心碰到了岑麟身上的血，怕得哭了出来。
“为什么……”
凌缠着声音，也不知在问谁：
“为什么要伤害她？”
此时房间里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最后，还是那个穿正装的男人回答了她的问题：
“不听话的狗，没有存在的必要。”
“可她没有伤害任何人，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她生来是为了享受世界，不是为了听你们的话。”
凌有点哽咽，她擦擦眼泪，感觉自己没有和他们废话的必要，于是开始试着去解岑麟身上的锁链。
但那样粗的金属锁链怎么可能让她凭一双手解开，凌扒拉这那些链子，最后哭着跟边上几个研究员道：
“帮我打开可以吗？求求你们……”
研究员面面相觑，他们可不敢帮这个忙。
直到旁边的男人点了头，他们才上前用钥匙解开了岑麟身上的锁扣和链子。
等到岑麟的身体脱离束缚，凌连忙抱起她往外跑。只是，在她抛出玻璃房之前，她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
“凌小姐。”
凌脚步微微一顿，但并没有停下。
她身后的人继续道：
“我的名字叫做岑介，很高兴认识你。”
听见这个名字，凌心里漫上一阵怨恨与恐惧混杂的复杂情感。
但她没时间纠结那些，她甚至没来得及看岑介一眼，她只抱着怀里的岑麟，冲向了升降梯。
她直接带着岑麟回到了房间，她把岑麟放在床上，手忙脚乱地在她房间翻找着自己能用到的东西。
岑麟受的伤很重，她不想岑麟死，可她不是医生，她对她的伤无可奈何。
可她能救她。
但其实，虽然是救人，可凌心里还是稍微有点犹豫。
因为，在叶叶知道她要来这里时，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能力，不要让自己的能力被任何人发现。要是被坏人知道了，他们会毫不留情地伤害她。
事实上，叶叶和她认识的那些朋友们，也曾因为轻信人类，在人类身上吃过各种各样的亏。
但现在，凌没时间考虑得失了。
岑麟只是个小女孩，她不想让她的生命结束在这里，而且，岑麟是她的好朋友，她觉得岑麟是好孩子，她愿意信她。
所以，凌最终还是没听叶叶的话。
因为岑麟每天都要进训练场，所以她的房间里有很多武器，凌在她的武器柜里翻翻找找，最终翻出一把合适的小刀。
她小跑到岑麟的床前，那时候，岑麟的状态已经很差了，她半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凌看了她一眼，没多犹豫，直接拿刀子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涌出，爬上了她雪白的皮肤。血液一路蜿蜒，最终顺着她的手臂滴落下去，落在了岑麟身上的伤口处。
“阿麟，别死……”
凌低声喃喃着，她有些着急，眼里再次涌出了泪水。
虽然刚才那一刀划得很深，但她手腕上的伤还是很快愈合了。凌在伤口愈合后又立马补上一刀，以保落在岑麟伤口处的血液不会断。
凌的能力叫做绝对治愈。
这能力就像它的名字，无论凌受了多严重的伤，都会在短暂的时间内愈合。她的绝对治愈也不仅能治愈她自己，她的血液，可以治愈世间任何生命体。
小到昆虫草木，大到人类，任何流逝的生命都会在凌血液的灌溉下恢复活力。
并且因为治愈力强大的缘故，她的血液对于他人来说不会出现任何排异反应，就算有，也会很快被治愈力安抚，恢复平稳。
此时，岑麟身上各种大大小小的伤也在凌血液的帮助下逐渐愈合，她苍白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从在地下六层受伤，到现在，岑麟没有叫过一声痛。
她躺在床上，只是半睁着眼睛，看着床边的凌。
她从刚才起就有话想要问凌，但她刚刚身体发冷，没有力气，连出声都做不到。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有了开口的能力。
只是她的声音还是很微弱，她问：
“你哭什么？”
从刚才在地下六层、看她受伤开始，凌就一直在哭。
到现在，她的眼泪也还是没停。
“难过啊。”
凌看岑麟的伤已经没了危险，才平复了点心情，抬手擦擦眼泪。
“难过什么？”
岑麟不能理解，明明手上的是她，凌在哭什么？
蠢死了。
“难过……在想，你多痛啊。”
凌垂着眼睛，轻轻拉住了岑麟的手：
“明明都是一样的生命，你却要因为出身而经历这么多苦难。我在想你会不会很痛，在想你会不会死掉，我不想你死。”
“……”岑麟眸色微微一动。
随后，她皱起了眉。
“你在为我哭？”
岑麟像是有点不解，她喃喃道：
“从来没人为我哭过。”
说着，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凌的脸：
“别哭了。”
她用指腹小心地擦掉了凌眼下的泪水，还有一句话想说，但最终也没能开口。
她只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值得。

第220章 凌-[05]
那天, 岑麟的伤势终究是在凌不断流淌的血液下痊愈如初，但伤虽然好了，她的床上却都是大片大片的血液, 看着显然已经不能睡人了。
所以那天晚上, 岑麟抱着枕头和被子，去了凌的房间。
凌的床无法容纳两个人，她让岑麟睡在了床上, 自己睡在地上。
岑麟说她想听歌，凌就唱给她听, 而等几段旋律哼唱完, 空气陷入沉默，凌望着天花板, 却没有一点睡意。
过了很久，她才试探着叫了岑麟一声：
“阿麟, 睡了吗？”
“没有。”
“嗯。”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凌顿了顿，最终小声问：
“我今晚救你的事情，你可以不告诉别人吗？我知道，不供出我的话，你可能很难跟人解释，但你至少别说是我的血有治愈效果，可以吗？”
“为什么？”
“因为叶叶为此受了很多折磨, 他在我来时提醒过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能力。”
“那你还救我？”
“我不想你死啊。所以没想太多。”
“啊……”岑麟顿了顿, 略显含糊地应了一声：
“哦，知道了。”
“谢谢你啊。”
凌轻笑一声。
“明明是你救了我, 为什么你要谢我？”
岑麟实在是不懂她。
这个问题, 凌没有回答。
岑麟也直勾勾望着天花板, 她没有一点睡意。
许久后，她突然撑起身子，趴在床边，看着床下的凌：
“喂。”
“嗯？”
凌也还没睡，她睁开眼睛望着岑麟。
岑麟垂眼看着她，抬手将自己的红发拨到耳后，随后漫不经心地问：
“你跟我走吧？”
“去哪啊？”
凌有些茫然。
“随便去哪。”
岑麟翻身躺了下来，她的短发随着床沿垂落，晃晃悠悠：
“等我长大，等我变强，我就带你走。离开这个地方，想去哪都行，随便去哪。”
“嗯……好啊。”
凌微微弯起眼睛：
“那我等着了。阿麟，你是想和我一起生活吗？”
“还好吧，我不讨厌你。”
岑麟垂下眼，蜷起了手指：
“你歌唱得不错，我也就勉强能接受跟你待在一起。”
“这样啊。”凌弯起唇：
“叶叶也喜欢听我唱歌。”
听见这个名字，岑麟在凌看不见的角度皱起了眉。
她知道，凌口中的叶叶就是她的弟弟。
“我记得你说过，岑介伤害过你弟弟？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能力，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
凌提起这个，有些难过：
“叶叶是个很好的孩子，他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都要伤害他。”
“伤害一个人原本就不需要理由。”
岑麟的声音有些冷，很快，她又问：
“喂，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有啊。”凌眨眨眼睛：
“我希望坏人变好，希望叶叶遇见爱他的人，希望他好好的，希望他能完成自己想做的一切，不会再被任何人伤害。”
“都跟他有关？”
“嗯。”
岑麟冷笑一声：
“你倒是一点不想着自己。”
“没关系啊。”
凌的声音很温柔：
“因为，爱他保护他，是我的使命啊。”
“……”岑麟一双眉皱得更紧了些。
她似乎不想继续和凌聊下去了，她把脸埋在枕头里：
“我睡了。”
第二天，在凌睡醒时，岑麟已经离开了她的房间。
昨天身中数枪的人在短暂的一夜之后痊愈了身上所有伤口，这件事应该很难让人接受，但不知道岑麟用了什么借口掩饰，她身边的人，无论是岑介还是方远，都没有追究这件事。
昨夜好像一个短暂的插曲，那之后，一切事情恢复正常，岑麟还是每天都要去地下五层训练，还是每天都和凌一起吃饭，还是时不时带她到处转悠，还是喜欢听她唱歌。
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在那之后，岑麟受伤的频率明显变高了，从前是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而现在她每隔几天就会挂点重伤在身上。凌已经不记得岑麟有多少次是半死不活剩着半条命被她带回的房间，她没有办法，只能一次一次地给她自己的血，好保住她的命。
但她一次次帮她痊愈，似乎只会让岑介对她的要求更加苛刻、虐.待更加猖狂。
说起岑介，那天在地下六层、他主动向凌介绍了自己后，凌以为他会找自己的麻烦，但事实上并没有。岑介似乎完全不打算搭理他，只是一次次地折磨岑麟。他可能是单纯地在惩罚岑麟，又有可能是在暗示凌某些东西，凌也看不太懂。
直到，在数不清第几次将岑麟从生死边缘拉回来之后，凌觉得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凌总觉得岑麟经历这些是因为自己，就像当初的叶叶一样。
当初叶叶为了保护她，在岑介手里被折磨了很多年，现在岑麟走上了叶叶的路，她身上一道道伤痕就是对凌无声的逼迫。
凌不知道那个人类为什么总是伤害她重要的人。
在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她还是决定去找那个人谈一谈。
她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他叫岑介，他是伊甸园的主人，白塔的领导者。
但凌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凌想，岑麟应该知道，但她不想让岑麟担心，所以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那天，她一个人在白塔一层的指示屏前站了很久，最终，有工作人员过来问询，听说凌想见岑介之后，他没说什么，只将凌带上了升降梯。
凌站在升降梯内，看着外面缓缓远离的地面，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她看着升降梯一路升高，最终停在了白塔的顶层。后来，工作人员将她请出了升降梯，梯门关闭，楼层内只剩了凌一个人。
白塔顶层似乎都属于岑介一个人，里面从地面到墙壁，再到所有的摆设，都是泛着金属光泽的白色。
里面很安静，刚才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告诉凌她该去哪里，她只能试探着往前走走，找找岑介的办公室。
她不太认路，方向感也不强，一个人在白塔顶层绕了很久，最终，才在某一条走廊外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的人声。
凌沿着墙边慢慢往声音来处去。
这个陌生的地方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迷宫，她走得很小心，脚步也放得很轻。
她侧耳听着远处传来的人声，等离得近了，那两道声音也更清晰了些。
“这段时间以来，你受的伤，全部都是她帮你治疗的，对吗？”
岑介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是。”
有人应了他的话，而听见那个声音，凌僵在了原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很不错，看来你早已取得了她的信任，我们很快可以开启下一步计划。”
岑介语气中带了点表扬意味，他屈指轻轻敲着桌面。
“她很好骗。”
岑麟的语气没带什么情绪，只是她顿了顿，又道：
“父亲，至于下一步计划，我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信任需要巩固，一切得慢慢来，不能逼迫她太紧。”
这句话说完，岑介沉默了片刻，他微微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桌前单膝跪地低着头的岑麟。
而岑麟跪在那里，默默蜷起了垂在身侧的手指。
岑介注意到了她这点小动作，随后，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门外的某个角落，眼里染上些许兴味。
他懒懒倚靠在座椅背：
“你做得很不错，岑麟，不愧是我的女儿，看来，把接近她这件事交给你果然是正确的选择。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确认她的能力、让她放下防备……你的最终试炼完成得很完美，现在猎物即将进入陷阱，你很快就能毕业了，你会真正成为我的女儿，成为白塔最锋利的一把刀。”
听见这话，岑麟攥紧手指，很快又放开。
她低声道：
“谢谢父亲夸奖，岑麟不会让您失望。”
“嗯，那你回去吧。”
岑介说罢，又补充一句：
“苦肉计对于这种蠢货真是屡试不爽，今天继续吧。”
“是。”
岑麟低着头，从地上站起来，应声后转身走出了岑介的办公室。
在岑介看不见的地方，她眼里闪过了一丝嫌恶的冷光。
随后，她微微扬起下巴，打算离开这里，回到白塔地下，但抬眼时，她视线中闯进一道人影，连带着她的脚步也僵在了原地。
空旷宽敞的走廊内，凌和岑麟遥遥对立，谁都没有先开口。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那一刻，岑麟想起自己刚和岑介的对话，心里莫名涌上一阵慌乱。
她强做镇定，只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问：
“怎么走这来了？又迷路了？”
她像以前一样，过去想握住凌的手腕，但这次她并没有拉住她。
凌反应很大地背起手，后退两步，后背贴上了冰冷的墙面。
刚才，岑麟和岑介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她不敢相信他们交谈中的内容，可那些话语又确确实实出自他们口中，从房间里出来的，也确实是岑麟本人。
岑麟说她好骗。
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
甚至连受的那些伤都是苦肉计。
凌眼前逐渐被水雾填满。
“你骗我……”
叶叶提醒过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能力，不要轻易信任任何人。
凌原本以为岑麟值得信任。
但没想到她和她这位唯一的朋友，从一开始的相遇都是精心策划好的骗局。
他们只想要她的能力，都是为了她的血。
凌望着对面的岑麟，想往后退退，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而岑麟站在她对面，手还僵在半空中，维持着想要拉住她的那个姿势。
她微微侧目，看着房门大开的岑介办公室，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她最终也只是收回了目光，蜷起手指，垂落了手。
对面，凌心里被各种情绪填满，她在来到这里后，第二次留下了眼泪。
第一次是因为岑麟受了重伤，她不想她死。
第二次是发现事情的真相，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
“叶叶说的对……”
许久，凌才低声喃喃道。
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眼前蒙上一片水雾，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红色影子。
而后，她的眼前缓缓清晰，眼泪也在此时淌过脸颊。
她抬手擦干净了那些泪痕。
她明白叶叶和朋友们为什么会被人类伤害了，他们眼前所有的美好，都只是欺骗罢了。
她在想，叶叶说的对。
这个世界一点都不温柔，人类……真的很可怕。

第221章 凌-[06]
凌不想在这里多待, 她最后看了岑麟一眼，转身走向了升降梯。
而岑麟并没有追上去，她只是站在原地, 攥紧手指,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等到那人接进了，她微微偏过头，问：
“父亲早就知道她在？”
她就知道, 岑介刚才对他那通毫不吝啬的夸奖肯定有鬼。
“所以，父亲还是不够信任我？”
岑麟微一挑眉。
“你说你要需要时间, 但我不想再继续等下去, 我认为她已经到了可以收割的程度，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说着, 岑介抬手拍了拍岑麟的肩膀，像是长辈对后辈的鼓励一般：
“岑麟,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年纪还小，确实容易被这种蠢货打动，但我希望你抛弃这些软弱的情绪，同情和怜悯不会对你的成长起到任何作用。足够心狠足够冷漠，才能够成为一把锋利的刀。”
“……是。”
岑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她冲岑介低下了头：
“多谢父亲教导。”
“嗯，去吧。”
岑介抬眸望了一眼凌离开的方向：
“去找到她，别让她躲起来了。”
“是。”
岑麟点点头, 离开时，她眼底一片冰冷。
她没在白塔上层多留, 而是直接去了地下。她去了凌紧闭的房门外，抬手敲了敲她的门。
“喂。”
岑麟垂下眼：
“我想见你, 我有话要跟你说。”
凌没有应声, 但岑麟知道她在里面。
所以她没有走, 她就靠在凌的门外，时不时敲两下，提醒凌自己一直都在，只等待凌开门的那一刻。
当时，岑麟以为自己会等很久，但没过多长时间，它身后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她愣了一下，回头看了凌一眼，见她一双眼睛都微微红肿，明显是刚才哭过。
这个蠢货，怎么动不动就爱哭。
岑麟皱起眉，心里有些发闷。
她直接推门走进了凌的屋内，随手关上了门。她先用仪器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里面没有监听器之类的小东西，才开口道：
“我有话和你说。”
到了此时，凌的情绪倒是平静了下来，但岑麟看着她，却总有些不安，她总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即将脱离她的掌控。
她看着凌，而凌点了点头：
“我也是。”
岑麟皱起眉：
“那你先说。”
“嗯。”凌点点头，也再没有和她多话，她直接道：
“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知道岑介想要什么。麻烦你替我转达他，他想要我的血，我可以给他，你们不用骗我，也不用想尽各种办法取得我的信任了，我不会跑。至于血，他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他，我只想让他放过叶叶。”
“？”
听见这话，岑麟眼神变了变。
她抿抿唇：
“你少犯蠢。我说过，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你骗我的。”
“我没骗你。”
岑麟做事向来不喜欢跟人解释，但这次她略微犹豫片刻，还是皱眉道：
“我对岑介并非真心，我总有一天得杀了他，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你不用当真。我会尽量拖延时间，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岑麟撇开视线，补了一句：
“你信我。”
“……”凌听见她的解释却没有多少反应，沉默许久，她说：
“对不起，我不了解人类，我无法判断事情的真假，无法准确判断人类的善恶。我想保护自己、保护叶叶，所以，我可能不能再听你的话了。”
“你……！”
她一口一个叶叶，听得岑麟心烦。
她语气不是很好：
“你待在这里，谁都保护不了。我让你信我！”
“可我信过啊。”
凌语气略微有些委屈。
她好像真的弄不明白人类那些复杂的心思了：
“我以为你是我的好朋友，以为你是可以信任的人，可是事实是，我们两个人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不是吗？”
凌其实不想再提起这些了，一次一次地说出口只会让她更加难过：
“我不是怪你，也没有和你生气，阿麟。我知道你在这里身不由己，可能欺骗我真的不是你的本意，但现在，我没有勇气再信任你了。我对人类了解太少，现在，我不想试错，也不想再难过。我知道我不该怀疑你，但我真的会去想这会不会又是一场新的骗局、是他们玩弄我玩弄叶叶的把戏。”
“……真是……”
岑麟似乎有点不耐烦，但后半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她不想再和凌纠缠了，她只对她说：
“给我一天时间，就多等我一天，明天这个时候我来接你，我说了你可以信我。”
凌想劝劝她，她叹了口气：
“我不会等的，你冷静一下，无论如何，现在和白塔作对并不是正确的选择，你不会成功。为了叶叶，我也不会去冒险。你别冲动好吗？你会有危险。”
“等着！”
“……阿麟。”
“我让你等你就等！”
岑麟似乎有些失控，她突然厉声道：
“你想干什么？放血？做岑介的长生不老药，当他的血库，重蹈你那弟弟的覆辙？我说了我要带你走，你究竟在顾忌什么？？叶叶叶叶，他怎么样我不关心，我会不会有危险也不用你操心，我只负责对你的承诺，我说过我会给你自由！”
岑麟的语气不怎么好，她其实并不是在跟凌生气，她是在气自己。
气自己力量弱小，气自己什么都办不到，气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
更气自己不占理无法和她解释。
凌知道现在反抗成功的可能性极低，岑麟一样知道。
但其实岑麟从来都不是个心急的人，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蛰伏的重要性，她深知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前不可妄动，否则就是白送自己的性命。
这次，是她活了十多年以来最最冲动的一次。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明明，在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她心里没有一点波澜，甚至觉得有些许无趣。
岑麟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经历各种各样所谓“试炼”。
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她是白塔某个秘密实验的产物，是用不同基因拼凑出的缝合怪物，岑麟的母亲是一台机器，父亲也不知道是谁，但听说，她的基因中有一部分提取自岑介，因此她姓岑，也叫岑介一声父亲。
但岑介却从来不把她当女儿，他只把她当一把刀一只狗。
像人造人这种东西，一般来说都是批量生产，所以岑麟有很多的同类，不过说同类其实也不准确，因为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岑麟的竞争者。
在那批实验品中，岑麟是幸运的一个，因为她的基因在实验中发生了变异，所以她天生一头红发，也天生拥有操控特殊火焰的能力。但其实，方远和岑介对此并不满意，因为他们曾经遗憾过岑麟不是个男孩，毕竟他们认为，在格斗和心性方面，男性的潜力要远高于女性。
不过后来，岑麟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他们的认知，她靠自己的努力与优秀，一个一个淘汰了同批实验品，最终获得了03的编号，也拥有了岑麟这个名字。
这次有关凌的这个任务，正是她的最终试炼。
按岑介说的，她需要去接近凌，取得她的信任，确认她的身份和能力，然后见机行事。
这个任务和她以往经历过的那些相比，着实不算什么，所以一开始，岑麟并没有把那当一回事。
不过欺骗一个善良的蠢货罢了，她有天然的优势。她年龄小，又有足够凄惨的经历，很轻易就能博得她的同情。
而那人也和她预想中一样好骗，第一次去的时候，那家伙在唱歌，声音还挺好听。那一次，岑麟远远看了一眼就走了，因为她知道那人看见了自己。果然，等第二次再去的时候，那人主动和她打招呼，还和她聊天，最后，还给她唱了歌。
岑麟其实知道那个家伙。
地下六层是白塔禁区，平时不允许别人踏入，在接到这个任务之前，岑麟只知道地下六层关着一个十分危险也十分重要的人。
她曾经还好奇过究竟怎样的人才会受到如此重视，但这次见过后，她又觉得不过如此。
因为这人完全没有什么危险性，人傻、好骗，性子软，还不认路，感觉随随便便就能被拐走的样子。
当时的岑麟以为，自己的任务会完成得十分顺利。
她按计划接近凌，按计划陪伴她，按计划上演苦肉计。
但事情是什么时候变得不对劲的呢，可能是在地下六层时，凌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替她挡住枪口，又有可能是晚上，凌用自己的血医治她的伤，还会因为不想她死去而哭泣。
岑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从她出生开始，身边的人要么残忍冷血，要么自私自利各自心怀鬼胎，她是在狼窝里长大的，身边的人自保都来不及，根本不会有人像凌这样，愿意伤害自己来拯救别人、愿意为了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而哭泣。
所以岑麟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那天，她躺在床上告诉凌，说让她等自己变强等自己长大，到那时候，她就带她走。
原本这只是为了取得她信任的又一个把戏而已，但其实，连岑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话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那时候，她开始真正享受和凌相处的感觉，而不仅仅把这当成一个任务。
但有些东西并不是刻意忽视就可以假装不存在，在一次次的苦肉计后，岑介觉得岑麟任务的前期准备已经足够充分，他希望她能开展下一步行动。
可岑麟并不是很想按他说的做，她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拖延时间。
可惜，她还是算不过岑介。
事情的真相，还是让凌知道了。
岑麟知道，和人相处，要么从一开始就真诚，要么就骗她一辈子，可惜她哪个都没做到。
作为白塔的实验体零三，她清楚白塔内部很多不为人知的丑陋真相，她很清楚凌落到岑介手里，会面对怎样的对待。
凌的能力，叫做绝对治愈，这是岑介觊觎了很多年的能力。
曾经，他一直在另一个人身上索取这种力量，可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人似乎并不能够令岑介满意，所以，他才将魔爪伸向了凌。
凌落到岑介手里，多半会被无止境地索取血液，那是巨大的痛苦，是漫长的折磨。
岑麟不想看到她变成那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那家伙哭起来很蠢，她不想看她哭。
又或者是岑麟答应过她要带她走。
就这一次，也就只有这么一次，她不太想做一个失信的人。

第222章 凌-[完]
那天, 岑麟气冲冲地走了，离开前，她让凌多等她一天, 她要带她走。
不知这到底是新一轮的骗局, 还是小孩子说的气话，但无论如何，凌都不打算再听她的了。
不止是信任的原因, 还因为，在经历刚才那些后, 凌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发现, 她从始至终都活在白塔的掌控之中，在这里, 她接触的永远是被精心筛选过后才投放到她身边的人。以前，她以为自己在这里算是自由的, 她也想过有一天能能离开这里，也想过岑麟所说的带她走，但现在她不期待了。
她像是一只被困在树林里的鸟，看似她拥有天空与草地，但其实整片树林都是别人精心布下的巨大囚笼。
她根本不可能逃出这里，就算继续待下去，她迎来的也只会是一个又一个陷阱、一场又一场的骗局。
叶叶抗争了那么多年, 他们的朋友们也抗争了那么多次，最后还是没能逃出那些险恶的人心, 单凭她一个人，又怎么能真正出逃。
现在看来, 自由是没有了, 一味躲藏也不是办法。
但她似乎可以用自己剩余的价值去搏一搏。
叶叶保护了她很久, 她想，她也可以用自己，来试着换叶叶的安稳。
所以，凌最终还是没有等岑麟，岑麟离开后，再晚一些，她按照上次去白塔顶层的路线，重新找去了岑介的办公室。
不同于上次的房门大开，这次，岑介办公室的门是紧闭的。凌不太想面对他，但为了重要的人，她还是压下心里那些不安，过去敲了敲岑介办公室的门。
“请进。”
里面的人这样道。
凌微微皱起眉，她抬手握住门把，推开了那道门。
她进去时，岑介正在办公桌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他说：
“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会被吓得躲起来，再不出现。”
“躲并没有用，不是吗？我走了，你还是会继续对叶叶出手。”
凌低声道。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眼看向了岑介：
“岑先生，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嗯，你说，我听着。”
“我知道你想要我的血，我给你。你想要多少都无所谓，随你取，直到你的血库放不下、直到我能力耗尽的那一天。但你要答应我，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就不能再为难叶叶。”
凌是第一次与人谈判，她背着手，默默攥紧了手指。
“为难？”岑介听见这个词，点了点头：
“怎样算为难？”
“你不能继续伤害他，不能再在他身上做那些实验，不能继续折磨他。还有，我要你给他自由，给他基本的尊重，让他做一个普通人，去安安稳稳地生活。”
岑介扬扬眉，他摇摇头：
“你提出的条件很诱人，但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放他走。你的血还不足以给他换取绝对自由。”
“……相对自由呢？”
凌微微皱起眉：
“别把他关在地下，他喜欢阳光，喜欢这个世界，你放他出去，让他做他想做的事，让他帮想帮的人。”
这话说完，空气沉默片刻。
最终，岑介应下了：
“好，这倒是不难，但我有个问题。”
岑介戏谑地看着凌：
“我凭什么听你的话？你能拿什么东西威胁我？”
“我自己。”
凌说出这话时十分坚定，她微微扬起下巴：
“你折磨他们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找出我？现在你找见了，我就站在你面前，现在我可以站在这里和你谈条件，也可以躲到你永远找不见的地方，你这辈子，直到死，都再也别想找见我。”
凌的话对于岑介来说就像是小孩子苍白的威胁话语，他笑问：
“你会忍心吗？等我把你亲爱的弟弟一遍遍剁碎，你还能躲得下去吗？”
“……”
凌蜷起了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她抿抿唇，坚定道：
“能。”
她直勾勾盯着岑介：
“我会让叶叶忘记和我有关的一切，他不会记得我的存在，我也不会再在他面前出现。你该想想，连他都不知道我的下落，你拿什么威胁他？就算你折磨他，也完全没有意义，我不会心疼，不会出现，不会让你看见你所期待的。所以，岑先生，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我现在就抹掉叶叶的记忆从此人间蒸发，要么你和我做交易，你拿血得到长生，给我弟弟自由。”
说这些的时候，凌的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
她其实是在赌，她不敢百分百确定岑介会答应她的要求，她怕自己的期望落空，不仅没能给叶叶换来自由，还将他推向更深的地狱。
但好在，她提出的条件足够诱人，所以最后，她看见岑介点了头：
“我答应你，凌小姐。”
岑介顿了顿：
“在我拿够想要的东西之后，我会把叶绯放出去，他会先成为白塔的研究员，此后，他想做什么事情，只要不触及我的利益，我都会在能力范围内给他一定帮助。怎么样？够诚心吗？”
听见岑介这些话，凌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说：
“你最好说到做到，我会一直看着你。”
岑介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应了一声：
“一定。那么，凌小姐，咱们地下六层请。”
凌点了点头，她跟着岑介，出了办公室，坐上了白塔顶层的升降梯。
她站在岑介身边，不安地攥着手指，抬眼看着升降梯的玻璃外。
那是她第一次好好看白塔内部的模样。
她看见建筑内部大片泛着金属光泽的白色，还有各种各样来来往往的人，她观察着那些人类，一开始有点害怕，但后来，她想到，不久后，叶叶也会像他们一样、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外面生活，会交到新朋友，会做他想做的事，凌就一点也不怕了。
升降梯一点一点落向地下，凌望着外面，有些出神。
直到片刻后，她突然在玻璃外看见了与那大片的白格格不入的一抹红。
她看见一身黑衣的岑麟，站在某个楼层，微微睁大眼睛望着她，似乎是不可置信。
而凌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岑介，又看向了她。
凌觉得，一个人的眼神不会骗人。
岑麟的目光有震惊，有疑惑，更多的是一些细腻而复杂的情绪，凌看不太懂。
但她知道，那是岑麟不愿意看她做出这种选择，她在无声地询问她为什么。
“……”
凌也没有什么能对她说的，所以最终，她只是冲岑麟做了个口型。
也不知岑麟看懂没有，那是凌想对她说的一句：
“抱歉。”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岑麟道歉。
她只是觉得，如果岑麟对她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那她应该很希望自己被信任、被选择吧。
可凌最终还是抛弃了她，去选了另一条路。
无论如何，岑麟是她这几年以来在白塔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在离开前，她确实还欠她一句告别。
所以，她又道：
“……再见。”
升降梯与楼层的交错其实只有短暂的一瞬，可凌却觉得那抹红色仿佛在她眼中停留了很久。
后来，她被岑介带回了地下六层，重新被关进那间玻璃房子里。有研究员来为她做检查，她没有反抗，乖乖配合。
最后，她躺在医疗床上，看那些人用很粗的针头刺进她的身体，抽出鲜红的血液。
那很疼。
经历这些的时候，凌总是能想起叶叶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淤青和针孔。
她在想，叶叶经历这些的时候，会怕吗。
凌闭了闭眼睛。
她感受着血液一点一点被抽离身体，感受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随后又在绝对治愈的作用下渐渐好转。整个过程就重复着这些，痛苦而漫长。
在这期间，凌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她时刻保持清醒，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很多次。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远处传来很多乱声，但她听不太清，也没有力气去追究。
那时，凌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自然也不知道，在一墙之隔的地下六层外间，倒了一地的研究员，白色的地面铺满了他们的血。
而高挑清瘦的红发少女浑身染血，她手里是燃着赤焰的长刀，与子弹已经打尽的枪。
她答应过凌要带她走，但凌却没有选她。
但她不可能让凌摆脱她，她做了此生最叛逆也最大胆的决定，她拿着武器闯进了地下六层，杀了所有的研究员。
岑麟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闹了一通后会怎样，可能会死吧。
但死也无所谓了，她这辈子，也就遇见过那么一个会心疼她会为她哭的人了。
那时，白塔内的守卫军已经赶到，即使岑麟在同龄人中再怎样优秀，终归年纪尚小，她很快在一批批守卫军的猛攻下败下阵来。
她受了很重的伤，不过这些伤对她来说也只是家常便饭，唯一比平时严重的，是守卫军炸断了她一条左腿，她站不起来了。
她的左腿从大腿处断裂，流淌出的血在她身后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点一点地、用自己最后的力气爬向了玻璃房的方向。
旁边的守卫军见状，还想开枪，却被旁边的岑介抬手制止。
那人有点意外：
“先生？”
岑介眼中闪过一抹兴味，他笑了一声：
“让她爬，我看她能爬到哪。”
一旁的方远看着热闹，还不忘打趣一句：
“一整层楼的研究员都死了，都归功于你的好女儿。”
“女儿？”
岑介嗤笑一声，并没有表态：
“死了几个人而已，无关痛痒，毕竟，这才是她最后的试炼。被迫背叛想亲近的人、重要的玩具被抢走，她的反应很让我满意。虽说是人造人，但有感情的人才最无情，要是她真像个机器一般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动，我反而不敢用她。”
“你想让凌当她的软肋？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毕竟……”
方远撇撇嘴，并没有往下说。
“无所谓，反正还有叶绯，这两个人也差不多，都是同一种类型的蠢货。你听着，到时候把叶绯放出来，让他先去带岑麟，同时，正式开始培养岑麟吧。”
岑介顿了顿：
“还有，你上次说的幼狼计划……实验体零七的人选找见了吗？”
“找见了，但质量都不怎么好，不过我倒是在蜂巢发现一个不错的苗子，所以临时加塞了一个，可惜是个瞎子，到时候你去看看。等这边结束，就可以着手开始选拔。”
“不错。”
岑介点点头，微微扬起下巴，看向了那边的岑麟。
按理来说，那家伙早该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才对，但让他意外的是，她还在咬牙用很慢的速度拖着断腿往前爬，并且就快要爬到玻璃门的边缘，再进一点就能看见里面的凌。
但也就是那时，岑介下令道：
“把她拽走。”
旁边的说伪军立刻听命，上前一人拉住岑麟一边胳膊，将她生生拖离了那道门。
离开前，岑麟死死抓住了玻璃门的边缘。
她不甘心，发出一声不甘又绝望的嘶吼。
但她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她用尽浑身力气去抓住的门边，那样轻易就被人拽着远离了。
岑麟的喊叫声令她的喉咙都泛起撕扯般的痛，最终，以一口呛咳出的血沫终结。
那时候，岑麟的意识有点模糊。
她认识了一个计划外的人，做了很多不像自己的事，为了那个蠢货断送了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
但，但……
岑麟被拖拽着，眼睁睁看着那道玻璃门离自己越来越远。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一头白发，肤色像雪一样白，白色长裙盖住小腿。
她站在那干干净净，世间任何尘埃都无法沾染她半分。
岑麟努力朝那边伸出了手。
幻觉中，她用手在她的白裙上留下了一道道刺眼的血痕。
而后，岑麟眼前渐渐漫上一片黑暗，她看不清那个人了，伸出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去。
也就在她指尖垂落的那一瞬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凌似有所感，微微睁开了眼。
她好像听见了谁的声音，但没听太清。
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有点想哭。
那时，她躺在冰冷的医疗床上，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她半睁着眼睛，看着从自己身体里缓缓流淌出的血液，最终，水雾蒙上了她的视线。
她微微闭上了眼。
一道热泪从她脸颊滑落，没过多久，又重归冰凉。
凌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
总之，再漫长的痛苦结束后，等她回去时，她永远干净不染纤尘的白裙已经满是血色，连她身上都是一片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痕。
不过，她重新见到了叶叶。
那时，少年靠在封闭空间的角落，贴着冰冷的墙面，状态看起来很差，似乎十分没有精神。
而凌站在不远处，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她走过去，很轻地抱住了他。
她说：
“我要离开了，叶叶。”
“都忘记吧，叶叶。所有的痛苦，还有关于我的一切，都忘记吧。”
“他们答应我，从今往后，你会有你自己的生活。不会有人把你关起来，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你自由了。”
她抬手摸摸少年的头：
“如果我能换叶叶自由，那再好不过了。”
“我看过了，这个世界很美好，可怕的只是人类。叶叶不要放弃希望，你不该被困在这里。出去看看吧，看看阳光，看看大地。”
“如果有一天，叶叶想起我，再来找我吧，不过，还是不要有那一天了。”
“叶叶，要玩得开心啊。”

第223章 叶绯-[01]
场景不断切换, 最终在副本内的凌说出最后一句话后归于黑暗。
在画面消失后，余下几人皆是沉默。
在故事开始前，他们以为这只是关于凌的一小段经历, 谁也没想到中间还会牵扯到岑麟。
原来岑麟和凌认识？
原来曾经的白塔还发生过这么多故事。
凌被关在白塔那样久, 最后用自己为代价，才换取了叶绯才长久折磨后短暂的自由。
“凌姐。”秦璟犹豫片刻，开口道：
“你刚才在故事里, 提到过的你和叶绯的‘朋友’们，是？”
“你们来这里之前应该见过他们呀。”
凌微微弯起眼睛, 笑道：
“纤纤、莫焓、展诚、尤娜、亚特兰斯, 还有蓝星。”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璟问出了一个困扰她很久的疑问：
“他们现在在哪？”
“嗯……”
凌似乎有点犹豫，她顿了顿：
“稍等一会儿吧, 故事还没有结束，我还无法跟你们解释这些。我们还要去见最后一个人。”
凌抬手将白色长发拨去耳后：
“但他已经不在了, 所以，我来替他带你们去他的世界。”
说完，凌对着身前一望无际的黑暗，抬起手很轻地拍了一下。
击掌声在黑暗中传了很远很远，随后，周边的黑暗逐渐散开，画面初显, 逐渐清晰。
“那年，岑介遵守了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在我离开后，他将叶叶放出了地下六层, 让他成为了白塔的一名研究员。他的故事从这里才真正开始, 从这里, 他才变成你们熟知的那个叶绯。”
凌的目光浮上些哀伤。
那时，游戏内的画面已经变成了白塔，她站在白塔周边的草地上，抬眸望着不远处的那个建筑，白发与白裙在阳光下略微泛着些光：
“那时候我以为，我是为叶叶好，却不知，那又让他陷入了新一轮折磨。可能这个世界真的不适合我们，我们到底要怎样抗争怎样生活呢……”
凌微微叹了口气：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了。”
在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周边的景象已经逐渐清晰，看样子他们已经进入了副本，阳光的暖意与草地的实感都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
秦璟看了看凌，又抬眼望向周边。
他们正在伊甸园中央防护罩内，也就是白塔范围内。白塔的南区有一片小型的训练场，他们此时正站在训练场边缘。
此时正是中午，防护罩外的日头高高挂着，训练场周边没什么人，只有场地内站着几个，看样子像是在训练。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其中一位少女那一头惹眼的红发。
她站在场地中央，穿着一身利落的作战服，左腿装着一条金属制的作战义肢。
她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比她高出一大截的男人，很快，她飞身上前，和那男人缠斗在了一起。
岑麟的动作干脆利落，但对面的男人也十分强悍，一开始二人不相上下，但很快，岑麟渐渐落了下风，最终，她被男人抓着脚腕狠狠摔在地上。
人身碰撞坚实的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岑麟趴在地上，很久都没有起身。
“哎！”
正在那时，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
有人沿着训练场边缘小跑过来。
叶绯是来看岑麟的，结果他刚从白塔出来，就看见训练场上、那陪练将岑麟摔在地上的那一幕。
后来，岑麟趴在地上很久都没动弹，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什么严重的部位。
此时，他赶到岑麟身边，轻轻摸摸她的后脑，问：
“能听见我说话吗？伤着哪了？”
岑麟很久都没有应声。
叶绯也不敢乱动，他等了一会儿，见这孩子没反应，就冲那边的陪练打了个招呼：
“好朋友，麻烦找个医……”
叶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地上的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随后，少女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手拨拉两下自己的头发：
“多事。我不用医生。”
她抬眸冷冷地瞥了叶绯一眼，随后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了训练场的休息区。
叶绯跟在她后面，观察着她的伤：
“小麟，腿疼？还是义肢出了问题？”
“哥哥，你话怎么那么多。”
岑麟皱起眉，略微有点不耐烦。
“哎呦，我关心你嘛，还不许人说话了。”
叶绯笑了一声，摇摇头，弯腰从训练场边的箱子里拎起一瓶水递给她。
岑麟垂眸看着他手上的水平，没反应，过了一会儿，才用左手去接。
叶绯微一挑眉，看向了岑麟的右手。
那姑娘右手垂在身侧，一动都没动。
叶绯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他绕到了岑麟的右边，看着她的肩膀：
“脱臼了？”
“没有。”岑麟声音淡淡。
“真不错。”叶绯轻笑一声：
“来，拧个瓶盖我看看，还是说我们小麟天赋异禀，单手就能拧水瓶？”
“……”岑麟侧目盯着他，目光凶巴巴，像是要杀人。
叶绯没搭理她，他轻轻捏捏岑麟的肩膀，边道：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你好烦。”
“从前有一根火柴，它的头很痒，它就使劲挠啊挠，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点着了。”
“闭嘴。”
“然后他的好朋友们吓了一跳，连忙把它送去医院包扎，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不想知道。”
“结果，当当当当！它变成了一根棉签！”
“……叶绯，你是不是……”
“咔——”
岑麟并没有多少耐心，偏偏叶绯这人还总在她的底线上乱跳，她实在不想听叶绯那些无聊的屁话，偏生这人完全不把她的不耐烦放在眼里。
她心中火起，刚准备说点什么，但在那之前，她胳膊一痛，她听见自己的肩膀传来一道轻微的骨骼正位声。
“好了，试试还疼不疼？”
叶绯松开她的肩膀，问。
“……”
岑麟微微一愣，她抬抬手，撇开了视线。
她语气不怎么好，但终归稍微柔和了一点：
“还行。”
“好，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训练悠着点啊，别又被人啪叽摔地上，再摔出个好歹来。”
叶绯语气吊儿郎当，他伸了个懒腰。
岑麟看他一眼，问：
“你去干什么？”
“去异能研究所报个到。”
叶绯打了个哈欠：
“你好，小姑娘，今天是医生联合会新任会长上任的第一天。”
“那祝你一切倒霉。”
“？”
叶绯微一挑眉，转头看了她一眼，玩笑道：
“你可真恶毒。”
说完，他冲岑麟摆摆手：
“走了。”
他抬步走向白塔出口的方向。
而他身后的岑麟抬眸直勾勾望着他的背影，在他走远后，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摇摇头，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叶绯并没有回头看身后小姑娘的反应。
岑麟是岑介的女儿，也是白塔的实验体零三。她在白塔的日子并不好过，岑介和方远对她的要求苛刻，在高压训练下，她总是弄得一身伤。
某种程度上，她和叶绯也算是同病相怜，因此叶绯分给她的关心就会更多一些，偶尔来白塔办点事，也会像今天这样绕过来看她一眼。
叶绯现在是白塔一个普通的研究员，他平时没什么事，工作也不忙，直到今天，他被岑介一通通讯叫来了白塔。岑介告诉他，白塔医生联合会的会长犯了严重错误被免职，他想让叶绯来接任这个位置。
叶绯不知道岑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前段时间，他刚在岑介和方远那个什么幼狼计划里被当做猎物，抛出去死过一次，现在好不容易安稳了，岑介却又给他安排了这么一档子差事。
岑介和方远把他当傻子，在他面前装尽了好人，叶绯活在他们虚伪的善意下，在白塔如履薄冰，他不知道这次的医生联合会会不会又是他们设下的新一轮陷阱。
但无论前面是不是针对他的新一轮阴谋，他都不能不去面对。
因为他需要进入医生联合会，他需要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
如今，末世混乱的局面结束了，人类在废墟上建立了新的家园，也就是如今的伊甸园。普通人类在防护罩的保护下生活在新建立城市中，受规则保护、享福利优待，这原本是件好事没错，但问题出在，还有那么一批人正暴露在没有防护罩保护的环境下，他们被明显带有歧视与孤立的新秩序压迫，连生活都成了问题。
他们是异能者。
叶绯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尽管以前两方有过再大的仇怨、再久的争端，可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异能不是原罪，他们有正常生活的权力，他们不应该被一句轻飘飘的“潜在危险性”剥离人权，被赶到边缘生活。
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
叶绯想为他们争取正常生活的权利，但他只是白塔一个普通的研究员，他连高层会议都无法参加，又怎么能为异能者说上话。
不过现在，他似乎等来了机会。
医生联合会是白塔五个主要部门之一，虽然比起政治审判厅、秩序守卫军、信息处理局、工匠制造司，医生联合会是地位最低也最摸鱼的那个，但它也是最适合叶绯的一个。
部门没有强弱之分，会被贴上强弱标签的只有领导它们的人。
叶绯想找一些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时代不给人们生存的权利，那就慢慢改变它。
当时的叶绯有自己的理想和期待，他还爱这个世界，也傻傻地相信，凭自己的努力，一定能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情。
所以，就算前路充满迷雾，就算前面是新一轮的陷阱，他也依然毫不犹豫地闯了。
多年以后，他要是想起自己当初燃着一腔孤勇的模样，大概会笑着摇头叹息。
但如果可以，他还是想穿越时间，去拍拍自己的肩膀。
因为，尽管知道结局，尽管放弃了希望，他还是会欣赏，那些早就被自己抛弃的、闪闪发光的勇气。

第224章 叶绯-[02]
叶绯从白塔离开之后, 直接去了中心城区的异能研究所。
虽说医生联合会和异能研究所是独立的两个机构，但事实上，医生联合会里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出身于异能研究所, 加上白塔守卫森严关卡众多,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叶绯的任职会最终还是选在了异能研究所进行。
叶绯在岑介那里拿到了新的身份识别卡，他这是第一次来到异能研究所, 在经过一道道识别门之后，他最终站在了一座灰白色的建筑前。
这地方其实挺萧条的, 看着没什么人, 想想也正常，毕竟异能者们都被打包送去蜂巢了, 而普通人里愿意研究异能的，还真没有几个。
“是……叶会长吗？”
在叶绯抬眼打量异能研究所时, 他身边响起一道试探的女声。
叶绯愣了一下，回头看去，见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孩。
那女孩此时站在他身边，弱弱地举着手，像一只胆小的小动物。
“是我。”叶绯笑了一下：
“我来参加任职会。”
“哦哦哦，您好您好，我是您的助理, 您叫我小徐就行。”
小徐冲叶绯伸出手，和他握握手：
“我带您进去, 顺便带您看看咱们研究所，您这第一次来吧？”
“嗯嗯。”叶绯笑眯眯点点头。
他跟着小徐一路穿过庭院, 走进研究所, 一直到大厅。一开始叶绯总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 直到后来，他突然发现，自从进研究所范围以来，除了小徐，他再没见过一个活人。
于是叶绯诚心发问：
“那个，我想问问，咱们研究所里，没有人吗？”
“有哇，都在会议室等您呢。”
小徐睁大眼睛，她偏头看看墙壁，又突然顿住了脚步，抬手拍拍墙壁上一个巨大的表格：
“或者您可以看看这张表，这就是咱们研究院的成员。”
叶绯微一挑眉，顺着小徐指的位置看过去。
只见旁边的墙壁上，表格大归大，可着实没有几个人。表格顶头属于研究院长的照片已经被撕掉了，想来那就是那位被免职的前任联合会会长。
第二层的照片是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两鬓有两抹白色，看起来十分严肃，他的照片下写着三个字：秦关雎。
再下面一层是三个研究员，最后一层是五个实习生。
再下面……
到底了。
“……就这些？”叶绯有些不敢置信。
“是的。”小徐点点头：
“就这些。”
好家伙，这么大片地方，加上实习生才一共十个人。
叶绯看看同样身为实习生的小徐，一时有些泪目：
“你愿意来到异能研究所，是对异能很感兴趣吗？”
“不是呀。”
小徐诚实的回答在叶绯心上戳了一剑：
“我是被调剂过来的，我在白塔中央学院学的是信息专业，可信息处理局的实习生满了，我就被调剂来研究所了。”
“……”叶绯看看墙上另外四个实习生：
“那他们呢？”
“哦，大强和我同专业，二壮和三聪是工匠专业的小铁匠，四明是守卫军的，只是因伤转了专业。”
“……那那三位研究员总该是专业对口的吧？”
“不是呢。”小徐的回答十分残忍：
“那三位老师在实习生阶段和我们的情况是一样的，只是后来他们努力适应环境，才转正成为了研究员。老师们说异能研究所摸鱼方便十分清闲，建议我们也努努力混过考核留在这里呢。”
“？”
你当着新任所长的面说这话不太好吧姑娘。
但叶绯也没有心情和她计较了，他看着仅剩的那位秦关雎：
“这位秦博士呢？总该对口的吧。”
不然也当不上博士啊。
“是的是的，秦博士很热爱异能研究，他在我们研究所也是绝对权威，说实话，我们都以为在上任所长兼会长离开以后，接任的会是秦博士呢。”
“……那还真是抱歉。”
叶绯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医生联合会原本就不是什么热门部门，与其相关联的异能研究所更冷清，他来之前就预想过异能研究所可能不太热闹，但他没想到这地方能不热闹到这种程度。
一共十个人，里面八个人都是专业不对口被调剂过来的。
不过想想，这种情况倒也合理。
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异能者属于社会最底层，自然没人去研究异能这种东西，且α病毒的传播途径不明，普通人自然不想去沾异能相关，以免自己受到影响，哪天再觉醒了异能，被丢到防护罩外面去。
叶绯叹了口气。
任重道远啊。
他摇摇头，继续跟着小徐往前走。
小徐边带他去会议室，边同他介绍周边的房间，档案室、实验室、办公室……东西还挺全，除了没人，完全没有缺点。
“到啦叶会长，就是这里。”
小徐小声同叶绯道。
她冲叶绯招招手。
叶绯点点头，抬眼望向面前的门。
那是一道沉重的金属门，玻璃里面透着些灯光，侧耳听听，还有人声隐隐从门内传来。
“嘿，对十！”
“对二！”
“我直接……大小王，炸了！”
“啊……真要命。”
“来来来，画王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果然摸鱼，小徐诚不欺我。
叶绯苦恼地揉揉太阳穴。
小徐见状，忙敲敲门，随后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叶绯听见一阵慌乱的桌椅拖拽声，随后，他推门进去，就见里面七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会议桌后面，故作深沉。
当然，如果他们脸上没有那没画完的半只王八，会更可信一些。
叶绯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抬眸望一眼室内，见研究所全体人员基本都到齐了，除了那位唯一对口的秦博士。
而他一进门，会议室内故作严肃的几人都在抬眼偷偷打量他。他们见叶绯是个看起来十分随和的年轻人，明显轻松不少。
“都来了啊。”
衣服冲他们小小，看着前面空出来的那一个座位，问：
“秦博士呢？”
“咳，还没来呢。”
脸上被画了王八的研究员干咳几声，试探道：
“我们之前都以为接任的会长会是秦博士，结果您突然来了个空降，老头子不太高兴，估计要摆摆架子。”
说罢，他压低声音道：
“秦博士啊，跟咱不一样，咱就过来混个日子，那个老古板啊，是真心爱研究。他可严肃了，最看不上咱们这种人。”
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叶绯的名字，直到今天早上才听说这人要临时空降来做会长。
在白塔五部就任领导者是需要资历的，空降这种事情，除非这人是什么有过重大成就的大佬，不然百分百就是个关系户。
重大成就的话……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实在不像，再说，正常人谁会喜欢研究异能啊，放眼整个伊甸园，有这种兴趣爱好并且把它当成职业的也就秦关雎一个。
所以他们自动就把叶绯划成了后者，单纯以为他也是跟大家一样，来医生联合会混个日子的。
“是吗？”
听着他的话，叶绯坐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
“给我讲讲呗，我真不知道医生联合会什么情况，咱大家都是来混日子的啊？”
“可不嘛？”
研究员忙从桌子底下端了一碗瓜子推给叶绯，叶绯抓了几颗，边磕边听他说话。
“医生联合会和异能研究所，狗都不来！咱们被调剂到这里，也就混个清闲。会长，明天您正式上班，我先带您到处转转去，咱们这地方人少又没活儿，待遇还跟其他四部差不多，还是挺不错的。”
“哦……”
叶绯笑着点点头：
“那可真不错。”
“是吧，还有……”
研究员自己给自己说高兴了，深觉自己与叶绯是同道中人，开始了自己的拍马屁大计。
但他话才说了一半，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
那男人脖子上戴着工牌，脸上戴着副眼镜，方脸，嘴角下沉，看气质十分严肃。
他进来，先一眼看见了跟脸上画王八的研究员一起坐着嗑瓜子的叶绯。
秦关雎用极其嫌弃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冷哼一声：
“会议室是给你们嗑瓜子的？”
王八研究员忙收好瓜子碗，冲叶绯使了个眼色。
“成天正事不做，就知道打牌、吃饭、浑水摸鱼！异能研究所是给你们养老的？！不想待趁早滚回家去！”
看得出来，秦博士的心情是真的很差劲。
王八研究员低着头挨训没吭声，倒是另一个人笑了两声，吊儿郎当道：
“别啊秦博士，要我们走了这异能研究所可就你一个人了。再说了，我们新任所长兼会长还在这坐着呢，他都没训我们，您就别生气了吧。”
那人已经认定了叶绯和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因此说话都有底气了，他继续道：
“还有，博士，您今天来的有点晚啊，您没当上会长，我们知道您心里不舒坦，但任职会得准时参加啊，我们新会长可在这等您好久了，多不好。”
眼看着那人的话越说越远、秦关雎脸色越来越差，叶绯忙摆摆手站起来：
“哎哎哎，停一下停一下，没事啊，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会议，大家都能理解。”
叶绯冲秦关雎伸出手：
“秦博士好，我叫叶绯。”
“你好。”秦关雎和他握了握手，没多说话，只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放在叶绯面前：
“恭喜上任，麻烦过目。”
叶绯愣了一下，见面前的信封上写了两个大字：
辞呈。
“？”
叶绯人傻了。
不会吧，一共十个人，唯一一个专业对口的都要走了？
他微一挑眉：
“您这是……？”
“您别误会，想辞职，不是我对您不满，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秦关雎皱着眉。
他从年轻时就热爱异能研究，后来更是进入了白塔。他看着伊甸园异能者们受到的不公待遇，只想靠自己的力量改善这种情况。
但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他进入了异能研究所，里面没几个人不说，连研究所长兼医生联合会会长都是个吃干饭的蠢货，正事是一点不干，每天就知道拍其他五部的马屁。研究所里其他人也都是调剂过来的，每天在研究所就是混日子，研究项目一问三不知。
秦关雎一开始还能忍受，他觉得事情总能变好。
但一年一年过去，他的头发都白了，每天忙于工作顾不上家庭，工作给他的回馈却少得可怜，连热情都在一点一点被消磨。
但也就是那时候，事情迎来了转机，医生联合会会长犯了错被免职，按照正常情况下，靠他的资历去接任这个职位，算是板上钉钉的事。
秦关雎想，自己一定要整顿这个破地方，要找更多有能力的人，来一点一点完成他想要去做的事。
他重新燃起了斗志，但也就是那时，白塔传来一个晴天霹雳，新任会长的人选不是他，而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毛头小子。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秦关雎在椅子上做了很久。
能在这个节骨眼空降的人，多半是什么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家伙，一没资历，二没实绩，比起上一任那个废物来说多半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关雎彻底失望了，他觉得靠理想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他写下了那封辞职信，原本连任职会都不想来。
但最后，他还是过来了，他怕自己先入为主误会了对方，万一对方是个真正有能力的年轻人，错过了也可惜。
在推开门的前一秒，秦关雎还是期待的。
结果他一进来就看见那个年轻人正坐在桌子旁边跟其他几个混日子的水货嗑瓜子。
看来，医生联合会是彻底没救了。
秦关雎叹了口气，转身准备走，但叶绯却叫住了他：
“等等！”
听见这声，秦关雎皱起眉，回头看了叶绯一眼。
就见叶绯笑眯眯望着他：
“来都来了，秦博士把会听完再走吧。人本来就没几个，您再走，显得我也太可怜了。”
叶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随后站到了会议桌的正前方。
“做个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异能研究所新任所长，兼医生联合会新任会长。我叫叶绯。”
这话说完，王八研究院连忙鼓掌。
叶绯摆摆手示意他安静，又道：
“别看我看起来年轻啊，我有两把刷子的。我在这个领域的成绩……太多了，可能讲不过来，所以随便挑几个说吧。”
叶绯倒是一点不谦虚：
“初代异能阻隔剂，我做的。异能两大类八大系识别图谱，我分的。异能理论与研究、异能近代史。我写的。其他的以后慢慢讲，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我先说一下从现在开始，异能研究所的管理概念吧。”
叶绯想推推眼镜，但抬起手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戴眼镜。
于是他弯起眼睛，笑眯眯道：
“第一条，我们的口号是，‘不养闲人’。”

第225章 叶绯-[03]
叶绯伸出一只手指摆一摆, 底下的人呆若木鸡。
过了很久，王八研究员先没忍住笑出了声，最后除了小徐以外的几个实习生也开始跟着他们偷偷嘲笑, 而秦关雎看着他, 脸色十分难看。
“笑什么？我是认真的。”
叶绯眨眨眼睛。
“好好好。”王八研究员忍住笑，故作严肃地点点头：
“会长厉害。”
其他两个研究员也跟着附和，一副哄小孩玩的架势。
叶绯抬手揉揉太阳穴, 刚准备解释，先听对面的秦关雎骂了一声：
“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吹牛都不打草稿。”
他看着叶绯的眼神变了变：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初代异能阻隔剂是哪个年代的产物吗？将近一百年前！那时候你还在哪？？”
秦关雎觉得, 喜欢摸鱼混日子只是个人的性格与选择, 但吹牛说大话就是道德败坏的人品问题了。
他很生气，又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在和叶绯浪费时间, 于是摆摆手就要走。
但叶绯可不能放走他：
“哎哎，秦博士, 我不是说了，别看我看起来年轻啊。”
叶绯直接大步过去用自己挡住了会议室的门，耍赖不让秦关雎走。
他举起手，接着刚才的话题道：
“刚说了，第一，不养闲人，第二, 以后研究所里不能嗑瓜子不能打牌不能画王八，去去去, 把你们那些纸牌瓜子皮都收起来。”
王八研究员以为叶绯在作秀，因此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十分迅速地收起了那些杂物, 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双手交叠在桌面认真听老师讲话。
“第三。”叶绯伸出三根手指, 比了个“三”的手势：
“异能研究所从明天开始正式扩招，收的人可以专业不对口，但要愿意学愿意做。从现在起，待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要做事，我们要忙碌起来了，当然，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这里，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们留下，是去是留你们自己选择。”
“不是……”
王八研究员到此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他发现叶绯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他张大嘴巴：
“叶会长……所以咱们要做什么？异能有什么好研究的？咱们要转型了？”
“不不不，我怕我的目标说出来吓到你们，但这可不是我在画大饼，我相信我们一定有实现它的那一天。”
说完这话，叶绯清清嗓子：
“我，要让身在蜂巢的异能者，也拥有在伊甸园生活、被保护被尊重的生活！”
这话一出，会议室内鸦雀无声，众人脸色也各异。
离叶绯最近的秦关雎似乎愣了一下，他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有点惊讶，随后若有所思一般、用和之前略微不同的目光重新打量了叶绯一遍。而旁边的小徐点点头，垂下了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至于长桌旁边那几个研究员和实习生，有的震惊有的嗤笑，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这也不怪他们，毕竟叶绯说的这些话在他们听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算一算，这些年轻人故意从有记忆开始就已经住在伊甸园了，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正统人类高异能者一等，异能者就是低下生物，他们有危险倾向，天生就应该待在防护罩外面。他们很难去和异能者共情，所以他们现在听叶绯说的话，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听有人说想让猴子穿校服和人类一样读书上学念字一样离谱。
所以，气氛毫不意外地冷场了。
叶绯也没指望他们能理解，他认真道：
“声明一下，我说的每个字都是未来我会去做的事，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医生联合会。从你们现在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这件事注定会被大多数人不理解，甚至它会动摇某些大人物的利益，所以今后，医生联合会注定会站在很多人的对立面，我们会遇到很多困难、很多冷眼，但这是我一直想要去做的事情，所以无论未来将要面对什么，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叶绯摸摸口袋，从里面摸出几张转会表格。
这是他来之前准备的，他没提前打听过异能研究所的规模，因此还准备了厚厚一沓，结果现在看来，完全用不上那么多。
但叶绯还是把它们放在了桌上：
“我没资格逼迫你们和我一起面对那些，所以我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你们。我来之前和上面报备过，只要是从医生联合会出去的人都会被其它五部平等接收，所以你们从这里离开不是被辞退，而是转会。所以，无论去留，我都尊重你们的选择，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尊重自己的内心。”
叶绯该说的说完了，也没有继续在门口堵着。
他拿着那一沓转会表，放到了会议室的桌子上，自己则坐在会议桌最前方，再没有多说什么。
那之后，会议室里没人去拿那几张表，原本要走的秦关雎也没有继续动作。
过了一会儿，王八研究员先过去拿了一张表看看，确认这确实是叶绯说的“平等转会”才放下心来。
所谓“平等转会”，也就是人在原部门是什么等级的职位，到了另一个部门后也不会有变化。比如说她现在是医生联合会异能研究所的正式研究员，他转到工匠制造司，就会成为那里的正式工匠。
说实话，医生联合会的日子确实很清闲没错，但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谁愿意待在这个破地方。
因此王八研究员笑嘻嘻地拿了一张表格，从胸口的口袋里取出一支笔，边写还边道：
“不好意思哈叶会长，我原本就是被调剂来的，异能研究所这些工作我是真的搞不懂，连一起都还认不全，留下来也是给你们添麻烦，我就不打扰了。”
“嗯嗯。”叶绯笑着点点头：
“理解，祝你好运。”
有了王八研究员开个头，其他几人也都陆续上前拿表填字，会议室内一时只剩了笔尖在纸面摩擦时的沙沙声响。
表格一张张被拿走，原本叶绯以为，今天到最后，会选择留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个。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等该走的人走完了，会议室里除了他，还留了两个人。
两个！这真是个惊人的数字。
其中一位是秦关雎，他已经从会议室门口坐到了叶绯身边，另外一个是小徐，也就是叶绯来时带他进门的那个姑娘。
叶绯先问了小徐：
“姑娘，你是还在犹豫吗？”
小徐抬眼看看他，又摇了摇头。
“可我记得你刚才说过自己是被调剂来的，而且我们后面可能真的会很忙，也会遇到很多困难哦。”
“这些没关系。”小徐低着头推了推眼镜：
“虽然我是被调剂来的，但是既来之则安之。虽然我不懂你们专业，但我是信息专业出声，应该也有能帮到你们的地方。还有……”
小徐顿了顿：
“我觉得叶会长您的理想很动人，而且，我的妈妈前几年感染了病毒觉醒了异能，现在还在蜂巢生活，我也想凭自己的努力，把她接进伊甸园。”
“这样啊。”叶绯点点头。
随后他弯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
“那欢迎加入。”
“那……我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
小徐眼睛亮了亮，问。
“有，你说你之前是信息专业的，那么，明天我们要正式开始招人，我想你来负责前期的准备工作，可以吗？”
“可以。”小徐点点头：
“那我现在就去，尽量在明早之前弄好。”
“嗯嗯，麻烦啦。”
叶绯拍拍手，跟小徐道别后，就看她抱着文件夹走出了会议室。
后来，会议室的门关闭，叶绯又将目光移向了身边的秦博士。
秦关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着脸，他垂着眼看这桌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绯看看他，又低头拿起自己身前的辞职信，并没有拆开它，而是把他推向了秦关雎手边。
他抬眸观察着秦关雎的反应，试探着问道：
“所以，这封信，秦博士打算怎么处理呢？”
秦关雎瞥了那信一眼，他抬手将那个信封按在了桌面，沉声开口道：
“在讨论这个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
“问。”
“你叫叶绯对吧，你让我觉得很奇怪，你讲起自己的目标和理想的时候，我觉得你很真诚，但在那之前，你说的一些话，又让我觉得你傲慢又虚伪。”
“啊……？会吗？”叶绯笑了两声：
“我知道了，你是说有关异能阻隔剂那些事情？”
“是。”
“如果是能力方面，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去特意证明，因为如果不出意外，咱们会共事很久，来日方长嘛。如果你是对我的资历和年龄有疑惑……”
叶绯话音一顿，他左右看看，最终在桌边找见了刚才不知哪个人落下来的笔。
他直接挽起自己的袖子，按出笔尖，微微皱着眉，用力冲自己小臂内侧柔软的皮肉戳了下去。
笔尖刺入还不够，他还往后拉了很长一道口子。
秦关雎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一惊，微微睁大了眼睛。
而叶绯划开伤口后就丢掉了笔，他轻轻皱着眉，任血液从伤口流出，滴落在会议桌桌面上。
他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感，不过那十分短暂。因为很快，疼痛就被麻痒感覆盖，他手臂上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到最后，伤口彻底恢复如初，叶绯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擦干净了自己手臂和桌面的血。
“你是治愈系异能者？？”
秦关雎还有些发愣。
叶绯点头，他摊摊手：
“所以，你明白了吗？”
秦关雎没有说话。
他们都是熟知异能的人，叶绯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能让秦关雎清楚前因后果。
自我治愈，不会受伤，不会变老，所以他的年龄要远远大于他的外貌，他说的那些话，也多半是真实的，并没有在吹牛。
“那你……”
秦关雎顿了顿，选了个合适的方式问出口：
“如果你是这种情况，那为什么我以前从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你之前一直在哪？”
如果叶绯真如他自己所说有那般成就，那自己在这个领域内待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没听过他的姓名？
听他提起这个，叶绯微一扬眉。
他不太想明着提起那些，因此只问：
“秦博士，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白塔地下实验室进行的、由岑介和方远主导的各种各样的人体实验？”
说着，叶绯一点一点放下被挽起的衣袖，将衣服整理好之后，又拎起手边那些带血的纸巾。
纸巾上面的血还没干，颜色还鲜艳依旧，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叶绯依旧多说，他只将目光落向纸巾的血迹，停顿片刻，又挑起一边眉梢，像刚才一样，缓缓问：
“所以，你明白了吗？”

第226章 叶绯-[04]
大家都是聪明人, 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关雎沉默了很久，最终，他重重舒了口气, 像是疲惫至极一般, 抬起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我明白了。”
秦关雎点点头，重新看向叶绯：
“首先，我要为我之前说的话道歉, 是我先入为主，当你又是个来混资历混日子的关系户, 但现在看来, 你和我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没事，毕竟这事确实也不太好令人接受。”叶绯弯起眼睛冲他笑笑：
“所以秦博士打算留下来吗？”
“说实话……”
秦关雎顿了顿：
“并不是很想。”
他叹了口气：
“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所工作, 试图改变点什么，但这么多年过去, 我什么都没有做到，伊甸园没有改变分毫，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忽略了家人的感受。我原本也是打算辞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陪陪家里人。但现在……”
“嗯。”叶绯没带什么情绪，他只点点头，安安静静地听秦关雎说话。
片刻后, 秦关雎语气沉了些，他问：
“但现在, 我想问，叶绯, 我能信你吗？”
秦关雎抿抿唇：
“不可否认的是, 你的真诚打动了我, 我能感受到你对于你理想的热情。但我看不见它的可行性，也看不见它能走多远，我已经不想再坚持没有结果的事情了。”
“我也想帮助异能者改变现状，但伊甸园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现在异能研究所加上你一共三个人，我们要沉淀多少年才能达到目标？我需要一个准确的数字。”
秦关雎是个很理智的人，他对于叶绯那画大饼一般的说法并不敢苟同。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有多难。
但叶绯似乎很轻松，他只道：
“最多三年。我刚刚说过，我觉得有些东西并不需要特意去证明，因为来日方长。如果我说的未来也是秦博士愿意看见并且愿意为之努力的，那不妨稍微试一试。我不喜欢强迫别人，秦博士可以先观察一下，要是一段时间过后，你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过渺茫，或者在我身上看不到希望，您随时可以退出。”
“……”
秦关雎沉默了很久，他似乎在权衡叶绯的话。
许久，他点点头，叹了口气：
“行，你成功打动了我，那就让我再跟你们年轻人拼一把，希望过程和结局都不会令人失望。”
说完，秦关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他看了叶绯一眼，又道：
“哦，也不年轻了。”
叶绯被他这话逗笑了。
最后，他冲秦关雎伸出手：
“那么合作愉快，秦博士。”
秦关雎也正式回握了他：
“合作愉快。”
对于医生联合会新任会长的事，大半人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因为稍微对医生联合会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秦关雎在医生联合会干了很多年，论资历他是最有资格接任会长的，但没想到半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毛头小子截了胡。
大家都等着看秦关雎和叶绯撕起来，但没想到，两个人之间风平浪静，一点事都没有。
总之，叶绯上任会长的这几天，几乎是成了白塔人眼中的笑料，因为他上任的第一天就把异能研究所那仅剩的十个人赶得只剩下三个，第二天又大摇大摆说要开始招人，并且要专业内优秀人才，不要闲人。
可异能研究所原本就是个养闲人的地方呀。
很多人想看笑话，等着看叶绯究竟能搞出一番什么名堂，但没想到的是，这人，还真被他们招到了。
其实一开始招牌摆出去的时候，确实没人愿意进联合会和研究所，还是秦关雎去找了他以前的同学同事，好说歹说才给叶绯找见一些人。
那个时候他们还刚起步，叶绯在研究所会议室说出的豪言壮语自然不能大喇喇站在街头往外面传。他属于闷声干事的人，人招得不是很多，却都是听他们以后相同目标相同理想的同伴。
就这样一点一滴积累，一段时间过后，异能研究所也扩张到了比以前大出不少的规模。
那个时候，叶绯还遇到了一个小契机。
他遇见了一个人，那人是他前段时间在外围城区遇到的小伙子，名字叫言靳。
言靳的能力很特别，他可以将自己与周边自然元素同化，他借助这个异能逃脱了守卫军的搜捕，虽然后来他还是被守卫军抓住了，但恰巧路过的叶绯帮了他一把，让他免于被送去蜂巢。
叶绯把言靳当朋友，他很欣赏他，后来更是让他进入白塔任职，让他用异能为白塔做事。
其实，刚认识言靳的时候，叶绯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不过，言靳和言靳的异能确实带给了叶绯全新的思路。
他原本还在想，自己要从哪里下手，才能一点一点打破白塔的坚持，将异能者们受到的歧视减弱一些、再减弱一些。
但有了言靳，他好像突然找见了突破口——
用异能为白塔创造价值。
白塔上层都是些看重利益的家伙，价值对他们来说是最有诱惑力的词。
所以他开始试着一点一点为白塔推荐异能者，再适当地引出正视并合理分配异能者的概念。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叶绯和异能研究所的人做好充足准备，打算在下次白塔会议上提出将异能者接进伊甸园的提议。
那之前，叶绯和研究所的同事们熬了好几个大夜准备相关材料，他和秦关雎更是长在了办公室里，人都快臭了。
再有一次伏桌小憩之后，秦关雎看了眼自己的通讯器，叹了口气，随后拍了拍身边昏昏欲睡的叶绯：
“会长，等明天会议顺利结束，你给我放个小长假吧。”
“行啊。”叶绯打了个哈欠：
“陪女儿啊。”
他知道秦关雎家有个姑娘。
“是啊，姑娘最近放假了，结果正赶上咱们这加班，我一直没时间陪她。”
秦关雎叹了口气：
“以前工作就忙，现在工作更忙，她老抱怨我不管她，闹腾得很。”
“早跟我说啊，你去陪姑娘，这有我。”
叶绯趴在桌上，闭着眼睛道。
“你一个人哪看的过来？”
“看不过来就进度慢点。”
“我急啊。”
秦关雎摇摇头：
“外面是几百条人命，多耽误一天，外面的人就多受一天苦难，孩子就少受一天教育，甚至还可能因为环境、辐射、食物不足而死，怎么能不急？”
“……”叶绯沉默片刻：
“人类不是以血缘纽带为重的生物吗？我以为对你来说，女儿应该更重要。”
“都重要。”秦关雎点点头：
“但和几百条人命相比，她有优渥的环境，受良好的教育，她拥有的比他们多的多，所以，我还是想先以他人为重。”
“可她失去了陪伴和爱啊。”
叶绯大概是真困极了，他说话都有些含糊，但还是强打起精神：
“站在异能者和我自己的角度，你真是个大好人好同事，但站在姑娘的角度，我可能会有点难过。”
“嗯。”秦关雎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皮夹，打开看着里面的照片：
“我不是个好父亲。”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
“马上结束了，再等等吧。”
“嗯。”
叶绯喃喃道：
“要结束了。”
当时的他们都期待着事情圆满结束的那一天。因为他们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他们有九成的把握能完成目标。
但意外最终还是出现了。
在那次会议上，被叶绯引荐进白塔的言靳站了出来，提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异能失控”概念，这无异于给了叶绯当头一棒。
叶绯研究了一百多年的异能，他知道异能根本不可能失控，但言靳却编造了一个谎言，给正统人类递了一把刀。
这意味着他们为异能者做出的努力完全成了无用功，所有的一切都要推翻重来，他们要花大量的时间去解决言靳的谎言，还要花更多时间无预防这个谎言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那天，叶绯和秦关雎的提议不出意外地在“异能失控”的说法下遭到了否决。
但后来，在他们的坚持之下，白塔也做出了让步，他们愿意在伊甸园多划一圈边缘城区，专供异能者居住，只是管理要比普通城区严苛很多很多。
但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
那天，从白塔出来之后，医生联合会的气氛十分低落。
走到一半，秦关雎道：
“我现在回研究所，让里面人给我清一间实验室，我看看能不能赶在新规出来之前证实那混蛋说的是假话。”
刚被好友背刺的叶绯心里也不好受，他摇摇头：
“算了，你好几天没休息了，回去陪姑娘吧，我来。”
“你有你的事要做，你就在白塔待着，看他们针对异能者的新规草案，让他们别太离谱。”
秦关雎根本没有给叶绯反对的机会，他快步就走出了白塔。
路上，他给自己的女儿拨了个通讯：
“喂？小璟。”
通讯另一头传来小女孩不耐烦的声音：
“喂？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在等我吗？”
秦关雎语气柔和了很多。
“……没有！”秦璟语气不怎么好：
“谁等你了，爱回来不回来，我正打算出去吃饭呢。”
“那你去吧。”秦关雎无奈地笑笑：
“爸爸今天回不去了。”
“……”
通讯那一头沉默了很久。
最终，秦璟道：
“你前几天不是说了今天开完会回来？”
“抱歉，会议中出了点意外，爸爸要去解决一下。”
“为什么要你解决！你们那个什么会长呢？他是吃干饭的吗？”
“别这么说。”秦关雎皱紧眉：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分工，这是我应该做的。”
“随便你。”秦璟的声音冷了很多：
“爱回不回，我又没在等你，我饿了，挂了。”
“嗯，再见。”
我感觉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儿挂了通讯。
他把通讯器装回口袋里，眼里柔和也随之散去。他满脸疲惫，但还是打起精神：
“通知研究所的人，在我回去之前清理好顶层实验室。”
“是！”
这边忙忙碌碌，重新绷起了弦。
而伊甸园中心城区的屋子里，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双手抱臂坐在椅子上，她皱着眉，看起来凶巴巴的。
她所在的屋子很大也很空旷，家里安静得只有钟表跳动的声音。
她身后的一个小桌上摆着一家三口的全家福，而另一边的台面上，挂着她母亲的黑白照片。
此时，她沉着脸，看着面前餐桌上的东西。
那是她今天特意出门买的两人份的小蛋糕，还有她亲手学着炒出来的一盘有点焦糊的鸡蛋，以及桌上两人份的餐具。
秦璟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后来一脚踹翻了桌子。
小蛋糕摔在地上，土豆丝倒扣在地，餐具也摔得四分五裂。
清扫器连忙赶过来收拾残局，而秦璟已经穿好鞋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今天是她的十一岁生日。

第227章 叶绯-[05]
记忆中, 秦璟和家里人好好吃一顿饭的次数，似乎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去世了, 留她和父亲两个人生活。但父亲的工作很忙, 秦璟几乎是被保姆阿姨带大的。有时候她甚至一个星期都见不到父亲一次，能完完整整吃一顿饭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要不是加班回不了家，要不就是好不容易休了假, 又一通电话被叫走。
秦璟知道，秦关雎在医生联合会工作, 那个狗屁地方虽然是白塔五部之一, 但里面的人从上到下没几个能干实事的，几乎就只有秦关雎一个人把工作当工作, 一个人在忙里面所有的事。
后来，她听说医生联合会会长下台, 空降的那位新人又挤掉了秦关雎原本该得的位置。
她看见秦关雎自己在房间里写辞职信，以为他终于决定放弃这份狗屎工作、以为秦关雎终于要休假了，还开心了很久。
但秦关雎那份辞职信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也不知那个叫叶绯的狗屎新会长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秦关雎的工作更忙了，天天都泡在异能研究所，几天都回不了一次家。
前几天, 秦关雎跟秦璟说，等自己忙完这段时间就能好好休个假。他说等下次白塔例会开完, 等他们在做的事情稳定下来，他就好好陪陪她。
秦璟知道白塔开例会的时间, 下一次例会刚好就是她生日那天。
从小到大, 秦关雎几乎没怎么陪秦璟过过生日, 这一次十分难得。所以秦璟早早开始期待这一天，她还提前买了小蛋糕，还自己学着炒了一盘鸡蛋。
可她坐在桌边，等到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也没有等来秦关雎。
她只等来了一通电话，电话里，秦关雎告诉她，自己的工作又出了问题，又要加班，又回不来。
秦璟并不是个好脾气，挂了电话后，她一脚踹倒了桌子，自己摔门往外面走。
她讨厌医生联合会，讨厌叶绯，讨厌秦关雎。
她冲出家门，漫无目的地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反正她不想呆在家里，那个屋子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反正去哪里都无所谓了，秦璟低着头往前跑，她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总之最后，她撞到了另一人的身上。
“抱歉……”秦璟闷闷道，她抬头看了一眼。
这就见自己身前站着的是个高个女孩，她留着一头红色长发，身上穿着作战服。秦璟多看了她两眼，还看见了她左腿处的义肢。
“看什么？”
岑麟微一挑眉：
“走路不看路，现在眼睛睁得倒是够大。”
说着，她拧开手中的水瓶。仰头喝了一口。
“……”秦璟道过歉了，不想继续理她，她闷着头，打算继续往前走。
但还没走出几步，她又被身后那个人叫住了：
“前面就是白塔范围，你能进得去？”
“进不去又怎么样？”
秦璟心情很差，连带着语气也略显恶劣。
岑麟倒是毫不在意：
“可能会被守卫军当做可疑人员抓起来吧，我也不知道。”
听见这话，秦璟果断停住了脚步。
她回头看了岑麟一眼：
“那你站在这干什么？”
“兜风。”
岑麟摆摆手，走向了路边一辆机车。
她抬腿跨坐在机车上，随手把水瓶卡在一边，侧目看了秦璟一眼。
秦璟望着她，有点奇怪：
“你有十八岁？”
“为什么这么问？”
“驾驶证不是十八岁才能申领。”
“嗯，但我没有。”
“那你敢骑车？”
“没人敢管我。”
岑麟笑了一声。
说罢，她微微眯起眼睛：
“我敢骑，你敢不敢坐？”
秦璟并不是个多乖的小孩，她骨子里也叛逆，尤其现在正在气头上。
所以她根本没有多想，她没管眼前这个陌生人是谁，也没管她是不是无证驾驶，总之这人的挑衅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她也不知自己想证明什么，直接过去跨上了岑麟的后座：
“谁不敢？”
听见这话，岑麟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
而后，她抬脚挂挡，发动机发出一阵响声，在油门轰鸣下飞驰而去。
秦璟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下意识抱紧了岑麟的腰。
她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莽撞了，她怎么就一气之下上了陌生人的车呢。
但这是她第一次坐机车，这感觉很刺激，她一颗心脏怦怦跳，享受着那种快要被融进风里的舒适感。
她就那样坐在岑麟的车上，也不知被带到了什么方向。
直到最后，岑麟的车速慢了下来，随后缓缓停下。她拍了拍秦璟的手腕，让她放开自己。
秦璟愣了一下，连忙松开手，从车上跳了下去。
她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望望四周，发现她被秦璟带来了中心城区的某个街道。
这看起来平平无奇，周围也并没有多少人。
“你带我来这干嘛？”秦璟问。
“怎么就成我带你来了？”岑麟嗤笑一声：
“难道不是你二话不说非要上我的车？”
说着，岑麟从车上跨下来。她锁了车子，自己抬步走向了街边某个巷子。
秦璟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车，最后又打量一番周边的街道。
虽然秦璟从小就生活在伊甸园中心城区，但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学校和家，她没有来过这里，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回去。她出来的时候也急，连通讯器都没带，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任何人。
因此她唯一的选择只有跟上岑麟。
想到这，秦璟连忙小跑几步跟上了前面的红发女孩，而岑麟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她们所在的是中心城区边缘的某一条街道。
中心城区内住着的一般是白塔成员的家属、或者是伊甸园某些有钱有势的人。明面上看着，中心城区安静祥和秩序井然，但一些规则以外的东西，往往都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岑麟顺着巷子深处的某个楼梯往地下走。
楼梯口原本站着一位男士，他看见岑麟，恭恭敬敬跟她打了声招呼，唤了声“大小姐”，随后他又抬眼望向了岑麟身后的那个女孩。
岑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转头冲秦璟勾勾手指，顺便道：
“一起的。”
那人忙点点头：“请进。”
秦璟看了他一眼，连忙快步跟到岑麟身边。
她跟着岑麟一起走下楼梯，刚进楼梯间，她就闻见一股难闻的烟酒味道。
她皱起眉：
“这是什么地方？”
“有趣的地方。”
岑麟带着秦璟到了楼梯最下。
她推开最后那道门，展开其后的世界。
秦璟愣了一下。
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里面的空间幽暗，烟酒为从里面扑出来，还混杂着嘈杂的人声。
她跟着岑麟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十分宽敞，像是某种比赛场地，周边的座位和看台上全都是人。他们有的抽烟喝酒，有的站起来挥舞着手臂给台上的人加油助威。
而中央的台面是这里灯光最足的地方，秦璟看见有两个人正在台面上缠斗。
那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挥起拳头重重砸在另一人的脸颊，被打的那人喷出口血，半张脸都沾着红色。随后，那人被自己的对手拽着头发拎起来，他被拖到台柱那边，被按着头一下一下往柱子上撞。
周边响起一片片的欢呼助威声，不停有人往台上扔着硬币，硬币落在地面的声音清晰，还混着台上某人嘶哑的哀嚎。
秦璟有点不敢看了，到最后，那人满脸是血，被拖下了台，而胜利者捡着台面上散落的硬币，笑着和观众们鞠躬道谢。
“怕了吗？嗯？活在伊甸园的金贵小姐。”
正在那时，岑麟一手拍拍她的肩膀，出声问。
随后，她微微俯身到秦璟耳边，轻笑一声：
“这就是残忍的地下世界。”
“谁金贵了？”
秦璟皱起眉。
“嗯，那就好。”
岑麟撇开眼，拉着她的袖子，把她往前带去。
秦璟试着挣脱，但没用，她最终还是被岑麟拉着去了看台的第一排。路上，不断有服务生跟岑麟低头问号，看得出来，她地位似乎很高，后来，她仅凭一句话，就把秦璟安排到了看台第一排的贵宾席。
秦璟周周鼻子，有些嫌弃地坐在了第一排的椅子上。有人给她送来水和零食，她没动。她在这里只认识岑麟，但岑麟把她安排在这里后就自己离开了，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不过很快，她就重新找见了岑麟的身影。
因为那抹红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擂台上。
岑麟似乎是作为选手上台的，她把一头长发扎了起来，看起来十分利落。
而见她上台，周边的观众们似乎兴奋了很多，他们激动地喊着她的名字，有人喊她“岑麟”，也有人喊她“大小姐”。
岑麟没理会那些狂热的观众，她只站在那里，微微扬起下巴，看起来十分从容。
很快，她的对手也上了台，那是个高出岑麟一个头的壮实男人。
如果秦璟没理解错的话，岑麟现在大概是要和那男人打架。
但看起来，岑麟似乎完全没有赢面，她没有那男人高，也没有那男人壮，甚至她都还没成年，看着还是个清瘦的小姑娘。
只是很快秦璟就发现自己错了。台上的岑麟出手干脆利落，动作又稳又狠，不出片刻就把那男人踩在了脚下。
周边再次掀起一片欢呼。
而在那欢呼声中，岑麟干掉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一次次安然无恙地站在灯光下，渐渐地、她身上沾了很多鞋，但她那淡漠的眼神从没变过。
那天，秦璟在台下看了很久很久。
按理来说，看见这些血腥暴力的东西，她是应该害怕的，可秦璟似乎完全没有这种情绪。她觉得岑麟很酷，很强，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有点想变成那个样子。
想站在更高处，想战斗，想赢。
想变成更强大的自己。

第228章 叶绯-[06]
那天, 岑麟在台上站了很久，几乎没有哪个人能在她手里撑过五分钟。
台下的欢呼一阵高过一阵，最终, 岑麟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举手示意结束战斗，自己下了台。
虽然她离开了，但台下的欢呼声一点没少, 不断有人冲岑麟扔硬币，那些硬币丢在她脚下, 她看都没看一眼。
她直接走到了台下的秦璟身边。
她从旁边拎起水瓶, 拧开喝了一口，问：
“怕吗？”
“你好像很希望我怕？”
秦璟耸耸肩, 靠在椅背上。
她望着岑麟，夸赞道：
“你很酷。”
“哦？”岑麟微一挑眉。
而后, 秦璟又补充道：
“你打架很酷，能不能教教我？”
听见这话，岑麟似乎有点意外。
她看着秦璟，半晌，微一挑眉，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天，秦璟像来时一样坐着岑麟的车被送了回去, 岑麟把她送到了家门口，并且告诉她明天自己会来接她。
秦璟应下了, 第二天一早，她被楼下的喇叭声吵醒, 拉开窗帘一看, 红发少女骑着机车等在他家楼下, 她戴了个墨镜，仰头看向秦璟的方向。
秦璟挑了一身运动服，跑下去坐上了岑麟的后座。
岑麟把她带到了一处空旷的训练场，从那之后，岑麟开始练她的体能，教她格斗。
而秦璟似乎在战斗上真的有某种天赋，她身体协调能力很强，技巧学得很快，再苦的体能训练她都能咬牙坚持下来。
她找见了新的乐趣，不再纠结家人的陪伴，也不在意自己是否孤单。
而在这期间，伊甸园也出了一件大事。伊甸园在原本的中央城区与外围城区之外，又划分了一圈新的地界，叫做“边缘城区”。
边缘城区住的都是从蜂巢接进来的异能者，那些异能者进到保护罩之外，有了自己的房子，甚至可以进入外围城区找工作，除了需要佩戴监测环与每夜遵守宵禁以外，他们的生活几乎和普通人再没两样了。
这件事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值得庆祝的天大好事，但在另外一部分人那里，却是截然相反的情况。
伊甸园内的普通人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自己比异能者高一等，可现在异能者们搬进了他们的家园，占用他们的土地，甚至争抢他们的工作机会，他们当然会生出不满。
一时，伊甸园内的民众抗议情绪达到了巅峰，白塔不断接到投诉，但他们也无法处理，他们把事情都推给了医生联合会。
一时，医生联合会站到了风口浪尖，巧的是，那个时候，白塔准备设立第六部 ，也就是后来的死神特勤组。本来多加一个部门也没关系，可有消息传言，这个部门的领导者将会是背刺过叶绯一刀的言靳。
言靳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为了表现自己，他趁医生联合会处境尴尬，明里暗里都要踩他们一脚，不断给他们加压。
而叶绯和秦关雎一边扛着民众压力，一边遭受同事挤兑，一个头两个大。
那段时间的风波过了很久才过去，叶绯借此收拾了很多带头闹事的大人物，主要是挑他们的错处，让他们屁股着火，无暇再在他这闹事。
这个方法虽然无赖，但很有用，没了领头那几个家伙，不同的声音也就渐渐平息了下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叶绯因此成为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经常收恐吓信不说，有时候还遭到过生命威胁。
闹得最大是有一次叶绯下班路上突然被人捂住嘴巴带走，最后被带到偏僻的地方，几刀被人捅死在了仓库里。
后来叶绯查到那天的凶手是伊甸园中央城区某个大机构的领导人，当第二天叶绯笑眯眯地出现在那人面前时，那人被吓得尿了裤子。
叶绯可不是闷声吃亏的主，他后来狠狠报复了回去，虽然没伤那人的性命，但也够他喝一壶。
这件事也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很多打医生联合会主意的人都因此歇了心思，伊甸园内那些抗议的声音这才渐渐平了下去。
从那次之后，蜂巢的异能者们全部被接进了伊甸园，边缘城区新规颁布，一切都慢慢进入了正轨，医生联合会也逐渐清闲了下来。
叶绯天天待在异能研究所，他的工作变成了异能测评。他对异能有很大的热情，他也喜欢这份工作，他从那时候，才真正开始享受身在伊甸园的生活。
日子似乎渐渐变得平淡了，除了死神特勤组那边有个混蛋还时不时给他找点麻烦，一切都还算美好。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一段时间过后，伊甸园外部的无人区突然出现了一伙强大的异能者，他们称自己为极光。
极光是秩序守卫军外出探查时被发现的，经过白塔研判，他们认为极光具有威胁性，并且这么一个异能者组织滞留在外终归不是好事，于是，他们正式开始了对极光的搜捕与围剿。
知道这件事后，叶绯好不容易安稳一些的心脏又被拎了起来。
直到某天中午，他在午休时间坐在会议室里，边抱着速食面，边跟秦关雎分析这几天遇到的几个有意思的异能。
只是聊着聊着，他突然叹了口气：
“老秦，等这批异能者分完，我想休个假。”
秦关雎“吸溜”一声嗦了一口面条：
“休呗，我拦着你了？”
“不一样。”
叶绯把面桶放到一边：
“我想出伊甸园一趟。”
“……咳咳咳。”听见这话，秦关雎差点呛着。
他看了叶绯一眼：
“白塔能放你走啊。”
“指定不能啊，所以我需要你们帮我打掩护。”
叶绯搓搓手。
“掩护……你出伊甸园干嘛？”
“啧，上次例会不是讲了无人区那边有个叫极光的组织吗？我过去看一眼，看看情况。他们斗不过守卫军的，与其这样干耗着，还不如过去帮一把。”
“你说得倒是轻松，说帮就帮了？要是被白塔发现，岑介和方远还能给你好果子吃？”
“好果子坏果子都得吃，反正他们又杀不掉我。”叶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秦关雎送给他一个白眼，顺便摆摆手：
“知道了，你有本事混出去你就去吧，研究所交给我，我跟小徐给你打掩护。小心点啊。”
“知道啦，你真是个大好人。”
叶绯心满意足地重新捧起面碗。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秦关雎又问。
“等我把手头工作忙完吧，可能下周。”
“得，你可别下周了，工作交给我，明天不是有一批守卫军要去无人区？你趁机混出去不就完了，多方便。”
“工作给你？你不陪姑娘了？”
“呵，我们姑娘最近有了新爱好，人都不搭理我了。”秦关雎酸啾啾的：
“天天都往外面跑，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哟哟哟，老父亲被嫌弃了。你姑娘找见什么新爱好了？说来听听。”
叶绯边吃面条边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估计是交了个新朋友吧，有天早上我看她出去上了一个人的车 你猜是谁？”
秦关雎神秘兮兮地问。
“谁？”叶绯来了点兴趣。
“岑麟。”
秦关雎面色严肃了些。
岑麟那一头红发实在是好认，秦关雎知道她是岑介的“女儿”，也知道她受的那些训练和教育。出于一位父亲的私心，他并不想秦璟和这种身份的人待在一起。
“岑麟？她们怎么认识的？”
“不知道，可能真的是我对她的关心太少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交到了这种朋友。”
“没事。”叶绯倒不在意，他摆摆手：
“小姑娘一起玩多好，我们小麟人不错的，放心，肯定不会欺负你姑娘。”
“我担心的又不是这个……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秦关雎不想和一个单身汉讨论有关孩子的问题，不过话都说到这了，他问：
“你呢？你不打算找一个啊？”
“找什么？”叶绯见话题突然聊到了自己，有些茫然。
“找个对象之类的啊。”
秦关雎笑道。
叶绯可听不得这问题：
“嗐，谁看得上我。”
“看得上你的人多了，上次有个姑娘使劲瞅着你看，你告诉人家眼科出门左转。还有上个月有人给你递情书，情书封皮红色的，你说你不收贿赂。”
这种事情说多了都是笑话，秦关雎摇摇头：
“好歹活了这么多年呢，你在这种事情上怎么像个木头？”
叶绯耳尖有点红，也不知是面太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哪想过这些啊？而且你也说了，我都活了这么多年了，以我这种情况，找个人谈恋爱，你觉得合适吗？”
“那怎么办？你就一直单着啊？”
“没了爱情又不是活不下去，我有比那更重要的事情。”
叶绯笑了一声：
“单着就单着，反正习惯了，多来一个人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做。”
“啧，万一呢？万一就跟那么一个人看对眼了呢？”秦关雎还是不死心。
“没有万一，我是爱情瞎子，看不对眼。”这样说着，叶绯又觉得这个话题过不去了，于是他摆摆手，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你放心，以后我要真有了，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行，说定了啊。”
“嗯，说定了。”
那天之后，叶绯按照秦关雎说的，在第二天跟着守卫军混出了伊甸园。
他先守卫军一步赶到了无人区，又在茫茫荒山中找见了极光。
那时的极光还是个不成气候的小组织，他们人也不多，只由一个名叫蒋沁的女人带领。他们在无人区四处漂泊，连生计都成问题，还要当心来自守卫军的危险，苦得不行。
而在找见他们后，叶绯一开始介绍自己来自白塔，还差点被怨恨伊甸园的蒋沁一炮轰死，后来他花了很多时间解释，才终于取得了蒋沁的信任。
他带领极光在无人区找见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地界，又搞来材料，一点一点帮他们搭建临时房屋，让极光有了落脚地，算是初具规模。
不过这也并不是一帆风顺，期间，极光多次受到守卫军骚扰，对方火力强势，伤了极光不少成员。
叶绯想帮帮他们，但无人区条件困难，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段时间，叶绯偷偷待在极光，他看着受伤的人们躺在床板上哀嚎，看他们伤口一次次崩裂一次次感染，叶绯心里很痛苦。
他痛苦于明明自己是个治愈系异能者，但现在伤者就在他面前，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段时间，叶绯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无济于事。
直到最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掀开了自己的袖子，看向了自己的小臂。
岑介曾经用他的血续过一年又一年的命。
那这样说来，他是不是……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后，叶绯立马赶回了伊甸园。他一回来就先去了异能研究所，果然在办公室里找见了还在工作的秦关雎。
他回来完全没跟秦关雎打招呼，因此现在秦关雎看着门外灰头土脸的叶绯，还吓了一跳。
而叶绯完全没时间跟他解释，他只举着自己的小臂：
“老秦老秦，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他一路是跑回来的，现在气息还有些重，他看起来很疲惫，但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欣喜的光：
“绝对治愈这种异能要是只能救我的命也太浪费了，所以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血能做成药之类的东西，去救更多的人？！”

第229章 叶绯-[07]
“……”
叶绯的表情实在是太真诚, 这让秦关雎一时无法分辨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看着叶绯，用目光示意他过来, 叶绯这才关上门到他身边坐下, 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一口喝干净。
他喝够了水，瘫坐在椅子上缓过一会儿, 才重新看向秦关雎。
他抬手推推他：
“你觉得怎么样啊老秦？”
秦关雎把椅子挪远了，不让他碰。
他没好气道：
“我？我觉得你脑子坏掉了！”
秦关雎抬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叶绯啊叶绯, 你怎么想的？你听见你自己刚说了什么吗？拿自己的血去做药, 你以为你是什么无限再生能源库啊。”
听见这话，叶绯眨眨眼睛, 又看看自己，真诚道：
“我就是啊。”
他是真的觉得, 自己拥有这样强大的治愈能力，要是只能治愈自己，那实在是太浪费了。
倒不如把他身上能够创造价值的东西扒拉扒拉，看看能不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反正他活着也是给岑介那老混蛋当续命血库，再说了，他能救那一个，为什么不能救更多人？
但秦关雎显然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叶绯：
“我真是从没见过你这种傻人！”
秦关雎用手指点点他：
“老是见物化别人的,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物化自己的，叶绯,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能不能把自己当个人？？岑介把你关起来放血续命做实验那是他混蛋、是你遭受的苦难, 你不能真觉得那就是你应该做的吧？”
秦关雎越说越生气：
“捐献器官都得是人死后再捐献吧？换成你倒省事了, 怎么, 如果现在有个急需换心的患者，你是不是还打算当场拿把刀把心脏挖出来换给他啊？反正你还会再长，不用白不用是吧？”
叶绯听见这话倒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嘶……要是配型合适的话，也未尝不可啊？”
“你……！”
“哎哎哎，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冷静嘛老秦。”
叶绯忙摆摆手，把快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秦关雎劝了回去。
等把人安抚好，他又正色道：
“你知道吗，我这次去极光，遇见了很多人，看见了很多事。极光其实并没有白塔说得那么危险，他们只是一群抱团取暖的异能者。他们在无人区的荒山里躲躲藏藏，艰难求生，没有食物和住所不说，还要面临来自守卫军的追捕。”
叶绯叹了口气：
“我这次去并没有带多少东西，那边环境和条件都很差，人受伤了就只能躺在床上强忍痛，伤口感染的风险很高很高。在那边的时候，有个七岁小男孩受了伤半夜发高烧，我尽了最大努力去救他，但最后他还是死在了我怀里。
“那种感觉挺难受的，所以，我想用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去帮助他们，我不想再看到那些悲剧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啧。”叶绯说的这些，秦关雎都能共情，但共情和能接受还是两码事：
“你说的我都明白，但叶绯，你知道你说的那件事，真要完成起来，你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首先研发期我们就需要大量血液，你可能得被抽干个四五次，临床试验也是问题，你上哪找实验者？还有，退一万步讲，就算咱们真把这药研究出来了，等到量产的时候又要怎么做？你要把抽干血液的痛苦再受无数次！当然，这还只是最顺利的情况下，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万一要是被白塔发现了呢？要是被其他居心不良的人盯上了呢？
“要是这药真的出现……绝对治愈药剂啊，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你猜岑介为什么明明知道你的能力，却把你藏了这么久？不是他有多好心，而是恶狼不想把肥肉分给其他的狼！要是这件事情败露，你会被各方势力争夺，会有无数人不计代价也要把你弄到手，你漫长的生命中，唯一的价值，就只有被人关起来放血，一遍又一遍！
“叶绯，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开头的。”
“我懂。”
叶绯点了点头：
“我都懂，那些代价我都能够承受，至于可能会出现的危机……也无所谓了，能瞒得住咱们就瞒，瞒不住，让我去承受你说的那些后果也无所谓。看他人受苦不如自己受苦，可能我就是这么一个蠢人吧。而且……”
叶绯顿了顿。
他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用力得手上骨节都有点发白：
“而且我觉得，我的价值，好像也仅限于此了。”
“……说什么胡话呢。”
沉默许久后，秦关雎闷闷道。
而后，他抬眸看了叶绯一眼，问：
“就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是吧？你是真的铁了心要去做这些？”
“嗯。”叶绯重重点头：
“是，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那我懂了。”
秦关雎从座椅上站起身来：
“我在异能研究所有几个靠得住的后辈，他们背景干净，能力也过关，我去挑几个出来，你这边就可以着手开始做初期的准备工作了。这件事的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你心里有数。”
“知道啦。”叶绯知道秦关雎这是愿意入伙了。
他冲秦关雎笑了一下：
“谢谢你老秦，你真是个大好人。”
“嘁。”
秦关雎嗤笑一声，冲他摆摆手：
“得了吧，臭小子。”
过了秦关雎这关之后，叶绯的计划正式被提上了日程，并且迅速开始落地。
秦关雎在研究所内找了几个业务能力强又靠谱的年轻人，暗地里成立了专项实验组。他们都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并且为了减少项目泄露的可能性，他们从计划开始的那一天就住在研究所里，减少与外界的接触。
好在白塔向来对医生联合会管的不多，也从来没人关心他们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只要他们不再为异能者争取权益，那这对白塔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而叶绯也正式入住了实验室，研发初期损耗很大，叶绯的日常就是抽血抽血再抽血，有的时候他失血过多晕倒，在医疗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等绝对治愈把他的身体调节好了，他人醒来还得去参与药剂研发，忙得不行。
秦关雎更是又过上了被工作支配的生活，从前他是家和研究所两点一线，现在基本上除了研究所就在研究所。女儿那边，他会时不时打个电话回去，好在秦璟似乎并不怎么留恋他，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她不是在做别的事，就是在睡觉，似乎秦关雎回不回家，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
当然，那些只是秦关雎以为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秦璟已经跟着岑麟学了一段时间的格斗，并且在她的推荐下，进入了地下角斗场的少年场。
那里都是和秦璟差不多大的孩子，但在和秦璟相仿的年纪，他们不读书不上学，他们只能被关在黑暗的地下，靠打架甚至杀人存活。
一开始，秦璟根本比不过人家，她总是在场上被人撂翻在地，好在这里的负责人被岑麟安顿过，所以秦璟的对手们一般都是点到即止，并不会要她的性命。
秦璟在一场场比赛中被教做人，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站起来，经常弄得浑身是伤。不过幸运的是，最近秦关雎的工作似乎又变忙了，他们天天泡在实验室里研究什么狗屎药剂，根本不回家。秦璟那一身一身的伤都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慢慢愈合，又一遍一遍添上新伤。
秦璟是个好强的人，她喜欢战斗，喜欢胜利，她讨厌输。
所以一次次的失败带给秦璟的除了伤，还有燃烧起来的好胜心，她觉得自己真的找见了喜欢并且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事，那就是战斗。
而岑麟似乎很欣赏她这个样子，她很乐意陪秦璟训练，也很乐意教她更多东西。
她们两个在长久的相处中渐渐熟了起来，岑麟知道了秦璟是医生联合会秦关雎的女儿，秦璟也知道了岑麟是白塔领导者岑介的女儿。
岑麟比秦璟大五岁，她像是秦璟的大姐姐，但事实上她并不怎么喜欢搭理人，她们之间的交流也不多，除了训练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共同话题，就只有偶尔的机会能聊到一起去。
比如某次，两个女孩聊到了未来，岑麟随口说了一句：
“你父亲可是医生联合会颇有资历的博士，他应该会希望你继承他的事业吧？”
那时候她们在篮球场上，秦璟拍着篮球，随手投了出去，没中。
“我讨厌医生联合会，让我跟他做一样的工作？想都别想。”
“也是，最好别碰。”岑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毕竟医生联合会如今那位会长，未来会死得很惨哦。”
秦璟动作一顿，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她只另问：
“那你呢？你以后会干什么？”
“我？按照我那位父亲的想法，我可能会接手守卫军，当他的狗吧。”
“那不是很好？”
“是还不错，不过……”
那时候，岑麟冷冷地笑了一下，后来的话像是说给秦璟，又像是说给她自己：
“有些东西不能止步于‘不错’，总有位置比那更诱人，不是吗？我生来一趟，受了那么多苦难，并非是去燃烧自己，成就别人的。”
后半句话，岑麟并没有说出口。
她受了那样多的折磨，不是为了燃烧自己成就别人。
她要把试图燃烧她的人踩在脚下，或者，干脆让这整个世界，陪她一起被烧成灰烬。

第230章 叶绯-[08]
异能研究所的秘密研究没过多久就有了初步成果, 因为有叶绯和秦关雎的加入，整个过程变得顺利了很多。
因为叶绯足够了解自己，对α病毒也十分熟悉, 并且他很早以前就有过有关这方面的构思, 现在一点一点变成现实，比想象中还要轻松不少。
因此，从计划开始, 到初代成果出现，异能研究所用的时间不算短, 但也不算很长。
后来, 第一批药剂在动物身上取得了成功，又经历研究所内部志愿者的实验, 最终确定了药剂版本，开始投入量产。
这期间, 叶绯一直和极光的人有联系。叶绯在白塔地位并不低，时常能拿到有关秩序守卫军的一手信息，大概知道他们的动向，因此随时会给蒋沁那边传信息，要他们注意保护自己。
在他的信息透露和蒋沁自身能力下，极光在无人区跟守卫军周旋许久，隐隐还压对方一头。这件事为极光打出了名气, 一时，伊甸园外不愿归顺伊甸园的异能者们纷纷从各区赶到了无人区, 想加入蒋沁加入极光，一起同守卫军对抗。
因此, 极光在这段时间内迅速扩张, 他们在之前叶绯划定的范围内一点一点搭建房屋囤积资源, 等到人稍微多一些，蒋沁甚至还大胆带人去劫了一次守卫军大营，带回来不少食物和武器，让极光真正有了和守卫军对抗的资本。
而在那之后，异能研究所的第一批治愈药剂也出了库。叶绯躺了几天，等彻底养好身体，又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混出伊甸园，赶去极光帮忙。
他那段时间一直在过这样忙忙碌碌的生活，抽血、制药、出城、救人。他一遍一遍经历这些，虽然又痛又累，但他看着激光一天天变好，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做的是有意义的事，所以从来不会厌烦，更没想过放弃。
叶绯不断往返于伊甸园和极光，在他离开伊甸园的时候，秦关雎和研究所其他的同事会分掉本该属于他的工作，顺便帮他在白塔那边打掩护，以掩盖他不在伊甸园的事实。
不过事情也并非一直一帆风顺，有一次，叶绯不小心暴露了行踪，守卫军看见他，追踪了他很久。
叶绯没办法，他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为了躲避追查，他躲进了无人区的西部山区，在里面找了个隐秘的山洞藏身。
那个山洞位置不错，基本没人能找见，叶绯靠它多次甩开了守卫军的追踪。所以从那以后，叶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那里，那里几乎像是他的第二个家。
后来，极光的势力一天天变强，伊甸园终于发现这组织并非小打小闹，而是实打实对他们造成了威胁，这才真正重视起极光，对他们动起了真格。
那次，伊甸园对极光进行了一次秘密袭击，蒋沁和极光几位骨干成员一时不防中了圈套，全部被俘。
好在白塔并没有当场处死蒋沁，而是把她和她的朋友们带回了伊甸园，关进了监狱，准备先面对伊甸园民众们发个通告，宣布自己捉住了极光首领，再找个好日子，把蒋沁他们一起处死。
这是白塔的傲慢，他们觉得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掌控一切，但这恰好也给了蒋沁和叶绯喘.息的时间。
在得知蒋沁被抓后，叶绯第一时间赶回了伊甸园。他暗地里摸清了监狱的地形，又花了好几天时间弄清楚监狱的兵力分布，并且弄坏了监狱内好几个监控监听与防护装置，准备在当晚劫狱救人。
为了不牵连别人，叶绯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人完成，他几天没合眼，等着在最后一晚救蒋沁出来，但就在那天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却不知从哪窜出来两个家伙，先他一步在监狱大闹了一通。
叶绯人都傻了。
一开始他以为那两人是来坏事的，但他在暗中观察片刻才发现，那两人似乎当真是来劫狱的。
那两个家伙看着年纪不大，像是一男一女，还挺懂得保护自己，浑身上下蒙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是谁。
那两人身手也不错，在监狱闹了一通后，成功打开了内部的牢房门，把蒋沁他们放了出去。
做完这些，他们深藏功与名，一起坐上了一辆机车，扬长而去。
那时，叶绯站在监狱的外墙边，躲在暗中看着那两人潇洒的背影，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过很快他就从梦中清醒了，因为巡逻的守卫军用灯光扫到了他。叶绯大惊失色拔腿就跑，一路被三支守卫军追杀，等到天快亮了才摆脱那些家伙，安然回到住所。
不过，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结局还算不错。
那天晚上，蒋沁他们闯出监狱，在伊甸园闹了一通，最终炸开了伊甸园的防护罩，大摇大摆逃了出去。
他们没事，叶绯也就放心了。他没再纠结那天劫狱的两个小鬼到底是谁，而是自己倒头在家里睡了一觉，等到睡醒，又搬着大箱子小箱子，混出了伊甸园，赶去了极光。
那次，守卫军彻底被极光激怒，他们分了大量兵力去围剿极光，阵仗比以前都要大，打法也比以往都要凶。
所以那次，叶绯在无人区留得久了一些，他在战区外面弄了个小木屋，充做临时诊所。也是那次，叶绯在无人区遇见了一个叫凌西的少年。
其实，从看见泠西的第一眼起，叶绯就知道他不一般，因为他身上的作战服十分眼熟，他的腰上还别着刀和枪。
当时叶绯知道他要去极光，心里就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他知道这少年多半来自白塔，此次出现在这里，估计也是为了给剿灭白塔出一份力。
叶绯当然不可能让他那样做，所以他厚着脸皮找了个理由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小木屋。他不想让少年这么早混进战场添乱，他想能拖一时是一时，等后面实在拖不住了再想办法。
但这个少年却让他十分意外。
叶绯觉得，自己并没有帮到少年什么，甚至他们也就才认识了短短半天。可就在他把少年带回木屋的第二天早上，那个少年为了不让他被发现，为他拦住了整整一支守卫军小队，甚至自己还中了一枪，险些丢了命。
叶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但她觉得，少年拼上自己的性命帮助了他，那他也要付出最大的努力来挽救他的生命。
因此，那次，叶绯给少年注射了自己的血液。
除开那个岑介，这还是叶绯第一次把自己的血直接注射给别人。
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这是他唯一的办法了，他一定要试一试。
好在，虽然血液注射的副作用很可怕，但少年扛过来了。他的伤口愈合了，人也在强烈的排异反应后稳定了下来，
那时候，叶绯在想，这位凌西真是个好孩子。
他知道凌西多半来自白塔，所以他原本的打算是，等这次回去之后，他就想办法在白塔找见凌西，好好请他吃顿饭，再正式地认识一下他。
但有句话说得好，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那个会先到来。
那次，凌西伤好之后就离开了极光，而叶绯和蒋沁则继续留在无人区，和守卫军对抗。
只是不巧的是，当时，白塔工匠制造司新上任了一位叫做洛一的领事，那是一个天才少年，才上任短短几月，就做出了无数新型杀伤力武器。
叶绯平时不怎么关心白塔其他人，因此也没太注意那位洛一，他只知道洛一做武器有一手，却不知他还做过一款高清航空探测仪。
而那探测仪在正式投入使用的第一天，就在极光的地界，清清楚楚地拍回了叶绯的脸。
当时叶绯还什么都不知道，结果一回白塔就被守卫军队人抓了起来，五花大绑送去了白塔。
大概是因为他对岑介还有用，因此这件事，岑介并没有声张。他只是把叶绯短暂地关进了地下六层，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惩罚。
那些惩罚对于叶绯来说不算什么，毕竟他人生大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只不过，虽然他身上有绝对治愈，但短时间内的多次重伤死亡还是会给他带来不小的损耗。
叶绯知道，就算再好用的异能，透支过后都会有一定的副作用。
绝对治愈也是。
因此，那次从白塔地下六层被放出去之后，叶绯大病了一场。
他原本就一直在抽自己的血用来制药，这回又被地下那群不当人的混蛋变着法折磨，长久积攒的损耗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拖垮了他的身体。
他一个人在家里病了很久，秦关雎找来医生都没用，叶绯的绝对治愈会自己治疗伤病，但架不住伤病一次又一次复发。
那段时间，是叶绯觉得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可惜后来他还是好了，只是反复死亡反复昏迷发热影响了他的记忆。
他记不起很多事了，小到和身边人，大到极光的那些事，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病好后他第一次见秦关雎，还回忆了很久他是谁，这把秦关雎气得不轻。
身边的人大惊小怪，但叶绯自己倒不觉得失去记忆是什么大事。
一些身边重要的东西，在重新相处后总能找回来的，比如异能研究所的同事和工作。至于远一点的东西，反正也不重要，忘记也无所谓。
毕竟他活了这么多年，要是事事都记得，那累都累死了。不重要的事忘记也好，省脑子，多轻松。
叶绯的心态向来如此，乐观积极，毕竟，反正事情也不会再变得比以前更糟。
总之，那次生病让叶绯休了一个漫长的假期，后来他身体痊愈，像以前一样回了医生联合会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岑介并没有把叶绯私通极光的事情公之于众，因此叶绯还是那个大家熟悉的叶会长。
只是，虽然明里没有撕破脸，可为了防止叶绯再混出伊甸园，白塔还是给了他许多暗里的限制。他们给叶绯挂了个讲师的职位，让他进入白塔中央学院教课。叶绯的课程排得那叫一个满，他们用课程捆住了叶绯，在这样的监视下，他自然不可能再往外跑。
叶绯心里也知道，他清楚自己改变不了现状，索性不再抗争了，就安安心心待在学校教课。
毕竟老师这个职业也不错，他很喜欢。
从那时开始，叶绯的日子似乎平静了下来。稍微有点波澜的就是白塔有了新动作，岑介在白塔五部之外新开了一个部门，叫做死神特勤组。
叶绯愿称之为：特务窝窝。
其实叶绯以往都不怎么关心白塔其他部门的，只是这窝特务的特务头子好巧不巧，是那位曾经背刺过他的死对头言靳。
言靳这些年来一直明里暗里给叶绯找不痛快，现如今他终于爬到了与叶绯平起平坐的位置，自然趾高气昂。
他的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在死神组正式设立的第一天，就舞到了叶绯面前。
那时，叶绯正开完例会赶着去学校上课，结果走到一半就被言靳拦住了去路。
那家伙身后还跟着他的下属，一见到叶绯，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他看着叶绯，双手抱臂：
“这不是叶会长？匆匆忙忙赶着去哪？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还请多关照。”
“天哪，那真是晦气。”
叶绯一点不吝啬自己对言靳的厌恶，随后，他又觉得自己在这跟他耍嘴皮子是浪费时间。
因此他嫌弃地绕开了言靳：
“少挡路，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清闲？”
“呵。”言靳对于叶绯的话十分不服气，他似乎还在阴阳怪气什么，但叶绯完全没注意听，只当那是一阵恶臭的耳边风。
他快步走过了言靳和他身边那些人，只是在路过时，他偶然一个抬眼，瞥见了跟在言靳身后的某个少年。
言靳带领的死神特勤组人并不多，这个部门的定位类似特务和杀手，因此里面的人也有点奇形怪状，总之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叶绯看见的那个少年也是如此，他穿着一身利落的作战服，头发有些长，此时扎起一半在脑后。他看着年龄不大，十几岁的样子，个高腰细腿长，长相也漂亮得不像真人，尤其一双眼睛又黑又沉，神色和气质都冷得不行。
有那么一瞬间，叶绯觉得这孩子有点眼熟，但又着实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他努力想着，最后又觉得离谱。
他怎么会见过死神特勤组的人？
他摇摇头，正准备收回视线。
但在那之前，他又瞥见了那少年看向言靳的眼神。
他看见少年望向言靳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随后，像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第231章 叶绯-[09]
死神特勤组的成员并不算多, 比起一个部门，它更像是一支特殊编制的小队，一般受政治审判厅与秩序守卫军直接调遣。
这些成员中, 有白塔挑选的异能者, 但更多的是白塔地下实验室那些奇奇怪怪的实验体。
比如07，就是其中之一。
由于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这些家伙们都个性独特, 又因为成长环境较为压迫，其中相当一部分人都有些古里古怪的小癖好, 性子更是难以相处, 所以他们成员之间并没有多少友情，大多都是听命行事。
07和身边这些人也没什么好聊的, 他们只是刚刚开完例会出门，碰巧和他们名义上的组长一起走, 谁知就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了叶绯。
谈起叶绯，大家都知道那是大名鼎鼎的叶会长，他坚持为异能者争取权益，有人对他感恩戴德，有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的风评在伊甸园也是两极分化, 有人觉得他是下凡救人的天神，更有人把他当瘟神灾星搅屎棍。
在场各位几乎都听过叶绯的名字, 07也是，但某种程度上, 07跟他们都不一样。
07是白塔“幼狼计划”的成功者, 他杀了很多同伴才能活到今天,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有人却会很温柔地告诉他，他本性并不坏，告诉他他变成今天这样，也只是别无选择。
那就是叶绯。
有很多人说叶绯蠢，07深以为然，要不是够蠢，这人怎么能觉得他是好孩子，怎么能为了他的任务，甘愿死在他的刀下。
这样子的蠢货实在少见，因此07记了他很久。
可惜那份回忆似乎只属于他一个人，就在前不久，07接到白塔任务出发前往无人区帮助围剿极光时，他在无人区再次见到了叶绯。
不知道是自己的长相真的变了很多，还是叶绯这人单纯地记性差，他完全忘记了07是谁，甚至还听错了07的名字，给他取了“凌西”这么个难听的谐音。
07真的很讨厌叶绯。
这家伙又蠢记性又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跟他说了那么多蠢话让他记到现在，上次见面又把自己的血给了他，让他白白又欠了叶绯一份人情。
单是这样就算了，叶绯这家伙还总是记不住他是谁。
是自己的长相真的普通到那样轻易就能令人忘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07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距离他俩上次见面最多一两个月，现在两人再相见，叶绯似乎又把他忘去了脑后。
一次次被忘记真的让07很恼火，当他看见叶绯站在他面前，却一眼都不往他身上看、就算看见了也只当他是陌生人时，07真的很想过去一刀捅死他。
如果记不住他是谁，就不要自作主张地把他的心弄得一团糟。
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真的很过分。
07不想再搭理叶绯了，也不想再和他有一星半点的交集。
但不知道究竟是何种情绪作祟，在听见那个叫言靳的混蛋不停在叶绯面前阴阳怪气时，07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怒气，他想缝住那家伙的嘴。
“慢走啊叶会长。”
言靳还笑嘻嘻地冲远去的叶绯这样告别，07在后面沉沉地盯着他，随后回头看了一眼。
他自幼眼盲，只能借助红外助视器视物，他看不见具体的画面，只能看见一道道不断变化的热量影子。
此时，属于叶绯的热量团越行越远，07注视许久，等身边人都走了也没有收回视线。
直到前方的言靳望着他，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
“在看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得见。”
言靳身为死神特勤组的组长，自然清楚每个组员的基本情况，其中就包括07的眼盲。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和傲气，大概是当官上了瘾，他对谁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架势，此时冲07说的话也自然而然带上些蔑视与嘲讽。
“……”
不管别人如何，07可不惯他那些臭毛病。
他只收回视线，抬步走向了言靳。
“你算什么东西，凭你，还不配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07虽然还只是十七岁的少年，但他身量已经和言靳差不多高，此时，他站在言靳身边，威胁似的冲他微微眯起眼：
“少惹我。”
说罢，07撇开视线，离开时，还挑衅似的撞了言靳的肩膀。
言靳没想到自己会被下属顶撞，一张脸被气成了茄子。
而死神特勤组的其他成员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有人偷笑出了声，皆望着07离开的方向。
上班没几天就敢公然顶撞上司的人可不多，尤其人类生来慕强，因此那次之后，07在特勤组的地位低呼隐隐高了不少，至少其他组员都学会了看他脸色行事。
至于言靳，那次被顶撞之后，他原本想寻个由头惩罚一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但后来他才知道，07是方远和岑介培养出来的人，还跟大小姐岑麟关系匪浅。
言靳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因此那口气终归是被他咽了下去。不过他擅长的向来是暗地里使绊子，作为他下属的07，绊子使起来自然更加方便。
死神特勤组的定位是特务和杀手，也兼管秩序守卫军无暇顾及的一些琐碎事情，比如后来，言靳接到了上面指派下来的某个任务。那是信息管理局监测到有不明人员接近伊甸园外围，还徘徊数日，秩序守卫军不好打草惊蛇，于是把抓人的活儿给了死神特勤组。
这任务说白了就是在伊甸园外面巡逻盯梢守株待兔，大写的脏活累活，言靳才不愿意干，因此他把这个任务下放给了他不顺眼的07。
07对这种事情倒是无所谓，他带了两三个人，分点藏在伊甸园外，打算早早抓了人早早回去交差。
那天，他在伊甸园外等了很久，一直到晚上，他果然看见有可疑人影在外面晃悠。
07从小接受训练，身体素质一向高于常人，无论是跑是躲，对方都比不上他，因此他很快就把那人按在了地上。
当时，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队员都在另外几个方向，07抓到人也没有声张，因此一时没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而07抓到那人后，并没有立刻锁住他，而是先抓着衣领压低声音问：
“什么人？”
不过对方并没有回答他，那人只是冒出讶异的一句：
“是你？”
07在极光待过一两天，因为他当时是叶医生带回来的人，又有着令人一眼难忘的长相，因此极光见过他的人都对他印象深刻。
而听见这么一句，07也差不多猜到了他来自哪里。
他不想在这危险地带跟这人浪费时间，因此他压低声音，直接问了一句：
“蒋沁来了吗？”
“来了。”那人也是个没心眼的，07这样问，他还当真答了，甚至还顺着问出一句：
“需要我带你去见她吗？”
07点点头，随后取下了自己身上的定位器，悄悄跟着他离开了那处。
正如那人所说，蒋沁和其他一些极光成员都在伊甸园外围躲着。而看见自家人带了07回来，蒋沁似乎很是高兴，她哈哈笑着就要去拍07的肩，可惜被07不给面子地侧步躲开了。
蒋沁也不尴尬，她还跟07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
“你胆子也真大，要是恰好在伊甸园外的不是我，你们都得死。”
“没办法，我实在担心叶医生。”
蒋沁也知道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因此尽量长话短说：
“上次叶医生从极光回去之后，突然就和我们断了联系，事后，我们从守卫军那里捡到了一台类似探测仪的东西，我们在探测仪的数据库中看见了叶医生的照片。所以我猜，叶医生暗中帮助我们的事情，已经被白塔知道了。零七，你应该也是白塔的人，叶医生怎么样，他还好吗？”
虽然07也算是在白塔工作，但死神特勤组和医生联合会原本就是对立部门，他知道的也不多。
但现在蒋沁这么一说，他倒是连上了一些断开的片段。
他皱起眉：
“他人还好。但按你说的，他上次回来之后，在白塔待了相当长的时间，后来似乎还病了一场，具体的我不清楚。”
“……是吗？”蒋沁有些担忧：
“白塔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他估计又在里面吃了不少苦。”
听见这话，07心里重重一跳。
他装作不在乎地问：
“他会怎么样？”
“会被狠狠折磨吧。”蒋沁皱起眉：
“你知道他的情况，他没有死亡，所以，折磨他的方法能有千百种，还无所顾忌。不过人现在没事就好，现在他被放出来了吧？应该没事了，也自由了，那我就放心了。”
蒋沁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倒是07沉思片刻，心里随着蒋沁的话逐渐凉了下去。
他不愿多想，只追问道：
“他的异能，难道就没有极限吗？”
“极限不知道，但有副作用。我记得他和我说过，要是短时间内重伤死亡太多次，异能反复透支，会影响他的身体，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他的记忆。可能会失忆吧。”
说到这，蒋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是笑意半是怜爱地看了简泠西一眼：
“你上次抓着他的袖子说要他记得你，没办法，看来，你又要被忘记了。”
“……”
07没有说话，他只是皱紧了眉。
所以，他又被忘记了。
07有些懊恼。
他似乎总不被运气眷顾。
“行了，你应该还有任务在身吧，我们就不耽误你时间了。”蒋沁没注意他的反应，只摆摆手：
“叶医生没事我就放心了，如果哪天他有危险，麻烦你知会我一声，我会尽力帮他，今天就先走了。”
说罢，蒋沁弯腰捡起扔在一边的外套，整理好带来的物资，准备回极光。
只是在她离开之前，07叫住了他：
“喂，叶绯现在在白塔中央学院当老师，这事明里任职，暗里监视，他再也出不了伊甸园，也不可能联系得上你。”
“我知道啊。”蒋沁点点头：
“没关系，他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我们不会再给他添麻烦。”
“不，我的意思是。”07皱紧眉：
“这件事情他做不了，那以后，换我来联络你们。”
“……你的意思是？”
蒋沁是完全没想到07会说出这种话。
“别多想。”07撇开了视线：
“他救了我，我不想欠他的人情。如果这是他想要做的事情，那我来替他完成。”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新的通讯器，抛给蒋沁：
“用这个联系我，秩序守卫军有任何动作我都会提前通知你，需要物资也直说，我尽量弄到。”
“哟。”蒋沁接过他抛来的通讯器，笑着掂了掂。
她看着眼前这个别扭小孩，看透了太多：
“是不想欠人情，还是不想他的心血和努力轻易被人践踏？”
“你……”07眉心一跳。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蒋沁眨眨眼：
“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在他面前多说两句你的好话。还有，弟弟，姐姐给你一句人生建议。”
蒋沁笑了一声，高深莫测道：
“虽然忘记无可避免，但不妨碍我们为之努力。让他记住你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离不开你。”

第232章 叶绯-[10]
……
“第五排靠窗那位同学？”
叶绯站在讲桌后面, 望着教室侧边某个位置，微微弯起眼睛。
他屈起手指敲敲黑板，看着第五排靠窗那个小男生。
天哪, 睡得好香。
在白塔发现他私通极光之后, 叶绯被变相软禁在了伊甸园。他在白塔中央学院教了一段时间的课，由于他干一行爱一行，努力过头, 后来还一不小心当了个首席讲师，又受邀开始去伊甸园各个学校讲公开课。
今天他来的是伊甸园外围城区一所初级中学, 他分到的课时是下午第一节 , 正是容易犯困的时候。比如现在他讲课讲到一半，就有个小男生光荣入梦, 叶绯看着他的头顶，哭笑不得。
“……到！”
在叶绯点他过后, 那小男生被同桌女生怼了一胳膊，迷迷糊糊地站起来答了声到。
“看来是我的课讲得太无聊，都让小朋友犯瞌睡了啊。”
叶绯弯起眼睛看着他：
“嗯，那就问你一个问题吧。这位小朋友，请问你知不知道异能种类的延展性是怎样判定的呢，不用紧张，随便说说。”
虽然说了“随便说说”, 但对面小男生的表情似乎还是很为难。
最后，小男生挠挠头, 乖乖认错：
“抱歉啊，老师, 我不知道。”
这话说完, 引起一片窃笑。
叶绯叹了口气, 敲敲讲桌：
“不许笑啊。学累了，上课打瞌睡很正常，回答不上问题也没什么好笑的，每个人都不是全能的，如果大家都是百科全书，那还要老师做什么？”
叶绯垂眼看了眼讲桌上的座位表。
第五排靠窗……
周正宁。
他冲周正宁弯唇笑笑：
“好了，你坐下吧。”
这段小插曲很快结束，叶绯开始讲课程的下一个知识点。而被他叫起来的那个小男生后半节课再没打瞌睡，相反，他把腰背挺得像个钢板，眼睛瞪得像铜铃，就差把“认真听课”四个字写在脸上。
叶绯没忍住往他那边看了好几眼，差点没忍住笑。
那节课很快过去，课讲完了，叶绯也收拾好东西，走向白塔的方向。
路上，他接到了来自秦关雎的通讯：
“喂？叶绯？”
“在。”
“你在哪呢？”
“刚上完课往白塔走呢，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早上研究所来的那对小兄妹你记得吧，那个哥哥不是不愿意让妹妹一个人去边缘城区，所以自愿陪她一起吗，我觉得这也不是个事，他们下午就要被送去边缘城区了，你觉得咱们有什么能帮到他的？”
秦关雎在那一头唉声叹气。
今天早上，研究所被送来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才六岁就觉醒了异能，按照规定，她应该被送去边缘城区生活。但一个六岁的孩子一个人在边缘城区要怎样活下去，她家里还没有大人，只有一个十岁的哥哥。
秦关雎和叶绯可发愁了，他们想了很多种解决办法，但小女孩的哥哥就是不同意，因为他不想让妹妹一个人，所以最终，他自愿陪妹妹一起去边缘城区，由他来照顾她。
但十岁小朋友照顾六岁小朋友，看起来也不怎么靠谱，秦关雎一个人在异能研究所愁了一整天，最终还是给叶绯打了个电话，问问他的意见。
“没办法，我在边缘城区也没有认识的人，没人能帮着照顾孩子。”
叶绯边走路边和秦关雎打通讯：
“但我在外围城区倒是有几个老熟人，我去刷个脸，应该能给那男孩找到一份轻松的工作。我让他们给孩子工资开高点活派轻点，咱们两个也时常送点东西贴补贴补，应该能给孩子不错的生活了。”
“行，那就这样办吧，你今天还回研究所吗？”
“我不回了，小麟今天生日，我答应陪她来着。”
“行，那我挂了。”
“等等！”
在秦关雎准备挂电话时，叶绯又出声叫住了他：
“你问问小徐，咱们那个提案写好了吗？”
“哪个？”
“让异能者孩子接受教育的提案啊，这件事情总得解决，下次例会我准备头铁提上去了。”
叶绯之前去边缘城区做过调查，发现边缘城区其实还是有很多正处上学年龄的孩子。但边缘城区几乎只有住宅，没有基础设施，边缘城区的居民们每天只能在固定的时间段进入外围城区工作、求医，等到了宵禁时间又得急急忙忙赶回来。
至于上学，那更不可能，一是边缘城区没有学校，二是边缘城区的孩子相对较少，但无论什么原因，都不是不让孩子接受教育的理由。
所以叶绯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写份提案建议白塔让边缘城区的孩子们也能有学上。
但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其实只有两种，要么在边缘城区建学校，要么让异能者孩子们进入外围城区，和普通孩子们一起上学。
叶绯知道，这两个解决办法无论哪个都几乎不可能实现。
但无论能不能实现，都得先试试，底线是会被一点一点磨高的，以前大家还都觉得异能者进入伊甸园不可能，现在他不也还是做到了吗？
“放心吧，写好了。我已经能想象到下次例会要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了，你估计又要被针对很久了。”
秦关雎继续在那边唉声叹气。
叶绯听着他这样觉得好玩：
“爱针对就针对呗，反正习惯了，看我再不爽又怎么样，他们又弄不死我。搞得好像我不提这个提案，他们就能给我好脸色一样。我一个人遭人白眼被人针对，换那些孩子们能接受教育，值得很啊。”
“你就会说值值值。”
秦关雎真受不了他这样。
“没办法嘛，我的追求就那么一点，要是有一天，普通人和异能者能和和平平地生活在这片天空下，不会有谁被压迫，不会有谁遭受不公，那就太好了。”
说着，叶绯不自觉弯起了眼睛。
秦关雎叹了口气：
“是，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吧。”
“说什么话呢。”叶绯笑了一声：
“一定能的。”
挂了秦关雎的通讯后，叶绯直接去了白塔。
今天是岑麟的二十岁生日，他提前好几天就答应要陪她一块过的。
岑麟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时候他就在她身边了，现在一眨眼，七年都过去了。
虽然叶绯自己对时间流逝没什么实感，但偶尔看看身边的人和事，他又觉得时间真的悄悄改变了很多东西。
曾经他是孤身一人，但现在他有了很多并肩作战的战友。
曾经异能者们被关在伊甸园外的蜂巢，现在他们进入了边缘城区，生活也渐渐步入正轨。很快，叶绯会顶着风浪再带他们往前走一走，等到异能者们有了接受教育的资格，那么离他期望的两者平等，也就又更近了一步。
还有，极光最近的发展势头似乎也很不错。自从上次他被白塔发现之后，他就再没能跟蒋沁联系，一开始他还有点担心，没了他的帮助，极光的处境会不会变得艰难，但很快他就发现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没有了他，极光依旧在守卫军的枪炮下打出了一片天。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叶绯很高兴，很高兴他能重新在这个世界找见希望。
“生日快乐，小麟。”
去白塔的路上，叶绯还拿到了自己订制的蛋糕。他到的时候，岑麟正在训练场外围的草地边坐着等他，叶绯小跑着过去，把蛋糕放在了她面前。
他拆开蛋糕盒，露出里面的模样。
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叶绯并没有把蛋糕做得很大，那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样子做成了人脸的形状，上面画着几根红毛。
小娃娃摆了一张臭脸，那小表情神似岑麟。
“真丑。”
岑麟真心实意地评价道。
“是吗？我自己画的设计图诶。”
“那难怪。”
岑麟微微眯起眼看他往蛋糕上插蜡烛：
“叶绯，我说过吧，我不喜欢吃甜食。”
“我吃。”叶绯不以为意：
“过生日不都要吹蜡烛吗，你走个流程就行，不喜欢吃就都给我吃，没关系。”
“……”
岑麟微微垂下眼，不说话了。
而叶绯想起了另一件事：
“除了生日，我听说你身上还有一个好消息哦？”
“嗯。”岑麟点点头：
“秩序守卫军的前司令死了，明天开始，我就是秩序守卫军新任总司令。”
“那很好啊。”叶绯真心为她高兴：
“我们小麟那么厉害，一定能把守卫军和伊甸园管理得很好。你变得足够强了，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岑麟的身世他都知道，这孩子从小经历过什么他也知道，他是真的心疼她，现在看孩子熬出了头，他也是真的开心。
“不被欺负？哪有那么简单，今天通知刚下，难听的声音已经出现了。他们觉得我靠关系上位，不服我能坐到这个位置，可能因为我是个女人吧，他们似乎对我都不是很服气。”
岑麟语气淡淡，没带多少情绪。
“那又怎么样，你怕他们啊？”
叶绯真不敢相信这种丧气话是岑麟说出来的：
“女孩怎么了，女孩比他们强得多，有些人就是不能正视别人的优秀，还给别人的成功脑补出一些自己能接受的蠢理由。你不用管那些人，谁不服，你就用实力让他们闭嘴就完了。”
说着，叶绯在蛋糕上插好了蜡烛。他把那些蜡烛点燃，又把蛋糕端到了岑麟身前：
“来，许个愿，再吹灭。”
“……”岑麟看看他，又看看怼到自己脸前的蛋糕，嫌弃地往后靠了靠。
她眼底映着晃动的烛火，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道：
“喂，你给我唱个歌吧？”
“哈？”叶绯笑了：
“可我五音不全啊，真的会有人想听我唱歌吗？听了心情会变差哦。”
“少废话，唱就行。”
岑麟有点不耐烦，她的性子一贯如此。
叶绯完全不在意，他笑着点点头：
“真凶。不过，既然是小麟的生日愿望，那我就献个丑吧。”
说着，叶绯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给岑麟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事实证明，刚才他的话真不是谦虚，一首简单的生日歌，调子被他唱飞去了姥姥家。
叶绯自己都听不下去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唱完了最后一句。
而后，他偶然一个抬眼，却见烛火跃动间，对面的岑麟正定定地望着他。
那时，岑麟的眼睛被烛火映成暖色，她眼里的情绪很深，叶绯看不太懂。
因为岑麟从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这让叶绯觉得有点奇怪。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像是她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
但叶绯来不及去追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因为很快，岑麟面无表情地吹灭了蜡烛。
余下的，就是她冷冷淡淡的声音:
“真难听。

第233章 叶绯-[11]
岑麟嫌弃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且叶绯还算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唱的那歌真不算好听，所以现在被小姑娘批评了, 他也没多在意。
他只是把蛋糕上的蜡烛一个个拆下来丢到一边, 自己从小纸袋里取出盘子和刀叉，问岑麟：
“真不吃点啊？”
岑麟看看他，又垂眸看看他手里的蛋糕。
沉默片刻, 她说：
“就一点。”
“好，那我把……”
叶绯看看手里的娃娃脸小蛋糕, 幼稚得不行：
“把脸给你吧！”
“……”
岑麟多少有点无语。
她看着叶绯用做手术的架势, 用蛋糕刀把娃娃脸的小臭脸切下来，小心翼翼地装在另一个盘子里, 又把娃娃脸剩的那一圈红头发分给自己。
他像是完成了什么大工程，看起来十分有成就感。
“祝小麟天天开心。”
叶绯冲她笑笑。
岑麟倒是没什么反应, 她只用蛋糕叉切下一小块蛋糕送进口中，随后微微皱起眉。
甜得发腻。
那天，叶绯并没能在这里陪她待太久，很快，他接到了一通通讯，着急忙慌地就被叫走了。
临走前，他急吼吼地几口吃掉了蛋糕, 脸颊边全是沾上去的红色奶油，又赶紧收拾好东西跑向了白塔出口的位置。
离开时, 他还跟岑麟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大意就是让她相信自己, 她是最棒的, 最后还边往外跑边冲她喊话, 半路还险些摔一跤。
岑麟冷眼看着他那傻样，实在是不明白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蠢的人。
但蠢的同时又有点好笑，最终，她微微垂下眼，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干什么呢？”
就在叶绯的身影消失在岑麟视线中不久，有另一道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岑麟侧目看了一眼，见一个少年从旁侧的围墙上跳了下来。他轻飘飘落地，微微扬起下巴看着她。
少年头发稍微长了一些，他穿着简单的短袖长裤，身上背着一个长长的黑色箱包，不知是做什么用。
“零七？啊不。”岑麟望着他的目光携了点戏谑的笑意：
“你现在叫简泠西。”
“嗯。”
简泠西没在意她语气中的打趣，他从背上把包拿下来，抬眼时道：
“生日快乐，还有，恭喜你上任守卫军总司令。”
在白塔，简泠西只有岑麟这一个还算聊得上来的朋友。
他以前也没给岑麟过过生日，这次恰好赶上她上任新职，索性意思意思把两件事一起带上了。
祝完好，他把从肩上取下来的黑色长包递给岑麟。
岑麟微一挑眉，接过，按开卡扣，打开看了一眼。
长包里躺着的，是两把做工精致样式大气的长刀。
“找洛一做的，送你，当做贺礼。”
简泠西的礼物也不是随随便便送，这几年，岑麟帮了他很多。
他是死神特勤组的人，平时又要跟极光那边联络传递消息，单凭他一个人，就算再谨慎也会有疏漏。比如有一次，言靳差点就抓到了他同蒋沁私下联络的证据，好在岑麟帮忙打了个掩护，这件事情才算过去。
这些年简泠西帮助极光，多少也有岑麟帮忙遮掩的功劳，答谢是最基本的礼貌。
但这并不代表简泠西觉得岑麟和自己站在同一阵营，他帮助极光有自己的原因，至于岑麟替他打掩护……那纯粹是因为极光是伊甸园的心头大患，岑麟想给伊甸园和岑介找不痛快，仅此而已。
“刀柄和刀刃是特殊金属制成，可以配合你的异能，应该会好用。”
岑麟点点头。
她抬手从长包里拿出一把刀，在手里掂了掂。
刀身漂亮，重量合适，如果真如简泠西所说能配合她的赤焰，那确实是两把不错的武器：
“谢谢，我很喜欢。”
“那就好，一切顺利。”
简泠西不咸不淡祝福一句，随后瞥了她一眼：
“走了。”
简泠西就是过来送个东西，并不打算多留。
其实他早些时候就来了，但那时，他远远看见了叶绯，所以才没有上前。
医生联合会和死神特勤组的关系并不好，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该死的言靳。言靳总是给叶绯找麻烦，加上死神组其他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又喜欢帮着拱火，所以一来二去，叶绯和言靳的个人恩怨就上升到了两个部门。
简泠西知道叶绯不喜欢跟死神组的人打交道，所以，他现在还不太想在叶绯眼前出现。
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在叶绯那里被贴上“言靳走狗”或者“死神组成员”这种负好感标签。
那个家伙已经忘记他两次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够强大、在他眼里不够重要。所以在第三次相识到来时，简泠西希望自己至少能做到和叶绯势均力敌。
第一次，他是幼狼计划的实验体07，是叶绯想要浇灌的小幼苗。
第二次，他是战区旁边徘徊，后被叶绯捡回家的少年凌西。
下一次，他希望简泠西只是简泠西。
他在叶绯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他，在很努力地在追赶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在正式的场合用平等的身份、从容的态度冲他伸出手。
和他说：
“你好，我是简泠西。”
就算那个时间晚一点也无所谓，他能等。
他像是一条蛰伏在暗处的蛇，在积蓄力量，在等待时机。
而陪伴他的，是伊甸园内外从未停歇的暴风雨。
这些年，伊甸园内部并不太平。
在简泠西送给岑麟双刀那天之后，很快，岑麟就顺利进入了秩序守卫军。
的确如她所猜测，守卫军内部的人对她的上任极其不满，这和当初叶绯刚进医生联合会时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医生联合会的人少且好处理，所以他短短半天时间就坐稳了会长的位置。
可岑麟遇见的却不是一心混日子的下属和满腔抱负无人问的博士，她面对的是不可一世的军队首领，那真是一群不好打发的男人。
虽然岑麟对外的名头是岑介的女儿，那些人服从于岑介，却并不会对他的女儿摆好脸色，在他们眼里，岑麟只是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他们不可能让岑麟骑在他们的头上。
那些家伙们排挤起人来可是有一套，最开始，岑麟在守卫军的日子并不好过，有人故意不服从她的命令，有人暗地里传她的闲话，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岑麟对那些事情并不在意，不服从命令暗里偷梁换柱的人都被她一一揪出来军法处置，暗地里的造谣者被她一刀砍死在深巷，军队中不服她的士兵，她就一个个打过去。毕竟她从小就在白塔接受超越常人身体极限的训练，在她手底下，那些士兵简直就像是温室中的花朵，根本不堪一击。
守卫军被岑麟搅得天翻地覆，高层还连续有三个将领死在她的刀下，这令岑麟在首位军中立足了威。
渐渐地，不同的声音少了，此后任谁见了岑麟，都得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岑司令。
在那期间，不仅守卫军内部动荡，医生联合会也出了不少大事。
在新一次的白塔例会中，叶绯代表医生联合会提出了一个震惊所有人的提案，他希望边缘城区的异能者们能接受教育。
这件事情的解决方法只有两种，在边缘城区建学校，或者放宽对异能者的限制，让他们能够和普通人一样进入学校念书。
前者实现起来不太可能，因为白塔不会愿意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给异能者们投资源建学校，至于后者更不可能，让异能者和普通人混在一起上学？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毕竟，在伊甸园建立之后，普通人的观念皆是自己比异能者高出一等，可现在，叶绯却试图动摇这个认知，他想将异能者带到与普通人同等的地位，而得利者和骄傲的上位者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原本叶绯让异能者进入伊甸园这件事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但他们一方面碍于叶绯的地位，一方面怕他报复，所以一直都憋着一口气，可叶绯却得寸进尺，不断地往他们的底线上踩踏。
以前那些他们尚且可以忍受，但这次叶绯的提案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许多人堆积的怨气在那之后全部爆发，有相当一部分人开始光明正大联手对付叶绯乃至整个医生联合会。
叶绯一边扛着外界的谩骂与铺天盖地的麻烦事，一边还要争取他所希望的教育，他面对的压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多得多。
他顶着风浪前行，好在他有同伴能一起战斗，可这一战，就是三年。
三年来，岑麟大幅整改守卫军，除却推出新规，还在守卫军内部进行大换血，算是彻底坐实了岑司令的位置。
而叶绯那边，虽然三年以来遇见了无数的阻挠和压力，但在他的坚持下，白塔似乎真的隐隐有松口的趋势，异能者得到受教育权利的那天指日可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内部矛盾逐渐平息，矛头即将对往外部，首当其冲的就是无人区的极光。
这几年，极光的发展势头迅猛无比，给伊甸园造成了一定压力。所以，伊甸园在与极光对峙多年后，最终还是决定下狠心，不惜一切代价剿灭极光。他们派出了守卫军大半兵力，令死神特勤组先行，尽可能打乱极光的脚步。
作为死神组成员之一，简泠西也参与了这次行动。他跟着言靳离开伊甸园来到无人区，准备和死神组一起，在守卫军之前重创极光。
这些年，简泠西一直在和蒋沁联系，极光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他功不可没。至于这次围剿行动，他也得负责给蒋沁透底，好配合她带领身边人脱离险境。
不过这次的情况稍稍有点特殊，到现在、简泠西人都已经在无人区了，言靳却还没给他们通知具体计划。
简泠西担心有变，因此在到达无人区的那天晚上悄悄去了言靳的住地外，想试试能不能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好提前做准备。
好巧不巧，在他过去的时候，刚好碰到言靳在打通讯。
“说什么呢哈哈哈哈。”
简泠西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言靳那得意洋洋的笑声。
那家伙的声音隔着一道墙，显得有些发闷：
“我人已经到无人区了，这次他们都得倒霉。”
“谁？当然是叶绯和极光。”
“叶绯那混蛋非要争取什么异能者普通人平权，他根本不知道他影响了多少人的利益。像这种拎不清的人，就得让他彻底玩完。”

第234章 叶绯-[12]
言靳是个喜怒形于色的蠢货, 心里有什么事都藏不住，稍微得意一点就恨不得显摆到全世界。简泠西知道这种人成不了大事，所以从没把他放在眼里。
此时, 他微微皱起眉, 侧身贴着墙壁，仔细听屋内言靳和某人的对话。
言靳并没有发现自己屋后站了一个人，他还在显摆自己的见闻：
“三四年前叶绯不是在白塔待过一段时间, 回去狠狠病了一场？我当时奇怪他到底干了什么，所以打听了一下, 你猜怎么着？”
言靳怪里怪气地笑了一声：
“叶绯胆子可真够大！他私通极光啊！你知不知道, 前面那几年，极光这么一个小破东西能跟白塔杠这么久, 全是因为他暗中传递消息，不仅如此, 他还经常去极光给他们医疗援助，这不是找死？”
“是，对！但我也不知道岑介为什么就这样放过他了，也没对外公布这件事，怪了，要不然叶绯那老东西早该死了，还轮得着他在咱们面前蹦跶这么久？”
“嗐, 我不是早说了？扳倒叶绯只需要找他一个把柄，把柄这不就来了吗。你觉不觉得这几年极光发展得异常迅速？难保不是叶绯又从中作梗。虽然不知道岑介上次为什么放过他, 但要是再被咱们抓住一次，叶绯的日子还能好过？”
“放心, 既然我这么说了, 就一定有合适的打算。我这几天不是在往无人区赶？是上面派下来的任务, 让我赶在守卫军之前摆极光一道。我这两天得好好研究研究了，等我解决完极光这群家伙，就找找叶绯的把柄，回去好好告他一状。”
“没有怎么办？没有我也能让他有！……”
言靳那语气怎一个狂妄了得，也不知他在跟谁说话，大话说了一箩筐，后来又开始吹牛，一直到开始畅想剿灭极光搞倒叶绯之后的美好生活。
简泠西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没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反倒听言靳吹了这么久的牛，一时有点不耐烦。
他微一挑眉，感觉言靳也说不出什么人话了，便转身离开了那处。
但来这一趟，他倒也不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比如他知道了，言靳会对叶绯不利。
简泠西目光冷了下去。
这些年，叶绯得罪了不少人，有很多人联手针对叶绯和他的医生联合会，其中冲得最前跳得最欢的就是言靳。
言靳带头给叶绯添了不少麻烦，他一直致力于将叶绯逼进死地，最严重的一次，他给秦关雎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险些将他送进白塔监狱，最后叶绯一力保下秦关雎，虽然后来他把陷害秦关雎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报复了回去，但那件事还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在医生联合会所坚持的异能者解放的路上又添下一块大石。
简泠西这些年冷眼看着言靳做下的那些蠢事，早就打定主意要把这家伙解决掉，只是一直没有找见合适的机会。现在看来……
无人区，似乎就是最适合言靳的埋骨地。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睛，离开了言靳的屋子。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配合守卫军剿灭极光，但言靳求功心切，他想做的是在守卫军之前就重创极光，最好还能再捉他们极光几员大将，比如蒋沁，或者其他几个难搞的异能者。
虽然言靳做人比较蠢，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足够心狠，做决定也果断直击痛点，于公，他是个强劲的对手，不然也不会跟叶绯斗那么多年。
看得出来，这次到无人区，他是有备而来，但可惜简泠西在这里，他不可能让他成功。
他从言靳那里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另一个通讯器，打给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
通讯很快被接通，里面传来蒋沁乐呵呵的声音：
“有什么吩咐，小老板？”
简泠西和她认识也有些年头了，这些年他们一直私下联络，由于简泠西不太爱搭理人，语气和态度总是很冷，像个态度严厉又总是吩咐人的老板。所以蒋沁总是用这点来打趣他，又因为简泠西比蒋沁要小很多，所以她就在老板前面加了个小字，这一来二去，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
“……好好说话。”
简泠西轻轻扬起眉：
“我在无人区。”
“好……啊？”蒋沁有些意外：
“你来无人区干什么？不是说守卫军要过来制裁我们吗，你不是那个什么特务组的？你转行啦？”
蒋沁的思维太过跳脱，简泠西不想跟着她的思路跳来跳去，他没接她的话，另道：
“死神组比守卫军早三天到达无人区，组内成员齐全，打算在守卫军之前先重创极光。”
听见正事，蒋沁严肃了些：
“我懂了，我会让手下人小心，你们在哪个方位，我们尽量避一避。”
“不用避。”
“啊？”
“我说，不用避。”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睛：
“具体的计划和位置等我一起发你，死神组的任务是在守卫军到达之前重创极光，我们的任务是，在守卫军到达之前，剿灭死神组。”
“……”
听见这话，蒋沁人傻了。
她那边半天没声音，过了很久，她才咂吧咂吧嘴：
“啧啧啧，你好有野心，小老板。那群特务不都是你的同事吗，你不用为我们做到这种程度哇呜呜呜呜……”
……真是戏精。
简泠西有些无奈：
“别演，不是为你。”
“嗐，知道，为了老叶吧。”
蒋沁及时停住了她拙劣的表演，随后笑了两声：
“但你这样真的可以吗？剿灭死神组可不是小动作，要万一真被白塔查出些什么，小老板可就要倒霉了。”
“不用管我，我有分寸。”
“好，那我就等小老板指令了。”
蒋沁知道简泠西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并没有多劝，只负责按他指示行动。
而在挂断了通讯后，简泠西微微垂下眼，把通讯器装到了自己口袋里。
随后，他从腰间取出自己的枪，又从一边的桌上拎起一张薄薄的手帕，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了枪口的灰尘。
……
蒋沁说简泠西野心大，但她不知道的是，言靳的野心才是大到装不下。
在死神组到达无人区的第二天，言靳就在组内开了个有关这次行动的具体计划会议。
死神组的人一直不多，加上言靳也就十来个，这十来个人中，也就那么三四个是初代死神组成员，其他人都在一次次的高危任务下重伤退役或丢了性命。
一直以来，死神特勤组的伤亡率都高得吓人，昨天还在一起吃饭的队友说不定明天就会死在敌人的刀下，再过半天，预备成员又会顶上来。在这种情况下，死神组成员之间其实并没有多深的情谊，甚至非必要不交流。毕竟他们也没有多爱这份职业，他们只是想凭自己的本事在伊甸园混口饭吃。
所以现在，十三个死神组成员围坐在一起，气氛安静得可怕。后来，言靳姗姗来迟，他带了一份无人区的地形图，还有一部全息投影仪。
正事中的言靳倒和那天对着通讯器吹牛的样子不同了，他板着脸，看起来勉强算个人模狗样。
他给自己的队员大致讲了这次的行动规划。
他打定主意要在这次行动中捞个大功劳，因此提前很久做了个自认为完美无缺的计划。他提前摸透了无人区的地形，在正式行动中，他们会露出破绽诱敌深入，然后在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中将敌人尽数俘获或歼灭。
虽然死神组人数少，但但胜在每一位都是强战力，如果计划顺利，那他们还真的有可能在极光那里打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惜言靳最终还是算漏了一点。
他野心勃勃，一心想着抓到叶绯与极光私通的证据，到时候一箭双雕。那时候的他光想着对付叶绯，却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来自于自己身边。
他向来和自己组中那个叫简泠西的家伙不对付，他也知道那家伙看自己不顺眼，但简泠西是岑介和方远送进来的人，平时他在任务中的服从性也很高，言靳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出问题。
但当围剿计划开始实施、一切渐渐步入正轨时，言靳才发现，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虽说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稳步进行，可极光的人却总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他们明明清楚一切，却在故意表演配合他们一般。
那个时候言靳有点怀疑，但并没有改变计划，他有自己的傲慢。
后来想起来，那个时候如果他足够果断，事情其实还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但当时他犹豫了一瞬，只以为自己疑心过重过于敏感，最终还是没有多想。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因为这一瞬的犹豫，他失去了自救的机会，从而将事件的节奏彻底交给了简泠西。
言靳以为这次的行动不会出错。
直到后来，他把极光的人引进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陷阱，正准备和队员们一同解决他们时，偶然一个回头，他却发现自己身后的视线盲区突然冒出来一群不知何时埋伏在此的极光大部队。
他派去远处放哨的队员被五花大绑，他想生擒的蒋沁站在他身后，一边悠哉悠哉抛着石子笑着看他。
而她身边，还站着眸色冰凉的简泠西。
言靳睁大了眼睛。
他做梦都没想到，简泠西会叛。
他跟蒋沁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简泠西不是白塔的人吗？这什么情况？？
他后退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简泠西。
他那一肚子疑问最后都没能问出口，他只是问了一句：
“简泠西！你为什么？！”
人死之前，大概都会想多问一句为什么。
简泠西心情不错，所以解答了他的疑惑：
“啊……可能是单纯看你碍眼吧。”
简泠西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枪。
他神色平静，只语气冷淡，只道：
“见你的第一天我就警告过你，少惹我。”
简泠西耸耸肩，握住枪把，单手拨开了枪支的安全卡扣，而后，他抬起手臂将枪口指向言靳，而后冲他挑衅般微一挑眉。：
“但你还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第235章 叶绯-[13]
言靳并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脑中一片空白，半天没转过弯来。
不该惹的人？谁？
言靳其实并不是个喜欢惹麻烦的人，他知道简泠西是个惹不起的, 所以不会明着怼他, 同理，对其他不好招惹的人也是如此，他唯一习惯处处针对的只有……
言靳心里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测, 但他觉得那两个人似乎牵扯不到一起，他正欲往深想, 但思绪却被身边另一人打断了。
“喂, 简泠西，你这事做得不地道吧。”
言靳愣了一下, 见说话的是他身边另一位死神组成员。
那是个痞里痞气的男人，此时, 他举起双手，望着对面的简泠西：
“你杀他还要连带着我们一起灭口？我们多无辜啊，听哥的，放哥一马，你这事我一句都不往外说。”
“我不喜欢给自己留下隐患。”
虽然这么说，但简泠西微微眯起眼，用眼神冲那人示意言靳：
“把他武器卸了。”
那人一点都不带迟疑, 在言靳反应过来之前就一脚踹上他的膝弯，逼迫他跪倒在地, 又一把扼住言靳的双手与后领，令他挣扎不得。
“不好意思了言组长, 咱们这种人原本就是在刀尖上讨生活, 为的就是一个活字, 现在人家小简占了上风，为了活，只能委屈你了。”
说着，他看向身边其他成员：
“愣着干嘛，我没手了，没听小简说什么？过来把他武器卸了啊。”
“喂……你们！你们最好想清楚再做事。”言靳被按在地上，还没有放弃，他嘴硬威胁着：
“你们要是敢动我，当心我把你们现在干的这些事全部报给白塔！你们这是私通极光！叛徒！！”
“得了吧，言组长，你还想着你能回去呢？”有人笑了一声：
“就算你能回去，那也是未来的事情了，现在人家已经举着枪口往咱脑袋上顶了，咱得明事理。怎么，你还想让我们搭上自己的命来救你啊？”
旁边一个人从言靳身上卸掉了刀和枪，又卸了自己的武器，全部抛给简泠西。
简泠西欣然接下。
他从一开始也没打算把这群人逼到绝境。
死神组之所以叫死神组，正是因为成员人少而精，单个拎出去都是能以一敌多的极限单兵。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真把他们逼到头，等他们孤注一掷疯狂反抗起来，形式反而对极光不利。
像这样留一线生机，让他们自己做选择，才是上上策。
再加上……
简泠西望向被几人按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言靳。
在他眼里，那只是一个个堆叠起来的热量团。但只是看着这些，他也能想象到言靳那气急败坏的表情。
这些年，关于言靳和叶绯的争斗他看了不少，对于他们那些恩怨，他也了解个大概。
叶绯的志向是保护异能者，争取异能者与普通人的平权，他在当年异能者地位最为低下的时候从守卫军手下救出了言靳，还力荐言靳进入白塔。但言靳却为了往上爬，一脚踹下了当初拉他上来的救命人。
他在叶绯进一步为异能者争取权益时提出了莫须有的“异能失控”概念，给异能者套上了一个沉重的枷锁，这一刀捅在叶绯背后，一点情面都不留。
所以，被背刺被背叛的感觉到底怎么样呢。
简泠西微微勾起唇角。
希望言靳自己也能好好品味一下这种感觉。
“你可真狠啊小老板。”
旁边的蒋沁啧啧叹道：
“人性的泯灭，道德的沦丧。”
“狠吗？”简泠西倒不以为意：
“不及他对他做的十分之一。”
“是吗？”蒋沁点点头：
“那他该死。”
她漫不经心抛着手里的石头，石头被抛起又落回她的掌心。等她那句话说完，她手里的石头突然发出一丝微弱的红光，这代表石头被她注入了异能，被她赋予了炸.弹属性。
而后，她扬起手，手指放在唇边，打算吹声口哨让里面的人散开，再一石头把那贼眉鼠眼的男人炸死。
但在那之前，简泠西先抬起了手，他挡住蒋沁的动作：
“不用你来。”
说罢，他微微扬起下巴，冲那边道：
“把言靳杀了，我放你们走。想回白塔还是想留在这里，都随你们。”
“好嘞。”
这个条件很诱人，很快就有人应了。
甚至他还贴心地询问一句：
“想要什么死法？痛快一点还是磨蹭一点？说实话，我也看这家伙不顺眼很久了，妈的天天趾高气昂拿鼻孔看人，你以为你是谁啊？当个小官了不起死你了。”
“死法无所谓，让他多受点罪就好。”
简泠西唇边笑意渐深，蒋沁侧目看了一眼，心里莫名有些发凉。
她在想，还好简泠西站的是叶绯这边。
她见识过这小孩的身手，也见识过他的手段，对于他的心性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他什么都不在乎，不受道德约束，同理心和共情力也微弱到几乎没有，这种人，真是天生的坏人料子。
他所在意的只有一个人，他以那个人的目标为目标，以那个人的要求为行为准则。
像简泠西这种人，如果站在敌对方，那绝对是个棘手的敌人。
但好在他遇见的那个人是叶绯，好在他学会的是保护，而非伤害与占有。
以前还不觉得，但现在在这种情况下，蒋沁才开始后怕，与之相伴的是那种真真切切松了口气的感觉。
而在这时候，对面那群死神组成员也没有闲着。
“多受点罪？”
那边有人应了一声：
“那我们擅长啊。”
死神组接的任务都是一些守卫军不好出手的脏活，他们自然很清楚折磨人该用哪种方式。
说着，那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放在手里转了几圈，猛地刺了下去。
周边回荡着言靳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到最后，蒋沁已经不太想看了，她也不知道言靳身上被开了多少个口子，总之看着连手筋似乎都被挑断了，最后连惨叫都已经发不出来，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有气无力又嘶哑的低吼。
这种情况，蒋沁看着可能稍稍残忍了些，但简泠西似乎心情很好。
他一直站在不远处遥遥望着，等到言靳发不出声音了，他才缓步上前看了一眼。
他一脚踩上言靳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旁边一个人扔了刀子，瞥了一眼简泠西，问出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好奇的一件事：
“小简，这家伙的异能难道不是个逃跑神技吗？咱们都把他弄成这样了，他怎么不跑？”
简泠西微微勾起唇角。
他从腰带里摸出一个东西，丢在了言靳的身上。
那是一支异能阻隔剂的空管。
那天，简泠西直接把浑身是血的言靳丢在了荒凉的无人区，他也十分守信地留下了死神特勤组其余人的性命。
其中，有一部分人愿意和简泠西一起回伊甸园，另外一部分人不愿再受白塔摆布、过前途未知的生活，所以自愿留在了极光。
之前简泠西说过，这件事他能解决，有分寸。
但死神特勤组莫名其妙折损过半且短暂失联终究得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掩盖，所以简泠西在给白塔的信息中真假参半，在他的口中，私通极光反咬一口的变成了言靳，而他和死神组其余成员抵死顽抗，最终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虽然成功脱身，但还是有一半的战友死在了言靳和极光的枪下。
原本他一个人空口无凭，报上去的话也没有可信度，但死神组的“幸存者”们统一口径，咬死是言靳背叛，因此白塔虽然心存疑虑，但还是没有往深追究。
就这样，言靳的身份下落不明的叛徒，被挂上了白塔的通缉名单。死神组过半的人在任务中“光荣牺牲”，实际留在了极光重获自由。而简泠西带着选择回伊甸园的几人踏上了返程。
至于蒋沁，她和她的极光又背上了一口大黑锅，又在极光的战绩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虽说这次这锅有点重，但蒋沁早就习惯了。事情结束后，她把简泠西送出了极光的势力范围，离开前，她冲简泠西挥挥手：
“老叶的死对头我们帮忙解决了，让他放心！如果你能跟他说上话，记得帮我带一句。告诉他，他希望的世界，终有一天会到来的！”
简泠西点头应下。
离开极光后，简泠西带着死神组其他人同后到的守卫军汇合，开始配合他们围剿极光。
但在守卫军手下，极光就像是一条滑溜溜的鱼，总也抓不住，每次奇袭都能被他们侥幸逃脱，令守卫军的长官伤透了脑筋。
所以这次围剿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了，不久之后，死神组和守卫军一起踏上了返程。
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回去的时间能赶在伊甸园二十五周年庆典之前。
周年庆典一般需要白塔六部领导者一同出席，不出意外的话，简泠西可以以新任死神组长的身份站在叶绯身边，然后冲他伸出手，和他正式地介绍一下自己。
简泠西想，这次，叶绯不该再忘记自己了。
他会变成叶绯的同事，在白塔抬头不见低头见。死神组不会再和医生联合会对立，不会再成为叶绯路上的绊脚石，叶绯想做什么，他会帮他，这样，他所希望的世界总会有到来的一天。
但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意外总是比明天更快到来。
后来想起来，简泠西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欠缺一点幸运。所以他才总是会被叶绯忘记，他等待了很久蛰伏了很久才换来的机会，总是会被意外轻轻松松打乱、夺走。
那年，他在战争过后和守卫军一起回到了伊甸园，他到伊甸园的时候，正是伊甸园周年庆的前夜。
他的任职通知是前几天发到他手里的，所以那天晚上，他赶到伊甸园后，连休息也来不及，直接去了白塔报备，走完繁琐的流程后，他在后半夜正式成为了死神特勤组的新任组长。
那天晚上，他连觉都没来得及睡，他赶回了自己的屋子，把自己洗干净打理好，穿上白塔的制服，在天亮时赶去了伊甸园的中心广场。
但等他赶到时，他看见的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是精心布置过的中心广场。
他看见的是一个个慌乱奔逃的热量团，听见的是混在一起的尖叫和哀嚎。
“异能！异能失控！！”
简泠西听见有人在这样喊。
“叶绯疯了！！”
还有人这样说。
那天的中心广场，全部都被黑色的湮灭物质填满，有人站在湮灭物质中间，笑着将毁灭一切的气息布满整个世界。
但明明他那么希望这个世界变好。
可现在却又如此轻易地毁在了他的手下。
简泠西看不见他的样子。
那天，他只看见了一个颜色浓烈的热量团。
他站在那里，颜色亮得刺眼。

第236章 叶绯-[14]
叶绯最近很疲惫。
按理来说, 言靳人都走了，没人带头和他作对，他应该轻松很多才对。但不知是最近熬夜太多还是忧心太重, 那种从骨血里弥漫的疲惫实在无法忽视无法驱散。
他待在办公室, 原本还在看文献，但后来，他眼前浮起一片一片的重影, 连字都糊在了一起，根本看不清。
叶绯取下眼镜, 抬手揉揉眼, 感觉有些坐不住，便趴在了桌上。
他闭上眼睛, 脑中那阵天旋地转的感觉才稍稍散去一些。
后来，他可能是睡着了, 因为人没有什么特别真切的记忆。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才把他从漫无目的的黑夜中拽出来。
“累了？怎么睡这？”
秦关雎把保温杯放他手边，自己拉了个凳子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累啊。”叶绯笑了两声：
“几天没睡了。”
“你就作吧，使劲熬。”秦关雎点点他：
“你说你熬着干什么呢？事情不都解决了？政治审判厅不都答应咱了，等到二十五周年庆典结束，就开始着手准备边缘城区的学校建设？等这个口子打开，一切都会慢慢变好了, 你还在愁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
叶绯叹了口气，他稍微有些怅然：
“明明快结束了, 但就是感觉很累。很累却又不敢睡觉，因为一闭眼, 梦里就有人在叫我。”
“啊？”秦关雎听见这话有点意外：
“什么情况？”
“就是……有个很温柔很熟悉的声音, 叫我‘叶叶’。”
叶绯有点焦虑, 他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
“你家里人？”秦关雎皱起眉。
叶绯摇摇头：
“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幻觉？我感觉你这个不太正常。”
秦关雎拿出了诊问病患的姿态：
“你有精神病史吗？”
“哎呦……”叶绯觉得他夸张了：
“没有！我就是医生，我能不知道啊。”
叶绯摆摆手：
“可能就是累久了，一下子轻松下来，反倒不适应。等过段时间，事情定下来，心里踏实了，可能就好了吧。”
听见这话，秦关雎嫌弃地望他一眼：
“贱骨头。”
“去去去。”叶绯作势要揍他。
秦关雎躲了一下，而后从椅子上起身：
“不跟你扯了，回家了。”
秦关雎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
“走，上我家喝酒去？”
“不去，我还有文献要看。”
叶绯摆摆手，又笑道：
“我去你家，你姑娘会不会把我赶出来啊？老给她老爸加工作，占着他回不了家。”
“嗐。”
说起这个，秦关雎可真是发愁：
“我姑娘都和我不亲了，天天往外跑。她也不知道从哪学的一身本事，老跑中心城区那个地下角斗场打架，我一开始还担心她受伤，后来一问才知道，我姑娘都成人角斗场的小霸王了。”
虽然听起来他在发愁，但语气中却满是骄傲。
他的女儿长成了优秀的大人。
“这么厉害啊？”叶绯有点意外：
“你姑娘多大了来着？”
“今年十八，姑娘大了，管不住了。”
“都大姑娘了，咱俩刚认识的时候，她才十岁左右吧？”
“搞得好像你见过她似的。”
“没见过归没见过。”叶绯笑着：
“天天听你在旁边念叨姑娘长姑娘短，我也算是见证了她的成长轨迹吧？没见过也算我半个女儿了。”
“少占我们便宜啊。”
秦关雎倚靠在门边，看着叶绯的背影，问：
“等明天伊甸园周年庆典结束，我想给姑娘补个成人礼，这可是我哄了好久她才答应下来的。你怎么说？你个当叔叔的，成人礼总得参加一下吧。”
“去去去。”叶绯忙应下：
“我得给姑娘好好准备一份礼物，再给他道个歉，真是对不起，把她老爸霸占了这么多年。”
“算你有点良心。”秦关雎最后看了他一眼，摆摆手：
“真走了。”
叶绯觉得好笑：
“快走吧你！”
因为明天是伊甸园的周年庆典，所以今天大家都在帮忙布置准备，异能研究所里也空荡荡的，秦关雎走后，更是没了人声。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叶绯轻点光标的声响。
和秦关雎聊完之后，他明显轻松了很多，精神也好了一些。他揉揉眼睛，重新戴上眼镜，打算看完手上这篇文献就回家休息。
但后来，他放在手边的通讯器发出一声消息送达的轻响。
叶绯没多想，拿起通讯器看了一眼。
按钮按开，光屏弹出，收件箱里只有一条未读信息：
[岑麟：来趟白塔，哥哥，我有事找你。]
“哥哥”？
岑麟只有在有求于叶绯或者阴阳怪气他时候会叫他一声哥哥，不然平常都以“哎”“喂”“叶绯”来称他。
此时看见这久违的两个字，叶绯第一个反应是：这丫头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他看着那行信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随手关掉了电脑上没看完的文献，摘掉眼镜，拿起通讯器，走出了办公室。
……
次日，伊甸园中央城区，中心广场。
中心广场有一片很大的人工湖，伊甸园周年庆典就要开在这附近，此时，白塔六部的人已经陆续到了，他们准备着稍后的演讲稿，每个人都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
他们身上穿着白塔同样不同色的制服，金色的政治审判厅、墨蓝的信息处理局、深棕的工匠制造司、灰色的秩序守卫军、黑色的死神特勤组，以及白色的医生联合会。
秦关雎站在一群研究员前，时不时看眼时间，愁得眉毛都要拧在一起：
“叶绯人呢？都快开始了还不来？”
秦关雎今天起了个大早，他早早来到中心广场这边，还意外得知了不少八卦，想等一会儿叶绯来了说给他听。
比如死神特勤组那个该死的言靳似乎叛了还是怎么着，接任他的是个没听过名字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但秦关雎等啊等，等到六部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叶绯还是没到。
这家伙什么情况，太久没睡觉睡过头了？
秦关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给叶绯打电话也不接，发信息也不回，真不知道这人在玩什么人间消失。
“秦博士！！”在那时候，小徐急匆匆跑了过来：
“咱研究所没人啊，叶会长不在！”
“那他……”
“哎哎哎！”
秦关雎一句话还没问完，小徐就着急忙慌叫了起来：
“那里！叶会长来了！”
听见这话，秦关雎松了口气。
他顺着小徐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愣住了。
他看见叶绯是从白塔的方向过来的，他都身上穿的并不是制服，而是昨天那身衬衫长裤白大褂。
秦关雎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人什么情况啊，他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搞什么呢？
他自己一个人在这气得不行，刚准备上去骂叶绯一顿再让他赶紧回去换衣服，但才走没两步，他突然发现这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叶绯一直低着头，他步子很慢，甚至看起来有点晃晃悠悠，不在状态。
秦关雎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及时停下了脚步。
也就是那时，远处的叶绯似有所感，缓缓抬头看了过来。
那时，秦关雎看见了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他心里一惊，心决不对，下意识退了几步。他想招呼身边人小心，但在那之前，那边的叶绯突然勾起唇笑了一下，下一秒，浓郁的黑色烟雾从他周身漫出，黑雾所过之处，一切都在瞬息间被侵蚀一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很多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大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中心广场也掀起一片片的尖叫哀嚎。
有人突然跪倒在地，脸上是扭曲至极的癫狂情绪，有人被黑影追逐，有人被血液化作的锋刃一刀贯心。
甚至这一片的精神磁场都发生了波动，连空间都开始大片大片扭曲坍塌。
中心广场变成了人间炼狱，一切都是因为对面的人。
秦关雎人愣住了。
他不明白，叶绯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正在亲手毁掉他想守护的一切。
秦关雎想上去问问他。
问问他这是疯了吗，问他这到底是在干什么，问他想没想过这件事的后果，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其实秦关雎心里有了隐约的猜测，他觉得叶绯身上可能还有某些他不知道的秘密。
因为他知道，他认识的那个叶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所以，他最想问的还是另一件事。
他想问，他女儿的成人礼，他到底还能不能参加。
秦关雎最后看了叶绯一眼，便被身边的小徐拉走了。
后来，守卫军紧急疏散人群，他们围住了中央广场，倾尽全部战力拦住叶绯。
一队又一队的守卫军进入广场便再没出来，封锁的广场内传来一阵阵武器的轰鸣。
那天的混乱，一直持续到很晚才结束。
最后，白塔用了很多异能阻隔剂，牺牲了无数守卫军，才压制住当时的叶绯。
叶绯被一条条锁链捆绑着，送回了白塔地下。
第二天，白塔沉痛悼念在伊甸园周年庆牺牲的士兵与人民。
而这惨案的始作俑者、伊甸园的千古罪人，便是叶绯。
他是医生联合会的会长，也是一个可恶的异能者。
一直坚持证明异能没有失控一说的叶会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神智异能暴走，这事说来实在可笑。
医生联合会被狠狠地打了脸，他们所坚持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很快，“异能失控”的魔咒便套到了所有异能者身上。伊甸园边缘城区被取缔，所有异能者被赶回了蜂巢，除此之外，他们还套上了沉重的监测项圈，被比以前严格千万倍的规则束缚，被剥夺了一切属于人的尊严。
有些人抗争了十几二十年得到的东西，毁灭只需要一瞬间。
叶绯一夜之间从异能者们感激敬仰的叶会长变成了人人唾弃的罪人。他在短暂的自由之后，重新被关回了白塔地下六层。
那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也宣告着一个更黑暗的时代的开始。

第237章 叶绯-[15]
“我……想不起来了。”
白塔地下六层, 叶绯脖颈和四肢套着沉重的锁链，他跪坐在玻璃墙后，喃喃道。
他的头发没有打理, 显得有些乱糟糟, 过长的刘海垂下来隐约盖住了眼睛。他脸色苍白，满脸疲色，眼下挂着重重的黑青。
他似乎几夜之间瘦了很多, 下巴上还有一层淡青色的胡茬，他身上还穿着伊甸园周年庆那天的衬衫长裤白大褂, 不过那些早已变得脏兮兮又破烂, 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颓废的流浪汉。
他靠在玻璃墙边，墙外是白塔地下实验室的研究员和全副武装的守卫军, 还有沉着脸色的秦关雎。
在叶绯“异能失控”之后，秦关雎找了很多人, 干了很多以前不屑于去做的事情，才终于得到能够见叶绯一面的机会。
他想问问叶绯，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问问他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事情最后为什么会变成那般模样。
叶绯是当今世界上已知的唯一一位S级异能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只有包括秦关雎在内的一小部分人知道他的异能叫做绝对治愈, 更少有人知道他除了绝对治愈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能力。
秦关雎知道叶绯被白塔关过很长一段时间，在他们闲聊的时候, 也提到过叶绯所拥有的其他能力，但秦关雎并不知道那些能力具体是什么。
这次倒是见识到了, 但他却没有心情去深究。
他只想知道叶绯的眼睛为什么会突然变成暗红色, 只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天那个样子。
毕竟, 他险些毁了整个伊甸园。
秦关雎想知道具体原因，这样他也能帮着给叶绯想想办法，看还有没有机会能救他出去，他不想让叶绯就这样被关在这里，那样的话，叶绯只能像以前一样，在阳光触及不到的地下遭受各种各样非人的折磨。
但当秦关雎总算是排除万难获得了来地下六层看望他的机会，他问出了肚子里的疑惑，得到的确实叶绯茫然的一句：
“我……想不起来了。”
叶绯的状态有点怪，他的反应比平时慢很多，人似乎也不怎么清醒。
他就那样靠在玻璃边，半垂着眼睛，像是下一秒就要睡去。
“你个臭小子，振作一点行不行？我还在，我帮你争取自由，事情还没有走到绝路！”
秦关雎咬牙道。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叶绯却皱起眉，表情似乎十分痛苦：
“我根本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你说的事情我没有一点印象。什么屠杀，什么黑雾……”
叶绯脑海中只有一些不连贯的记忆碎片，一去回忆，他脑中就钻心地疼。
“那你那天为什么从白塔出来？”
秦关雎换了个问法：
“那天早上，或者前一天的晚上，你去找谁了？”
“……”
叶绯陷入了长久的回忆。
最终，他说出了一个名字：
“小麟。”
“岑麟？”秦关雎有些意外：
“她找你干什么了？”
“……不记得。”
叶绯皱起眉：
“真的不记得了。”
“我知道了。”
秦关雎面色严肃，点了点头。
也是正是那时，旁边的守卫军提醒道：
“秦博士，时间到了。”
听见这话，秦关雎也再没有多留，他最后看了叶绯一眼，转身离开了地下六层。
离开时，他同带他出去的守卫军道：
“我要见岑麟。”
“抱歉。”守卫军面不改色拒绝了秦关雎的要求：
“您没有权限申请见岑司令。”
“……我要怎样才能有权限？”
“抱歉，岑司令说了，最近不见外人。”
“……”
秦关雎不想再跟他废话。
以他的职位，除了例会或偶遇以外，确实没有资格见秩序守卫军的长官。秦关雎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但偶然间，他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秦璟。
他身边和岑麟有联系的人不多，叶绯是一个，秦璟也算一个。
虽然他并不知道秦璟和岑麟是怎样认识的，但她们似乎相识了很多年。秦关雎不会去干涉秦璟交朋友，他也不想让这种事牵扯到秦璟，但这次的情况实在紧急。
秦关雎从白塔出来，急急忙忙赶回了家。
他一路跑着回去，推开家门，秦璟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对面的墙壁发呆。
这么些年过去，他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她个子很高，喜欢扎高马尾，看着干净又利落。
“小璟！”
秦关雎匆匆忙忙扫了秦璟一眼，问：
“你能联系上岑麟对吗？帮帮爸爸想让我见见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很重要的事情？”
秦璟的语气有些冷，她瞥了秦关雎一眼：
“又是为了叶绯对吗？”
“是……”
“秦关雎！他杀了那么多人！你还要为他做事，还护着他！！！”
秦璟突然爆发，她一脚踹倒了面前的茶几，上面的东西叮铃咣啷倒了一地。
大概是因为气急，她呼吸有些重，脸色也十分难看：
“从我十一岁开始，你就为了他的事放我的鸽子！从那之后无论什么时候，我问你在哪，你永远是研究所研究所研究所！秦关雎，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前几天怎么答应我的你忘了吗？！你说给我补成人礼，我原本不想弄这些，但你非要我答应，可现在呢？我还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秦璟的怒声：
“叶绯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们做的那些破事到底有什么意义！是因为我不够重要，所以才一次次被放鸽子被抛弃吗？秦关雎，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
“……”
等秦璟说完这些话，秦关雎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抬手搓了搓脸，永远挺直的脊背也像是突然负上了万斤重，他的肩膀一点点沉了下去，人像是一瞬间老了很多很多岁。
秦璟的质问一句一句扎在他心上，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
他沉默了很久才找回声音：
“对不起，小璟，是我对不起你……”
他哽咽了一下：
“但请你相信我，也相信叶绯，我们在做的，站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我相信过啊，但秦关雎，你自己想想，叶绯他真的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秦璟心里也很气闷：
“不可否认的是，你们确实奋斗了好几年，你们做的也都是正向的事情，你们为异能者换取了平等和相对自由，这很伟大没错，可叶绯尊重过你们的成果吗？？他在伊甸园周年庆上闹的那一场，带来了什么后果？我听到消息了，边缘城区所有异能者都将被戴上项圈赶回蜂巢！所以，你们这些年做的那些事情算什么，我这些年忍受的一切又算什么？？叶绯他尊重过你们的努力吗？他随随便便闹那一出，后果就是一切回到起点！秦关雎，你做的努力，你对他的信任，全都是笑话！”
“我今天想见岑麟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小璟。”
秦关雎深深叹了口气：
“我了解叶绯，他不会故意做那种事，这件事情绝不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把叶绯害到那般田地。”
“你还替他说话！”
秦璟反应很大：
“人是不是他杀的？事是不是他闹的？你凭什么以为有人害他！怎么，叶绯的异能是精神控制吗？还是他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么拎不清！”
“他的情况很复杂……”
“有什么复杂的！”
“……”秦关雎抿抿唇。
半晌，他叹了口气：
“是我对不起你，小璟，但请你相信我，叶绯他真的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等这次结束吧，等我了解完事情的经过，等我把叶绯救出来，等这件事情平息，我就从研究院辞职，好好陪陪你。”
“不用。”秦璟似乎平复了心情，她看着秦关雎，一字一顿道：
“秦关雎，我十八了。”
她已经过了最需要他陪伴的年纪，此后被补偿再多，都再也无法安抚她心里缺失的那一块。
“反正，我永远不如你的工作重要。”
她皱起眉，似乎不想再多和秦关雎争论这件事：
“我在外面租了房子，下午就搬过去。至于岑麟的事，我帮不了你，我和她也不算太熟，而且，别想我能为那个姓叶的做事。”
说完这些，秦璟最后看了秦关雎一眼，便背上包出了家门。
她不想再在这个家里多待了，反正去哪都是一个人。
那天，她那样走出去，秦关雎并没有挽留。
可能是不知如何开口，也可能是没有时间，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秦璟虽然没有兴趣，但出于某种心理，她一直在关注。
她真的不知道那个姓叶的人究竟有什么魔力，在他进白塔地下的这几天，整个医生联合会都不得安宁。
医生联合会上到博士研究员，下到实习生小保安，全体成员联名向白塔申诉，要求白塔公布叶绯那天的行动轨迹，索要叶绯的各项身体数据，要求所有审判公平公正公开，不能只听白塔一家之言。
他们还要求探视叶绯，或者要听叶绯自己的说法，但这些要求，一概被白塔拒绝。
白塔以机密无法公开为由，一直把叶绯押在白塔地下，对外只称他异能失控情况不稳。
同时，伊甸园撤掉了边缘城区，赶制大量的监测项圈，在蜂巢设立了无数守卫军站点，推出了针对异能者的蜂巢新规，准备将所有异能者赶出伊甸园。
医生联合会对这些极为不满，他们认为白塔不能这样极端，再加上他们的叶会长还在不明不白接受囚.禁，因此医生联合会所有人自发进入中央城区，围堵在白塔外面进行抗议游行。
刚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秦璟就赶到了白塔外面。
她看着医生联合会的人穿着白色的联合会制服，要求政治审判厅出面给个说法。
后来，其他人听见消息赶过来看热闹，更是有老早就对叶绯不满的家伙们趁乱给医生联合会施压。
白塔外面一时乱到不行，后来，岑麟带着守卫军出面维持秩序，混乱的人群才逐渐安静下来。
医生联合会也不是不讲理，他们只是想要个说法。他们站在白塔前，最后由秦关雎出面，代表医生联合会提出诉求。
秦关雎几天没有睡过好觉了，他这几天都在愁叶绯的事情，头发似乎一夜之间白了很多。
他面色憔悴，但是仪容丝毫不乱，站在那里，身上带着属于学者的儒雅威严。
“第一，我们要求白塔公开叶绯会长身体各项数值，由我们来进行评测。他异能失控来得蹊跷，白塔研究院对异能了解不深，只有异能研究所能给出最客观的评判标准，如果你们担心异能研究所偏袒，那我们接受白塔介入监督评测。你们关押叶绯，可以，但我们想要一个能够说服所有人的理由。”
“第二，我们拒绝白塔因为个例而对异能者使用极端手段。先不说叶绯失控的真实性，就算异能真有失控可能，白塔也应该针对这一点做出人性化规定与合理约束，而非使用极端手段、剥离人权，打压全部异能者！”
秦关雎拿着扩音器，字句坚定，嗓音沙哑：
“医生联合会全体成员，联名请求白塔正视我们的诉求！”
空荡荡的中央广场回荡着他的声音，停顿片刻，所有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们一同举拳，几十道声音混在一起，坚定有力：
“医生联合会全体成员请求白塔，正视我们的诉求！！”
“拒绝极端手段，拒绝数据暗箱！！”
他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却被一个个持枪的守卫军拦截在了白塔之外。
许久，灰色制服的士兵身后走出来一抹红色。
岑麟一头火红色的波浪长发披散在肩膀，她身上披着守卫军制服样式的灰色风衣。她神情淡漠，站在高处，冷眼看着下面的人群。
她并没理会他们的声音，她只道：
“白塔外不许聚众闹事，都回去，否则，守卫军将强制执法，到时候你们需要抗议的，可就不止这两条了。”
她的语气平静又冷淡。
但看见她，下面的秦关雎却皱眉站了出来。
他走到最前面，仰头望着高台上的岑麟，挺直腰背，容色丝毫不惧：
“岑司令，我有事情要问你。”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扬手举了起来。
那是叶绯的通讯器。
“在伊甸园周年庆的前一天晚上，叶绯收到了你的消息，你要他去一趟白塔。在那之前，我刚在研究所与叶绯分别，那个时候他人状态不错。
“第二天，叶绯在周年庆庆典迟到，他从白塔的方向走来，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我是否可以推断，他人前夜一直待在白塔？
“随后，他眼瞳出现异色，异能暴走，行为举止与往常截然不同。事后，我去过地下六层，他神奇恍惚，反应迟钝，明显是经受过巨大的精神创伤。”
“岑司令，我想问，你前夜叫叶绯去白塔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叶绯的行动轨迹是否能公开？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秦关雎一句接一句只问这岑麟，而岑麟看着他手里那个通讯器，微一挑眉。
她神色未变，只道：
“我没有和你解释的义务。”
“事件不透明无法服众，我们需要一个说……”
“砰——”
秦关雎的话音被一声枪响打断。
岑麟举着手臂，微微眯起眼，她手里的枪还微微冒着白烟。
而秦关雎的白色制服被染上一片红色，他心口处的衣料被血色浸满。
人群安静了片刻。
后来，秦关雎缓缓倒地。
“秦博士！”
“老秦！！”
“秦老师！”
医生联合会的人如梦初醒，他们迅速上前，围住了秦关雎。
秦关雎睁着眼睛，神色有些许涣散。
他张着嘴巴，未说完的话被血沫弄得含糊不清。
“我们需要一个……说……法……”
“滚开！！”
秦关雎的声音微弱，被另一道女声盖了过去。
秦璟从人群外挤进来，她耳中嗡嗡作响，心脏因为恐惧和震惊跳动得比平常都要快。
她赶到秦关雎的身边，想碰碰他，却又不敢乱动。
她呼吸有些许颤抖：
“喂，你坚持一下……”
她看向周边的人，眼睛通红：
“医生呢？找医生来啊！！”
秦璟的嗓音撕扯到有些沙哑，她无助地看着身边那些人，想从中为秦关雎寻求一线生机。
“救人啊！！都愣着干什么？！！”
秦璟的视线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糊住了，后来，有一道热流划过她的脸颊，她才意识到，那是眼泪。
后来，有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秦璟愣了一下，低头看去。
是秦关雎。
秦关雎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他用最后的力气拍了拍秦璟的手，随后长大嘴巴，发出几个微弱的音节。
秦璟听清了，他说：
“……对不起。”
说好忙完这些事情就从研究所请假陪他，但他好像，又要失约了。
“经过白塔研究院初步判定，叶绯的异能有类似精神控制的效果。如今秦关雎带头闹事，逼问上级，行为举止异常，疑似被叶绯控制心智，我有权击杀。”
岑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秦璟愣了一下，她朝声音来处望去，透过周边围堵的人群，同高台上的岑麟对上了视线。
岑麟冲她微一挑眉，神色未变：
“再提醒一次，要是再有人扰乱秩序，冲撞长官……”
岑麟微微眯起眼：
“那么，格杀勿论。”

第238章 叶绯-[16]
白塔训练场。
岑麟站在训练场内, 抬眼望着对面的射击靶。她就站在那里，许久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风带起她的长发和衣摆, 碎发飘在她眼前, 微微扰乱了她的视线。
她似乎有些出神，片刻，也不知她看见了什么, 她神色一凝，望向某个方向, 而后往后跃了半步, 侧过身，躲开了冲自己脖颈刺来的刀。
锋利的刀刃蹭过她的脖颈, 留下浅浅一道血痕，有半缕红发被刀刃削下, 缓缓落在了地上。
“刺杀守卫军总司令？你胆子不小。”
岑麟抬眼望向来人，对上了一双墨黑的眸子。
简泠西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领：
“你杀了秦关雎？”
“嗯。”岑麟淡淡应下了：
“他是个麻烦，只要有他在，医生联合会就会一直闹下去。不过一个杀鸡儆猴的道理，这也是岑介希望看见的，你不会不明白。”
简泠西松开了她的衣领。
他瞥了岑麟一眼：
“叶绯在地下六层？你们想对他做什么？”
“岑介想对他做什么，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至于我……”
岑麟微微眯起眼睛，某种闪过一丝戏谑：
“我要他死。”
简泠西神色未动, 他只问：
“原因。”
“没有原因，他必须死。”
说完, 她上下打量了简泠西一眼, 眸中闪过些许戏谑：
“怎么, 你不会想要救他吧？让我想想，你第一次去无人区执行任务，以你的能力不可能出差错，但你却带着一身古怪的伤回来了。对，你在白塔中央学院也经常去听他的课，还有，这些年你一直在和极光联系，而前些年，叶绯才因为私通极光而遭过惩罚，这样算一算，时间刚好对得上。
“还有，言靳也是你杀的吧？啧，为他做这么多事，他认不认识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岑麟勾起唇：
“我很欣赏你做的这些，也很愿意帮你一把，但抱歉了简泠西，谁让他碍了我的路，在我这里，他非死不可，所以，委屈你了。”
简泠西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他从腰带里抽出匕首刺向岑麟，岑麟后退躲开，抬手握住双刀，刀刃随之燃起火焰。
二人瞬息间过了数招。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以前的训练也经常一起，他们对对方的招数了如指掌，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切磋有大半都是以平手告终，难分高低。
这次也一样。
“你想杀我啊？”
岑麟用刀刃抵住简泠西的攻势：
“我这里可是有你很多把柄，要是我死了，那些信息会同步到白塔数据库，光私通极光谋杀言靳这一点就够你死一万次。你现在动手，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到时候我死了，你死了，叶绯还是会被关在白塔地下，还是落在岑介和方远手里，没人救得了他。”
岑麟说的这些，简泠西同样明白。
他微一挑眉：
“你那些废物守卫军挡不住我，杀我，看看他们配不配。”
“说得好。但你应该很喜欢叶绯吧，就不想知道叶绯身上的秘密吗？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般模样？”
岑麟勾起唇：
“伤害他的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不如我们先合作，等解决掉棘手的东西，再开始我们之间的战争。对了，方远最近有个项目，大概是人体改造一类，如果成功，你会得到比现在更加强大的力量。弱者无法改变任何事，但强者可以将所有东西掌控在自己的股掌间。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简泠西，我欣赏你的能力和心性，也想和你交朋友。现在朋友做不了了，合作对象，倒是可以试试。”
不得不承认，岑麟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那天叶绯的异能暴走确实蹊跷，简泠西完全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甚至连靠近都做不到。而现在，就算他在这里杀了岑麟，他还要面对方远和岑介，想救叶绯脱困依旧困难，而且他多半还解决不了他身上的问题。
如果像岑麟说的，暂且同她合作……
“讲清楚。”
“很好。”岑麟点点头：
“你跟我合作，从今天开始，你依旧是那个对白塔来说干干净净的死神组长，我不会伤害叶绯的性命，也会给你白塔地下六层的通行证，你随时可以去看他。等到我们杀了方远，架空岑介，扫除我们共同的障碍，再结束合作，开始我们两个的战争。
“那两个家伙是不小的麻烦，你和我都想要他们死，但单凭我们任何一个，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岑麟微微眯起眼睛：
“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不是吗？”
“……”
沉默片刻，简泠西收起了刀。
岑麟知道，这是自己的合作计划得到了对方的肯定。
果然，简泠西瞥了她一眼，冷声道：
“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合作，提前说明，我不会信任你半分。要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被你违反一个字，那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落到和言靳一样的下场。”
“嗯，我懂。”
岑麟冲他伸出手：
“那么，合作愉快。”
简泠西垂眸扫了一眼她的手，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训练场。
那天之后，简泠西和岑麟达成了微妙的和平，他们明面上还是总司令与死神组长，私下里暗流涌动，进行着不为人知的计划。
后来，简泠西被岑麟推荐到了方远所说的那个研究项目，那是一项人体改造计划，他们会在人体上移植属于动物的特性，能让异能者强化异能，或者赋予普通人一些特殊能力。
简泠西不屑于什么特殊能力，毕竟他杀人放火也不靠那些。
但当他听见其中有一个方向是异能免疫时，不得不说，他略微有些动摇。
那天在伊甸园中心广场，他看着叶绯被黑雾包裹，却什么也做不了，连靠近都做不到。
在走到叶绯身边之前，他就会被那些黑色物质侵蚀，什么都不剩。
那种无力感一直缠着简泠西，他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来改变现状，但想来想去，如果那种情况再次发生，在那种无解的异能前，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但要是有了异能免疫……
简泠西向来是个果断的人，他只犹豫了一瞬间，就对方远说，他自愿成为这次计划的实验者。
方远看他的眼神变了变。
他说：
“这个计划暂时只是概念，第一批实验的死伤率肯定不低，你想清楚了？”
说实话，简泠西的身体素质和心性实在是很适合接受改造，一旦成功，他个人能力加上异能免疫，那就是个无解的杀器。
但好歹简泠西是方远和岑介花了很多心血培养出来的听话的好狗，如果他就这样死在改造中，那实在不划算。
这是一场豪赌。
“无所谓。”
简泠西对方远说的“死伤率”毫不在意，因为他可能得到的，要比他可能失去的重要得多。
原本方远和岑介还在商量要不要把简泠西加进第一批实验，但现在他本人都无所谓了，他们也愿意陪简泠西赌一把。
而的确如他所说，在实验的摸索阶段会出很多错，简泠西承受的痛苦也绝对不会少。
他被送进了白塔地下，那些人挖掉了他的眼睛和其他一些部位，换上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那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痛，但简泠西坚持了下来。
因为他在想，叶绯那家伙跑得真快，他要努力追一追，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以前他是叶会长，所以他花了很多年为他扫除障碍，站在了和他相同的位置。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终于赶上了，但很快，叶绯出了事，他又被一片片湮灭黑雾拦在了离他很远的地方。
所以，他又开始追逐他的脚步。
他要再跑一跑，再追一追，才能穿过那些东西，去到他身边。
叶绯不会等他，所以他要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有这样，他才能赶上叶绯忘记他的速度。只有这样，他才能正式地站在他面前，不给他再跑的机会。
简泠西什么东西都不太在意，只把这一点执念抓得格外紧。
他凭这个念想，撑过了所有痛苦。
只是他总是欠缺一点运气，事情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
就在他身上的改造实验进入中期时，研究员的数值预判出现了差错，连带着实验出了重大事故。
那天，简泠西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他的伤口撕裂，血止也止不住，他的身体渐渐变冷，意识也不太清晰。
他听见自己在喊叫，感受到自己在挣扎，因为他的四肢被医疗床上的固定卡扣勒得发痛。
他身边的仪器被他拖盗在地，研究员们手忙脚乱，四周一片乱声。
“实验体零七数值不稳，所有器官极具衰竭！”
“实验体零七失血过多，通知血库！！”
“……”
他们围在简泠西身边慌乱地记录着，对他身上出现的状况束手无策。
到最后，简泠西的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连挣扎也没有力气，他身体很冷，人仿佛跌入了冰窖。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最后，他听见身边有人在说：
“七号实验失败，实验体零七，死亡时间……”
“等等！”
有人打断了那人说话，随后，他颤着声音，不确定道：
“他的伤口，是不是在愈合……？”
“他的器官在自我修复！”
“数据有回稳趋势！”
“心脏恢复跳动！”
“……”
简泠西耳边是那些人的乱声，他微微睁着眼，但什么也看不见。
好像有人把他从冰里捞了出来。
好像有人安抚住了他体内撕裂的痛感，帮他驱散了寒意。
恍惚间，简泠西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他身体里被注入了另一个人的血液，他躺在极光的破烂小床上，靠在另一个人怀里，他握着他的手，告诉他：
“你别忘了我。”
此时，他人在冰凉的医疗床上，他微微蜷起手指，半睁着眼睛，好像看见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越跑越远，从头到尾都不回头看他一眼。
简泠西冲那个方向伸出了手。
“等……等我。”
他张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等等我。

第239章 叶绯-[17]
“实验体零七, 生命体征平稳，移植效果良好，接下来进行异能免疫实验。”
“精神系……无效。”
“空间系……无效。”
“元素系……无法造成伤害。”
“增幅系……没有增幅痕迹。”
“治愈系……无效。”
“……”
不大的房间内, 简泠西坐在冰凉的实验椅上, 冷眼看着对面的研究员将一个个陌生异能者带到他身边。
控制类异能奈何不了他，伤害幸异能也伤不了他分毫，连正向的增幅与治愈, 在他身上也没有一点作用。
身边的研究员们一脸喜色，看起来, 他身上的实验似乎成功了。
在所有测试结束后, 实验室里氛围雀跃，但简泠西却没什么反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能看见了。
那些人换掉了他的眼睛, 现在的他，不需要安装助视器也能视物。
那真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毕竟距离他上次亲眼看见这个世界, 已不知过去了多少个年头。
所以，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讲都无比陌生，他看见实验室灰白的地面墙面，看着面前容貌各异的研究员，看见自己肤色苍白到有些病态的手。
“恭喜你，改造成功了。”
有人从后面搭上了简泠西的肩，语气带着些笑意。
简泠西微微侧目。
这家伙的声音一直像一只公鸭, 这么多年过去，声音也只是从难听变成了更难听。
简泠西抬眼, 看着从自己身后绕到前面来的那人。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邋遢的男人，他头顶发量稀疏, 大概因为年纪大了, 他皮肤松弛地垂在脸上, 一双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
方远。
此时，方远对上了简泠西打量的目光。
他笑了一下，脸上的五官皱在了一起：
“能看见了吧？你这是第一次看见我的样子？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简泠西实话实话，撇开了眼。
他向来不给方远好脸色。
方远早就习惯了他这冷淡样子，此时也不在意。
他只自顾自道：
“你是我们第一批实验者中最成功的改造人，也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位。我们改动最大的是你的眼睛，又在你的身体各处融合了异化王蛇的特性，所以，你今后对一切异能免疫。
“你的身体素质也得到了极大提升，比如力量、速度、韧性等等。
“但改造带给你的也不一定都是正向改变，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讲，你现在不算是人，所以你身上会有不同于人类的特性，你得习惯一下这些改变，是好是坏，由你自己评判。
“比如你的眼睛从今往后将会惧怕强光，比如你的体温会低于常人许多，比如你从今以后将类似变温动物，怕炎热也怕寒冷。”
简泠西听着方远的话，只道：
“无所谓。”
方远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他摇摇头：
“那就这样吧，恭喜你成为了全新的自己，从此以后，你会有个新的代号——
“王蛇。”
说着，他不知从哪拿出了一面镜子，递给简泠西。
简泠西接过，垂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自幼眼盲，并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现在他看着水银镜里陌生的自己，也看见了一双冰凉诡异的金色眼睛。
他微一挑眉，问：
“好看吗？”
他语气淡淡，也不知道在问谁。
方远倒是略微有些意外，他似乎很惊讶简泠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诚实道：
“好看，一点不夸张地说，你这长相，是我见过的男性中最好看的。”
“是吗。”
简泠西扔掉了镜子，像是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好看又怎么样。
某个忘性大的家伙也夸过他好看，但到最后，不还是一点印象都留不到他心里。
简泠西从实验椅上站起了身，他活动活动脖颈和手腕，问：
“我可以离开了？”
“还不行，作为第一个成功的实验者，我们需要再观察你一段时间。不过你可以换个房间，不用再呆在这里了，这里看着挺不舒服吧，白花花一片，我懂。”
说着，方远带简泠西打开了房间的门。
他现在大概在白塔地下三层，那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侧都是和简泠西刚才所在之地一样的房间。
那些房间有的大门紧闭，有的门扇大开，简泠西看到里面有人在清扫，灰白的地上是大片的鲜血。
虽然心里有了猜测，但简泠西还是问：
“我是唯一成功的那个，那失败的……？”
“死了。”
方远耸耸肩，他语气淡淡，仿佛谈及的不是人的生死，而是一片树叶的去留：
“移植异化动物进行改造的风险很高，虽然我们将可能出现的排异反应降到最低，但那依旧要命，跟你同一批的实验者都死在了器官衰竭失血过多中，甚至连你都差点出事，但古怪的是，你在生命体征即将消失的时候，你的身体居然开始自我治愈。”
听见这话，简泠西微一挑眉。
他心里一紧，缓缓蜷起了手指，同时面色如常问：
“然后呢？什么原因？”
“不知道，初步猜测是异化王蛇基因在你身体里又发生了变异，又或许是异化王蛇除了免疫，原本就自带治愈能力。”
“嗯。”
简泠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看来，白塔研究院还没有发现异样。
事实是，他身体里的治愈能力根本不属于异化王蛇。
它属于叶绯。
叶绯曾经在他重伤时给他注射过自己的血液，那次的经历奇妙又痛苦，简泠西一辈子都忘不掉。
这次，在生死线徘徊的时候，他的记忆也很清晰。
他感受着叶绯的能力在他血液中流淌，感受着它一点一点安抚着他濒临消亡的身体。
那时候，恍惚间，简泠西在想，原来他一直都在。
但这件事情显然不能让方远发觉，好在这人根本没把简泠西的治愈能力往叶绯身上想，简泠西算是暂且躲过一劫。
这个话题也很快过去，方远带他离开了那条走廊，来到一个大厅。
不同于走廊里的冷清，大厅里倒是热闹，里面除了穿着制服的研究员，还有许多不同衣着的少年。
那些少年大多瑟缩着坐在地上，简泠西路过时，有不少人好奇地抬眼打量他，像是一只只受惊的小兽。
简泠西目光一顿，他问：
“这些是？”
“哦。”方远顺着他望了一眼：
“白塔三层都属于移植计划，这些是我们为第二批实验挑选的实验者，都是些底子不错的少年。”
方远完全把简泠西当自己人，所以对他没什么保留。
简泠西嗤笑一声：
“不是说成功率很低，死亡率很高？”
“死亡率高又怎么样，我们最不缺的就是人。一批实验者二十个，能成功一个就是赚到，为什么不试试？”
他这话的语气轻松，就好像死的不是人，而是实验室里没有反抗之力的小白鼠。
“那你们可真该死。”
简泠西淡淡评价一句。
方远完全没有介意他的话，他甚至还笑了一声：
“谁说不是呢，但我就是活得久死不了，这真是没办法的事。”
那个时候，简泠西记住了他洋洋得意的嘴脸，而后轻轻勾了下唇角。
他跟着方远回了观察室，后来，又在白塔地下三层留了几天。
经研究员研判，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他和异化王蛇融合得十分成功，移植的能力也发挥出了最大作用。
在确认他情况一切正常之后，方远告诉他他可以离开地下三层，回去复职。
简泠西点头接受，只是在离开之前，他先去看了一眼方远为实验准备的第二批实验者。
那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少年，小到九岁十岁，最大也不过十三四。他们正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等待研究员的安排。
当简泠西站在那里的时候，少年们都因为陌生人的到来而向他投去了目光。
但很快，他们看见简泠西那双异于常人的金色竖瞳，皆露出了害怕神色，甚至嫌恶。
简泠西将他们每个人的情绪装在眼里，他一个个扫过他们惊惧警惕恐惧的脸。
二十多个少年，看过去，只有两个少年未带那些负面情绪。
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巴掌脸上长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眉眼中带了丝狡黠，像只机灵的猫。
另一个比他要大一些，看着十三四岁，他的头发有些长，刘海垂下来盖到眼睛，人显得安静又阴郁。
和简泠西对视的时候，安静的少年停顿片刻，默默撇开了视线。而另一个小猫似的男孩还睁着眼睛直勾勾望着他，目光中是好奇和打量。
简泠西微一挑眉，他冲他走了过去。
看见他过来，其他的少年都惊慌地闪避开，只有那个小猫还坐在原地。
等到了他身边，简泠西问：
“你在看什么？”
“看你。”小猫诚实地答了：
“你的眼睛好特别。”
“是吗？”
“嗯。”
小猫点点头。
随后，他四周望望，最后问简泠西：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要做什么？”
简泠西不喜欢说什么善意的谎言，他如实答：
“是白塔的地下实验室，你会参与进一个实验。”
“什么实验？危险吗？我会死吗？”
“危险，很有可能。”
简泠西点点头。
“很有可能……那就是不一定会死。”少年自言自语，随后冲简泠西一扬下巴，潇洒道：
“谢谢你。”
“嗯。”简泠西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艾瑟。”
“好，那，如果你活下来了，可以来找我。”
简泠西语气冷淡，没带什么情绪。
“我去哪找你呢？”
艾瑟眨眨眼睛。
“白塔，死神特勤组，我叫简泠西。”
“哦，那我找你要干什么呢？”
“杀人，放火，或者做一些坏人该做的事。”
“哦，好。”
艾瑟点点头，又看向他：
“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问题把简泠西问住了。
他并不是个善心泛滥的人，不喜欢帮助别人，也不喜欢搭理身边的人。
现在他会跟这家伙说这些，大概是因为……
“可能因为，看你顺眼吧。”
这是他在重新能够看见这个世界之后，看见的第一个还算顺眼的家伙。
所以，值得纪念。

第240章 叶绯-[完]
在重新恢复视力之后, 简泠西很喜欢看一些带颜色的东西。
在他出白塔地下三层之后，方远送了他一个小礼物，那是一本颜色图谱。
那天下午, 简泠西坐在家里, 一页一页地翻着图谱，看遍了每一种色彩。
到最后，他在颜色图谱里面找见了一个特殊的名字。
绯色。
那是一种漂亮的暗红色, 沉稳而热烈，并不算低调, 却也不算特别张扬。
简泠西对颜色并没有多少感觉, 但那天，他看着这抹颜色, 出神许久。
最后，他微微抬起手, 用指腹碰了碰那颜色下的名字。
准确来说，他是轻轻碰了一下他在他心里待过很久的那个字。
“绯”
他的名字很好听。
这个字所代表的颜色，也很动人。
简泠西记下了那个和那人同名的颜色，后来，他在外面看见了一件和那颜色相似的衣服。
简泠西以前并不会对打扮自己有什么想法，毕竟他看不见颜色，所以身上的穿的永远是看起来利落又好打理好搭配的黑色。
但那次之后, 他的衣柜里开始慢慢多出了不同的色彩，他喜欢绯色的外套, 连后来工匠制造司为他制作的武器都是带着红色的血月镰。
后来，简泠西慢慢走进了大众视野, 他以手段残酷冷血无情出名, 他凭一己之力让他所有对手恐惧起了那抹名为绯的颜色。
再后来, 白塔地下三层的第二批移植计划结束，一共有两位成功者。
巧的是，那两位都是简泠西稍微留意过的家伙。
艾瑟的改造方向是异化黑猫，他的侧重点为敏捷，他将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刺客、暗杀者。
而另一位少年的改造方向是异化青鸟，听说他原本就是异能者，在移植了青鸟的能力后，他的异能与精神力得到了大幅强化。
这两个人，在离开白塔实验室之后，都被安排进了简泠西的死神特勤组。
只是不同的是，艾瑟比较粘着他，他很听简泠西的话，事事以他为先，总是跟着他“老大老大”地叫。
而另一个叫任清语的少年似乎并不是很信任他，他对他稍显警惕，后来，简泠西偶然发现，任清语和岑麟走得比较近，猜到他多半是岑麟的人。
既然如此，简泠西边没有多分神去管他，毕竟他和岑麟早就只剩了合作关系，虽然他不知道岑麟插进来一个任清语是什么意思，但只要她的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那他们就能维持井水不犯河水，达到相对和平。
那一年，叶绯被关进白塔地下，二把手秦关雎死亡，医生联合会地位一落千丈，异能者们也被赶回了蜂巢。
那一年，简泠西接受了改造实验，在鬼门关里过了一遭，他变得不像自己，却拥有了远超以前的能力。
那一年，秩序守卫军和死神特勤组大力整顿伊甸园，岑介出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岑麟代他发号施令。因此，秩序守卫军雅典娜渐渐在白塔立威，而死神特勤组塔纳托斯作为秩序的走狗，更是帮着他们做了许多脏事，两者沆瀣一气，成了伊甸园内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也是那一年，伊甸园出了一件大事。
在白塔研究院效力多年的方远方博士，某日早晨惨死在了他自己的实验室。
这件事对外的说法是“实验事故”，而方远的具体死因也像叶绯的失控原因一样，被秩序守卫军藏了起来。
对于这点，当然有人不满，但有医生联合会的秦关雎在前，没人敢再和岑麟讨说法，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那时候，在伊甸园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方远做实验弄得走火入魔，最终被什么药剂灼伤自身，来不及自救，死状十分凄惨。
但事实上，他真正的死因，只有两个人知道。
那天，方远像平时一样整理完数据报告，打算下班回家，但准备离开时，他却发现自己办公室的门被人落了锁，根本推不开。
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还想打维修电话，但很快他就发现，不仅门落了锁，连实验室的信号都被直接切断。
那时候的他才发现事情似乎不对劲，后来，有两个从他实验室的隔间中走了出来。
那两人身形都高挑，且都与赤色沾边。
一人留着火红色的长卷发，一人穿着暗红色的长风衣，两个都是方远熟悉的人。
看见这两个人时，他觉得自己应该松一口气，但又觉得这气氛实在阴森。
他只能干巴巴笑两声：
“小麟，泠西？你们在这干什么，来找我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有什么事呢？”
听见这话，岑麟似乎轻笑了一声。
她只答：
“来要你的命，也要提前告诉你吗？”
方远脸色大变：
“你……”
“你什么你？你不会真以为，你把我们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们应该感激你吧？”
岑麟扬起眉，她侧目看向简泠西：
“他那天跟你怎么说的来着？”
“啊。”简泠西应了一声，随后按照方远那天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道：
“‘我就是活得久死不了，这真是没办法的事。’”
“不错，那么……”
岑麟抬起脚，用她定制的高跟义肢，一脚踹翻了方远。
她踩着方远的肩膀，居高临下道：
“你的死期到了。”
岑麟和简泠西都是方远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体实验的受害者，如果不是他，他们根本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们因为他承受了许多原本不该他们承担的痛苦，那么如今，他们也会一点一点地尽数奉还回去。
“你不是喜欢做人体实验吗，最近还对改造实验十分着迷对吧？你自己不想试试？”
岑麟按开了墙壁上的按钮，随后，金属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整整一仓库的异化动物样本管。
她一个个看过上面的标签，最后她抬手拿下一支，一字一顿地念了上面的名字：
“异化鼠。”
岑麟冷冷地勾起唇角：
“似乎很适合你。”
那天，岑麟一个完全不熟悉相关知识的人，慢慢摸索着，自己给方远注射了异化鼠的基因。
这种事情，由专业人士来操作都无法降低死亡率，被她这么一折腾，只能说，方远的生存率无限接近于零。
他们在方远的实验室里弄来了很多奇奇怪怪作用不明的药剂，全都注射进了他的身体里。
那天，方远的惨叫声震得简泠西耳朵都有些发痛。
不过地下实验室为了防止实验体的惨叫吵到其他人，在隔音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所以那天，方远的呼救和哀嚎也和以往无数被他抓来做人体实验的实验体一样，根本没有传出去机会。
到最后，方远究竟被他们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岑麟已经不想去看了，毕竟，实在恶心。
她把方远的尸体留在了那里，等到第二天被发现，她可以用惯常的捂嘴手段，让这件事慢慢消失。
果然，虽然方远的死在伊甸园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最后不了了之，讨论度便也跟着渐渐降低了。
而在方远死亡后，白塔地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人体实验也被叫停，发生在前人身上的悲剧，到此才算真正结束，不至于蔓延更多年、波及更多人。
当然，虽然白塔地下实验室其他楼层被清空、挪做他用，可地下六层依旧维持着以往的状态。
因为那里，还关着一个不可提起的人。
他销声匿迹很久，大概已经被很多人淡忘了，但简泠西还记得。
虽然，根据他和岑麟的约定，他随时可以去地下六层看他，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简泠西一直没有踏进过那里一步。
以前他觉得，反正叶绯也不认得他，看不看都无所谓。
后来，他接受改造恢复了视力，又在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太容易被接受，叶绯看见他的样子会怎么想，会不会因此厌恶他。
说来也好笑，对外杀人不眨眼的死神组长，内里也会为了某个人对他的看法而心生不安。
简泠西就这样一直犹豫着，不安着，直到后来有一次，他帮岑麟抓回了西方安全岛前来传教的那帮子异邦人，他顺利交完了任务，但在离开时，岑麟却叫住了他。
那时，她坐在办公桌后，轻挑一边眉梢，问：
“这么久了，你不打算去看看他？我一直遵守诺言，白塔地下六层，可从未对你设过禁。”
那天，简泠西稍微有点犹豫，但最后，他还是应了一声，在当天下午，去了白塔的地下六层。
其实他觉得，现在并不是个认识的好时机。
但也无所谓了，他只想抛开自己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去那里看他一眼。
当时，在白塔的升降梯上，他想了很多。
他想自己会看见怎样的叶绯，想叶绯究竟是什么样子，想他还会不会笑，会不会跟他讲那些人生大道理。
在看不见的时候，简泠西心里的叶绯只有一个抽象模糊的影子。
现在，那个影子即将变成实质，即将拥有清晰的图像，饶是向来淡定的简泠西，内心也稍微有点忐忑。
但忐忑之余，更深的是些许期待。
可惜，那天的结果，还是同他预料中相差甚远。
早就说过，在某些事情上，简泠西永远都差那么一点运气。
那天，他顺利来到了地下六层没错。
但地下六层的玻璃房内，关着的却不是叶绯。
那是一个拥有雪白长发，白裙过膝的女孩。
后来，简泠西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凌。
……
当副本内的故事讲到这里，简泠西微微眨了下眼。
他双手抱臂，看着几年前的自己，也看着玻璃房内被捆住脖颈与四肢的凌。
在他身边，其他同伴都在认真看着剧情的走向，连凌也望着那处，眸色有些许怀念。
后来，她察觉到了简泠西的视线，于是回头忘了过来。
她弯起唇冲简泠西笑了笑，随后微微皱起眉，低声道：
“抱歉。”
这两个字的含义，只有他们明白。毕竟到现在为止，只有他们明白，即将到来的事实真相究竟有多残忍。
而见她这样，简泠西摇摇头，示意她不用这样说。
随后，他重新抬起眼，望向了副本内的自己和凌。
他眸色有些深。
事实上，如今他们看见的画面，和现实有着不小的出入。但因为没人察觉端倪，所以一切看起来都那样合理而自然。
但只要再往深想一点点，只要再多知道一点点相关信息，眼前整件事情都会变得古怪又矛盾。
比如白塔六层只对某个实验体开放。
比如白塔六层，从始至终，都只有一间实验室。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
眼前的画面，凌被捆住脖颈与四肢，被关在那间玻璃房里。她笑容清淡，一双浅灰色色的眼瞳映着简泠西的影子。
她的声音很温柔，就那样看了简泠西很久。
最后，她问：
“是零七吗？”
这是副本内呈现的故事。
但当简泠西的记忆逐渐与眼前画面重叠时，凌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却慢慢被刺目的血红色替代。
白色长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略显凌乱的黑发。那人脸色苍白，一双眸子是血一般的猩红颜色。
他的衣衫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红色的标记：
E-01
“是零七吗？”
记忆中，那人看着他，问出这样一句。
那时，明明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但简泠西却皱起了眉。
他自幼眼盲，所以一直对声音和语气极为敏感，就像之前，即便分离多年，他也能从短短一个音节认出他来。
而如今他听见的这四个字，无论是咬字声调还是语气，都没有一丁点那人的影子。
“……”简泠西缓缓蜷起手指。
副本内，凌笑容的弧度和记忆中那人缓缓叠在了一起。
而这，才是这段故事真实且完整的样子。

第241章 绯夜-[01]
“所以, 这些年，你一直都被锁在白塔六层？”
旁边，秦璟看看副本内的画面, 又看着自己身边的凌, 问道。
虽然事情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没错，但秦璟却总觉得事情有哪里无法讲通，这导致整件事情都十分矛盾, 那一点点微妙的异样堆积在一起，令人不得不在意。
“我有点奇怪, 既然你一直都在白塔地下六层, 那岑介为什么会那样着急地对叶绯动手？”
秦璟侧目看向自己身边的凌：
“你跟岑介做过交易，如果你这几年来一直都在维持血液供给, 那么为了维持这种平衡，岑介应该不会对你要保护的叶绯出手才对吧？我原本以为, 是你突然消失，岑介才会让以折磨叶绯来逼迫你出现，不是吗？”
“嗯……”
既然有人提出了疑问，凌便也没打算再继续隐瞒。毕竟，如今的故事，已经差不多到了尾声。
她点点头：
“是，也不是。”
凌眸色似乎有些怅然：
“在讲述最后一段之前, 我需要纠正一件事情。
“在你们看来，你们和叶叶共同经历过的副本, 似乎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件。但游戏终究是游戏，它是基于各方因素调整过后, 才最终变成呈现在你们面前的那般、最容易被接受的模样。所以, 它并非百分百真实, 它与现实，会有一定出入。”
“比如……”
说着，凌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
她的击掌声回荡在没有边际的幻境内，回荡在他们身边封闭的玻璃房。
而在那之后，他们眼前的画面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依然处在白塔地下六层的玻璃房内，他们眼前依旧是几年前的简泠西，依旧是浑身雪白的凌。
但很快，女孩的身形变化，原本纤细清瘦的背影舒展开，白裙变成了一身实验服，雪白肤色稍深些许，一头白色长发也换成了一头略显凌乱的短发。
她那双特别的灰色眼睛也漫上了一层红色。
那是如血一般的猩红。
“她”的笑容未变，眼神未变，被锁住的姿势也未变。
但“她”却在他们眼前，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叶绯。
“这是……”
秦璟张张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她看了看别人，显然身边的队友们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
凌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叶绯？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璟努力拼凑着自己已知的信息，她微微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凌：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这里的人其实不是你，而是叶绯？”
“不，那是我。”
凌微微弯起眼睛，略显无奈地笑了笑：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说那是叶叶也没错。”
“又是你，又是叶绯，难不成是用叶绯的壳子，装了你的芯子？”
秦璟继续猜测。
而在他们交流之时，游戏副本内的进度也在继续。
“你是零七？”
拥有血红双瞳的叶绯眸色温柔，他微微弯起唇，冲简泠西笑了笑：
“我记得你，你是叶叶帮过的那个不太喜欢说话的孩子。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叶绯的语气友好，未表现出半分敌意，但简泠西的眉却越皱越深。
他对人的声音语气很敏感，虽然眼前的人确实是叶绯的长相，是叶绯的声音，但这人的声调咬字和语气都和叶绯完全不一样。
这是他，却又不是他。
简泠西抬手摸向自己腰侧，用指腹轻轻搭上了腰间的枪柄。
他微微眯起眼睛：
“你是什么人？”
“啊，你还不认得我。”
“叶绯”微微睁大眼睛，随后道：
“自我介绍一下吧，你好，我叫凌，是叶叶的……姐姐。”
“……”
副本外，秦璟听见这句话，愈发迷茫。
难不成真的像她猜测的那样，叶绯作为白塔的实验体01，除却异能移植外，还接受了其他的人体实验。
比如……意识移植？
秦璟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荒谬，按理来说应该根本不可能实现，却又实在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她只能等着知情者来讲述事情的真相。
她看向凌，而凌也在此时问：
“说来，你们知道为这个世界带来异能的、那个被你们称作α病毒的东西，是怎样出现的吗？”
听见这个问题，周正宁摇摇头，任花颜和艾瑟也不清楚。
只有秦璟略一迟疑：
“我也不知道，但似乎听人说过，α病毒的出现，有可能和一百多年前的一场陨石坠落有关。”
“嗯，是这样没错。不过，原来，你们把那叫做‘陨石’吗？”
凌弯起眼睛，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叶叶来自哪里，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但能肯定的一点是，叶叶他，并不是人类。”
一百多年前，人类还生活在自己的秩序世界中，他们有和平安稳的生活，有高速发展的经济和科技，他们在宇宙中的蓝色星球内一代一代繁衍生存，生生不息。
直到一个平凡又特殊的夜晚来临，那天，蓝星深黑色的夜空被染上一片令人心生不安的绯红。
那抹红色笼罩了整个世界，人类看见异样的红色天空，以为末日即将来临。
但那天，没有人类想象中的末世，只有天际划过的一颗星星。
那星星很亮，以极快的速度坠落，当时，世界上无数人都拍下了那一幕。
璀璨流星划过绯色夜空，留下一道漂亮的流线。
当时，据专家所说，那是一颗小小的陨石坠落向蓝星。
人类将那视作宇宙的礼物，将那颗陨石当做幸运的象征，为它欢呼，向它许愿。
为了纪念这颗陨石与那晚绯色的夜空，他们还给它起了个名字——
“绯夜”
“叶叶并不是人类，他一开始的名字也不叫叶绯，他叫‘绯夜’，那是人类送给他的名字，他很喜欢。”
凌垂下眼：
“那时候，夜夜以为，人类欢迎他的到来。他喜欢人类，想送给人类一份礼物，但人类给他的见面礼，却远不如他以为的那样友好。”
名为“绯夜”的陨石在一片红色夜空中降临人间，具体方位，在k国城郊某处空旷草地。
那时，陨石坠落造成一声巨响，好在k国城郊无人居住，因此坠落的陨石没有给人类带来麻烦与伤害。它懂事地落在了草地上，在那片绿草间留下一块深坑。
而它虽然没有伤害到人类，却惊动了一些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那天，出身优越、且刚在生意场上崭露头角的岑介遇到了一些小小的烦心事，他约了三两好友，一起去城郊飙车。
陨石坠落的时候，他们刚好在那附近，那声响把他们吓了一跳。
等到巨响止歇，他们下车查看，只见不远处的山坡草地上正冒着滚滚浓烟。
那时他们正在天不怕地不怕又嚣张的年纪，在商量过后，几个人决定冒险去那边看一眼。
那时候，他们下车，小跑着从公路去到浓烟出现的方向。最终，他们看见原本空旷的草地上多出了一个深坑。
有人看了眼手机，刚好看见新闻对于“绯夜”的实时报道。
“卧槽，陨石。”
岑介惊叹道：
“这就被我们遇上了？要不下去看一眼，能捡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也不一定。”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有人并不赞同。
“看一看，又不吃亏。”
岑介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但偏巧这几天，他对这种神秘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因为他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他年纪轻轻就有了学历、财富、地位，这让他有一种能够掌控一切的错觉。但就算他再优秀，有一样东西也是他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
那就是时间。
岑介不想变老，不想死去，他想无数人一样幻想着渴望着得到永生。
他期待着自己能得到什么神秘力量，而如今，这颗陨石坠落在他身边，让他觉得这是上天听到了他的乞求，给他的馈赠。
岑介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一定能从今天起变得不一样。
所以，他不顾朋友的反对，直接冲下了那个陨石坑。
而在呛人浓烟的深处、在坑底，岑介看见了一颗鸵鸟蛋大小的黑色陨石。
那陨石看着很漂亮，上面隐隐有暗红色的纹路。
岑介想伸手碰碰，却又不太敢，他只一直盯着那颗陨石，直到陨石开始一点一点沿着它身上的暗红色纹路裂开。
黑色陨石裂开了一条缝，让岑介有些意外的是，陨石内部并非实心，外面那层黑色，更像是一层“保护壳”。
在壳子碎裂后，被壳保护着的东西也露出了全貌。
岑介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了一团暗红色的虚影。
他警惕地打量着那片虚影，同时，虚影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后来，虚影在他眼前缓缓变化。
它渐渐凝成了实质，它打量着岑介的模样，最终，将自己变成了和他差不多的样子——
它变成了一个人类婴儿。
只是，不同于人类的是，他一双眼睛呈暗红色。
就像那天的绯色夜空一样。
而见一团不明物体在自己面前变成了人类，说岑介不害怕，那是假的。
他呼吸一滞，下意识问：
“你是什么东西！”
但“人类幼崽”还没有学会语言，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他只睁着那双绯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岑介写在脸上的情绪。
岑介就那样被他盯着，他心里有些发怵，人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人类对未知的东西都会感到恐惧，岑介也不例外。
这个东西实在瘆人，现在，他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变成了一个“人类”，今后会不会也跟他扯上关系？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会不会给他添麻烦，会不会给他带来厄运？
岑介站在那里，越想越害怕。
最后，他一咬牙，当机立断，从身边随手捡了一块石头。
他没有一丝犹豫，他举着那块比幼崽还要大的硬石，迎着那双好奇又无辜的暗红色眼睛，把他一下一下、生生砸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碎片。

第242章 绯夜-[02]
“在夜夜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他第一次睁开眼，就看见了生活在蓝星的人类。他把自己变成了与那人类相似的生物。他以为，他们会喜欢他这个样子。
“可是, 他第一眼看见的人类对他并不友好, 他举着石头，将夜夜砸成了碎片。”
……
“咚”
沾满血液的石头落地，岑介看着眼前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他抬手擦了一把汗，也正是那时, 他的朋友们站在上面, 望着坑底的他：
“喂！岑介！什么情况啊！什么声音？下面怎么回事？！”
同伴在上面喊着，许久没得到岑介回应, 就自己跳了下去找他。
他们赶到岑介身边，见他身上全是血, 还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
岑介擦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
他搓了搓沾满血腥的手：
“咱们走吧。”
“哦，行。”
同伴也不想在这多待，他点点头，转身准备爬上去。
但在离开前，他下意识扫了一眼岑介身边那团东西。
下一秒，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人惨叫一声, 跌坐在了地上。
岑介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他也不太敢回头。
他只问：
“怎么了？”
“那……那……你身后！你身后！！”
同伴不断往后挪着身体, 他表情惊恐，吓得嗓子都破了音。
岑介心里怦怦跳, 最终, 他下定了决心, 还是跟着同伴指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刚刚被他砸烂的东西似乎在动，它摊在地上的血肉正在缓缓汇聚，他正在将自己的碎片重新拼凑在一起，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最终，它变成了和之前一般无二的人类婴孩。
岑介没能杀死它。
甚至，它这次伪装得更像了——
它的眼睛变成了和普通人类一样的墨黑色。
“这是什么东西……”
同伴颤着声问：
“咱们快走吧。好可怕，这东西太可怕了！！”
同伴这样哀求着，但岑介却没有动。
他只盯着那个幼崽，眼里的情绪逐渐从恐惧变到了狂热。
他没看错吧？这东西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
这是不是代表他能从这东西身上找见永生不死的秘密？？
那一瞬间，岑介想了很多很多。
看来，他的预感没有错，这东西还真是上天给他的馈赠。
意识到这点，岑介不再害怕，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碎石间的幼崽。
他想把这东西带回去，但又不太敢。
毕竟他刚刚才杀死过这玩意一次，要是这玩意记仇，那他岂不是惹了个大麻烦。
所以，岑介站在那里犹豫了很久。
最终，永生的诱惑战胜了死亡的恐惧，再加上他看着那幼崽似乎没有伤害他的意图，便试探着冲他伸出了手。
岑介伸出一根手指，想要碰碰那个幼崽。
但刚刚被伤害过的小东西以为自己又要被伤害，所以下意识缩了一下身体。
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残忍对待，那个人类似乎变得友善了，还冲他伸出了手。
绯夜好奇地眨眨眼睛。
这是代表友好的意思吗？
绯夜眨眨眼，随后，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岑介冲自己伸来的手指。
同时，岑介紧绷的心弦也在绯夜握住他的那一刻放松了下来。
他被绯夜轻轻握着，还看绯夜冲他笑了一下。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值得一提。
绯夜的体温要高于常人很多，岑介一开始险些被他烫到，但很快，绯夜似乎感受着岑介的温度，正在慢慢地开始调节自己。
绯夜的体温缓缓变低，最终停在了人类的正常水平。
显然，他正在学着如何去当一个人类。
岑介在心中暗喜。
最后，他不顾同伴阻拦，把那个小东西直接抱回了家。
……
“夜夜很喜欢人类，也很信任人类，所以，就算他刚刚才被人类杀死过，也还是会被他的一点点友好打动，继续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凌讲到这里，话音微顿。
而秦璟听到这里，又听不太懂了。
“等等，凌姐，你说你是叶绯的姐姐，但你刚才提到的陨石坠落……陨石里开出来的，似乎只有叶绯一个人？”
“不，当时的他还不是你们认识的叶绯，那时的他是绯夜。虽然这样讲可能不太好理解，但……叶绯是绯夜，绯夜却不是叶绯。至于你们所熟悉的叶绯，还有我，是在绯夜第一次死亡之后才真正出现的。”
说完这话，凌看着对面一脸茫然的几个小家伙，话音微顿，有些无奈：
“抱歉，忘记了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片刻，她继续道：
“之前夜夜跟你们说了他的异能吗？在他的认知中，他的异能应该一直是绝对治愈对吗？”
“是。”秦璟点头：
“但通过前面的副本剧情，我发现叶绯的异能并非绝对治愈……那似乎是凌姐你的能力？”
“嗯，因为有些事情我们并不想让他知道，所以我们擅自更改了他的记忆。绝对治愈确实属于我，至于夜夜自己……”
凌微微垂下眼：
“他的异能，叫做‘分裂’。”
“……？”
分裂？
秦璟再次被颠覆了认知。
之前凌说叶绯是叶绯又不是叶绯，说叶绯的身体里装着她的芯子，秦璟还以为那是意识移植之类离谱的实验成果。
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又不是这样。
分裂……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夜夜是不是跟你们讲过，说初代异能者，几乎都是精神病患者？”
凌看着他们，问。
而后她道：
“事情的确是这样没错，如果按你们人类的判定标准，那夜夜同样患有精神疾病，他的这种情况，应该是叫……
“人格分裂。”
“我很难跟你们解释他身上的情况，那就让我用你们人类的判定标准来解释。
“绯夜，是这个身体中的‘主人格’，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他的异能会分裂出不同的子人格来保护他。这个很像你们人类所说的人格分裂，但不同的是，夜夜分裂出的子人格，可以在他自身基础上，得到一个新的异能。
“当然，比如我。”
凌微微叹了口气：
“刚才说过，夜夜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被人类狠狠地伤害了。他需要保护自己，所以我出现了，并且拥有治愈系的S级异能。除此之外，他还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十分好奇，他需要有人来引导，所以我的定位是‘全知的引导者’，是他的“姐姐”。
“又因为我是夜夜在最为懵懂之时分裂出的第一个子人格，所以我拥有他最纯净的善意，纯净到不染一丝尘埃。”
说着，凌张开手臂，给他们看自己从头到脚的雪白颜色。
“在他被岑介带走之后，岑介看到了他身上属于我的治愈能力，他对夜夜起了歹念。他开始试着从他身上想办法，他开始圈养他，以一个长辈的姿态将夜夜养大。
“我知道他想要的是夜夜身上属于我的异能，所以我不能出现，那么多年，我一直躲在夜夜身体里。”
……
绯夜被岑介带回了家，岑介隐瞒了他的存在，他私下里找了很多人，为绯夜建了专门的小家，还一点一点将他养大。
绯夜对人类完全没有防备心，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对谁都抱有最真诚的善意。
岑介教他认识这个世界，教他一点一点变成人类，一点一点获取他的信任。
有一次，岑介问他：
“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呢？”
“不知道。”绯夜摇摇头：
“我觉得这颗星球很漂亮，我就来了。我喜欢人类，我还给你们带了见面礼。”
绯夜说的见面礼是什么，岑介大概能猜到。
毕竟这段时间，世界各地不断有小道消息传言异能者的出现，这肯定和绯夜脱不了关系。
“哦……我知道了。”
岑介眸色暗了暗，他问：
“那我为什么没有得到你的礼物呢？”
“因为礼物们会自己选择主人。”
绯夜童言无忌，却让岑介黑了脸：
“它们不喜欢你呢。”
岑介脸色变了变，眼里隐隐有凶光弥漫。
很快，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在脸上堆出笑意。
他笑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小刀，拉拉起绯夜的手，在他掌心划破了一道口子。
伤口透出红色液体，只是很快，那道伤口就自己愈合了。
岑介指指那里，问：
“那这又是什么能力呢？”
绯夜抬起手，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的伤口已经完全好了。
他说：
“这是姐姐的能力。”
“姐姐？”岑介心里一动：
“她在哪里？”
“在房间里。”
“那房间在哪里呢？”
“……”
绯夜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那个时候他心智未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具体是什么情况，他只知道他的心里有一间屋子，他和姐姐一起生活在那里。
他会和姐姐商量今天由谁出门，不过一直以来，出门的都是他。
平常时候，他们会被关在房间里，除了房间没有别处可去。而等他推开房间的门，便能睁开眼，看见外面的世界。
岑介没有懂他的意思，他换了个问题：
“治愈是姐姐的能力，那你的能力是什么呢？”
“不清楚。”绯夜摇摇头：
“大概是，能让房间里，多很多好朋友。”
绯夜的说法很抽象，但岑介在学生时代学过相关知识，他觉得绯夜这个说法有点像人类的人格分裂。
人格分裂患者的意识中会存在一个储存人格的驿站，那个驿站多种多样，但大多数都会以房间呈现。每个人格都会有独立的房间，在人格切换时，没拿到身体控制权的人格便会留在房间里。
拥有分裂异能的主人格绯夜在外，他的子人格“姐姐”，才是那个真正拥有治愈能力的人。
岑介大概明白了，他点点头，笑着对绯夜道：
“那下次你把姐姐叫出来好吗？我很想认识一下他。”
绯夜只以为他想跟姐姐交朋友。
于是，他弯着眼睛应下了：
“好的呢。”
所以，那天晚上，在睡着之后，绯夜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他跟姐姐住的地方又大又亮堂，平常的时候，姐姐就坐在窗帘后面，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不说。
她会很耐心地解答叶绯的问题，会认真听他在外面的见闻，会温柔地鼓励他，会教他做很多事。
“姐姐，叔叔今天带我去看了阳光、草地、树木，还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这个世界很有趣，这里也很美。”
“姐姐，叔叔说想要见你，下次，要不要换你出去看看呢？”
“不用啦。”
凌冲他笑了笑：
“姐姐怕阳光，也不喜欢外面，夜夜自己出去玩就好啦。”
“那好吧。”
绯夜并没有继续坚持：
“那等我回来，我再给姐姐讲故事听。”
“嗯，好，我很喜欢听夜夜的故事，在你的描绘中，这个世界真的很美好。”
凌弯起了眼睛。
那个时候，他看着年幼的绯夜，眸色温柔一片：
“所以，夜夜，要玩得开心啊。”

第243章 绯夜-[03]
“夜夜真的很喜欢蓝星, 很喜欢人类，我不忍心告诉他真相打破他的期待，所以只能将那些事实隐瞒。我想让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 希望他一直爱着人类。”
“我不想让夜夜知道, 对他好的那个叔叔其实一直都在骗他、一直对他有所图。那时候的我也天真，我以为，只要我一直不出现, 岑介无法得到他想要的，他就能一直在夜夜面前维持和平的假象。”
……
岑介最近有些烦躁。
他给那个叫绯夜的小东西建了专门的房子, 还找专门的营养师照顾他, 找最好的老师让他接受教育。
他越来越像人类，看起来, 他对自己也没什么防备。
但怪的是，他那个拥有治愈能力的“姐姐”, 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自己到底有哪里做得不对？究竟有哪点还没做到？为什么“姐姐”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岑介实在想不通。
他的耐心即将告罄，他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叶绯，心里也愈发烦躁。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最好的年岁即将过去，他得尽快找见长生不老的方法。
岑介心里着急，他用自己全部的积蓄，秘密召集了当时世界上最顶尖的学者, 他在自己家地下成立了一个秘密实验室，实验对象正是绯夜, 还有绯夜带来这里的那些奇妙的能力。
那个时候，人类还对异能一无所知, 毫无头绪, 根本弄不出名堂。后来有一次, 岑介带着绯夜进了自己设立的地下室，偶然间发现，他似乎对异能有某种非凡的认知与天赋。
不过，这也说得通，毕竟异能这种东西，原本就是他带来这个世界的。
所以，在发现绯夜虽然年龄小，但对异能方面了解颇深后，岑介开始让他进入地下实验室。
他之前就发现了，绯夜学习新知识的速度非常快，他就像一台电脑，不断地记录着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
文学、语言、数学、物理……普通人类要学十几二十年都不一定弄得懂的东西，他听老师讲过一遍就能明白个大概，甚至还能自己从上面翻点花出来。
带过绯夜的老师都惊叹于他的学习能力，很快，他们就没有什么能够教给他的了，也正是从那时候，岑介开始试着带他进入实验室。
岑介家里有个小神童的事早就私下里流传开了，但他们不知道那小神童具体是个什么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叫什么绯。
绯夜的名字是直接取自那天在绯夜中坠落的陨石，为了防止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岑介原本想给绯夜改个名字。
但他给绯夜起了很多名字让他选，但绯夜一个都不喜欢。岑介有些发愁，直到最后，他新年一动，把夜移到了绯的前面。
“咱们想要成为人类，就得起一个像人类的名字。你喜欢这两个字可以，但咱们稍微改变一下好吗？姓叶，叫叶绯？”
想到这个主意之后，岑介开始试着和绯夜打商量。
那个时候，虽然绯夜才五六岁，但他懂了很多知识，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他自言自语般念道：
“绯夜……叶绯。”
他觉得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好。”
那时候的绯夜虽然懂很多人类的知识，也习惯了人类的生活方式，但有一点是他一直不懂，也很难理解的。
那就是独属于人类的感情和情绪。
他每天看着身边的人，感觉他们之间仿佛有某种羁绊，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也不能用任何公式去解答。
绯夜想明白那些到底是什么，但他始终摸不到门道。他感觉，只要他一天弄不懂那些，他就会被人类的世界隔阂在外，即便学得再像，也始终是个拙劣的伪装者。
可那些东西没人能教他，也没人教得了他。
他想见更多更多不同的人类，想进入人类的世界，感受他们的社会与秩序。他跟岑介提起这一点，岑介很爽快地应下，带他去了一间地下的房间。
那里一直亮着冷色的灯，从天花板到地面都是冰冰凉凉的灰白色，有很多穿着白色长袍的人类行走在其间。
绯夜换上了叶绯的名字，加入了那些研究员。那些人把绯夜带来这世界的那种可以帮助人类开发新能力的物质，叫做α病毒，但也仅限于此，以蓝星目前的科技水平，还无法继续往深了解。
但这些东西原本就是绯夜带来的，那些人类弄不明白的东西他天生就懂，所以，他在地下实验室帮着解决了很多难题，那些研究员久久无法突破的问题也被他轻松解开。
那之后，岑介似乎很高兴。
他一高兴，就能满足绯夜很多事情，比如绯夜想了解人类的感情和情绪，他就找来了他能力范围内能找见的最好的心理学教授给绯夜教学。
可那些停留在纸面上的东西还是太抽象，到后来，教授已经没有可以教给绯夜的理论知识了，可绯夜还是没办法感觉到感情和情绪。
绯夜不太高兴。
那段时间，岑介也明显陷入了焦躁。
他让绯夜学了很多东西，绯夜要什么他都能满足，他获取了绯夜的信任，可绯夜那位“姐姐”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开始找各种各样的办法，也是那段时间，他遇见了一个对α病毒与异能十分狂热的研究者。
那个人叫方远，他不知从哪听说了岑介的地下实验室，专门跑过来想要加入他们。
一开始岑介并不想搭理他，但后来，他发现方远似乎对异能方面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所以，在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岑介选择信任方远，并且给他分享了自己遇见的难题。
“你是说，陨石里那个叫绯夜的小娃娃，自身的能力类似人格分裂，他可以分裂出不同的人格，并且每个人格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与行为，甚至每个人格还有不同的能力？”
“对，但目前，他只有‘姐姐’一个人格。”
“可我听你的说法，就算控制身体的不是子人格，主人格也能够使用子人格的能力不是吗？”
“是的，但异能强度根本不如子人格本身。我们做过实验，主人格控制身体时，他体内血液属于绝对治愈是病毒活性远低于分裂病毒，这根本无法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
“……”
听完这话，方远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道：
“我觉得你的方向错了。我记得你说过，在绯夜刚刚降生时，你杀过他一次？”
“对。”即便过去这么久，岑介记忆也依旧清晰：
“我记得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是暗红色，哦，就跟他出现那晚的夜空一样。但在我把他杀死过一次后，他自我治愈完成，再睁眼时，他的眼睛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黑色。”
方远点点头：
“那我大胆猜测，他的‘姐姐’并不是从一开始就陪伴着他的子人格。‘她’是受了某种刺激之后才诱发了绯夜体内的分裂，随之出现。而那个刺激，多半就是你杀死他的这个行为。”
岑介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杀死了他，所以‘她’才会出现。”
“很有可能是这样。所以岑介，你的方向错了，如果她是因为绯夜受到生命威胁才诞生的话，那她扮演的就是守护者的角色，她只有在他有危险的情况下才会出现，但现在的绯夜在你的照料下成长得很好，她自然不会露面。”
方远如此分析道。
岑介被他一句话点通：
“所以，我得让绯夜再次死亡，让他感受到危险，她才会出现保护他？”
“方向是这样没错，虽然并非百分百确定，但我们为什么不试试呢？”
方远古怪地笑了一声：
“试试又没有损失，反正，他也死不了，不是吗？”
听见这话，岑介停顿片刻。
随后，他看着方远，缓缓弯起了一抹笑。
从那天起，那两个人开始暗中筹谋有关绯夜的一切。
其实岑介也会有顾虑，比如：
“我好不容易才让那东西信任我，要是我伤害了他，他会不会……”
“无所谓，你继续当你的好人。”
方远不怎么介意：
“坏人，让我来当就好。”
达成共识后，这两个人迅速展开了行动。
岑介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待绯夜，而方远则配合岑介的表演，寻找时机将绯夜一次次杀死。
绯夜拥有的两个能力都没有伤害能力，这代表，他面对岑介的加害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只能像软弱无害的兔子一样一遍遍被杀死，又一遍遍在绝对治愈的能力下复活。
那段时间，绯夜经历了所有的死亡方式，承受了无数痛苦，尝尽了岑介和方远的折磨计划，却始终没能让他们如愿。
他们想通过折磨绯夜的方式来逼出凌，可凌始终没有出现。
到后来，连岑介自己都有些不耐烦了：
“他这个姐姐真的存在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来，难道咱们的方向又错了？”
“不应该，按理来说早该出现了。啧，我有个不妙的猜想，绯夜这个治愈的女性人格的定位除了保护者，可能还有类似全知的属性。她到现在这种情况还不肯露面，多半是因为她知道我们想干什么。”
“她知道我们的计划，知道我们虐.杀叶绯是为了逼出她？”
岑介惊道。
“是这样。”
“那要怎么办？！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那就从绯夜身上想办法。”
相比于岑介的暴躁，方远看起来要冷静得多：
“病毒活性低不代表没有，反正他有绝对治愈，这代表我们有取不尽的研究样本。过两天你把他抽干几次，留足准备，同时，我们还可以试着把他的能力开到最大的价值，万一哪天我们再逼出他一个群体治愈的人格，不是省事很多？”
“你说的容易。”
岑介皱起眉：
“我们杀他这么多次都没能逼出其它人格，想逼出人格还精准到群体治愈，你要怎么做到？”
“试试呗。”
岑介勾起一个古怪的笑：
“岑介，折磨人的方式，可不仅只有杀人这一种啊。”

第244章 绯夜-[04]
“在发现优待夜夜并不能让我出现之后, 岑介明显变得急躁了。那个时候，他认识了方远，方远给他出了主意, 要他通过虐杀夜夜, 来逼迫我这个保护者现身。”
“但我知道，我不能中他们的计，我不能轻易屈服。”
“我很想出去替夜夜承受那一切, 可只要我被他们发现，夜夜就会彻底失去存在的意义, 他们会一直关着夜夜, 从他身上榨取价值。我不想让夜夜变成那样。”
“所以我并没有让他们如愿，我不会离开房间一步, 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能做的只有在夜夜受到伤害的时候用我的能力治愈他。”
“那时候, 我以为他们发现这种情况行不通，就会很快放弃。”
“可我没想到，那两个人，又从中摸索出一条新的道路。”
……
“夜夜，你痛不痛啊。”
房间里，凌低声啜泣着，轻轻拥抱着绯夜。
“都怪我, 要不是我的能力，他们也不会那样对你, 夜夜原本不该忍受这些的。”
她不用再一直躲在窗帘后了，他们房间窗外的阳光已经消失, 现在外面是一片一片的灰色阴霾。
“没关系的。”
绯夜轻轻环住了她：
“我不痛的, 姐姐。”
他把下巴抵在凌的肩膀上, 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难过，我可以面对那些。没关系，姐姐不用替我承担那些，姐姐不想出去就不用去，我会保护姐姐，姐姐不要难过。”
“好……夜夜，好。”
凌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再坚持一下，我们会想到办法的。一定……一定会有办法的。”
绯夜点了点头。
“好。”
绯夜也不记得自己经历过的虐.杀究竟有多少次，他也不想去记那些东西。
他只记得，有一天，站在黑暗处的凶手突然没再继续他们的恶行，又过了几天，岑介突然过来找他，是想要他帮忙做些事情。
岑介没有告诉绯夜他要他去做什么，只说他们想用他的能力去救人、救很多很多的人。
绯夜喜欢人类，也乐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去帮助他们，所以他跟岑介走了，最后，岑介把他带去了一间实验室，拿来储存包和针管，要抽他身上的血。
看见那些，绯夜有些犹豫。
但岑介却说：
“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只有你能救那些人，我们真的很需要你。”
那个时候绯夜已经察觉端倪了。
但出于对岑介的信任，以及对人类的喜爱，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他点点头，自己爬到了那张医疗床上。
其实抽血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那些人有点贪婪，他们几乎要把绯夜抽干。
他不记得自己在那张医疗床上躺了多久，只记得最后他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间，他似乎被推出了那间实验室。
他以为痛苦这就结束了，但再一睁眼的时候，他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
意识到这点，绯夜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他伸手想找见黑暗的边缘，还没走几步，他的手就碰到了冰冰凉凉的墙壁。
绯夜顺着墙壁在黑暗中走了一圈，最终，他意识到自己所在之地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全封闭小空间。
这里没有门，没有窗，所有角落都被封死，透不进一点光。
这是什么地方？
绯夜不知道。
那个时候，绯夜难得地有些焦虑。
他喜欢这个世界，喜欢阳光与新鲜的空气，他有点受不了被关在这种地方，也是那次，他心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恐慌的情绪。
他很喜欢有关人类心理的相关知识，他知道恐慌是人类遇见危险时会有的正常反应。
他一边欣慰于自己有了情绪，一边又等待着接下来未知的危险与折磨。
但他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也没有听到什么人靠近。
陪伴他的只有安静的黑暗，还有无边无际的孤单。
没有人陪伴绯夜，他只能坐在冰冰凉凉的地上浪费时间。
后来，他肚子饿了，也有点渴，但没人管他。
他尝试着敲四周的墙壁，想问问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里，但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理会他。
绯夜就坐在那一方黑暗的小空间里，到后来，他没什么力气了，便躺在了地上。
他感觉身体很重，他在努力呼吸，可也得不到多少空气。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死亡的，他只感觉那很痛苦很漫长，那比他所经历过的任何一次虐.杀都要难受千百倍。
可偏偏他无法死亡，在短暂的死亡过后，他还会复苏，然后一遍遍经历那种孤单和绝望，再一点点消耗生命力，往复无数次。
开始几次，绯夜还勉强能够忍受。
但后来次数多了，他心里的想法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低落。
他在想，人类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明明他没有做什么伤害人类的事，明明他在来这里之前，还在用自己身上的血液去帮助他们。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绯夜实在想不通。
为什么要伤害他呢。
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里呢。
在又一次生命的尽头，绯夜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不喜欢这里。
他不喜欢黑暗，不喜欢孤单。
不喜欢被伤害。
救救他。
谁能救救他。
“喂。”
也正是那时，绯夜听见，无边际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人在叫他。
那人的身影很远很空灵，那个声音拉拽着他，离开了那间小小的黑箱子。
绯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窗外，电闪雷鸣。凌微微皱着眉坐在地毯上，她抬眼看见绯夜，勉强冲他笑了一下。
她说：
“夜夜，我们来了新朋友。”
“在哪？”
绯夜有点意外。
而凌抬起手，只向了某个方向。
以前，他们的房间只有一间屋子，而现在，北面原本空旷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扇紧闭的门。
绯夜试探着过去握住了门把，随后微微下压，门锁“咔哒”一声打开，露出了里面四面封闭的黑暗房间。
绯夜刚刚才从另一处黑暗中走出来，他现在还有点害怕。但姐姐说新朋友在里面，他又打消了逃避的念头。
因为他经历过，所以知道黑暗和孤单有多难以忍受。他不想让他的新朋友也经历这些。
所以绯夜还是打开了那间房门，自己走了进去。
随着房门被拉开，外面的光也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
绯夜往里走了几步，最终，在房间深处看见一个蜷着腿坐在地上的孩子。
那孩子大概八九岁左右，片刻，她听见身边的响动，缓缓抬头看了一眼。
绯夜看清了她的模样。
那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她留着齐耳短发，长着一双清澈的小鹿眼。原本应该是可爱无害的长相，可她的神情却总有些阴郁。
“你好，我叫叶绯，你可以叫我……”
绯夜走到了她身边，像是想说点什么。
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腕突然被她拉住了。
小女孩的力气很大，绯夜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跌跪在地。
而小女孩顺势抱住了他。
她把他抱得很紧，还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安抚。
最后，她凑在绯夜耳边，小声道：
“你让我出去吧？”
女孩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些许引诱意味，顿了顿，她重复道：
“你让我出去吧。”
“让我出去，我就一直……一直保护你。”
……
岑介看着实验室内四遍封闭的金属方块，皱起了眉：
“怎么没动静了？十天了，他不会死了吧？”
“我们杀了他二十几次，绝对治愈都能把他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现在就在这金属箱子里待了十天，哪有那么容易死？”
方远不以为意。
岑介心里却还是没什么底：
“要不然打开看看？十天了，应该够了吧。”
“再等几天吧，等他彻底崩溃……”
“砰——”
方远未说完的话被一道巨响打断。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是实验室里那个金属箱。
这几天以来，箱子里一直都很安静，最多是实验刚开始的那几天，绯夜有试着从里面敲金属箱壁，试着联系外面的人。
但他们都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绯夜也就不再尝试了。
所以，这还是实验开始十天一来，箱子里动静最大的一次。
在他们想这些的时候，金属箱的巨响还在继续，似乎是有人从里面不断踹着箱壁，试图把这玩意破开。
意识到这点，方远难掩激动神色。
“快，把箱子打开！放他出来！”
岑介还在状况外：
“这是……好了？”
“好了！这不会是绯夜做出的事，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是我们创造出的一个全新的人格！”
方远语气激动，直接闯进了实验室。
同时，实验室里的人也切开了金属箱子。后来，箱壁倒落，一片灰尘扑起，而后，有个小小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还是绯夜，却又不太像他。
变化最大的是他那双眼睛，它不再是普通人类一般的黑色，也不是它最初始的绯色，而是一种更加显眼的血红。
此时，“绯夜”抬眸冷冷地盯着他，眼神显得阴郁又狠厉。
“请问……”
被那个眼神盯着，方远不自觉空咽一口。
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这个问题，“绯夜”微微眯起眼睛，随后撇开了视线。
他轻轻扬起下巴，声音没带什么情绪，却莫名显得冰凉。
他大发慈悲地告知了方远自己的名字。
那是……
“林纤纤。”

第245章 绯夜-[05]
“方远和岑介将夜夜关进了四面封闭的金属箱里, 他一遍遍死于缺氧，忍受着漫长的黑暗和孤寂。十天之后，夜夜终于在绝望中濒临崩溃, 也正是那时, 他体内除我以外的第二个子人格诞生了。
“她叫林纤纤，是一个八岁的短发女孩子。她的性格比较特殊，如果按你们人类的说法, 应该是叫‘反社会人格障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夜夜的子人格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缺陷, 比如我的白化病, 比如纤纤的人格障碍。
“我记得之前提过，夜夜对人类的心理学十分感兴趣, 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也可能是和他后来的职业有关，总之，在我们这个房间里，夜夜扮演起了‘医生’的职位。
“一开始，我们的房间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外面阳光明媚，所以每天, 我都只能坐在窗帘后来躲避阳光。
“可后来，夜夜一次次被人类伤害, 窗外的阳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事一片片的阴霾, 甚至在纤纤出现的时候, 窗外已经变成了呼啸的暴风雨。
“那个时候, 夜夜回到了房间里，而纤纤代替他，去了外面的世界。”
“……等等。”
凌说的这些信息，一个比一个更令人震惊：
“你的意思是，不仅你，连林纤纤也是叶绯的子人格？就是我们在旅江三小见过的那个能力是情绪控制的小女孩？”
实在不是秦璟的反应比别人慢半拍，而是这件事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嗯。”凌耐心地点了点头：
“是她。”
顿了顿，她又道：
“由于纤纤是夜夜被人类伤害过后才产生的子人格，所以她对所有人类都抱有很深的敌意，性格也有点极端，不愿意亲近人，还有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她也是夜夜第一个有攻击倾向的子人格，她的定位是‘利己的守护者’。
“她凡事都以夜夜为先，只听夜夜的话。又因为她出现的时间刚好是夜夜最执着于人类情绪的时候，所以，她的异能也和情绪有关，也就是你们说的，情绪控制。”
……
在长达十天的幽闭实验后，绯夜出现了第三个人格。
这个人格看起来似乎脾气不怎么好，且有危险倾向，在简单的交流和一段时间的观察后，方远确定了这个新人格是一个叫做林纤纤的八岁女孩，且伴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能力未知。
确定下来的这一天，方远十分激动，他抓着岑介的肩膀晃一晃：
“咱们成功了！咱们的方向没错！咱们真的创造出了新的人格！并且据我推测，绯夜子人格的异能等级一定会与主异能等级持平！这代表什么？代表咱们将会拥有一个和绝对治愈一样强大的能力！”
方远对于这方面向来狂热，岑介早就习以为常。他想让方远冷静一下，于是拍拍他：
“但目前为止，林纤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能痕迹，她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格。”
“那就开发她的异能！”
方远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一定可以做到的，我们一定可以做到！”
其实，岑介原本并不想做到这一步，毕竟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单纯图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的俗人。
但方远却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
岑介觉得方远这个人挺奇怪的，他不图钱，也不图别的什么，唯一的爱好就只是人体实验，是探索绯夜身上的秘密。
那就是他的全部，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岑介不太想跟方远打交道，但无奈他还需要方远的能力，需要方远为自己找见长生不老的方法。
不过想一想，反正方远折磨的是绯夜，又不是他，他没有什么损失，只要在不触及自己利益的情况下，他也就随他去了。
因此，在方远的建议下，岑介对身为“林纤纤”的绯夜放松了管理。
要说起来，林纤纤和绯夜确实有很多不同之处。
比如绯夜的眼睛是黑色，而林纤纤的眼睛是血红。再比如绯夜毕竟信任人类，林纤纤则对身边的一切都抱有敌意。
还有一点，绯夜曾经用短短几年时间学习人类的知识，他对理科和心理有很浓厚的兴趣，甚至能单独撑起一个实验室、独立完成一场实验。而林纤纤什么也不懂，她就像个普通的八岁小孩子，连十以内都加减法都得看一眼手指。
意识到这点之后，岑介原本打算像对待绯夜那样，给林纤纤找几个老师，但方远却不同意他这样做。
“某种程度上，林纤纤比绯夜更像人类，我觉得应该让林纤纤去接触人类，适应人类的生活。”
方远这样和岑介说。
“你疯了？”岑介皱起眉：
“你自己都说了，林纤纤可能拥有和绝对治愈同等强度的异能，她性格还挺极端，这种情况下，你让她去上学？你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无所谓，你找个方便一点的私立学校，把她塞进去就好了。反正到时候最多死几个孩子，你又不是不能摆平。这点损失对于我们的目标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仔细想想，方远说的也有点道理。
因此在权衡利弊之后，岑介最终听方远的话，在让林纤纤去孤儿院适应了一段集体生活之后，把林纤纤送去了旅江第三小学。
旅江三小跟岑介家有利益往来，岑介往里面塞个人并不是难事。从那以后，他明面上断了和林纤纤的联系，私下里则开始和方远一起观察林纤纤的日常生活。
虽说林纤纤是女性人格，但她的身体依旧属于身为男性的绯夜，又因为控制身体的并非主人格，她的眼睛呈异常的血红色。
她的行为和外貌看起来与周围的普通孩子格格不入，这让她从进入学校的第一天就遭到了冷眼。
“他是个怪物吧？他的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
“好奇怪，好可怕啊……”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说是叫林纤纤。”
“好怪，他是人妖吧哈哈哈……”
小孩子的恶意往往最为直白，一开始，林纤纤在学校过得还算安稳，身边的人类不喜欢她，她看得出来，但无所谓，那些人类幼崽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些恶劣的低等生物。
原本，那些家伙不在她身边晃悠，她可以假装看不见，但后来，大概是见她不反抗，那些人类幼崽误以为她好欺负，所以愈发变本加厉。
林纤纤遭受的恶意从言语的讽刺谩骂变成肢体的碰撞，再又一次被人挑衅撞倒在地后，旁边的孩子们围着他叫“小人妖”，那一道道聒噪的声音落在林纤纤耳里，让她十分烦躁。
那个时候，她真想给这群家伙一个教训。
但还没等她动手，有个小男孩先跑过来张开手臂护在了她身前，大声反驳着对面那群人类幼崽。
那个时候，林纤纤有点意外。
她原本以为，所有人类都是一样恶劣的。
但那个家伙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说起来，他们第一次认识还是在学校的卫生间，林纤纤被关进了隔间里，最后是被那个叫张陈慷的孩子放出来的。
那个叫张陈慷的家伙经常会让林纤纤觉得奇怪，他话好像特别多，即便林纤纤不理他他也能一个人把话讲下去。他好像特别热心肠，即便知道靠近林纤纤会被那些坏孩子一起连坐孤立，他也不在意，天天都来找林纤纤玩。
他会和林纤纤一起吃火腿饼，给她分享自己的各种奥特曼玩具，会在林纤纤被欺负时替她出头，即便她并不需要。
那个时候，林纤纤难得觉得，人类也并非全是恶劣的坏家伙。
所以，她好像突然有一点点理解，绯夜为什么会喜欢人类了。
不得不承认，虽然张陈慷人聒噪又不太聪明，可他确实是个好孩子。
林纤纤待在他身边，好像有点明白人类所说的“朋友”，是什么意思了。
直到有一天下午，林纤纤的桌子被坏孩子们搬走，张陈慷要和她一起去把桌子搬回来，结果两个人却一起被关在了储物间里。
林纤纤很不适应黑暗封闭的空间，这和她和绯夜所经历过的事情有点关系。
那个时候，她看着室内的光线一点点变暗，和黑暗一起弥漫上来的，还有她心里那些控制不住的恶念与阴暗想法。
她讨厌这个世界。
她讨厌人类。
他们伤害绯夜，伤害凌，现在，又想伤害她。
林纤纤心里的阴暗不断生长，最终，她经历过一段意识模糊，再睁眼的时候，她闻见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张陈慷死了。
他死时的表情很痛苦，看起来，他像是直接用圆规的尖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林纤纤觉得，这跟自己一定有关。
但她原本不想让张陈慷死的，张陈慷是个好孩子，他不该死。
可是……
林纤纤微微弯起唇。
连张陈慷都死了，那其他人，就没什么活下去的必要了。
很快，林纤纤熟悉了自己的能力，并展开了疯狂的报复行动。
旅江三小在林纤纤的干预下死了不少人，事情闹得很大，似乎给人类秩序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林纤纤感觉到，在人类社会制度中，杀人，似乎是个不小的罪行，她大概率会被制裁，而人类的执法者也很快查到了她身上。
不过在那之前，林纤纤就被岑介的人带回了地下实验室。
她离开了学校，重新回到了之前那个冰凉拥挤的地方。
看得出来，为了保下她，岑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现在看来，他们似乎想继续囚.禁绯夜、囚.禁她。
林纤纤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如愿，她的能力很强大，人类似乎没有破解的办法。
她笑着看着那些可恶的人类一个个死在痛苦的表情之下，笑着看欺负绯夜的那些人一个个痛哭流涕叫她停手。林纤纤喜欢那种支配一切的感觉，更喜欢报复为她带来的快感。
她把地下实验室搅得天翻地覆，差一点点就能带绯夜获得自由，可惜最后，方远不知道想了个什么办法，他们联手针对林纤纤，将她逼回了绯夜的身体。
回去的时候，林纤纤发现他们的房间发生了改变。
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个有窗户的大屋子，虽然窗外电闪雷鸣，但看起来还算宽敞。
但等她时隔很久再次回到这里时，这里的房间变得很黑很暗，林纤纤沿着走廊一直走，才在走廊的末端看见了一盏微弱的台灯。
灯下摆着一张办公桌，绯夜穿着白大褂，看起来比第一次见面时年长了一点点。
“他们不允许我出去了，医生。”
林纤纤跪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看着对面的绯夜。
她弯起眼睛，说：
“我把欺负我们的人全部杀掉了，医生。你让我出去，我们一起，把对你不好的人，全部送进地狱吧？”
对面的绯夜什么话也没说，只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他笑着摇摇头：
“我相信，世界还是美好的，人类……也是值得信任的。我们一定能遇见闪闪发光的、美好的人类。”
说着，绯夜抬手揉揉林纤纤的发顶：
“回去休息吧，换我了。”
林纤纤扁扁嘴，什么话也没说。
她从绯夜那里接过了房间的卡片，离开了唯一亮光的办公桌。
她往黑暗中走了几步。
那个时候，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看见自己身前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右手边是一扇接一扇的门，左边则是光滑平整的墙壁。
林纤纤迈着小跳步，边走边看身边的门扇。
“一号病房：绯夜”
林纤纤抬头看着上面的字样，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往前又走了两步。
“二号病房：凌”
“三号病房：林纤纤”
林纤纤找见了自己的房间，刚准备刷卡进屋，但抬手时，动作又微微一顿。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抬眼看向她隔壁的房间。
数过来，那应该是四号病房，可上面并没有写名字。
往前再望一眼，前面似乎还有很多一模一样的门，林纤纤试着走过去，却像是被一面看不见的墙挡在了那里，无法再前进半分。
林纤纤看了一会儿，见自己进不去，也没再坚持。
她退回了自己的房间门口，刷卡推开门，走进了屋子。
外面，绯夜低头写完了档案，把纸页放进了旁边的文件夹。
他在椅子上静坐许久，最终站起了身，离开了唯一的光源。
他沿着黑暗一直前行，直到行至尽头，他在漆黑中摸开了一道门。
“咔哒。”
门锁轻启，门缝中透出了一线光。
那纯白的光线填满了绯夜的眼睛，他略微有些不适应，轻轻闭上了眼。
随后，他的五感被短暂剥离，再次睁开眼时，他眼前是一片灰白的地下实验室。
有人拿着手电筒晃他的眼睛，他听见有人在说：
“实验体零一意识恢复，人格切换完毕。”
“当前人格确认……”
“主人格，叶绯。”

第246章 绯夜-[06]
“纤纤是我们之中第一个被投放进人类社会的, 毫不意外，最后，她在人类社会引起了不小的动荡与恐慌, 也将异能真正带进了普通人类的视野。从那之后, 不断有人类觉醒异能力，人类的社会秩序也在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
“原本，异能力是夜夜送给这个世界的礼物, 你们所说的α病毒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它们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类, 并带给他们超凡的能力。但后来, 夜夜发现，异能力好像并没有给人类带来便捷, 人类对那些特殊能力，更多的是厌恶, 以及恐慌。
“他们似乎不喜欢夜夜的礼物。
“夜夜对此有点内疚，但他也无可奈何。那个时候，他在短暂的自由后，再次被关进了地下实验室，他们抽他的血液，在他的身上做各种各样的人体实验，试图从他的身上找到永生的秘密。
“明明是他们逼出了纤纤, 明明杀人的不是夜夜，可那些人, 却把责任全部堆在了他的身上。”
……
绯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喜欢的阳光，他在地下实验室里, 有时候帮助研究员们处理异能相关的问题, 有时候被困在医疗床上, 任那些人从自己身体里抽取血液。
他的生活不算安稳，在他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后，岑介和方远总是逼问他，在旅江三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绯夜什么都不记得，他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绯夜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他哪里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按岑介和方远的反应来看，那件事情似乎给他们添了不小的麻烦。
岑介对绯夜的耐心越来越少了，他和方远也没心思再演下去，他们露出了犬牙，开始用各种各样的人体实验折磨绯夜，试图尽快从绯夜身上找出长生的方法。
“旅江三小的事情瞒不住了，k国高层已经查到了我们这里，绯夜的存在迟早会被发现！”
岑介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满脸焦躁：
“要是绯夜的治愈能力被扒出，那我们费尽心思准备的实验室和研究成果都会给别人做嫁衣！”
“先别急。”方远拍拍他的肩膀：
“你想要长生，别人也会想要，毕竟站在你们这种高度，所求的东西就已经不多了。只要我们能抓住对方的痛点，就有谈判的筹码。不过在那之前，咱们也得有所防备，我们需要先把绯夜藏起来。”
“藏？能藏在哪？”
是啊，能藏在哪。
这是个问题。
岑介现在需要面对的是k国国家层面的高位者，就算他们再有钱财势力都无法与之抗衡。但方远说的对，绯夜身上藏着的长生可能性实在太过诱人，对方不可能不心动，只要他们有足够的筹码，就能换厮杀为共赢。
可在谈判成功之前，他们得把筹码先好好藏起来。
岑介原本一直在想，他要把绯夜藏在什么地方，才能兼顾安全与隐蔽性。
但大概是天都在帮他，就在他为此苦恼的时候，绯夜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新的子人格。
那个子人格是某天早晨突然出现的，那个时候，绯夜正在进行他们的新一期实验，天天都被研究员围在实验室里，一次次进行穿刺与应激试验。
原本绯夜一直都很安静，他总是沉默着接受那些，但那天早上，在研究员像往常一样试图带他去实验室时，他却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大叫着躲到了房间的角落。
那时候，他的眼睛是血红色，这代表，此时控制身体的并非主人格。
听见这个消息，方远和岑介立马赶到了实验室，经过观察，他们发现这个子人格不像林纤纤，看起来也不是凌，这是一个新出现的人格。
这真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因为他们想不到最近有什么事情能成为新人格出现的契机。
还有一点，这个新人格似乎有点奇怪，要说的话，他不太像是一个正常人。
他无法正常和人交流，甚至根本不理会人，他看见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或医生会表现出害怕并且应激，经过专业医生诊断，这个新人格似乎患有严重的自闭症。
接下来几天，方远和其他几个专业医生想了各种办法，才终于获得了新人格的基本信息。
他叫莫焓，和目前的绯夜年纪相仿，大概十六七岁左右。他不愿意和人交流，唯一的爱好就是绘画，只要给他足够的纸张和工具，他能在画板前一坐一整天。
这真是个好打发的人格，他的出现对于现在的岑介和方远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们刚好在苦恼要把绯夜送去哪里，这就来了个患有自闭症的新人格莫焓。
因此，在商量过后，他们给莫焓办了一套身份，把他塞进了当时有名的舟海第四医院，让他以一个自闭症患者的身份住院疗养。
自闭症实在是足够省心，岑介和方远根本不用担心他反抗或者逃跑，因此只派了几个人暗中看住他，便去周旋自己的事情。
而莫焓就那样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每天在病房里画画、吃药，接受医生的安排。
那个时候，绯夜的身体已经长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年，他高挑清瘦，头发略长，遮住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他脸颊苍白，下巴瘦削，看着有些病态。
他穿上了大几号的病号服，住进了病房里。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岑介给院长打过招呼，要莫焓单人入住，但后来舟海四院打出了“预防异能觉醒治疗”的名头，导致医院病房供不应求，为了赚钱，他们就往莫焓的病房里也加塞了一个孩子。
毕竟莫焓对外人没什么兴趣，每天就自己待在病房画画，给他加个室友也不会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莫焓的新室友名字叫做徐淼，一开始，莫焓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
后来慢慢的，他知道了徐淼虽然是个男孩，但他心里住了个小姑娘，他也因此被送到精神病院治疗。他一直想逃出去，可一直没有成功。
刚住院时，徐淼还是个积极乐观的孩子，但后来，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他是那批孩子中唯一一个没有跟医院屈服的孩子，他也因此遭到了医生的疯狂针对于与“病友”的集体监视与孤立。
他唯一的战友只有莫焓，但莫焓因为生病的原因，从来不会理他、接他的话。
徐淼生活在这种环境下非常痛苦，他的状态也在一次次的电击治疗与压力下越变越差，到后来，他甚至臆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朋友，那个朋友叫做小艾，他和他站在一条战线，坚持他们是没有患病的正常人。
莫焓一天天看着徐淼越变越差，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
他和徐淼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某天晚上，那天，徐淼不知道从哪找见了一条裙子穿在身上，他想让莫焓给他画一幅画，莫焓没有答应。
但第二天，当莫焓贴好纸提起笔，画出来的却是徐淼的模样。
那天晚上，他拎着那张画，他记得徐淼想要，因此想等他回来送给他。
也是那天晚上，他没等到徐淼，想了又想，他难得地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迹，他在平时不会出门的时间里拎着画追了出去。
其实莫焓并不认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但后来，他就是误打误撞地跑到了医院后院偏僻的死角，他看见那里亮着灯，他看见一群恐怖的医生围着徐淼，他们举着火把，点燃了徐淼的身体。
徐淼因为长期以来的精神控制，以及又一次逃跑失败的双重打击下，选择了自杀。
而舟海四院为了防止命案牵扯到医院、影响医院的运营，选择压下这件事，他们想趁半夜烧掉徐淼的尸体，谎称徐淼自己逃跑并且失踪，以瞒天过海。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在他们放出那把火时，火光落到了另一个人的眼里。
看见那一切的莫焓很害怕，他跑回了自己的病房，提笔在自己要送给徐淼的画像上加了几笔火焰。
也正是那时候，他的异能觉醒，在不知不觉中将能力渗透进了画纸。
那天晚上，火焰从纸上跃出，蔓延到了整个舟海四院，医院里从患者到医生无一幸免，全部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唯一的幸存者，只有被绝对治愈庇护着的莫焓。
这件事的影响力不比旅江三小小，绯夜的子人格闯出的祸再次令岑介伤透了脑筋。
好在那个时候他已经与k国高层谈判完毕，k国高层主动资助了岑介和他的项目，并且轻松压下了四院火灾的真相，保下了莫焓。
莫焓再次回到了地下实验室，只不过这次，实验室的背后是k国，实验室的仪器更加劲量，面积更大，做的实验也要比之前多得多。
他们原本打算在莫焓回来之后就立刻开始实验，但莫焓的情况特殊，他只要一看见研究员和医生就会变得无比激动，根本不让人靠近，甚至还会有伤害自己的行为。
实验室不得不暂停对他的实验，莫焓的生活再次恢复了清净，他每天都在实验室里画画，只是他不懂得怎样控制自己的异能，他画的画总会变成形状古怪的怪物，将整个实验室搅得天翻地覆。
岑介和方远每天叫人处理那些怪物就够焦头烂额，这种犯规的能力碰上莫焓这样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自闭症患者，真是一场灾难。
好在这场灾难并没有持续很久，在某天晚上，绯夜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恢复了原本的墨色。
绯夜，也是叶绯，回到了这具身体。
这一场残忍漫长的实验，也在短暂的停止后，重新走上了原本的轨迹。

第247章 绯夜-[07]
“莫焓是在夜夜经历过数次人体实验之后出现的人格, 他的定位是恐惧的逃避者。为了躲避外面的痛苦，夜夜把自己关进了自己的世界，莫焓也因此出现。
“当时k国高层因为纤纤的事情, 查到了岑介这里, 岑介自顾不暇，正好那时莫焓出现，他们便顺势将莫焓送进了舟海四院, 把他藏了起来。
“但最后，舟海四院的一场大火暴露了莫焓的存在, 不过那个时候, 岑介和k国高层的谈判也已经进入了尾声。”
……
莫焓在地下实验室算是一个不小的麻烦，这个人格说好管也好管,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和异能。他每天都要画画，不给画就发疯, 可一画，画面里的东西就会升维，弱一点的多找几个人也就干掉了，强一点的得搅得整个实验室天翻地覆死伤惨重。
岑介快被莫焓折磨到崩溃了，好在有一天晚上，莫焓的人格莫名其妙消失，换上的是许久未见的绯夜。
原本, 在绯夜回来之后，岑介想继续他们的实验, 毕竟这次有整个k国高层帮助，他们一定会有新的突破。
事情也的确是往这个方向发展的, 几年后, 地下实验室找出了全身换血的方法, 他们将绯夜秘密关在地下，用他一个人的身体，供养了数十条贪婪的生命。
那之后，k国高层对绯夜很满意，他们满足了长生的愿望，却又在此基础上有了新的欲望。
“什么意思？你们想利用绯夜挑起普通人和异能者的争端？？”
岑介有些意外。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方远，又看向了桌子对面，k国那几位大人物派来的代表。
“没错，我们对绯夜的情况还算了解，他的异能类似人格分裂对吗？旅江三小的林纤纤和舟海四院的莫焓都是他对吧？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对方穿得西装革履，表情波澜不惊：
“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世上的异能者越来越多，他们的能力已经影响到了人类的秩序。虽说k国为异能者们设立了异能特遣部，，希望他们用自己的能力为国家做事，但我们保守派的大人们还是不太高兴。
“你们要知道，异能者是异端，他们有危险的能力，随时会威胁到普通人类的安全。共和派的主张我们绝不赞同，普通人类对比他们已经算是弱势，和平只会让潜在危险越来越重，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这个世界终究是异能者的世界，所以，我们一定要化被动为主动，将变数先一步关在囚笼中。”
岑介从他们的言语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你们的意思是……”
“我们希望借用绯夜，将其投放进异能训练营，给他们制造一点小麻烦，以挑起异能者与普通人的争端。”
“……”岑介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
“既然是你们的要求，我们肯定配合，但问题是，绯夜不一定会配合。他的主人格不是会挑起争端的性格，姐姐又从来没有出现过，林纤纤很聪明，且配合度很低，而莫焓……”
岑介的话也没说完，懂的大家都懂。
听见他的话，对方点点头：
“我明白，所以我们可以给你们足够的时间，来逼迫他分裂出新的子人格。这个子人格需要高配合度，以及大范围杀伤性异能。”
“不是我们不配合……”岑介有点抓狂：
“您听听您在说什么，他子人格的性格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更别提异能。您的要求……我们实在做不到。”
“能做到！”
就在岑介话音刚落，他身边的方远突然道。
岑介意外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便从方远的眼里看见了那抹熟悉的狂热。
“你们想做什么，我们绝对配合，但我们有一点小建议。”
“你说。”
“我们可以让绯夜进入异能训练营，但我们不希望争端由他挑起，您需要的那种杀伤性异能者可能需要您们自己寻找。并且我们希望那位异能者可以配合绯夜，先与他交好，再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背叛他。”
“哦？看来方先生又有了新的实验计划。”那人看起来十分感兴趣。
“对，因为我发现，比起身的折磨，心理攻击似乎对绯夜更加有效。”
方远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我实在想知道绯夜的极限，想知道他还能有多少奇妙的能力，看他对人类的极限在哪里。”
“好。”听了他的话，对方笑着点点头：
“我们十分愿意配合。”
从这次一拍即合之后，双方都开始了各自的准备工作。k国高层那边找见了一个拥有追踪爆破能力的异能者，那家伙叫周闯，家庭不幸，性格极端，对社会有严重的报复倾向，像这种扰乱治安的任务，他非常愿意配合。
而实验室这边，绯夜日复一日地经历血液抽取，身边的人类们压榨他伤害他，在长久的压力之下，他再次躲进了房间里，而这次来接替他的，又是一个新朋友。
那位新朋友叫陆展诚，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他的性格和其他几位朋友都不一样，他活泼又欢脱，像动漫里的热血笨蛋主角。
在他出现之后，他几剪刀剪掉了绯夜过长的头发，露出他漂亮的眼睛。他的眼神真诚又热情，甚至削减了那双血红眸子的诡异感，为其添了几分阳光的味道。
在记录完陆展诚的各项数据之后，岑介和方远把他放出了地下实验室。他们给陆展诚准备了宽敞明亮的房间，给他最好的待遇。
陆展诚什么都不用做，他每天只用锻炼身体努力运动，闲暇时点开电视，看里面准备好的影片。
岑介给他找的影视作品十分有针对性，基本上都是在歌颂友谊歌颂勇气与其他什么家国大义，这种热血片最适合陆展诚这样的笨蛋，他每天看得热血澎湃，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找来志同道合的同伴一起拯救世界。
后来，他的机会来了。
岑介派人来通知他，他即将被送去k国的云河第五训练营，只要通过选拔，他就能成为异能特遣部的一份子。
陆展诚自然愿意，从接到这个通知开始，他每天都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只是有一点说来有些不好意思，陆展诚的异能，是瞬移。
瞬移这种能力十分鸡肋，不适合战斗也不方便配合，通过选拔的几率并不高。但陆展诚没有气馁，他每天苦练自己的能力，希望自己的努力有收到回报的那一天。
那时的他满心期待自己也能成为热血成长片里的主角，却不知自己眼前看似充满阳光的道路早已布满荆棘。
在他被送往训练营之前，周闯那边也准备就绪。周闯进入了由原震带领的雷霆教研部，将会代表雷霆教研部参加选拔。
他们选择原震也并非没有理由，原震作为最优秀的特遣部成员之一，一直以来都在为异能特遣部输送人才。他是共和派的主力之一，为人古板正派难以动摇，是保守派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次，k国高层挑起争端的同时还能顺势将原震拉下水，算是一石二鸟。
一切都非常顺利，陆展诚在训练营开营的那天被放了进去，却因为没有学籍而险些被赶出训练营。
好在当时的原震看出了他的潜力，又被他的真诚打动，所以破格临时录取了陆展诚。
就那样，陆展诚进入了原震的队伍，在训练中被原震开发了异能潜力，成为了真正的特遣部预备役。同时，他认识了同伴周闯，并迅速和他成为了好朋友。
周闯在来之前全面了解过陆展诚的喜好，他在所有事情上迎合陆展诚，让陆展诚误以为他们有着共同的喜好与梦想，让他以为自己找见了可以交付后背的同伴。
那段时间是陆展诚最快乐的时光，可惜后来，所有美好被一击打破，陆展诚信任热爱的一切尽数坍塌。
云河训练营埋葬在了爆炸中，而被绝对治愈庇护的他从废墟中坐起，满眼恍惚。
后来，k国高层追查到云河训练营的爆炸袭击是出于异能者，还是雷霆教研部原震的学员。再后来，雷霆教研部被追责，连带着异能特遣部也被取缔。
异能者被管控被压迫，落到了最糟糕的境遇。
那都是陆展诚不愿意看见的，可他还是亲眼见证了世界变成了自己最不希望看见的样子。
朋友的背叛、信念的坍塌，令陆展诚极度痛苦。最终，他精神濒临崩溃，实在无法承受，患上了严重的失忆症。
他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他最快乐最阳光的那段时光，他还有梦想，还有期待，还有想做的事，他的世界还很美好。
所以回到房间后，他每天都会唱歌，每天都会学着记忆中那个最喜欢的影片的主角，喊一两句自创的口号。
只不过他隔壁的隔壁住着的那个小姑娘总嫌他吵，从吵架演变成掐架，又被二号房的凌姐姐笑着劝开。
凌是这里除了绯夜之外资历最久的人，她眼睁睁看着这里的朋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心里却越来越悲伤。
朋友越多，就代表夜夜遭受的折磨越多。
可在这种情况下，痛苦的也远远不止夜夜一个。
凌知道莫焓有多孤独。
凌也知道陆展诚是怎样从那般纯粹的模样变得痛苦，最终只能靠舍弃记忆来保护自己。
每个人，都在承受人类带来的恶意。
她还记得陆展诚刚回来的时候，那孩子眼里完全没有光，他满脸的疲惫，一把抱住了凌。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说着说着，好像带了些哭腔：
“凌姐，我不懂，真的不懂。”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摧毁那些纯粹美好的东西，明明世界已经在慢慢变好了。”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凌姐，我们能不能逃跑啊？”
“我们离开这里，离开人类吧……”

第248章 绯夜-[08]
“展诚是夜夜期望成为的自己, 也是夜夜心中、人类最美好的样子。他乐观、开朗、阳光，好像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倒，永远都有活力。
“但就是那样的展诚, 却在人类的阴谋下濒临崩溃, 他的信仰被击碎，只能通过抛弃记忆来保护自己。
“在那之后，我意识到, 我们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要是一直留在这里，只会酿成更多无法控制的悲剧, 夜夜和我们的同伴也会一直痛苦下去。
“我们要抗争, 要逃离这里。”
凌满眼哀伤，她叹了一口气。
听到这里, 周正宁略微有些不解：
“那凌姐，你们以前就没有想过逃离吗？”
“想过, 但没有办法。”
凌摇摇头：
“当时我们一共五个人，夜夜本身没有攻击能力，又被人类严加管控，根本无法逃离。我就不用说了，至于纤纤……虽然她的能力很强，但纤纤才八岁，她年龄太小, 性格也比较极端，她只喜欢杀戮, 并没有做正确决定的能力……还有莫焓和展诚，他们一个患有严重的自闭症, 一个生活在失去记忆的快乐时光里。所以无论是谁, 都无法将我们带出那里。
“当时我原本在想, 不然就由我出去搏一搏，如果失败，我还有筹码，我还能和岑介谈条件。
“我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也就是那时，我们又迎来了一位新朋友。
“那个时候，人类社会似乎出现了很大的动荡，普通人一点一点挤压异能者的生存空间，异能者们奋起反抗。其中，有真正的反抗者，也有居心叵测之人浑水摸鱼，试图将情况搅得更乱一些。
“在那样的背景下，我们有了第六位朋友。算一算，她还是我们之中最靠得住的一个，她的名字叫……”
凌顿了顿，而后微微弯起眼睛：
“尤娜。”
……
陆展诚在云河训练营的表现令k国高层十分满意，这成功挑起了普通人与异能者的争端，给保守派递了一把好用的刀。
他们取消了训练营与异能特遣部，进一步压迫异能者的生存空间，同时，他们在暗中安插了一些自己的人手，不断在社会层面发动袭击，造成异能者反抗、扰乱安全的假象。
普通人与异能者的对立一触即发，原本和平的世界逐渐出现了战火与动荡。
k国高层希望看见的画面到来了，他们得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机会，试图一口气将异能者打压至最底层，彻底稳固住普通人的领导地位。
云河训练营的那一次给k国高层递了刀子，同时，那次的成果，也令方远十分满意。
周闯对陆展诚的背叛和这件事一系列的后续发展令陆展诚无法接受，他患上了失忆症，藏进了绯夜的身体。
看起来，陆展诚对这个世界算是有点失望了，但他选择的却是伤害自己。
说起来，他们与绯夜相处、在绯夜身上做人体实验、压榨他的价值，也有很多很多年了。但无论他们再怎样过分，绯夜从来都是默默承受，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
他不像个活人，没有什么情绪表达，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不断地分裂自己的人格，但他的子人格中，似乎没有哪个能脱离绯夜的控制，他们都很听绯夜的话。
方远很好奇，如果绯夜被伤害到一定次数，如果他对这个世界失望一点、再失望一点，那他会不会多出一个纯恶的人格。
那个纯恶的人格，如果诞生于绝对的恨意，那他又会有怎样令人惊喜的能力。如果他挣脱绯夜的控制，那绯夜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同于岑介对长生的追求，方远想做的只有自己那些实验，绯夜在他这里无比珍贵，他像一个宝藏，里面藏着方远期待的所有可能性。
他想将绯夜逼到极点，挖出他身上的所有能力与秘密。
方远有了自己的打算，在那之后，他们又从保持合作关系的k国高层那里接到了新的任务。
现在，k国准备镇压异能者们的反抗，但异能者们的能力实在棘手，虽然他们拥有的热武器可以对付，可他们还想要更加压倒性的优势。
他们想要一种，能够令异能短暂失效的药剂。
研究这种药所需要的技术和成本实在太高，岑介的实验室努力了很久都没有思路。
但他们必须做出点东西跟k国高层交差，于是最后，他的视线落到了绯夜身上。
“你的意思是，你们需要能令异能短暂失效的药剂？”
那时候，绯夜靠在墙角，微微闭着眼睛和岑介说话。
“是的。”岑介点头。
“所以，人类不喜欢我的礼物吗？你们想舍弃它？”
绯夜的眼神有些难过。
看见他这个样子，岑介就知道这事有戏。
他压下唇角的笑意，故作沉痛：
“对，你给这个星球带来的异能并没有帮到我们，相反，它为我们添了很多麻烦。我们原本有和谐的社会秩序，但现在，秩序因为那些异能者陷入了混乱。异能带给我们的，只有战争、流血，与牺牲。我们想改变这一切，但异能者的能力太强，我们奈何不了他们，我们只能找出令异能失效的方法，才能和他们抗衡。”
“……这样啊。”
绯夜垂下眼，他点了点头，又问：
“你们从我的身体里抽了那么多的血液，还不够你们救人吗？”
“那远远不够。”
“好，那如果我做出了你们需要的东西，你们可以放我走吗？”
绯夜低下头。
他在很小的时候，身体还会生长，但后来，他的身体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多岁的状态。
现在的他看起来是个容色憔悴的清瘦少年，之前被陆展诚剪短的长发又长长了，现在正略显凌乱地搭在肩头，配上他那苍白瘦削的漂亮脸蛋，乍一眼竟令人难以分辨性别。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插满针头的手与小臂。
片刻，他说：
“你想要的东西我能给你们，但……放我走吧，我想离开这里，可以吗？”
岑介眼睛一亮。
既然绯夜说了他有办法，那他肯定得先稳住这家伙，所以他连连点头：
“当然。”
“好。”
那天之后，绯夜手上的针被拔掉了，他短暂地恢复了自由，从一个实验室被送到了另一个实验室。
奉命研发异能阻隔剂的这段时间，实验室也并非没有一点突破，比如他们找见了感染α病毒的特殊动物。
岑介带绯夜去的地方就是一间装满异化动物的屋子，绯夜走在里面，看着各种各样的奇怪动物，眸色有些阴郁。
他问：
“它们是因为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岑介应了一声：“是的。”
“那看来，这个世界确实不该欢迎我。”
那看来，他不断被伤害，也有原因。
绯夜没再说话，他缓步走在那些培养箱间。
最终，他站在了房间的尽头，那里有一只圆柱形的玻璃培养器，里面的生态树上，缠绕着一条纯黑色的王蛇。
那条异化王蛇比起普通王蛇，多了一对小小的犄角和异形的鳞片，它的一双眼睛是金色的，它就那样隔着玻璃，静静地与绯夜对视。
许久，绯夜抬手碰上了那个培养器：
“我要它。”
绯夜说要，那必须给，岑介立马叫人取出了那条蛇，并给绯夜分了一间新的实验室，里面备下了他可能需要的所有东西。
那个时候，绯夜在实验室里坐了很久。
他看着培养箱里的蛇，许久后，他用伤痕累累的手将它取出了培养箱。
绯夜的手上还满是针孔，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绝对治愈的速度也变得缓慢，到现在，那些淤青和针孔还爬在他手上。
他忍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痛，碰上了王蛇冰凉的鳞片。
王蛇也很乖，他并不反感叶绯的触碰，反而主动缠上了他的手臂。
“对不起，是我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绯夜抬手轻轻摸着王蛇的头。
王蛇听不懂他说话，但却做出了回应。
它吐着蛇信，先碰了碰绯夜手背上的伤口，又缓缓抬头，用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绯夜。
半晌，他往前探了探，用自己小小的脑袋轻轻碰了一下绯夜的下唇。
而绯夜略微有些出神。
后来，他回了它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后来几天，绯夜都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
他对异能有着别人模仿不来的天赋与直觉，实验室众多研究员忙活大半年都毫无头绪的东西，他短短几天就做出了大概。
他用异化王蛇的基因和自己的血，做出了初代的异能阻隔剂。
那之后，异能阻隔剂被岑介献宝似的送去给了k国高层，而绯夜被重新关进了地下实验室。
他有些不能理解，明明岑介之前答应过他要放他走，可现在他提出想离开，这里根本没人理他。
绯夜又被欺骗了。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们的房间又迎来了第六位客人。
只不过那位客人并没有立马接替绯夜，她先在房间里住了一段时间，没事就和其他朋友聊聊天、和绯夜下下棋。
她说，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那么，时机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那天，研究员带着k国高层几个主理人，来到了绯夜所在的实验室。
他们过一段时间就得来一趟，这代表，他们又需要从绯夜这里拿走血液了。
而绯夜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安安静静地靠在墙角，等待他们带走自己，继续用冰凉的针头插进他的身体。
他像个小兽一样盯着眼前几个道貌岸然的男女，他的眼睛藏在乱糟糟的长发后面，看不太真切。
变故是什么时候来的呢，是那些家伙们舒舒服服躺在了医疗床上等待自己的新生到来，是绯夜的眼睛在短暂的恍惚之后变了颜色。
从墨黑，到如血一般的猩红。
旁边的研究员先发觉不对劲，他大叫一声想拉响警报，但在那之前，他就被“绯夜”一脚踹翻在地。
而发现事情不对劲，对面那些家伙们还想跑，他们完全抛弃了之前那副端起来的样子，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就想往门口冲。
刺耳的警报声和那些家伙的呼救声混在一起，难听得要命。
也就在那样的背景音中，“绯夜”拔掉了自己手臂上的针，他的血从伤口中一颗一颗漂浮起来，化成了一根一根尖锐的刺。
那些血液凝成的尖刺用极快的速度飞出，贯穿了房间里其他人的脖颈，结束了那些人的性命。
而在那之后，“绯夜”像没事人一样缓步走出了实验室。
有人在监视器里喊叫：
“混蛋，你都干了什么？！你到底是谁？？”
“绯夜”完全不理会那人的大呼小叫。
他勾起唇角，抬手撩了一把长发：
“你们答应他要放他走，奈何你们不守信用，为了不让他伤心难过，我只能替你们履行约定。至于那些死人……拦我路的人，我总要解决的，不是吗？”
“绯夜”耸耸肩，他沾了一点自己的血液，将那抹颜色沾在了自己的唇上。
血红的颜色在他苍白的唇上漫开，“绯夜”弯唇笑笑，道：
“那么现在，好好介绍一下吧，你好，我叫尤娜，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红玫瑰小姐。”

第249章 绯夜-[09]
尤娜是房间的第六位客人, 她并没有像其他朋友一样，一出现就争着想出门想去外面，她先花了很长时间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又和里面每一位朋友交好。
她听说了绯夜的经历, 听说了其他朋友们是怎样被人类欺负，也听了凌心中的难过和担忧。
“所以说，你想让医生逃离这里, 获得自由对吗？”
尤娜翘着腿，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
现在医生出门了, 他人不在, 这个位置可以短暂被她占领。
而凌坐在桌子对面，她点点头, 叹了口气：
“是啊，总呆在这里被人类摆布……大家都会很痛苦。”
“我懂了。”
尤娜眉眼美艳张扬, 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她勾起红唇，笑着摸了摸凌的头发：
“交给我。”
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她最喜欢凌。
“好。”
凌愣了一下，也抬眼冲她笑笑。
后来，凌回了自己的房间，而尤娜绕到了办公桌对面。
她从绯夜的桌子上找见了棋盘，摆好棋子等他回来。后来, 他回来了，绯夜陪她下了一场棋, 最后在战局结束的时候，尤娜瞥见了他手上的伤口。
她皱着眉, 一把拉过绯夜的手：
“他们又欺负你了？”
绯夜挣开了她, 他说：
“不疼。”
“血都要被抽干了还不疼？”尤娜摇摇头, 又看了他一眼：
“算了，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吧。那些人欺骗你，就由我来带你出去。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可以帮你完成它。”
“有。”
绯夜并没有推辞：
“我想让你帮我维护人类世界的和平。”
听见这个要求，尤娜变了脸色：
“喂喂喂，先不说这个要求对我是不是有点困难了，就说你，你被人类伤害成这样了还想帮他们维护和平？你怎么想的？”
“一码归一码。”绯夜摇摇头，微微垂下眼，语气却坚定：
“伤害我是个别人做的事，更多人类是无辜的。原本一开始就是我将异能带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我，他们大概能一直安安稳稳生活下去。可我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平静，为他们带来了战争。我应该为此负责。”
“……别总想着负责啊。”听他这样说，尤娜叹了口气：
“你啊。”
她摆摆手：
“知道了，我会尽力……行，我走了，对了，帮我跟凌告个别吧。”
说完，尤娜从桌后起身，她离开了绯夜，顺着黑暗一路前行，最终找见了一片漆黑中那道看不见的门。
她按下门把的卡扣，随着一道门锁的开合声，归于光明。
尤娜讨厌欺骗、讨厌背叛，讨厌一切伤害。她对于坏人不会手软，管他们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反正死掉后都是一坨冰冷的烂肉。
她从实验室闯了出去，沿途那些研究员根本奈何不了她，只能大呼小叫四散奔逃。
最终，尤娜闯进了岑介的办公室。
那家伙原本准备跑的，但却被尤娜拦在了门口，尤娜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而他跌坐在地，狼狈地往后磨蹭。
“绯……尤娜！尤娜小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放你走！请你别杀我！”
“哦？”尤娜挑了挑眉：
“我需要你‘放’我走？”
“不不不！您神通广大，您可以自己从大门离开，但您看，人类社会是很难适应的，现在外面也乱，您可能一时半会没办法在人类社会立足。这样，您需要什么我都给您准备好，我这里呢也有点小钱小地位，我可以帮您安排好一切，只要您不杀我！”
“有趣，你们人类，将‘生命’看得还真是重要。”
尤娜听其他朋友说过岑介的恶行，她还当真无法将故事里那个无恶不作的坏蛋和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尤娜突然失了兴趣，她耸耸肩：
“好吧，那就把你的钱都给我，你应该很有钱吧？”
尤娜从其他朋友那里听过一点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她的适应能力也很强，只要有足够的钱，她有自信能很快学会如何当一个人类。
接下来的事情也的确向着尤娜所希望的方向发展。面对生命的威胁，岑介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尤娜给他说了个天文数字，岑介东拼西凑凑够了钱，让尤娜带着上路。
那时他给尤娜的是一张卡，岑介心眼很多，他想着卡给出去还能追回，因此并没有特别心疼。
但尤娜可不傻，她拿着卡离开了地下实验室，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钱换成了人类社会那些保值的稀有金属和石头，后来，她用剪刀把卡剪成了碎片，又取掉了自己身上所有有可能发送信号的东西。
从那开始，被关在地下实验室数十年的绯夜终于重新见到了阳光，他不再受任何人的监视和控制，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尤娜很喜欢这种生活，她拿着那些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买了一座庄园，种了一大片红玫瑰。
她每天的日常就是照料玫瑰花，再打听一点岑介的倒霉事。
在尤娜离开的那天，她在地下实验室杀了很多欺负绯夜的人，尤娜不知道那些家伙具体是谁，但她知道他们都是这个人类国家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这种人死在了岑介的地下实验室，那肯定会给他添不少麻烦。而事情也的确如尤娜所猜测，k国高层保守派核心人物全部离奇身亡，而共和派早被保守派搞垮，一时之间，整个k国管理层乱了，连带着一整个国家都乱了套。
上有管理者死亡，下有异能者闹事反抗，而岑介更是摊上了大事，自身都难保，就更加没有时间去追踪尤娜的去向。
尤娜就这样美美种着她的玫瑰花，后来学着做了点小生意。她在岑介无暇顾及她的时间里迅速在人类社会扎下根，等到岑介终于有时间处理她、终于追到了她的踪迹，他已经不能再轻易动她。
直到有一天，在尤娜打理玫瑰花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炮响。
战火最终还是波及到了尤娜的城市。
在尤娜离开的时候，绯夜曾经请她帮忙维护人类社会的和平，但这几年尤娜光顾着玩，根本没有时间去完成绯夜托付她的事情。
但现在，有人将战争引到了她这里，她知道，自己躲不下去了。
其实这件事情很明显有幕后主使者，就是为了拖尤娜下水，尤娜也知道是谁。
毕竟她听说了，在k国高层动荡的那段时间里，岑介那狗贼不知用什么办法上了位。现在的k国名存实亡，而岑介成了它的一把手，致力于带领人类镇压异能者，重归和平年代。
其实一开始，尤娜没想管人类的破事，她只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难民，让他们帮自己做事。
但后来，她看着战火波及到普通人，看着城市变成废墟，看着孩童失去至亲的撕心裂肺的哭嚎，那个时候，她突然有些理解，绯夜为什么想让她去维护和平了。
事实上，尤娜也确实那样做了。
她找了一些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异能者，共同创立了和平公会，致力于维持普通人与异能者之间的和平，让两方友好共处。
这是绯夜的愿望，后来，也变成了她的愿望。
那个时候，她确实以一己之力为人类世界带来了短暂的和平，但很快，变数还是来临了，那是一个叫做林槐的男人。
林槐原本是尤娜收留的第一批难民，后来因为这个人很懂她的喜好，和她也很合得来，两人便慢慢变成了朋友。
尤娜很信任他，她曾经以为林槐是最懂她的人，直到有一天，她捉到了林槐私下里联系岑介的证据。
那天晚上，尤娜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原来，阴谋在那样久之前就埋下了种子。
想来，陆展诚也是这样被骗的，对方先给他安排一个各方面都很合拍的朋友，再在最后让朋友狠狠背叛他，一击击碎他的信仰。
说起来也好笑，明明自己离开前才跟绯夜说过，自己不会像陆展诚一样傻傻被人骗，可到头来，她还是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敌人的圈套。
尤娜有点后悔了。
她应该在第一天就杀了岑介那个混蛋。
可事情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尤娜也没有别的办法。既然林槐是岑介放在她身边的人，那么那家伙就一定留有后招，说不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岑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哪天将她一网打尽。
原来，她从来没有逃离过那些阴险的人类。
尤娜有些绝望，又有些哀伤。
她知道了林槐的身份，但她并没有声张，她只是挑了一个好日子，在自己的玫瑰礼堂，约林槐好好谈一谈。
但让她意外的是，林槐非常坦诚。
林槐还说，想带她走。
其实尤娜并不明白人类那些复杂的感情，但她总是看那些情情爱爱的电视剧，也大概能明白林槐的意思。
但她想，就算跑，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而且，如果她就这样一走了之，绯夜又要怎么办呢，她的其他朋友们又要怎么办呢。
现在，自己的抗争宣告失败，若非林槐对她有点感情，估计她早该落入岑介的圈套、被他捉回地下实验室了。
她绝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与其让绯夜回去继续承受那些痛苦，还不如由她来做决定，让他们全部归于死亡，这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可凌的能力那样特殊，他们连求死都做不到。
于是最后，尤娜想了个残忍但有效的办法。
她给自己打了一针异能阻隔剂，要林槐杀了她并且分尸，将她的尸块相隔尽可能远地藏起来。
而林槐也确实那样做了，那天，他哭着将尤娜分成了碎片，藏在玫瑰庄园的各个位置。
完成这些后，他离开了，尤娜也消失了。
和岑介断联、叛逃的林槐被岑介满世界追杀，同时，岑介发疯一般寻找着尤娜的踪迹。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需要尽快找见绯夜，他需要他的血。
但就连岑介也没想到尤娜能那样决绝，直到他后来将林槐抓了回去，各种严刑拷打，才从他嘴里撬出了尤娜的下落。
那个时候，岑介耗费很多人力物力，从玫瑰庄园各处挖出了绯夜的碎尸，又由方远把那些早已看不出是什么的尸块拼凑在了一起。
但他们等了很久，绝对治愈也没有生效，碎尸还是碎尸。
当时岑介发了好大一通火，他以为，绯夜这家伙真的死透了，他绝望了，正想着把这些碎尸丢进垃圾桶，可却被方远抬手劝住。
方远还想再试一试。
方远不信绝对治愈能够这样轻易失效，于是最后，他用特制的针线一点一点将绯夜的碎尸缝在了一起，而早已枯萎的尸体也在缝合完成后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着生机。
方远将绯夜丢进了培养器，一个月后，他们从一具看不出是什么的枯萎尸体，获得了一个崭新的绯夜。
那个时候，绯夜在培养器中缓缓睁开了眼。
但他眼里一片荒芜，那是一片浓郁到要将人淹没的绝望。
他的皮肤变得比以前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一同到来的还有他身上那些永远无法再愈合的、将他破碎的生命一针针修补完整的缝线疤痕。

第250章 绯夜-[10]
“当时, 尤娜是我们当中主意最正，也是最有能力的一个。她的出现，代表着夜夜已经开始有了反抗意识。值得一提的是, 尤娜的异能叫做‘血色荆棘’, 也就是控制血液，这个能力的出现，与那些人类也有关。
“那意味着, 夜夜想用人类最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来惩罚他们。
“那个时候, 尤娜带我们离开了地下实验室, 那是我们来到蓝星数十年来，第一次获得真正的自由, 只是后来我们才发现，那自由并不真实, 暗处，其实处处藏着敌人的爪牙。
“尤娜落入了和展诚一样的圈套，只是不同的是，尤娜提前发现了端倪，并且那个叫林槐的男孩，本质并不坏，他其实也没想过要伤害尤娜, 相反，他还想带尤娜离开岑介的控制。
“那个时候尤娜其实完全可以顺势逃离, 但她没有那样做，是为了她的和平公会, 更重要的是, 她在顾及我们的感受。要是她一直占用着身体, 那夜夜要怎么办，我们又要怎么办呢？而且这样一走了之也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岑介能找见她一次，就能找见她第二次。
“她觉得，与其让我们再回到岑介的手下、让夜夜还有其他朋友继续受折磨，还不如由她自己来带着我们做个了断。可你们知道，我的能力叫绝对治愈，这个能力对有些人来说求之不得，但对于夜夜来说，是他永恒折磨的导.火索。
“所以尤娜为自己准备了一支异能阻隔剂，她想利用异能阻隔剂的短暂抑制时间，让林槐杀死自己，并且分尸藏于不同部位。只要尸块距离够远体积够小，绝对治愈的浓度不够，就能够实现‘死亡’。
“起先，我们也确实成功了，可一段时间过后，林槐在岑介的严刑拷打下说出了尸块藏匿的地点，就这样，夜夜的尸体重见天日，却因为分离太久活性不足无法再生。原本事情应该这样结束，可方远想出了缝合的办法，尸块在互相接触后缓缓复苏了绝对治愈的活性，虽然我们谁都不愿意，可夜夜的生命还是渐渐回归了。
“那个时候，我们的心情都很绝望，尤其是夜夜。夜夜不想伤害人类，但经历这次后，他心里确确实实产生了对于人类的怨念。人类欺骗他、伤害他，到现在都不肯放过他。
“那些怨念和恶意在他心里越来越浓郁，只不过当时的夜夜不想让它就那样在心里滋生，他把那团怨念分了出去。你们应该对它很熟悉，因为它就是后来的决。”
“决？？”周正宁睁大了眼睛。
而秦璟皱起眉：
“你的意思是，决也是叶绯的人格之一。”
“不是。”凌摇摇头：
“决跟我们不一样，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算是夜夜的‘纯恶’，是夜夜抛弃的一部分。一开始他只是一团恶念，但后来夜夜对于人类的怨恨越来越深，恶念的力量也越来越强，才在最后变成了现在的决。他不是独立的人格，他只算是纯恶的夜夜，所以他才一直想杀了夜夜，取而代之。”
秦璟点了点头：
“我懂了，但我有个问题，既然叶绯一次次被人类伤害，为什么还要坚持善意剥离恶念？如果我是他……”
秦璟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而凌帮他接了下去：
“如果你是他，就会任凭恶念滋生，覆灭整个世界对吗？”
凌看秦璟迟疑地点点头，而后抿起唇角，笑着摇了摇头：
“实话说，当时的夜夜确实是那样想的，他真的想报复人类，报复这个星球，但就在他对人类彻底失望的时候，有个人让他意识到，人类中，还是单纯美好占大多数，我们只是相当不凑巧地、遇见了最黑暗的部分。
“那个人你们应该也见过，她叫尤里卡，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
亚特兰斯是在一片灰白中苏醒的。
他其实不太想来这个世界，他不太看得起人类这种渺小的生物，更讨厌他们的主人格叶绯。
在他眼里，能被渺小人类压迫这么多年、还要带着其他朋友们一起受苦的家伙，真是个十足没用的废物。
他情绪淡薄，也没什么浓郁的爱恨，所以，在他得到身体的控制权时，他完全没有复仇的想法，他只是用自己的能力控制了地下实验室那群人，自己大摇大摆走出了那里。
原本，得到自由的亚特兰斯并不打算帮绯夜做事。
但无奈，诊疗室里其他家伙们不知被绯夜下了什么迷魂汤，他们一个个都来劝亚特兰斯，让他用自己的能力尽可能地去帮助那些在战火中颠沛流离的人类。
人类在亚特兰斯眼里就是一群不识好歹的低等生物，他不想在这种东西身上浪费时间，可最后，他还是没能经得住同伴们天天在他耳边唠叨。
他拿着尤娜给他留下的财富，远去西方，用最短的时间创立了黎明教会。
亚特兰斯生来骄傲，就算是帮助人类，也一定要用神的姿态。
他在西方各处以黎明教会的名义为人类建造了一处处用来躲避战火的安全区，为了不和陆展诚尤娜在一个地方跌倒，他不给任何人信任，同时习惯性用精神控制了自己身边的所有人，让他们信仰他爱戴他，自己只做一个不沾人间烟火的高高在上的神。
亚特兰斯一直都在西方活动，后来战火蔓延到了东方，亚特兰斯也带着自己的黎明教会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
也就是那时，他在这里遇见了尤里卡。
尤里卡也是难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姑娘挺着个大肚子，深一脚浅一脚地从一片废墟中冲他走来。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睛，毫不夸张地说，她是亚特兰斯见过的最美的人类。
但外貌并不能改变亚特兰斯付i人类的偏见，一开始，他并没有多在意那个家伙，可后来，那个拥有紫色眼睛的姑娘每次晨会都会用特别真诚的眼光望着亚特兰斯，她的存在感实在强得可怕。
于是后来，连亚特兰斯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这姑娘愈发纵容了。
对于亚特兰斯来说，尤里卡很聒噪，还有点傻，她一直在期待她那个参军的丈夫能来带她回家，但那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直没有出现过。
所以亚特兰斯没忍住去查了查，却发现尤里卡那可恶的丈夫早已娶了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孩子。
知道这些后，亚特兰斯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将这一切告诉尤里卡。
原本，在亚特兰斯的印象中，人类那些麻烦的感情十分愚蠢，他们会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人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亚特兰斯以为，尤里卡也是那样的家伙。
可在他把一切告诉尤里卡时候，尤里卡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她只是哭了一晚，第二天又重新变得光芒万丈。
她果断地断了和前夫的联系，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她并没有因为感情的挫败而放弃生活的希望，相反，她比以前更加努力，她依然爱着这个世界。
这让亚特兰斯很意外。
那个时候，他才真正开始对尤里卡卸下心防，他对尤里卡乃至所有人类有了改观，他发现，人类似乎并不是他原本以为的那个样子。
尤里卡告诉他，感情不是累赘。
她告诉他，和人产生羁绊的意义并不是捆住自己，而是让自己更有努力生活的希望和勇气。
尤里卡在用自己的方式爱这个世界，她也用自己全部的真诚和热情信仰着亚特兰斯。
亚特兰斯天天都和尤里卡待在一起，他从这个小小的人类身上感受到了力量，也理解了绯夜和其他朋友为什么要对人类那样温柔。
那时候他以为日子能够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后来，东方的战争暂时宣告结束，安全区的人们将被送回安全的地方，尤里卡也要被送回自己的家乡。
分别的时候，尤里卡答应亚特兰斯，会在自己的住处旁边给亚特兰斯留一间屋子，会陪他一起生活，一起看这个世界。
亚特兰斯答应了，但他知道那大概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因为他察觉到，最近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弱，这代表他即将回到诊疗室，会有新的人格来接管这具身体。
而事实也的确如他预料的那样，在尤里卡离开后不久，亚特兰斯被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那之后，他和绯夜大打出手过，也动过杀掉绯夜的心思。
毕竟，虽然连主人格都无法分配身体控制权，但只要主人格死亡，下一个接替他成为主人格的人，就有可能是亚特兰斯。
但亚特兰斯最终也没下手，因为其他人格都表示要保护绯夜。
亚特兰斯想去看一眼尤里卡，也想要自由，可在诊疗室，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个时候，有一团黑乎乎的恶念找上了他，它说自己叫决，他试图和亚特兰斯一起杀掉绯夜，然后用他们的能力去报复人类报复所有人。
但亚特兰斯听完他的话却皱起了眉。
虽然他是想杀掉绯夜，但他和决的出发点完全不同。决杀绯夜是想自己夺取身体毁灭人类，而亚特兰斯想杀绯夜只是想拥有更多的时间去见见尤里卡。
决想毁掉这个世界，而亚特兰斯却想试着爱这个世界。
因此亚特兰斯最后也没有答应决的合作请求，他也不再执着于出去了。
当然，除了执着也没有什么作用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因为在亚特兰斯上次发怒伤害绯夜的时候，绯夜被他打倒在地，他擦了擦唇角的血，答应了亚特兰斯一件事。
他说，虽然自己没有办法让亚特兰斯得偿所愿，但他会和其他同伴一起，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尤里卡爱着的这个世界。
亚特兰斯信了，所以在那之后，他再没有和绯夜争执，而是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房间，日复一日过着无聊的生活。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一次偶然的就会，亚特兰斯再次得到了出去的机会。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去了西方，去赴那场或许早已被人忘记的约定。
可也是那个时候，亚特兰斯才发现，足记从来没被人忘记。
尤里卡给他准备的小屋一直都在，她不仅没有忘记他，还凭自己的努力，让更多人记得亚特兰斯的名字，让黎明教会初代圣子七芒星永远镌刻在了历史上。
尤里卡一直在等他，但最终也没有等到他。
不过，人类的生命就是这样短暂而脆弱啊。
那个时候，亚特兰斯站在荒芜的大地上，看着这个伤痕累累却又被人用心爱着的世界。
他在想，绯夜的坚持似乎也不全是错误。
他的眼光还算可以。
人类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
感情，也真是一种难以理解、却又令人无比着迷的东西。

第251章 绯夜-[11]
“亚特兰斯不喜欢人类, 也不喜欢夜夜，他本来不想管人类世界那些事情，但他还是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他去西方创立了黎明教会, 他不参合人类的战争，只保护战火下流离的难民。
“后来，他回到了东方, 也在东方认识了那个叫尤里卡的姑娘。
“我们以前认识的人类中，自私贪婪残暴的占大多数, 让我们以为, 人类就是那个样子。可尤里卡那样纯粹那样美好，她对一切都抱有希望, 即便被伤害也依旧乐观面对一切。她虔诚地信仰着亚特兰斯，还用自己的力量, 让更多人记住了亚特兰斯的名字。
“其实，在遇见尤里卡之前，虽然我们都坚持要保护人类，可心底多少都有点动摇。我们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不知道这究竟值不值得。但在遇见尤里卡之后，我们看见了人类美好的一面，我们被她的光芒打动, 也彻底下定决心，无论黑暗处有多少不堪, 无论囚笼有多难打破，我们都要坚持向前。因为这是夜夜选择的星球, 这是夜夜选择的人类。
“所以, 从那之后, 夜夜将自己心里的恶念分了出去，也就是后来的决。
“那个时候，人类世界已经变得一团糟，不同于夜夜刚来时的和平，这颗星球已经满目疮痍。普通人与异能者对立，不断地制造流血与冲突，异能者在热武器与异能阻隔剂的压力下节节败退，加上他们的异能反抗军原本就是自发形成，章法纪律都还青涩，对上人类的正统军团，没多少获胜的可能。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异能者败给普通人，得到的就只会是无尽的压迫，当然，就像现如今的伊甸园一样。
“我们很清楚，异能者们需要一个靠得住的强大领袖才能改变现状，我们的另一位朋友便主动站到了那个位置。
“他就是欧蓝星。”
“虽然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不合适，但……”秦璟实在有些好奇，没忍住出声问。
她看看简泠西，又看看凌：
“欧蓝星对叶绯……？”
“啊。”凌轻应一声，弯起了眼睛：
“蓝星很爱夜夜哦。”
虽然这样问真的很奇怪，但秦璟还是问：
“为什么？”
以前还不觉得，但如果是子人格对主人格抱有那样的感情，似乎怎么想怎么奇怪。
“这个很难解释，因为有些朋友出现的原因，就算是我们都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夜夜来到人类世界的这数十年，一直都特别特别孤独。虽然他后来学会了情绪，但一直都无法理解感情。
“一是因为这对他来说确实太过抽象，二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跟人类正常相处过。
“虽然夜夜不说，但我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很羡慕人类之间的羁绊，尤其是后来，我们从尤里卡那里听来，感情不是累赘，而是互相扶持努力生活的力量，这令夜夜更加向往。
“想来，蓝星也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那是夜夜最迷茫的一段时间，他被恶念困扰，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他很想有人来告诉他他的选择正确与否，很想有人能够陪陪他。
“蓝星就是那样一个人，就像他说的，爱夜夜守护夜夜是他的使命，他的出现就是为了陪伴夜夜。他支持夜夜的所有决定，他以夜夜为中心。即便他不喜欢人类，但因为他知道帮助人类是夜夜的愿望，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相当于自由了，亚特兰斯逃出地下室后就去了西方，岑介找不见我们，等查到我们的踪迹，亚特兰斯已经成了黎明教会的圣子，他不能轻易对他出手。
“后来亚特兰斯回到了诊疗室，夜夜身体不好一直没有出去，所以一直由蓝星控制身体。蓝星很机灵，很快，他加入异能者的阵营，为他们带去了几场胜利，给了异能者们极大的信心。
“飓风军团也应运而生，蓝星成为了飓风军团的上将，如果一切顺利，他会带领异能者摆脱普通人类的压迫，尽可能维持两者的和平，在其上建立新的秩序。
“蓝星很强，他带领异能者们努力抗争，离我们期望的未来也越来越近。在长久的战争中，我们见到了很多闪闪发光的人类，其中有一位你们应该也见过，他的名字叫做楚暮沉。
“在乱世中，人心是很可怕的东西，但还是有那么一部分人，即便燃烧自己也要点亮世界，楚暮沉就是其中一位。
“他是蓝星最信任的朋友，是他的军医，他们一起带领飓风向前，可就在事情越来越好、就在我们看见了终点看见了希望时，正统人类的领导者，也就是当时的岑介，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他们动用了核武器。
“原本世界已经破碎不堪，核武的使用更是令其雪上加霜。这是个绝对错误的决定，但对岑介来说，他已没有退路。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很明确，他想要权利想要永生，可现在蓝星的出现威胁到了这一切。异能者的力量已经超出了岑介的预料，如果真的放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岑介的地位得到动摇不说，他要是再想抓到夜夜取他的血，就是难上加难了。
“他不能让异能者胜，但飓风很强，他只有拿出压倒性的优势才有胜利的可能。那个时候他的时间已经没剩多少，蓝星又一直在疯狂进攻，所以岑介很快被逼到了绝境，他按下了那颗核按钮。
“核武在飓风军团的领地轰炸过一轮又一轮，而在东方动手之后，其他战区也纷纷效仿，那真是一片人间地狱。
“那个时候，世界已经被损毁，毫无生机，蓝星坐在荒芜发烫的土地上，觉得一切已经没有意义。可就在我们准备放弃的时候，楚暮沉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拯救了这个世界。
“你们应该听说过，他的能力是难得的群体治愈，可治愈的代价是消耗自己的生命。那次，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时间，来换取在核武爆炸下死伤的同胞们的新生。
“人类的生命很脆弱，可他们的希望与意志很顽强。原本我们在想，是人类自己不珍惜这个世界，是他们自己为了一己私利毁灭一切，那我们又为什么还要坚持。
“后来，楚暮沉变成了我们坚持的理由。
“我们这一生，一直都在摇摆不定，我们坚持和放弃中抉择，又一次次被现实打压。但我们还是相信，一切都会有变好的那天。
“不过那个时候，蓝星的力量已经在变弱了，他即将回到诊疗室，所以，在离开之间，他将自己的所有积蓄、武器与物资储存在了安全的地方。等待下一位朋友去开启，去接替我们的理想。
“但意外的是，我们的下一位朋友，是个不怎么听话的小朋友。
“他叫诺亚，他是个非常有想法的孩子，他的心里没有对错，他只想做自己只想做的事情，好在，他非常信守承诺。
“在他出现的时候，我和尤娜还有蓝星非常担心，我们是否真的要将一切交在诺亚手里，毕竟我们怕这孩子出去之后做出点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会让我们之前努力的一切都变成泡影。
“可最后我们还是选择相信他，蓝星将自己的储备点告诉诺亚，并且教他要怎样做。还和他约定，在事情完成之前、在人类安定下来之前，他要保护好自己，不能杀人，不能擅自跑回诊疗室。
“诺亚答应了。其实他不喜欢外面，他更喜欢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不情不愿地去了外面的世界，按照蓝星说的，寻找资源，拿走储备，建立了乌托邦。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岑介也没有闲着。事实上，我们以为他早就死了，可没想到岑介还有储备，他靠以前积攒的血液撑了这么久。
“他想抓回夜夜，想夺走乌托邦，他在乌托邦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试图趁机行动。当时我们并没有当回事，因为我们很信任诺亚，诺亚虽然不太听话，但他很聪明，也有处理这种危机的能力。
“但我们没想到的是，诺亚早已厌倦了外面的生活，他钻了规则的空子，他选择了自杀。
“自杀后，诺亚如愿以偿地回到了房间，只留下才发展到一半的乌托邦，还有周边窥伺的虎狼。
“后面的事情你们应该都清楚了，诺亚死亡，岑介趁机掠夺了乌托邦的资源，在乌托邦后建立了新的伊甸园，在恢复新秩序的同时，也开始了对异能者长达数十年的压迫。”
说到这里，凌顿了顿。
而秦璟问：
“诺亚死之后，是哪个人格接管的身体？”
“夜夜。”
“那叶绯为什么不反抗？他拥有你们所有人的能力，难道还不能接管乌托邦把岑介那家伙赶回去吗？”
秦璟有些不能理解。
凌看着她，微微弯起唇，摇了摇头：
“那个时候，夜夜的身体已经很差劲了，他连维持清醒都做不到，就算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也一直在沉睡。”
听见这个解释，秦璟心里的疑云更浓，她微一挑眉：
“可凌姐你不是有绝对治愈吗？难道还不能治愈他？”
“不一样。”凌叹了口气：
“绝对治愈只能治身上的伤口，人格层面的伤势是无法被治愈的。夜夜就是这样，他每一次分裂人格、每一次人格切换，都是对自身的损耗，长此以往，他灵魂的伤口无法愈合无法逆转，主人格的力量也越来越弱。”
凌略微停顿片刻，垂下了眼：
“我们都是夜夜从自己灵魂中剥离出来的一部分，我们因他而生，却并不依附他而活。之前我说过，绯夜是叶绯，但叶绯不是绯夜。绯夜是一个完整的人，但在经历过一次次的分裂后，绯夜的力量被分散，留下来的作为主人格的叶绯，已经和其他子人格一般无二，甚至他的力量还要比我们更弱一些。
“我们所有人都在努力保护他，想让他忘记一切，但外面那些人却只想杀死他，就连夜夜自己都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说着，凌有些哽咽，泪水划过她的脸颊，落在了地上：
“因为叶叶把力量分给了我们，他身体很差，差到血液里的绝对治愈效果也越来越弱，岑介对他越来越不满意，他想杀了夜夜，想让主人格死亡，想让其他子人格……最好是我，来顶替主人格的位置。
“都是因为我……”
凌有些站不住，她蹲下了身，捂住脸，早已泣不成声：
“都是因为我的出现，让夜夜遭受那样多的折磨，因为我的能力，让夜夜连死亡都做不到。甚至到了最后，他们榨干了夜夜的力量，还想杀掉他来逼出我。
“明明……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他才是最先来的那一个，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看看他，没人愿意救救他。
“来的时候，他那样爱人类，可后来，所有美好都是别人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刻骨铭心的记忆，都有重要或者曾经重要过的人，夜夜却从始至终都孤身一人，他不断被背叛被伤害，他孤单到只能分裂出自己的一部分来爱自己。
“为什么啊……”
凌的声音都在颤抖，虽然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但现在想起来，她还是会难过到哭泣：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呢？
“明明他才是身体的主人，可大家都不想要他，他们觉得他是碍事又没用的那一个。没有人爱夜夜，所有人……都在透过他的样子，看其他的人。”

第252章 绯夜-[12]
在乌托邦被占领、伊甸园开始建立、力量透支的绯夜重新被岑介控制之后, 凌一个人思考了很久，她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明明带他们来这个世界的是夜夜, 可夜夜自己却没有感受过一星半点世界的美好。
凌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每天都听夜夜在隔壁的动静。有时候他累到发不出声音，有时候好一点，能哑着嗓音和她说两句话, 但话讲不了几句，又总是被咳嗽堵回去。
“夜夜今天还好吗？”
凌什么也做不了。
看见绯夜负担那么多, 她也只能靠在墙边, 通过墙上那个小小的裂缝来和他讲话。
“还好……咳……”
绯夜的声音很近，像是就贴着墙面传来, 但他的声音微弱，气息也很轻, 听起来虚弱至极：
“上次诺亚回来的时候，我睡着了，怎么样，他玩的还开心吗？”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凌就更难过一些：
“还好呢。夜夜呢？夜夜想出去玩吗？”
“……不了吧。”
绯夜沉默了很久，最后, 他说：
“外面对于我来说……”
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别的朋友能靠自己的能力逃出去, 他们能看到缤纷的世界百态的人类，但自己睁眼永远是灰白的实验室。
他没什么用, 没办法像其他同伴那样逃出去, 去写自己的故事。
“那……夜夜要不要休息一下？”
最终, 凌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同绯夜这样说道。
她听着绯夜低落的声音，心里一揪一揪地疼。
毕竟原本这些事情并不应该由夜夜承受，那些坏人看中的是自己的能力，可夜夜却为了保护她，一直在替她承受那些。
凌不想让夜夜再那样痛苦、那样累了。所以，她决定自己去面对那一切。
“下次，明天，我替夜夜去吧。”
凌顿了顿，她抬起手，用指腹碰上了冰凉的墙壁：
“夜夜就好好休息一下，很抱歉让夜夜替我承担了那么久，从今往后，那些东西，都交给我吧。”
“没事，姐姐。”
绯夜靠在墙壁上，微微闭上了眼：
“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痛苦，那还是我来吧。别让他们伤害你。”
绯夜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太困太累了，说罢，便微微合上了眼。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事实上，他最近总是这样，总感觉困倦，连带着体能也大不如前，每天都感觉没什么精神，什么事都做不好。
可能自己快要死了吧，绯夜这样想。
他不太能理解那些人类为什么那样惧怕死亡，对他来说，死亡是他目前最期待的事情。
就一直这样下去吧，等到他的力量彻底耗尽，等到他这个没用的主人格死去，其他朋友们就会有新的生活，亚特兰斯也可以去见自己重要的人。
只要他死……
这样想着，绯夜缓缓闭上了眼。
只是，等他再一觉醒来的时候，他看见的不再是一片灰白的实验室。
他看见的还是自己那方漆黑封闭的空间。
绯夜有点奇怪，他想到了凌昨晚说的话，于是试探着敲了敲身边的墙壁：
“……姐姐？”
无人应声。
凌昨天跟绯夜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商量和问询，而是通知。
今天一大早，她就代替绯夜出了门，这也是她第一次去亲身感受这个世界。
她原本想不动声色地伪装自己是绯夜，但后来她发现那并没有用。因为在主人格控制下的身体，瞳色呈与常人一般无二的墨色，而子人格则是血一般的鲜红色。
凌的演技并不算精湛，她给自己想了个好办法，如果方远或者岑介来询问自己是谁，那她就试着扮演自己最熟悉的尤娜，或者干脆当不爱说话的莫焓。如果实在装不下去，她就和岑介摊牌，跟他摆出自己早早准备好的交易条件。
可让凌意外的是，在接管身体控制权的这段时间里，方远和岑介一直没有来看绯夜，绯夜像是被遗忘了，就那样被锁着四肢和脖颈，关在玻璃后死白的实验室里。
在乌托邦被普通人类占领之后，他们在后面的废墟中重建了伊甸园。岑介以自己为中心，在伊甸园建立了全新的秩序，他们在新城市的中心建立了一座高高的白塔，上面几层用作刑侦等磊落工作，而下层一直建到六层，全部分给方远搞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人体实验。
方远对人体实验有一种莫名的执着，在伊甸园建立之后，这里的环境和他的地位显然更适合他为所欲为，因此方远直接成立了一个白塔研究院，他的实验计划填满了地下实验室的一层又一层，岑介给他找来的实验体也一批一批往地下实验室送。
而其中最特别的就是绯夜，作为岑介和方远的续命药，他被单独关在地下四层，受着最高等级的禁锢和管控，每天只有经过严格身份审查的研究员可以进入地下六层。
那些靠近绯夜的研究员也不会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们只是每天记录他的身体数据、做一点再寻常不过的检查。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凌用着绯夜的身体，日复一日地被锁在那里，过着无聊枯燥的生活。
凌一方面为夜夜不会再被伤害而开心，一方面又在担忧，现状会不会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现在的和平，会不会是幕后黑手又在预谋什么更加残忍的折磨方式。
凌每天想着这些事，每天看着玻璃墙外穿着一身白的研究员，试图感受夜夜平时的心情。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凌在玻璃墙外看见一抹红色。
那是她在漫长的灰白中看见的第一抹、也是唯一一抹亮色。后来，她发现，那是一个人类幼崽，是一个特别的红头发女孩子。
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女孩只看了她一眼就跑走了，只是那抹颜色实在太夺目，那让凌记了很久很久。
第二次见面时，那个女孩来到了凌身边，在她坐下的时候，凌看见她锁骨下方有个“E-03”的印记。
绯夜身上也有那个印记，所以凌以为，女孩跟绯夜一样，都是在岑介和方远摧残下的实验体。加上她天生对人类幼崽有好感，她觉得所有幼崽都是软糯可爱善良无害的模样，因此根本没对她设防。
凌很喜欢她，也没有对她隐瞒，她告诉了她自己真正的名字，想跟她成为好朋友。
当时的凌根本没有多想，只觉得那个叫岑麟的女孩和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用自己所有的真诚对待她，和她聊了很多很多，后来，白塔突然对她解除了限制，凌可以在白塔范围内自由活动，岑麟就在空闲时间带着她四处转悠。
以前的凌都是在房间里听绯夜讲外面的故事，现在她亲眼看见了这一切，心里又总想着夜夜。
她也想让绯夜多多感受这些，她有了朋友，也想让绯夜知晓人类的温柔。
她想着让绯夜恢复力量、好好生活的办法，只是变故永远比计划来得更快。
当时的凌一直和岑麟住隔壁，她每天都等岑麟结束训练和她一起吃饭。只是那天，岑麟很晚都没有回来，凌有点等不住，她一路找了下去，最终去到了地下六层。
她在地下六层看见了浑身上下捆着铁链、满身血迹半死不活的岑麟，那一瞬间，岑麟和她记忆中的夜夜重合到了一起。
夜夜有多痛苦，她知道，但无能为力。现在自己唯一的朋友落到了和夜夜一样的境地，她自然会尽己所能帮助她。
那天，她护到了岑麟身前，又将她从那个地狱带走，为了救她的命，她给了岑麟自己的血。
凌和绯夜的情况不一样，绯夜虽然同样拥有绝对治愈，可他血液里治愈能力的浓度和活性都不高，他没办法直接把自己的血分给别人，那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副作用和排异反应。
虽然方远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削弱了副作用，但每次换血过程中，受益者还是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可凌不一样，她的血液和她的性格一样柔和，可以包容一切。
她的血液进入了岑麟的伤口，不出片刻就将她从生死线拉了回来。
那个时候岑麟很高兴，她觉得，她救了一个和夜夜一样的孩子。只是从那天起，不知道是不是凌的错觉，岑麟受的伤好像越来越重，需要她用血液治愈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凌没有多想，她只以为这是岑介逼迫她的方式，她以为岑麟扮演的是夜夜的角色，岑介在通过折磨她，来逼凌就范。
凌觉得事情不能再继续这样了，所以某天，她主动去找了岑介，想问问他究竟要干什么，想让他放过岑麟。
可凌没想到的是，那天，她站在岑介的办公室外面，听见了他和岑麟完整的交谈内容。
岑麟说凌单纯又好骗，说他们的计划，说他们为凌精心设计的苦肉计。
那个时候凌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生活在骗局之中，原来她们的友谊从一开始就是欺骗。
其实凌并不怪岑麟，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是身不由己。
但怪不怪是一回事，原不原谅，又是另一回事。
凌落到了和陆展诚和尤娜一样的境地，她的心冷了，她不再想和人类交往，她想离开这里。
所以他直接去找了岑介，摆出了自己从一开始就准备好的条件。
她知道，自己的血对于岑介来说十分有诱惑力。她可以给够岑介需要的东西，唯一的交换条件就是放夜夜自由，让他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如果岑介能答应自然最好，如果他不答应，那凌就永远躲在绯夜的身体里，就算岑介杀了夜夜，她也绝对不会再出现。
其实凌心里也没底，因为她看不透人类，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也摸不到他们的底线。
但好在最后，岑介还是点头了。
那天，岑介带着凌回到了地下六层。
在去的时候，凌想起了岑麟之前和她说的话。
那姑娘很认真地让凌等等她，她要带她走。
可凌等不到，也不想等。
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是夜夜，她是因为夜夜才来到这个世界，她占用了夜夜的身体和力量，怎么可能再霸占他的时间。
就像尤娜曾经说过的那样，她确实可以选择一走了之，逃离那些漩涡，可绯夜怎么办呢，其他朋友怎么办呢。
当年，尤娜选择用自己的方式让所有人脱离苦海。
现在，凌选择把痛苦留给自己，换绯夜能够好好地、真正地生活一次。
凌用自己的生命力尽可能地治愈着绯夜伤痕累累的灵魂。只是治愈绯夜加上抽取血液，几乎耗空了凌的力量，她不想夜夜为此伤心难过，她想让夜夜好好享受得来不易的自由，因此她和其他朋友一起，更改了绯夜的记忆，一起躲进了绯夜的心底。
从那之后，绯夜只会是叶绯，他没有经历那些痛苦的分裂记忆，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经历，更没有随时会和他抢占身体的子人格。
他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人类，他拥有麻烦的绝对治愈能力，还有……
还有几个，模糊在记忆深处的好朋友。

第253章 绯夜-[13]
在凌耗尽力量、藏进绯夜心底之后, 岑介也意外地守信。他放出了叶绯，给了叶绯研究员的身份，后来还让他当了白塔五部之一医生联合会的会长, 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个时候, 凌在想，夜夜不愧是夜夜。
即便被人类伤害了那么多年，即便记忆中的大多数依旧是痛苦, 即便他看清了很多事情，即便他已经失去了希望, 可夜夜心里想要去做的, 依旧是尽己所能帮助人类。
在他的世界里，他遇见了志同道合的伙伴, 遇见了想要为之奋斗的事业，虽然路上还是会被人背叛伤害, 但那时的夜夜有了成熟的思想，有了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真正珍贵的伙伴。
他不会再为不值得的人伤心难过，就算情绪跌入低谷，他也能在短时间内整理好心情重新出发。
凌真的很欣慰，值得一提的是，曾经，她还在夜夜的世界中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孩子。
凌在绯夜所有子人格中, 是最强也是权限最高的那一个。
虽然她不动声色地躲进了绯夜的心里，但并不代表她就此消失, 作为叶绯的绯夜经历过的事情，凌都能看见。
她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小房间里, 每天看着墙壁上的画面, 像是人类所说的电影。
她热衷于在电影画面里看形形色色的人, 有一天，她在里面找见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孩子。
那个孩子也出身于白塔地下实验室，他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一双漂亮的眸子没有焦距，总是茫然地望着某个角落。
因为自己身上有岑麟的教训在前，凌对所有的人类幼崽都保留意见，尤其是出身地下实验室的孩子，因为谁也不知道，他身上是不是又带着什么任务、是不是又为了什么目的来故意接近叶绯。
但凌想到的，叶绯同样想到了。
叶绯知道自己是这孩子的实验目标，但他还是把那个孩子带回了自己的屋子，他握着他的手，用刀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看见那个叫07的孩子面无表情地将刀捅进叶绯脖颈时，凌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她怕这孩子眼角眉梢的冷意，怕他变成一个杀人机器，怕他变成夜夜的劲敌。
但很快，凌愣住了。
因为在叶绯失去意识之后，凌却通过他半合着的眼睛，看见了07冲叶绯伸出的手。
那孩子眼睛看不见，但他却很认真地用指腹轻轻描绘着叶绯的眉眼、鼻梁和嘴唇。
他似乎在用自己的方法，记住叶绯的样子。
凌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那太奇妙了。
叶绯的这张脸，曾经是林纤纤、莫焓、陆展诚，也是尤娜、亚特兰斯、欧蓝星，是乌托邦的诺亚，也是地下六层的凌。
唯独不是他自己。
曾经有很多人透过他这张脸去看别人，现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因为叶绯的灵魂，来记住他的样子。
那个时候，凌有种直觉，她觉得这个孩子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
但她没来得及细看，因为很快，07就被方远的人带走了，而死去的叶绯孤独地坐在那个椅子上，等待着生命回流，等待着重新睁开眼睛。
从那之后，叶绯重新开始了忙碌的生活，他可能早就忘记了07，但凌还一直记得。她每天都在叶绯看过的画面里寻找07的影子。
可07很多年都没再出现，直到有一次，叶绯偷偷跑出了伊甸园，他赶去无人区，想帮助那边的异能者组织逃出反抗军的围剿。
那天晚上，他在战区周围观望，结果一个抬眼，就看见了那边掩体后面躲着的黑衣少年。
以叶绯的性格，自然不会放任不管，他跑到了少年的身边，替他挡了一枚子弹。
下一秒，叶绯垂眸，少年抬眼，四目相对，意外的有两个人。
叶绯自己早就把当年的07忘到了脑袋后面，现在过去这么多年，07从孩童长到了少年，虽然变化没有很大，可对于记性差的人来说，那就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叶绯理所当然地忘记了07，可他心里的凌记得，而07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但他听见了叶绯的声音，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是谁。
凌看见了少年冷淡表情下藏着的那一丝讶异，看见了他偷偷落在叶绯身上的视线，看见他别扭下藏着的小心思，也知道那天晚上，叶绯接诊伤者一夜未眠，而07也在一帘之隔的位置，陪了他一夜。
后来，07为了保护叶绯和小木屋，与守卫军起了冲突，他为了封锁消息，杀了一队的守卫军，但他自己也没能全身而退，他腰腹部中了一枪，生命垂危。
叶绯选择用自己的血试着救他的命，在强烈的排异反应之下，那个少年紧紧地握着叶绯的手，一遍遍地和他说：
“你别忘了我。”
当时叶绯答应了，可最后，他还是忘记了。
凌知道这怪不了他，因为那次从无人区回去后，叶绯暗中帮助极光的事情被白塔发现，岑介动了怒，他违反了和凌的约定，将叶绯关进了地下实验室，折磨了他一轮又一轮，算是对他的惩罚。
这种程度的折磨对叶绯来说不算什么，毕竟他以前受得够多，已经习惯了。唯一麻烦一点的就是他在一次次的死亡复生之后大病了一场，又因为异能透支损耗太多，丢失了相当一部分记忆。
那些记忆里有他重要的实验数据和文献，还有很多跟极光有关的计划和信息，在他的世界里，那就是对他最重要的东西。
但在某个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角落，被他遗忘的，还有一个在绝望痛苦中握过他手的少年。
但没有实验报告，叶绯要花很多时间去重温。没有那个人，叶绯的生活却还是一切如常。
他还是医生联合会的会长，还是叶绯，后来他当上了白塔中央学院的讲师，他的时间被不同的人填满，他有很多学生很多课程，那些孩子会在课堂的空闲中笑着问他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不再去极光后，叶绯的生活平淡了很多，他每天的日常就是讲课，然后挑个好时间去学校的图书馆小睡一觉。
他很喜欢图书馆一层靠窗的位置，那边的窗户总是开着的，他趴在那个位置，可以闻见窗外清新的草木泥土气息，还有阳光落在树木泥土上的暖洋洋的味道。
美中不足之处也会有，比如一到中午，窗户外面的阳光会从窗户外面晒进来，弄得人浑身都烫。
但后来叶绯发现自己好像有一个神奇的能力，无论睡着之前外面的太阳有多晒，在睡着之后，那些恼人的阳光都会消失不见。他好像躲在了谁的阴凉里，梦里，他还闻见了一股很好闻的桔梗花香。
那个时候的叶绯还不知道，有个少年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听了他所有的课程，还会在他睡着被困扰的时候替他挡开阳光。
曾经简泠西以为这些事没有人知道，但后来他才发现，自己为了追赶那人做出的努力，都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
叶绯不知道的事情，凌都知道。
她看见曾经那个孩子一点点长大，看着他出现在死神特勤组，看着他出现在教室的最后排，看着他离开图书馆的背影。
她看着他出现在叶绯看不见的、不会在意的每个角落。
凌还是第一次对叶绯出现类似恼火的情绪，又气，又有一点好笑。
她的弟弟还真是有点点迟钝，人家小孩一直跟在他身后，从07变成了简泠西，从孩童变成少年又变成青年，他怎么就是一眼都看不见呀。
所以最后的最后，在伊甸园的一切都结束之后，叶绯落入了白塔“异能失控”的圈套，重新被关回了地下六层。
那个时候，叶绯陷入了沉睡，代替他出现的是其他不同的子人格。凌原本不打算出去，她也不喜欢外面的世界，但直到有一天，她在地下六层的玻璃墙外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看见他后，凌立马要来了身体的控制权，她看着简泠西一步步靠近，看见他的眼神从平淡到警惕。
虽然有着一样的外貌，但简泠西还是一眼就认出，在这里的不是他想见的那个人。
看见这些，凌心里真的好开心。
她算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她真的好喜欢他，好喜欢这个那样真诚地爱着夜夜的人类。
曾经凌总是为夜夜而伤心，她好想有人能救救夜夜，好想夜夜有自己的世界，好想夜夜也有重要的人，好想夜夜也被别人珍视。
而现在，那个人来了。
“是零七吗？”
凌弯起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但听见这话，对面的人并没有放松警惕，相反，他皱起了眉，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抬手摸上了腰间的枪柄。
“你是什么人？”
“……啊，你还不认得我。”
凌意识到自己有些急了，她微微睁大眼睛，随后道：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凌，是夜夜的……姐姐。”
说完这话后，凌感觉到简泠西似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眸底狐疑未散。
凌稍微冷静一下，想起自己的情况，意识到这一时半会儿确实令人难以接受。所以她没有急着解释他们的情况，她只是先说：
“我有事情想让你知道，也有事情想拜托你。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和你说，谢谢你，谢谢你记着夜夜。”
也谢谢你爱他。

第254章 绯夜-[14]
大概是凌的态度语气与眼神实在真诚不似作伪, 简泠西眼里的防备淡了一些，他放下了搭在枪柄上的手，眼里防备淡了些。
他看了凌一眼, 又回头看看来时的方向。
他语气不怎么好：
“他人呢？我时间不多, 你长话短说。”
凌一直躲在绯夜的身体里，她见过简泠西很多次，现在也很明显地感觉到, 简泠西看夜夜的眼神，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他落在夜夜身上的神色永远是温柔放松的, 但现在却携了点冰冷, 连起先的的那些杀意都没有散开。
但凌可一点不生气，她很高兴, 有人能通过相同的躯壳，认出内里不同的灵魂。
她弯起眼睛：
“抱歉, 让你失望了，他不在这里。可能短时间内你都无法见到他，这也是我出来见你的原因，我想让泠西你，帮忙一起救救他。”
虽然简泠西被允许随时进入地下六层来看叶绯，但每次的时间终归有限。现在看凌这个样子，简泠西也知道, 有些事情并不方便被除自己以外的人听见。
凌也清楚自己和她的处境，因此她用最快最简单的方式讲了自己的情况, 和绯夜这些年以来的经历。
听完凌说的那些，简泠西难得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他皱起眉, 尽量理解着凌的意思。
一开始他进来的时候, 看叶绯那双异常的血红色眼睛，下意识觉得事情可能和他预料中有些不一样。但其实他拥有视觉也没多久，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叶绯的样子，所以并不太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模样。
但很快，他看见叶绯抬眼时的神情，听见他的语气和声音，便确定了，这不是他。
原本简泠西以为这是什么新一轮的实验，或者更加离谱的东西，毕竟方远那家伙没有底线，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但现在听凌跟他说的意思，叶绯的能力类似人格分裂，她是叶绯的子人格，是叶绯的一部分，而主人格叶绯力量耗尽，现在已经陷入了沉睡。
凌讲的故事很多很复杂，简泠西好像懂了，又有点怀疑。
所以那天，在凌将一切告诉他之后，简泠西没有多留也没有多问，他离开了白塔，直接回了自己的家。
他听过叶绯的所有课程，好巧不巧，叶绯的其中一门课就是异能发展史，里面提到过很多历史上的人物，从世界上公开的第一位异能者林纤纤，到最后乌托邦的主人诺亚。简泠西将这些故事听了一遍又一遍，但现在，这些故事又被另一个人用另一种方式说了出来。
那些故事中的主角，都是他。
简泠西打开了自己的光脑，他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了那些熟悉的名字。
但怪的是，林纤纤和莫焓没有详细记载也就罢了，连尤娜亚特兰斯那种大人物，都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过一张照片。这似乎有点太刻意了，就像是人为销毁过一般。
但简泠西没有放弃，他用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在光脑各种浏览路线中寻找着历史遗留的痕迹，最终，他在一个被人遗忘的小线路中，找见了一个十分古早的图像存储器。
在那里面，他找到了林纤纤的学生证。
在叶绯讲述的历史中，林纤纤明明是个女孩子，可学生证上的性别却写着男。而上面一寸照片中的人像虽然年幼，可依旧能看出叶绯的影子。
只是那神态也不像他，照片里的孩子神情阴郁，他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他没做什么表情，只唇角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照片中的二维空间内，盯住了照片外同他对视的那个人。
简泠西皱起眉，很快跳过了这个页面。
后来，他还找见了神情麻木的莫焓、自信阳光的陆展诚、躺着波浪卷身穿红裙的尤娜、眸色淡漠高傲的亚特兰斯、笑意带着些痞气的欧蓝星，还有笑容甜甜人畜无害的诺亚。
当然，还有今天地下六层那个温柔至极的凌。
说来也奇妙，明明都是同一张脸，可那些照片就是会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想到这，简泠西动作一顿，最后搜索了叶绯的照片。
相比于其他人的照片，叶绯的会好找很多，最先弹出来的就是他在医生联合会的身份卡。
照片上的叶绯穿着医生联合会的制服，他头发虽然略微有点长，但还算规整。他戴了一副银丝眼镜，眼镜后的眼睛是不同于子人格的墨色。他眸色似乎有点疲惫，但显得慵懒又温柔。
这家伙拍工作证也是不太规矩的，因为他唇角边还挂着点吊儿郎当的笑。
简泠西都能想象到这家伙这样笑着跟他讲大道理、跟他插科打诨时的模样。
那天，简泠西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最后，他看着照片里的叶绯，也没忍住，不自觉地微微弯起了唇。
以前简泠西看不见，只能用手来触碰、来想象他的样子。
后来他有了助视器，看见的他只是个会动的、模糊的轮廓。
再后来，他终于能看见了，他动动手指就能找见他的照片，可他没有那样做，因为他想，第一次看见他应该要有点仪式感，他想看见会动会笑会说话的他。
可当他做好准备去到他身边，他看见了他的脸，认识的却是另一个灵魂。
所以简泠西说，他总是差点运气。
明明都走到这一步了，明明他这样努力在追赶了，可还是会差他半步。
以至于现在，他还是只能从照片里看看他的样子。
简泠西垂下眼，后来，他唇角笑意减淡，他缓缓弯下腰，将额头抵在了桌面上。
许久，他叹了口气，坐起身子，眸里还是一片淡漠神色。
第二天，他做完当天的任务之后，直接去了地下六层。
但与昨天不同的是，在玻璃墙后的并不是凌。
虽然那人的眼睛依旧是血红色，但控制身体的子人格发生了改变。
简泠西去的时候，那人正靠墙边坐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抬眼时，他眸色凌厉中携了些媚骨风情，他习惯性想撩一把长发，可抬手却撩到了一团空气。
她浅浅翻了个白眼，随后又飞速变了脸色，他拖着身上那些锁链努力靠近简泠西，还夸张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就是凌说的那个小朋友？医生男友预备役？他素未相识的年轻丈夫？你好，我叫尤娜。”
“？”
尤娜这一个比一个离谱的身份听得简泠西挑起眉。
他没回应那些，只点点头：
“你好。”
尤娜应了一声，随后，她像是想再往边上靠靠，奈何身上的锁链限制了她，她最终只能在离玻璃墙一步之遥的位置就地坐下：
“我听凌说过你的情况了，她今天没能出来，所以特别嘱咐我来关照你。怎么样，小伙子，昨天听的那些事情都接受了吗？还是说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就好。凌知道的，我也都知道，在我们解答范围之内的问题，我们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尤娜看简泠西，有种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觉，她的心情跟凌一样，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
简泠西自动略过了她慈爱的目光，他觉得这位红玫瑰小姐有些怪，但他并不在意，毕竟这和他没关系。
他只问：
“你们似乎很信任我？为什么？”
“这个啊……”尤娜点点头：
“因为她看见了你为医生做的所有事，她知道你很爱他，也相信你不会欺骗、不会伤害他。”
“知道了。”听见原因，简泠西没什么反应，知道他们身上大致的情况之后，他也能猜到点具体的情况。
他没再浪费时间，直接问出了困扰自己的问题：
“我今天来是想问清楚一些事。第一，叶绯所谓异能失控的原因是什么？据我了解，主人格的瞳色为黑，子人格为血红，那么他暴走当天，他的瞳色为什么会呈绯色？
“第二，你们说叶绯在沉睡，我想知道原因，以及要怎样做、什么时候才能将他唤醒。
“第三，昨天凌说要我救他，这是什么意思？”
听简泠西语气严肃，尤娜也收起了玩闹神色。
她点点头：
“你问的这三个问题本质是一件事，想来昨天时间有限，凌没能跟你说明白，那就由我来告诉你。
“你应该知道，医生不是人类，你们所谓的异能是他带来这个世界的，某种意义上，那是他送给人类的礼物。异能根本不会失控，失控只是你们人类为了方便压迫同类而找出的借口。
“你刚才说得没错，主人格瞳色为黑，子人格为血红。至于绯色，也就是暗红色，那是另一种特殊情况——人格整合。
“人格整合就是将我们已经分裂出去的子人格重新合并成一个完整的人格。之前凌应该提过，绯夜是叶绯，叶绯不是绯夜，因为在漫长的时间中，绯夜将自己的力量与灵魂分裂成不同的碎片，也就是我们。我很喜欢用一个比喻，我讲给你听。比如绯夜是一朵完整的红玫瑰，我们子人格则是他的花瓣，他分裂人格的过程就是他摘下花瓣的过程，到最后，玫瑰花瓣全部离开了他，只剩下花蕊。留下来的那个花蕊是绯夜最核心的部分，也就是叶绯。
“现在，我们每个子人格已经变成了独立的个体，我们有自己的性格、喜好、经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还要强行拼凑起这朵玫瑰花，那花不可能再会是原来的样子。
“尤其我们之中还有个特殊的存在，他叫决。决原本只是医生的分离出去的恶念，但后来医生的恶念越来越浓，决也越来越强，已经近似于一个独立的子人格。按理来说，如果要整合人格，还会是主人格占主导。可医生的力量太弱了，他在人格整合中会直接被决的恶念影响，他不会再是叶绯，而是对人类失望透顶的绯夜。
“你们所谓的异能失控也是这个原因，在医生被迫人格整合的前一天，他被岑麟叫去了白塔。
“医生的情况很特殊，我们几个子人格曾经一同抹去过他的记忆，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来自哪里，也不记得我们，在他的认知中他只是个普通人，我们也只是他在漫长生命中遇见过的几个老朋友。这是我们保护他的方式，可因为某些原因，岑麟那丫头片子想通过他来找出藏在他身体里的凌，所以通过某些方式强行唤醒了他关于我们的记忆。
“这导致医生的记忆出现紊乱，意识薄弱之时决又趁虚而入。决原本想拿到身体的控制权，但他终归不是独立人格，没有支配身体的权利。所以最后，他强行挤进了医生的意识，诱发了主人格的保护机制，主人格为了恢复力量，开始强行进行人格整合。
“所以我们几个子人格被短暂融合，呈现出来的，就是那天意识混乱试图毁灭世界的绯夜。他原本应该直接毁了这个星球，杀干净你们人类，但好在你们还有两把刷子，居然有暂时压制绯夜的方法。那给了医生喘.息的时间，主人格残留的意识将即将融合的人格重新分离，人类这才捡回一条命。”
说到这里，尤娜耸耸肩：
“但这也让医生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雪上加霜，他陷入了沉睡，在他醒来之前，这具身体会随机分给我们子人格来控制。
“详细情况就是这样，如果你来得勤快些，说不定能把我们几个朋友都认识一遍。至于凌说的，想让你救救医生……她可能是想让你唤醒他吧，不过具体怎么救我还真不知道，我可以帮你问问她，或者由她自己来告诉你。”
听到这里，简泠西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他只点点头：
“明天还会是你？”
“这还真不一定。”尤娜摆摆手，有些无奈的样子；
“其他人格出来的欲望并不强烈，所以多半还是我，当然，前提是，我得先打赢一个疯子。今天我就差点没打过，不知道明天情况会怎么样。”
尤娜有些戏谑地看了简泠西一眼：
“你要小心一点哦，那可是个对医生疯狂迷恋的家伙，当然，用另一种说法可能更好理解一些。”
“？”简泠西微一挑眉。
尤娜眼里闪着看热闹的激动光芒，看起来明明很想笑，却还是故作严肃郑重宣布道：
“你的情敌。”

第255章 绯夜-[15]
当年秦关雎带着医生联合会的人围堵在白塔外的事情, 简泠西还记得。那个时候秦关雎举着叶绯的通讯器，质问岑麟，在叶绯失控的前一天, 她叫他去白塔都做了些什么。
那个时候, 岑麟回答了秦关雎一颗枪子。
简泠西很了解岑麟，她这样做，说明秦关雎对她有了威胁, 当然换个方式说，那意味着秦关雎说的是实话, 叶绯当时所谓“异能失控”, 确实和岑麟有关。
现在尤娜的话更是证实了这一点，果然, 一切都和岑麟有关。
简泠西记得岑麟以前和他聊过，说他们两个人其实很像, 不止性格，还有经历。
比如，岑麟也曾害死过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只是以前，简泠西一直以为她说的人是叶绯，因为岑麟对待叶绯的态度，确实和旁人有些微妙的不同。
但现在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
岑麟还和简泠西说过, 叶绯挡了她的路，所以她必须要杀他, 可一会儿过去，说法又成了“我绝对不会伤害他”。
这种前后矛盾的话现在看来也能讲得通, 岑麟确实不会伤害叶绯的身体, 因为她想杀掉这具身体的主人格, 来承载自己想见的那个人的灵魂。
那现在，岑麟应该也知道地下六层关着的并不是叶绯，那她特意给了自己随意出入地下六层的权限，多半也是为了让简泠西发现叶绯身上的秘密。
所以，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泠西并不明白。
这件事他暂时没有声张，第三天也没继续去地下六层。
频繁出入势必会让岑麟怀疑，或者引起什么不必要的事端，简泠西不想粘上那些麻烦事。所以，等他再次去到地下六层，已经是五天之后。
那次他去的时候，玻璃墙后又换了一个人。
那不是凌，也不是尤娜，在简泠西去的时候，那家伙正翘着腿躺在地上。他的腿一晃一晃，连带着他身上那些锁链都哗啦啦响。
在看见玻璃墙外的简泠西后，那人晃腿的动作停了，连带着视线都微微一顿。
随后，他微微眯起眼，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下一秒，简泠西脚下就毫无征兆地多出了一道空间裂缝。
欧蓝星心情不错，他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想看看对面那家伙惊慌失措的样子。
但让他意外的是，他期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简泠西甚至根本没有跌进那道裂缝，他像是过平地一样，直接从空间裂缝上方从容走过。
“？”
欧蓝星盯着靠近的简泠西，眼底敌意浓郁。
“飓风上将，欧蓝星？”
简泠西语气淡淡，道出了对方的名字。
看来，他就是尤娜说的那个疯子。
“好小子，还知道我的名字？看来凌姐和尤娜告诉了你不少事？”
欧蓝星隔着一道玻璃懒洋洋地望着对方：
“那她们有没有跟你说过，医生是我的？”
简泠西并不打算在这跟欧蓝星浪费时间，他直接道：
“让尤娜或者凌出来。”
见对方完全没接自己的话，欧蓝星明显不高兴了。
他眯起眼：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
“哦？”
大概因为之前尤娜说的“情敌”二字，简泠西对欧蓝星的观感并不好，也根本不打算给他好脸色。
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你以为你还是战无不胜的飓风上将？”
欧蓝星脸色变了变，但很快，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重新笑了起来。
他点点头：
“我确实不是了，但我不想和某些永远不会被医生记住的小孩子计较，就算我不是飓风上将，我也还是欧蓝星。我知道医生的所有事情，医生想做的事我可以帮他完成，我对医生很重要。你呢？你是什么啊？”
欧蓝星的笑容十分恶劣：
“一个试图染指医生的狂妄小鬼，一个就算忘记无数次也不碍事的家伙，一个站在他对立面的、不人不鬼的家伙。你要不要拿个镜子看看你的眼睛，试试你的体温？就你这样丑陋奇怪的、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还想接近医生？你不怕自己吓到他？”
欧蓝星就像个小孩子，为了宣示主权，什么难听的话都说的出口。
简泠西知道他在试图激怒自己，这种把戏实在拙劣，但没办法，叶绯永远是他的逆鳞。
因此简泠西根本没有考虑后果，他直接打开了玻璃墙旁侧的小门，下一秒，警报声响起，外面守着的警卫和研究员立马冲进来想要阻止，但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简泠西人已经到了欧蓝星身边。
欧蓝星的异能对他没用，现在人又被铁链锁着，行动受限，因此打了没几招，刚才嚣张的家伙就被简泠西掐着脖子按在了地上。
欧蓝星的身体也是叶绯的身体，简泠西不可能真的伤害他，他只是掐他脖子的力道重了点，很快，他就被赶到的警卫和守卫军劝离了那里。
离开前，简泠西回头看了欧蓝星一眼。
他说：
“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简泠西说这话时并没有压低声音，因此这话被很多人听见了。
从那之后，有关简泠西和叶绯的谣言就席卷了整个伊甸园。
原本死神组前任组长言靳就和叶绯是不死不休的对头，现在死神组换了新组长，这仇恨不仅没有减淡，反而愈演愈烈。
甚至现在叶绯都已经被关到地下六层了，简泠西还要冲到下面顶着受处罚的后果去揍叶绯一顿。
也幸亏守卫军及时赶到，不然叶绯高低得血溅实验室。
诸如此类的言论疯长，简泠西和叶绯的私人恩怨也传了好几个版本。
而简泠西本人对此毫不知情，他也没心思去打听那些。
后来，他还是每隔几天都往地下六层跑一趟，每次去时，遇见的都是不同的人。
他认识了叶绯的所有子人格，他和林纤纤一起聊过天，陪过莫焓画画，然后帮他解决掉那些他控制不了的升维怪物。他还听过陆展诚讲起喜欢的影片、和尤娜下过棋。至于亚特兰斯，他在子人格中不算友好，但也没有欧蓝星那样恶劣，他不怎么愿意搭理简泠西，他在的时候，就只是那样安安静静闭眼坐在那里。
欧蓝星倒是没再出现，听尤娜说，那是因为她使坏把欧蓝星关进了小黑屋里，不许他在简泠西来时出现抢占身体、再给他们惹不必要的麻烦。
还有诺亚，一开始简泠西以为诺亚是个还算乖的孩子，但后来他发现诺亚有严重的自杀倾向，还喜欢玩一些奇奇怪怪的游戏。
时间慢慢过去，地下六层中，出现最多的是尤娜，从来没出现过的是叶绯，至于凌，她只在第一天出现过，等第二次再见，已经是很久以后。
这段时间内，岑麟倒是没什么动静，她似乎在忙什么新的项目，她在中央城区内建了一座大型赌场，取名鎏金。
鎏金赌场的经营范围还在保密，只说是全新的游戏玩法，吊足了人们胃口。同时，岑麟又加严了对异能者的管控，她往白塔监狱送了一批又一批异能者，至于处理方式……一直没有动静。
简泠西还是隔三差五去一趟地下六层，对于这件事，岑麟从未过问，就算是上次他和欧蓝星大打出手，岑麟也只是默默替他处理好了后续事宜，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岑介，完全没有多问简泠西一句。
直到有一天，在简泠西再次从地下六层离开后，他在外面遇见了靠着墙望着某处出神的岑麟。
看见简泠西，岑麟才回过神。
她轻轻扬起眉，只问：
“他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怎么样，你见过多少个了？他们是不是挺有意思？”
岑麟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懂的话，但简泠西没工夫跟她绕圈子。
他直接问：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给你地下六层的权限？”岑麟嗤笑一声：
“就是觉得有意思，早说过我们很像，到了现在，连执着的人都是同一个。现在，咱们又落到了相同的境遇，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想法。
“一个身体里，装着不同的人格，到底是一个人的多个碎片，还是一具身体里的多个灵魂？”
岑麟语气淡淡，像是随口一问，但眼里却多少带了点怅然：
“现在你知道了一切，看见那些家伙，你也能从他们的身上，找见你想见的那个人的影子？”
简泠西瞥了她一眼，眸底未起波澜。
他只问：
“碎片也好，灵魂也罢，有什么区别？影子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连性格喜好都不同的碎片，就因为他们出自同一具身体同一个灵魂，就要草率地划进同一人的范围？”
他抬起眼，微一挑眉：
“我的世界里没有爱屋及乌，就算是碎片也好，我只要他，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他。”

第256章 绯夜-[完]
副本的剧情走到这里, 也算是接近了尾声。
凌擦擦眼角未干的眼泪，道：
“在我最茫然最无措的时候，我选择替夜夜去承担那一切, 后来, 我也不知不觉走进了人类的圈套，最后我只能通过交易来换取夜夜的自由。
“好在我成功了，夜夜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 也是那个时候，我看见了零七, 也就是泠西。
“在同岑介做了那次交易之后, 我的力量减弱了许多，我已经不能随心所欲地接管身体控制权了, 要是夜夜再遇见危险，我也没办法再保护他了。所以我找见了泠西, 我把和我们有关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我想，从今以后，在我、在其他子人格都无能为力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能在逆境之中，帮夜夜一把。”
在凌说这话的时候，副本内切到了这段故事的最后一个画面。
那里还是白塔的地下六层, 玻璃墙外是简泠西，墙内则是许久不见的凌。
那是凌第二次在地下六层见到简泠西, 也是最后一次。
他们似乎在说这什么，但副本内其他人听不太清, 他们交谈的内容像是被杂音覆盖, 完全听不懂其内容。
直到后来, 他们看见副本内的简泠西皱起了眉：
“你希望我能救他？”
“嗯。”
凌一脸忧愁，点了点头。
侧目看着剧情发展的秦璟有些疑惑：
“凌姐，你想让简泠西怎么救叶绯？是我的问题吗？我怎么听不太清内容。”
“不是你的问题，是这里的保护机制，因为当时我们说的事情，和这里的‘真实’有关。也就是你们所谓的游戏副本的‘真相’。”
凌垂下眼：
“这里可以限制回忆画面，但限制不了我，所以我可以再同你们解释一次。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奇怪过，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难道不是岑麟搞出来的游戏？”秦璟狐疑道。
“不是。”凌摇了摇头，反问：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呢？”
“被麻翻之后丢进来的。”秦璟耸耸肩。
“我也一样。”周正宁举手。
“我不太记得，应该也是没了意识。”任花颜小声道。
而艾瑟跟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的情况和他们也差不多。
“你们把这叫做游戏，把不同的场景叫做游戏副本，但其实，这里是夜夜的内心世界。”
凌语速不紧不慢，同他们解释道：
“当时，对于夜夜的事，岑麟和岑介出现了分歧。在夜夜人格整合短暂成功过后，岑介有了新的思路。他想抛弃力量几乎耗尽的夜夜和我，想试着整合夜夜的人格，重新得到一个有着充足力量的绝对治愈拥有者。而岑麟则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想杀掉作为主人格的夜夜，让我来顶替主人格的位置。
“岑介整合人格的方式很简单，就是让夜夜在这里的记忆中，重新经历一遍曾经发生过的事，让他回想起来以前的故事、回想起来自己是谁。
“他强行用外力干涉了夜夜的记忆，将很多陌生人的意识传进来，试图从各种各样的记忆碎片里挖出我们的存在，但始终没有成功。直到前段时间，岑麟将夜夜从白塔运出，强行将夜夜的意识唤醒，也就是将他送入了‘游戏’。
“如果没有其他人干涉，你们和夜夜一起经历过的那些副本的主角，都会和他拥有同一张脸。但我和我的朋友们不愿意让事情这样发生，所以，我们抹去了故事原本的画面，将自己融合进了那一段段记忆中。
“所以你们可能会觉得很奇怪，明明在别的副本里，里面的人物都是提前设定好的数据，但在夜夜这里，他遇见的人物都拥有自我意识。因为我们不是记忆的一部分，我们是他内心独立的子人格。
“我们不想让他想起那些事，所以和泠西一起，尽量掩盖住了事件原本的模样。纤纤涂掉了自己的学生证，泠西销毁了莫焓的身份信息，尤娜割掉了自己喜欢的油画，我们都在为了保护夜夜努力，可岑麟却一直试图在这里杀死夜夜。
“这是岑介整合人格的办法，也是岑麟找见的、可以越过身体直接杀死人格的方式。刚才说过，这里是夜夜的内心世界，如果他在这里死亡，那主人格，就算是真正消失了。
“原本我一直在用绝对治愈保护他，可这里还有一条限制——作为外来意识进入副本时，夜夜是一个整体，他可以使用他身上所有的能力，我的绝对治愈也能救他无数次。可作为副本主角时，夜夜只是他自己，属于其他人的异能也会被剥离。
“所以，他很快安全度过了其他记忆，那个时候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没想到，他会进到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在那里，我们帮不上他任何事了。”
“……我懂了。”
秦璟点点头，面色凝重：
“你们为了保护叶绯，不让他想起那些记忆，所以用自己替代了副本里原本的主线NPC，避免叶绯受到影响诱发人格整合。
“但后来叶绯进入了无人区副本，在那里，他变成了副本的主线NPC，他的能力被限制，只能使用他这个主人格的能力‘分裂’，连绝对治愈都被卸去，变成了一个待宰的羔羊，甚至都不用别人动手，他的身体没有绝对治愈的维持，会自己变差。这是岑麟为他准备的陷阱，岑麟想在这里，直接杀掉作为主人格的他。”
听见秦璟这样说，凌点点头。
但秦璟却皱起了眉，她话锋一转，抬眼看向了对面一直沉默着的简泠西：
“但在这里，岑麟和那四五百个玩家没能杀死叶绯，杀死他的，是受你之托好好保护叶绯的简泠西。”
“这个……”
凌眼中闪过一抹忧愁，她抬手拍拍秦璟的肩膀，示意她先别生气。
随后，她指了指副本内还未结束的剧情，想用这种方式来回应秦璟的质疑。
副本内，几年前的简泠西靠着地下六层的玻璃墙，垂眸听着墙壁内侧、被困在实验室内的凌的请求。
在凌说完那些话后，他微一挑眉：
“你希望我能救他？让他平安度过岑家那父女二人的阴谋，继续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嗯。”
“不。”
让凌意外的是，简泠西干干脆脆地拒绝了她。
凌睁大眼睛看着简泠西，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简泠西则撇开目光，轻轻抿起唇角：
“你们希望他一直活着，但那只是你们的想法，你们从来没问过他的意见。据我所知，活着对他来说早就成了煎熬。所以，你提出的事情，我只能完成一半。”
简泠西金色眼瞳中没带什么情绪，他淡淡道：
“我会想办法进入岑麟那个所谓的‘游戏’，配合你们，隐瞒与你们有关的所有事情。但我不会左右他的生死，是去是留，我都尊重他自己的意见。
“他是对我很重要，我也很想要他，但我想站在他身边，不是为了教他什么是对错，而是为了让他有选择的底气，做他想做的选择，即便那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错的。
“如果他想杀人，我帮他杀，他想毁了这个世界创造一个地狱，我也乐意陪他一起疯。
“所以，就算他选择死，我也会做亲手递刀的那个人。”
副本内外的人都很安静，只有简泠西说这话的语气平淡而坚定。
而随着这话话音落下，游戏副本内的光线也逐渐暗了下去，最终归于他们来时的那片黑暗。
无边无际的漆黑中，只有凌一个人身上发着浅淡的暖白色莹光。
她抬手将白发拨去耳后，微微弯起唇笑了一下：
“我觉得泠西说的有道理，我不该再将夜夜捆绑在以爱为名的痛苦中。真正的为他好，应该是支持他的所有决定。”
秦璟抬眸看了简泠西一眼，没有说话。
而她身后的周正宁突然举起手，小声问：
“凌姐，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我突然想起来，叶老师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眼睛时不时会变成红色，那不会是……？”
“啊……”
凌无奈地笑了笑：
“是的呢。虽然夜夜拥有我们所有人的能力，可那也确实会有点麻烦的副作用。比如在异能透支过后，夜夜的意识会变弱，通常情况下，在这种时候，被透支的异能的主人就会暂时接管身体。所以你们见到的红瞳并不是夜夜，而是别的朋友哦，只是夜夜并没有切换人格之后的记忆，所以只以为是丢失记忆之类的后遗症呢。 ”
讲到这里，凌顿了顿，又道：
“现在作为主人格的夜夜已经不在了，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哪个子人格会代替他的位置。我很高兴夜夜能有你们这些好朋友，这对他和我来说都很重要，还有，我想请你们最后帮我一个忙。
“在你们出去之后，无论接管夜夜身体的是谁，我都想请求你们，帮我将他或她救出来。”
在凌说完这句话后，周边的黑暗逐渐从边缘开始消散。
她站在黑暗的正中心，冲几人深深鞠了一躬：
“很抱歉唐突地将你们带来这里，谢谢你们愿意听我讲我们的故事。”
停顿片刻，她直起身，冲几人弯唇笑笑。
那个时候，黑暗的边缘削减至她的身边，她的发尾和裙角也随着周边的漆黑一起，一点一点地破碎了。
最后留下的，只有凌温柔浅淡的笑意。
在彻底消失的前一秒，她的声音最后落在了众人耳畔，但不似之前的实感，现在的她声线空灵，像是和整个空间融为了一体。
她说：
“那就……下次见吧。”

第257章 伊甸园
游戏外, 伊甸园。
岑麟报臂靠着玻璃墙站定，她看着培养舱内的人，神情愈发烦躁。
她问身边的洛一：
“他为什么还不醒？”
“我也不知道, 大小姐, 我觉得你也不用着急，毕竟就算他醒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也不一定是你想见的那个人, 不是吗？”
听见这话，岑麟只冷冷勾起一抹笑意。
她只道：
“那又怎样, 如果不是, 就继续杀，总有将她找出来的那一天。”
洛一不敢苟同, 他耸耸肩：
“可她重要的弟弟是因你而死，她会怪你的吧, 你就不担心吗？”
“无所谓。”岑麟微微扬起下巴，眸里一片淡漠：
“死都已经死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我记得，叶绯对你似乎也不赖。”
洛一耸耸肩，评价道：
“可惜了。”
“你怎么跟简泠西一个样子，这种东西, 分那么清做什么，本质还不都是一个人。只是我想让他变成最顺眼的样子, 仅此而已。”
这话虽然说得轻松，可岑麟却皱起了眉, 似乎有些烦躁。
洛一看了她一眼, 抬手推了推自己厚重的酒瓶底眼镜：
“有意思, 既然你觉得是一个人，那你又为什么执着于其中一面、非她不可呢？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也觉得对叶绯有所愧疚，所以找了那么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
听见这话，岑麟微微眯起了眼，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神色：
“看来是我最近太好说话，让你忘记了自己是谁，你都已经敢这样揣测我了，洛一。”
岑麟扬起下巴，目光直勾勾望向培养舱内漂浮的清瘦人影。
她像是在说给洛一，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愧疚？我没有那种东西。”
这话说完，空间内陷入沉默。
片刻，岑麟腰上的通讯器发出提示音，她微一挑眉，抬手取出通讯器，接通放在了耳边。
原本经过刚才和洛一的闲聊，她的脸色和心情都不怎么好，但在接完一通通讯之后，她的眉心舒展开，甚至唇边还浅浅勾起了一抹笑。
她挂掉了通讯，转身走向了升降梯的方向：
“你在这看着，他醒了随时通知我。”
洛一应了一声，而后问：
“你去哪？”
“回白塔。”
岑麟的声音伴着高跟鞋落在地面的轻响：
“差点忘了，白塔还养着一只苟延残喘的老鼠。”
岑麟从鎏金赌场地下直接回到了白塔。
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没在这里留下过多少温暖的记忆，只能终日与枪弹毒打为伴。
说她是人，似乎也不完全是，因为她身边的人并不把她当人对待。久而久之，岑麟也抛弃了自己作为人的部分，她更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一切以自己的目的和利益为重，挡她路的人，全部都该死。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她在白塔蛰伏多年，从小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将白塔与伊甸园收入囊中，让那些欺辱自己的人都臣服在自己脚下，让有趣的东西和人永远无法离开自己。
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她为了活下去，前二十年都在当父亲的好女儿，当岑介的好狗，为的就是有这么一天，她能狠狠地咬断他的咽喉，将一切踩在脚下。
这些年，她帮岑介杀了很多人，替他扫除了无数障碍，岑介对她也十分满意，逐渐放松了警惕。
那时岑介正致力于利用游戏来整合叶绯的人格，毕竟他储存的治愈血液不多了，叶绯的血液效果也越来越差，早已和他承受的痛苦不成正比。
所以岑介十分暴躁，也就是那时候，岑麟暗中将叶绯运除了白塔地下六层，专送到了鎏金赌场内部。
她和洛一一起将叶绯的意识也接入了游戏，想趁机杀掉这个主人格。但很快，叶绯的消失被岑介发现，那时候正巧岑介血库耗空，他十分暴躁，叫来岑麟兴师问罪，可岑麟知道怎么对付他，她随口敷衍几句，为岑介带来了这次的血液。
岑麟拿来的血是她不久前从血库私自调出来的，表面上说是为了研究用，但私下里，她将那血倒了一半，又混了一半狗血进去。
如果是平常时候，岑介用的血都会提前几天经过全方位检测再用在他身上，但这次岑介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他着急用血，加上岑麟做事很小心，连血包上的标签都做了一模一样的，所以那些人多半不会再耗时间耗精力去检测血液。
毕竟都这么多年了，叶绯的血从来没出过差错。而且这回还是大小姐亲自带来的血液，当然不可能有问题。
他们就这样把混了一半狗血的治愈血液换给了岑介，而岑麟立马跑路进了游戏。现在，叶绯死了，事情解决了，她出来了，也该去看看自己那位亲爱的父亲的现状。
如此，岑麟快步走进白塔，这一路上的守卫军都是她的人，根本没人敢拦她。
她直接顺着白塔的升降梯到了岑介所在的楼层，那时候，升降梯门一打开，她就听见了某人嘶哑的哀嚎。
听见那难听又刺耳的声音，岑麟心情十分美好。
她放缓了脚步，双手插着大衣口袋，一步步走向了楼层深处的玻璃房。
空旷的房间内，只有安静运行的仪器声、高跟鞋与地面碰撞的闷响，还有回荡在楼层内嘶吼。
那人像是痛苦到了极点，像是在怒吼，又像在哭嚎。他大概是叫了很久很久了，因为他的声音都已经嘶哑破裂，像一台苟延残喘的风机。
岑麟闭上眼享受这声音，不自觉微微弯起了唇。
后来，她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近，那人似乎在喊她的名字，他用这世界上最难听最恶毒的话语来咒骂她，而她毫不在意。
岑麟只是睁开眼，慢慢地冲玻璃房内的人行了个礼：
“感觉怎么样？我亲爱的父亲。”
随后，她缓缓抬起眼，看清了房里的岑介。
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太像人了。
原本高大的男人此时变成了干巴巴黑黝黝的一团，他的骨骼和皮肤过于苍老，已经皱在了一起，上面爬着一片片恶心流脓的红疹，和大块大块的老人斑。
他是头发也稀疏至极，整个人身上的皮肤都耷拉了下来。他就那样团在地上，虽然很痛苦，但他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咒骂面前的女人。
岑麟扫了他一眼，随后扬扬眉，自问自答：
“嗯，看来不怎么好。”
在她说完这话之后，岑介倒是冷静了下来，他像是在叽里咕噜地低声说着什么，岑麟后来才听清，那是：
“混蛋……血……给我血……”
“你想要她的血？似乎不太配。”
岑麟又往前走了几步，她蹲下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留着口水努力向她爬来的岑介：
“所以我为父亲准备的是狗血，那最适合你。啊……就像异化鼠的基因最适合方远那样。”
如果普通人注入不同物种的血液，估计当天就会暴毙，岑麟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这样做，一是因为容易被发现，二是因为，这太便宜岑介了。
她把狗血和绝对治愈混在一起，在不同物种血液摧残岑介身体的时候，岑介最喜欢的治愈血液还能不断帮他修复身体，让他始终清醒着感受痛苦，将痛苦拉扯到无比漫长。
“啧啧啧。”岑麟摇摇头：
“方远死的那天也和父亲你现在一样丑陋，只不过他只痛苦了一个晚上，而你还要一直这样，直到你身体里偷来的治愈能力消失的那一天。”
岑麟并没有太大情绪波动，就算是到了现在，她也只是唇角携了点笑意。
她道：
“喜欢做人体实验，喜欢养听话的狗，喜欢别人身上的能力？那就好好感受一下吧。”
说罢，岑麟站了起来，她撩了一把长发，扬起下巴：
“记住现在的感觉，这是你应得的。”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玻璃屋，抬步走向了升降梯。
路上，她叫来了几个研究员，冲身后的玻璃房示意：
“封锁那间屋子和这楼层，记得在玻璃屋外面架几个摄像头，直接传到我这里。你们不用管他，也不用给他用药，就让他叫，看他能活到什么时候。”
白塔的研究员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听谁的话，因此恭恭敬敬应下了岑麟的要求。
岑麟心情不错，她离开了那个楼层，坐上了升降梯，也是在那时，她接到了洛一的来电。
岑麟微一挑眉，立马拨了接通。
但通讯器传来的并不是她想听见的好消息，而是洛一略显惊慌的一声：
“大小姐……”
洛一的话并没能够说完，因为很快，通讯器内传来一道巨响，像是它从高处掉落了下去。
岑麟皱眉将通讯器远离自己的耳朵，片刻，她从里面听见了一阵玻璃碎裂的脆响。
“咔”
鎏金赌场地下，特殊玻璃制成的培养舱从底部碎裂开一条长长的裂缝。
后来，那裂缝蔓延出无数分支，最终随着一道脆响碎裂，哗啦啦爆裂成无数碎片。
而培养舱内的液体也随之冲出，一时淹没了房间的地面。
那时，原本在液体中漂浮的人也落在了培养舱仅剩的台面上，他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和肩膀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起伏。
他的黑发湿透了，水滴顺着发尾淌落，划过他瘦削的下巴，又顺着流下，路过他脖颈上起伏的伤疤。
在那里静立片刻，他抬步走下了培养舱的台面，他苍白的足踏上地面上湿漉漉的玻璃碎渣，似乎一点不觉得疼。
玻璃墙后的洛一看见这画面，下意识后退两步，也来不及去捡地上的通讯器。
“你是……”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说完，他就感觉自己的精神一阵震荡，脑中一片刺痛，连带着眼前的画面都糊成了一团。
他有些站不住，跌跪在了地上。
他强忍着脑中的刺痛感过去，等到稍微缓和一些，他才试着抬起眼。
那时，他听见了一阵很轻很缓的脚步声。
像是有人走到了他身前。
洛一有些茫然，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在与他一道玻璃墙相隔之地，那人静静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看见了一双血红色的淡漠眸子。
那一刻，他好像看见了神明。

第258章 伊甸园
在凌同他们告别之后, 周遭的黑暗变成了一整片的虚无，后来，又慢慢归于炫目的白。
随后到来的是熟悉的五感剥离, 简泠西闭眼等待片刻, 只觉得意识在短暂的混乱后回归了本体。
他睁开眼睛，缓缓舒了口气。
他所在的空间十分狭窄，入目是一片黑暗, 只有边角处透着些微弱的光。
他稍微活动一下脖颈，随着他的动作, 他太阳穴和四肢扯到了一些不明的数据传输线。
简泠西两下扯掉自己身上那些东西, 又抬手摸索着自己所在的舱体内部，打开了金属舱的舱门。
门外, 是一片刺目的冷白。那突如其来的强光令简泠西有些不适，他闭了闭眼。
他缓了很久, 才勉强适应那些光。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大厅，里面摆着许多同样型号的金属舱，只是那些舱体大多都开着门，仪器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只有零星几个研究员在收拾现场。
而在简泠西打量四周的时候，他附近另一户金属舱也传来了响动，似乎有人正试图从里面撞开舱门。
简泠西几步走过去, 替他从外面开了门。
门打开的时候，周正宁刚从里面蓄力撞出来, 结果一下扑了个空。简泠西反应快，他往旁侧让开一步, 周正宁这就惨兮兮地在地毯上摔了个大马趴。
他“哎呦”一声从地上爬起来, 抬头看了简泠西一眼：
“是大佬啊, 你还好吗？”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看自己，又看看周边的环境，还有些茫然。
“我以为我是直接被塞进游戏里了，没想到原来只是意识接入？我一点都没发现！哇，那也太真实了。”
简泠西微一挑眉，没有应声。
在他们闹腾的时候，其他几个同伴也从周边聚了过来，一起靠近的还有散布在大厅角落的研究员。
在研究员赶到之前，秦璟先环视一周，直接问简泠西道：
“叶绯……叶绯的身体应该还在岑麟手上？我们先去找他？”
“嗯。”简泠西点点头，看向任花颜：
“你来找人？”
任花颜点了点头。
她没有耽误时间，在简泠西开口的下一秒，就发动了第三视角。她观察一番周边情况，发现自己无法转述，于是直接讲视角共享给了简泠西。
简泠西扫了一眼就知道了他们的大概位置，也很快在里面找见了他们要找的人。
“我们在鎏金赌场地下，绯夜的身体在下层的加密空间。”
他说的是“绯夜”而非“叶绯”，秦璟发现了这点差别，她眼神一顿，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归没有开口。
也是在她纠结的这点时间里，简泠西已经抬步走向了靠过来的几个研究员。
这些研究员知道金属舱内还有人没出来，但并不知道是谁，此时他们是想过来看一眼，并将这些人转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结果才刚靠近，他们就看见了简泠西那双金色的眼睛。
绯色死神王蛇的名号在伊甸园可是一等一的响亮，那些研究员拔腿就想跑，但还没跑出几步，其中一个就被简泠西踩着肩膀抵在了地上。
“身份卡。”
简泠西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
而被他踩住的研究员吓傻了，他结结巴巴，连敬语都用了出来：
“您……您想去哪？”
“实验体零一在哪？”
“在下面……但王蛇大人！我的身份卡权限不够，下不到下面，您看您……”
“？”简泠西微一挑眉。
他刚想说什么，但在那之前，大厅内突然响起了一阵机器运行声。
很快，那声音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厚重大门缓缓打开的响动。简泠西和其他几人冲声音来处望了一眼，随后便在打开的升降梯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苍白又清瘦，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上半身没穿衣服，只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裤。他的肤色很白，白到几乎能看见皮肤下蓝紫色的血管。
他是他们最熟悉的模样，可此时，他眸色淡漠高傲，一双眼睛是鲜艳的血红。
“这是……？”
知道真相是一回事，亲眼见过又是另一回事。
秦璟远远看着那人，即便她知道了所有事，但现在看着那个熟悉的人露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陌生气质与表情，还是觉得怪得不行。
“亚特兰斯。”
简泠西淡淡道。
即便他只远远看了那么一眼，也还是能从对方的神情判断出他的身份。
而在他们看见亚特兰斯时，亚特兰斯也注意到了他们。
两方短暂地对视片刻，最后，亚特兰斯先有动作，他抬步从升降梯内走了出来。
他身后，是低着头的洛一。
秦璟认出那家伙是工匠制造司的领事，是岑麟的走狗，因此十分警惕。
但很快，她看见洛一安安静静跟在亚特兰斯的身后，才突然意识到某些事。也是那时，他听身边的简泠西提醒了一句：
“亚特兰斯的能力是精神控制。”
S级精神系异能者的精神控制几乎是无解的，根本不用担心。
秦璟这才放松了些。
而那边，亚特兰斯抬步走向了他们。
他认得，这些都是医生的同伴，尤其是那个叫做简泠西的家伙。
“很高兴能再见。”
虽然说了很高兴，可亚特兰斯语气里一点没有高兴的意思，他冲对面几人行了个黎明教会的欢迎礼，随后直起身，目光在那些人身上淡淡扫过一圈，最终落到了任花颜身上：
“精神系能力的小姑娘，你的能力很有意思，我记得你。”
亚特兰斯微微扬起下巴：
“我的七代圣子大概就在这附近，如果我猜的没错，我想，你正寻找的人也正和他在一起。”
任花颜愣了一下。
她牵挂着的人除了身边几位，就只剩了她哥哥任清语，如果任清语和七代圣子拉尔斯特在一起……
任花颜看看简泠西，又看看秦璟。
最后是秦璟拍板决定：
“我们跟你一起去。”
“哦？”亚特兰斯语气并无波澜，他道：
“乐意同行。”
说着，他微微侧目看向自己身后的洛一，洛一立马站出来，主动为他们带路。
见此，亚特兰斯抬步想跟上去，但还没迈出一步，他就听身后有人出声道：
“叶老……呃，圣子……圣子大人？”
亚特兰斯微一挑眉，回头看去，只望见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黄头发小子。
他看对方似乎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表情略显尴尬：
“您要不要穿件衣服再走？”
亚特兰斯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他看了看自己，又抬眸淡淡扫了眼旁边的研究员。
其中一位立马脱下了自己的衬衫和外套，低头给亚特兰斯送了过去。
亚特兰斯接过，随手套在了身上。
只是，在整理袖口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周正宁。
他说：
“你说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了，下次别再叫错名字，否则，我不介意将你也变成我的信徒。”
周正宁被那双血红色眸子望一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听着亚特兰斯的话，心里又有点难受。
明明眼前是叶老师没错，但里面的灵魂却已经不再是他。
这种情况，比熟悉的人彻底死去，还要更让人难受一点。
“少说废话。”
就在周正宁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一人冷声将亚特兰斯的话堵了回去：
“否则，连你一起杀。”
亚特兰斯倒没多少反应，他只扣好衬衫的纽扣，又将研究员的白大褂套在了外面。
做完这些，他冲简泠西摊摊手，便跟着洛一，走向了某个方向。
鎏金赌场出自岑麟之手，在这里，岑麟和洛一拥有最高权限。所以，有被启示圣音控制着的洛一在前，几人自然是一切顺利。
他们穿过摆满金属舱的大厅，最终去到了上方某个楼层。那里面关着的都是刚刚从游戏内登出的异能者，当然，也包括几人熟悉的步步和任清语，以及亚特兰斯在找的拉尔斯特。
他们是异能者，登出游戏之后还要接受检查以及管制，自然不可能自由。
亚特兰斯去的时候，那几百个人正挤在一间小房子里，看起来黑压压一片。
洛一过去大手一挥，告诉这里的负责人，要这里所有人跟自己走。负责人吓了一跳，一个通讯拨给了岑麟，然后毫不意外触发了这里的警报装置。
灰白的墙面闪着警示的红光，周边的守卫军立马围堵过来，但热武器和兵力压制可以对付绝大多数异能者，却无法奈何异能者中顶尖的存在。
毕竟早在游戏内，叶绯就说过，亚特兰斯和拉尔斯特的异能配合起来是绝对无解的。这句话在此时彻底得到了印证，即便内部有实验室的自我保护装置，即便外部有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的守卫军，但在相对静止和启示圣音的双重压制之下，几人就像是逛自己家的后花园，带着身后那一群战战兢兢的异能者，大摇大摆地就出了鎏金赌场，甚至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伊甸园。
路上岑麟倒是来看过一眼，但此时岑介出事，白塔内部动荡，加上对方人多势众能力麻烦还有个简泠西，并不是起冲突的好时机，因此岑麟并没有选择上前，甚至撤掉了蜂巢的兵力。
于是他们几人直接带着人进入了蜂巢，一路上顺利得有些诡异。
等到了蜂巢，秦璟和简泠西坐在蜂巢的废弃广场上，还感觉有些许梦幻。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秦璟自己想不通，于是直接将疑问抛给了简泠西。
简泠西正低头摆弄一个通讯器，他发完一条信息，才道：
“等着跟极光汇合，攻入伊甸园。”
“哦……”秦璟点点头，停顿片刻才反应过来简泠西在说什么：
“你疯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你为什么想打伊甸园？”
简泠西嘴里说出“攻入伊甸园”这种话实在是太奇怪了，毕竟他这个人生来不在乎任何事，此时他做出这种决定，实在违和。
除非……
“这是他要做的事，我答应过要帮他完成。”简泠西抬起眼，金色眼瞳直勾勾望着秦璟：
“和平、平等，只要白塔还在，就不可能实现。直接推翻，是最便捷的方法。况且，就算我们不动手，岑麟为了绯夜的身体，也一定会出手。她今天蛰伏不动，只是因为忌惮亚特兰斯的能力，她在等他切换人格。”
“那咱们为什么要等极光啊？”旁边的周正宁正抱着芋头啃，腮帮塞得鼓囊囊的：
“圣子的能力那么牛，只要把守卫军全部控制了，咱们不就赢了？”
“听起来十分可行。”秦璟拍拍他的肩膀：
“但亚特兰斯估计不会愿意配合。”
亚特兰斯生来高傲，从不愿意去管这些事，今天他确实主动去救那些异能者了，但那也只是因为他的七代圣子在那里，至于其他那几百个人，都是顺带的。
显然，岑麟也是清楚这一点，才那么轻易地放他们离开。
秦璟心情有些复杂，顿了顿，她下意识抬眼看向了简泠西，却见那人的视线正越过她，望向了某个方向。
秦璟愣了一下，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亚特兰斯坐在废弃广场中心那个破损的石像旁。
他冲面前人伸出了手。
而拉尔斯特正单膝跪于他身前，在他的手背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第259章 伊甸园
看了这么一眼, 秦璟的心情更复杂了。
看自己喜欢的人身体里装着别的灵魂，看那张脸被别人爱着跟别人卿卿我我，估计挺难受吧。看简泠西眼里一分淡然三分哀伤六分迷茫, 果然再冷漠的人都有脆弱柔软的时候, 估计……
“大佬，你看什么呢？”
秦璟脑补得正起劲，就被旁边一个声音吓了一跳。
她一个激灵, 往旁边看了一眼，就见是那个啃芋头的小黄毛。
周正宁刚才正认真听安排呢, 结果听着听着, 身边两个大佬没声了，他左看看又看看, 见他们两人都有点奇怪，于是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结果话刚出口, 他人就被秦璟怼了一胳膊，吓得差点被芋头噎住。
他艰难地把芋头咽下去，想问问秦璟要干嘛，结果就见秦璟在使劲冲他使他看不懂的眼神。
周正宁努力理解了，但没能成功。
直到旁边传来简泠西冷冷淡淡一句：
“岑介死了。”
“？”
秦璟的表情僵住了。
啊？他说什么？
他没在看亚特兰斯？
“刚才大佬让妹妹给他共享了第三视角，所以我才问他在看什么，秦姐你怎么了？”
周正宁迷茫发问。
“……”秦璟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哦？岑介死了？”
简泠西并没有马上解释。
他只是脱离视角共享, 望了一眼那边的亚特兰斯，又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璟, 多半是看出了她的心思。
他只道：
“无所谓，那不是他。”
……
白塔, 会议室。
会议长桌边坐着身穿各色制服的六部核心人物, 其中有三位领导人缺席, 分别是工匠的洛一，死神的任清语，以及政治的岑介。
岑麟梳起了火红色的长发，她套着秩序守卫军的灰色外套，翘着腿坐在主位旁边的位置。
“洛一因为某些原因被城外的异能者控制，无法出席。任清语已经叛逃，新任组长人选未定，而宙斯，也就是我的父亲在今天晚上六点三十二分确认死亡，除却他们，人大概都齐了，所以，会议现在开始，有异议吗？”
现今的局势大家都清楚，岑介的死亡原因也被秩序守卫军用熟练的捂嘴方式遮掩过去，真相到底如何大家都猜得到，但没人敢明说，也自然没人敢和岑麟唱反调。
岑麟很满意，她点点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政治审判厅领导人死亡，但白塔不能没有领导者，可惜我的父亲生前并没有给他的位置安排继承人，当然，他可能也没想过自己会死。”
岑麟的语气满是嘲讽：
“毕竟意外总是比明天更早到来，世事无常，我们也没有办法。所以今天会议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白塔选出新的领导人，在座各位都是白塔的核心人物，你们都有资格争取，那么，有谁想试试吗？”
试试？怕是逝世。
会议桌边的几人硬着头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信息处理局局长开口道：
“我们自认没有这个能力，岑司令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既然你们这样认为……”
岑麟耸耸肩，完全没有推辞，直接坐在了会议桌的主位上：
“那就由我来接任白塔领导人一职，好，第二件事。”
岑麟屈指敲敲身前的会议桌：
“今天中午，一群以叶绯和简泠西为首的异能者从鎏金赌场逃出，此时已经占领蜂巢。他们的能力特殊，当场冲突对我们没有好处，所以我撤回了蜂巢的守卫军。但我们不能一直躲下去，所以，我会加紧对守卫军的训练与战力部署，用最快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镇压异能者整顿伊甸园，有异议吗？”
“……”说起这个，桌后的人脸色都有些变了。
岑麟上个宙斯的位置，小打小闹一下对他们也没有影响，毕竟她以前就足够嚣张。但她一上任就要准备战争……这么大的动静，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战争牵扯的不仅仅是守卫军了，还有伊甸园的公民和他们六部的存亡。再加上岑麟也说了，对方带头的可是曾经差点毁掉伊甸园的叶绯，还有那个恐怖的绯色死神王蛇。
这……
“当然，战争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但战争终归是为了大家的利益，所以，究竟打不打……大家投票表决？”
岑麟微一挑眉。
这话一出，会议桌边的人又对了一轮眼色。
最终，还是医生联合会率先表态。
医生联合会如今的会长是位看起来安静无害的中年女性，她戴着一副方框眼镜，眼神温柔坚定：
“医生联合会弃权，我们永远不支持战争。”
“理解。”岑麟点点头：
“毕竟叶绯也是徐会长的老朋友，徐会长不愿意和他站在对立面，完全理解。”
“……”小徐顿了顿，没再多说什么。
后来，其他部门的代表也陆续表态，多半是支持或和医生联合会一样弃权，总之，没人敢反对。
所以后来这场没有什么意义的投票以岑麟希望的结果完成了，这场会议也随之结束。秩序守卫军得到紧急通知开始备战，工匠制造司加紧制作武器，医生联合会帮忙建立安全区疏散人群，整个伊甸园都陷入了大战来临的紧张氛围。
三天后，另一支军队自无人区赶来，那是蒋沁带领的极光。
在伊甸园备战之时，蜂巢也没有清闲。
秦璟集结了蜂巢所有异能者，除却老幼病残再减掉哼哼唧唧不愿打仗的，最终统计出来，愿意一战的不到两千人。
而极光近几年的发展也不赖，那边的战力大概有三四千，武器也还算够用，且因为极光受了伊甸园多年压迫，这最后一战的气势很足，多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如果顺利，他们会攻入伊甸园，接管白塔，将世界、至少将伊甸园变成叶绯希望的样子，不会再有压迫，不会再有歧视。
虽然那很难，但他们愿意试一试。
因为这是叶绯一直希望看见的、也是他一生都在为之努力的。
而在蜂巢这边备战期间，亚特兰斯没有离开，也没有表现出要帮忙的意思。他只是每天早晨带着拉尔斯特和他发展出来的包括洛一在内的那些“信徒”参加晨会，晚上又散步似的出去晃一圈，也算是一道特别的风景线。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一早，蒋沁从无人区赶来。
她骑着一台炫酷的重机车，停车的时候激起一片发红的沙土，她摘下防风镜，视线越过自己身前那几位，先抬眼环视一遍周边环境，嫌弃道：
“蜂巢还是这么破哦？”
说罢，她弯起眼睛冲简泠西笑笑：
“好久不见，小老板，我赶来的速度还算快吧。怎么样？叶医生人呢？你都已经打出来了，应该把他从白塔那鬼地方里救出来了吧？快快快，别藏着了，让我见见，想死我了。”
“……”听她问出这个问题，周边几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简泠西微微皱起眉，打算把这个话题带过，但就在他开口之前，几人身后不远处一道屋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跑了出来。
那人一看就是绯夜，但现在控制身体的一定不是亚特兰斯，因为圣子大人才不会做这么有损形象的事情。
果然，那人一路跑了过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
“周周！周周！！”
“？”周正宁吓了一跳。
下一秒，他就被人狠狠抱住了：
“看，我说了咱们能再见的吧！”
“……”周正宁有些茫然，他下意识抬手抱住面前的人，还拍了两下，有些不确定道：
“橙子？”
毕竟只有陆展诚会叫他周周。
“是我啊，这就不认识了？”
陆展诚笑着松开周正宁，又拍拍他的肩，把周正宁左看看右看看，又抱了一下：
“走，咱俩看电影去，上次说要跟你看约瑟战记还没实现，这次可不能错过，唉，毕竟我也不知道下次出来是什么时候了，可得好好珍惜。”
说着，陆展诚一把揽住了周正宁的肩膀：
“咱们走吧？”
周正宁到现在还不在状况，他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前的人。
他看见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这代表陆展诚还是子人格。
周正宁心里想着事情，并没有注意身边人的反应，直到后来，他感觉周边的气氛似乎有点怪怪，于是抬眸看了一眼揽着自己肩膀且笑容灿烂的陆展诚，这表情在叶绯脸上有点违和，但如果知道里面是陆展诚，那就刚刚好。
可……
周正宁空咽一口。
身边，秦璟任花颜和艾瑟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几步开外，而他身边除了陆展诚，还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拉尔斯特。
拉尔斯特弯着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笑容无害，简泠西则淡淡望着他，没什么表示。
除此之外，还有……
“你们……”
蒋沁睁大眼睛，看看面前四个男人，还没理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简泠西喜欢叶绯，她是知道的。
可现在叶绯身上穿了一件白底银纹的长袍，这长袍跟他旁边那个白金头发紫眼睛的西方帅哥还是同样式的情侣装，那西方帅哥的笑容还两分宠溺八分爱意。
难道简泠西追爱失败，叶绯和西方帅哥喜结良缘？
但不对啊，叶绯怀里还搂着一个呢！怎么还带左拥右抱的？？
难不成……
蒋沁瞪大眼睛，后退一步。
她惊恐地抿起了唇。

第260章 伊甸园
“哦, 所以说，叶医生是个人格分裂症患者，他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格。咱们小老板是叶医生的男朋友, 现在控制身体的小兄弟是黄毛小帅哥的好朋友, 这位西方帅哥是另一个人格的仰慕者加信徒。”
蒋沁坐在小板凳上嗑着瓜子，看着桌子对面几个人。
她绕了半天，总算绕明白了：
“所以, 你们不是什么古怪诡异伤风败俗的多人关系啊！吓死我了，还以为叶医生堕落了。”
“？”
对面几人脑袋上齐刷刷冒出一个问号。
什么多人关系？这人脑袋里都想了什么？？
“行吧。”
蒋沁完全没有在意其他人脸上诡异的目光。
她拍拍手上的瓜子壳残渣, 又拍拍自己的膝盖：
“瓜没吃上, 那来说正事。这次小老板叫我们来是想直接攻下伊甸园？野心够大，我喜欢, 那咱们来聊聊具体计划？”
“还没有。”
简泠西十分诚实。
他看了拉尔斯特一眼，问：
“你要参战？”
拉尔斯特一手托着腮, 听见简泠西的话，点了点头：
“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我愿意加入你们。我这个人向来爱屋及乌，我喜欢叶先生，既然这是他要做的事情，那我乐意帮忙。”
听见他话中某些话，简泠西微一挑眉, 但并没有表态。
他只对蒋沁道：
“那么这场战争我们会有三张王牌，一个时间静止, 一个群体削弱与增幅，还有上帝视角共享。”
“上帝视角家时间静止加群体削弱？？”
蒋沁瞪大了眼睛：
“这么牛？？”
能达到这种强度的异能者少之又少, 蒋沁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 没想到会在这地方扎堆出现。毕竟刚才简泠西说的那三种能力, 单拎出去，每一个都是能左右战争的杀器。
现在他们三种能力在身，岂不是直接赢了？？
蒋沁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在她迅速冷静下来之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说是这样说，看起来咱们已经赢了，但有个问题，异能阻隔剂呢？”
蒋沁双手抱臂靠在了椅背上：
“虽然这玩意制作困难，可据我所知，白塔手里还留了几支。你们有什么能力，岑麟他们知道吗？如果她能做到精准打击，岂不是直接卸掉了我们的战力？”
“没多少了。”简泠西却摇摇头：
“五年前，异能阻隔剂的储备就只剩了五支，后来伊甸园周年庆那场变故中，他们在叶绯身上用掉了两支，最后三支中又有两支不明去向，所以现在，白塔手里最多只有一支储备。”
“嗯？我一直挺奇怪，这玩意很难做？为什么突然这么珍贵？”
秦璟侧目看向简泠西，问。
“难也不难。”简泠西顿了顿：
“只不过，只有叶绯做得出来。”
“……”
这话说完，气氛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最后还是蒋沁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我懂了，所以岑麟最多只能卸掉一个战力，如果我是她，我会选择最麻烦的时间静止。”
她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片刻，她又突然看向了旁边打盹的陆展诚：
“那这位小兄弟参战不？叶医生的能力那么逆天，你应该也不差吧？说说看？”
“啊……？”
陆展诚茫然地睁开眼。
他像是困极了，又像是有点迷茫，到这时候，旁边人才发现他有点不对劲。
周正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橙子？”
“嗯？”陆展诚抬眼，摇摇头：
“怎么……了……”
他的声音一字比一字低，到最后，他脑袋耷拉了下去，像是睡着了。
旁边人直勾勾望着他的后脑勺，不知道该不该碰他。不过陆展诚也没让他们纠结太久，因为很快，他重新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还是血红色，只是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抬起脸环视一圈周围的人，抬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微微一歪头：
“我听着呢，继续聊啊？”
“……”
秦璟狐疑地扬起眉，和简泠西对了个视线。
她问：
“你是？”
听见这话，“陆展诚”打量了她一眼，随后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凉凉的笑意：
“这就认不出我了？”
“林纤纤？”
秦璟差不多确定了她的身份。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绯夜人格切换的过程，多少有点意外。
听见自己的名字，林纤纤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后，她从身边的周正宁的腰带上摸出了一把枪，借枪支金属的反光看了看自己。
还是红瞳。
林纤纤叹了口气。
“你们切换得这么频繁，是在干什么？”
看见她的举动，简泠西问。
在座几人中，他是最了解绯夜的，也知道他人格切换后维持的大概时间。
一般来讲，一个子人格控制身体的时间在一到三天，但现在陆展诚出现三个小时就换上了林纤纤，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们在打赌。”
林纤纤放下了枪，把它握在手里转着玩，周正宁看着她的动作，重新想起了被林纤纤支配的恐惧。他心脏有些受不了，连忙把枪抢回来揣进自己怀里。
林纤纤略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打赌？”
另一边，秦璟顺着她的话问。
“是啊，我们在赌，医生死掉后，谁会是新的主人格。现在看来，亚特兰斯陆展诚和我，都不是。”
林纤纤垂眸看看自己的手指甲，边继续说：
“如果按人格强度来判定，主人格可能会是尤娜或者欧蓝星吧。”
“那他们两个呢？”
周正宁问。
“尤娜可能晚点，欧蓝星现在还不太想出来，他听亚特兰斯说你们想打伊甸园，想等到战争正式开始再出来。”
说到这，林纤纤看了眼简泠西，表情多出些幸灾乐祸：
“他说医生的梦想要由他来守护，不能让蛇一个人抢了功劳。打仗这事他在行，几十年前在飓风没算完的账，如今要在极光一起清算。”
“等……”
桌子另一边，蒋沁不知何时又磕起了她的小瓜子。她听了一半，越听越糊涂：
“欧蓝星……是我知道的那个欧蓝星？飓风上将那个欧蓝星？他也是叶医生的子人格？”
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蒋沁无比震惊，她感慨：
“叶医生的小小身体里，还真是卧虎藏龙。”
其他几位深以为然。
在这段小小的插曲过后，几人开始进行几天后的战术部署，他们并没有准备太详细，因为知道欧蓝星要来，所以还要等欧蓝星加入后再进行调整。
在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林纤纤无聊得不行。战术什么的对一个八岁小孩来说还是太复杂了，她听也听不懂，实在没什么兴趣，一会儿背着手到周围散步，一会儿蹲到旁边看蚂蚁，一会儿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往桌面一趴开始睡觉。
辨认不同人格的唯一方式就是看眼神、神态、气质，与每个人独特的习惯性的小动作。
这些东西其实很显眼很容易分辨，但当他安安静静出神或者入睡时，那点不同被削减，人格的界限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此时，林纤纤趴在桌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被头发遮掩的眼睛。
简泠西坐在她身边，一开始还不怎么在意，但当无意间瞥到一眼之后，他的目光就很难再移开了。
直到下一个问题被提起，简泠西才回神，但他那短暂的恍神，还是落到了另一个人眼里。
所以，在会议结束后，林纤纤自己一个人先跑了，其他几人也在道了晚安后陆续离开，最后只有拉尔斯特和简泠西留在桌后。
简泠西抬眸看了眼拉尔斯特，问：
“有话说？”
“当然。”拉尔斯特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我以为，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简泠西似乎很轻地嗤笑一声，反问：
“你可以？”
“当然不行，但我足够坦诚。”
拉尔斯特一手撑着头，定定地望着简泠西，似乎试图看透他的想法：
“我就是爱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他。”
“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你也爱？”
“当然。”
听见这话，简泠西可是一点没留情面地回应一句：
“那未免太廉价。”
“也不用这么说吧，每个人的想法不同而已。”拉尔斯特倒不在意简泠西的评价，他耸耸肩：
“我觉得他们是一个人，你觉得他们是不同的人。我可以爱他们的全部，你只爱他的那一部分，你说我的爱廉价，我也能说你的爱自私，咱们倒也不用互相嫌弃。”
“那还有什么可聊的？”
简泠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准备离开。
“我就是有点好奇，想让王蛇大人解答一下疑惑。”
拉尔斯特看着他：
“岑麟要的是凌，我则想一直追随亚特兰斯大人。如果最后是别的人格作为主人格控制身体，他们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他们甚至会用那具身体爱上别的人，和别人成家。如果你把他们当成独立的好几个人，又要怎样接受你爱的那个人的身体，用缱绻眼神望着别人，和别人做最亲密的事？我无法接受，所以我选择接受他的全部，那你呢？”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简泠西其实不想回答。
但为了防止拉尔斯特今后继续跟他纠结这种无聊的东西，他还是答了。
“如果所有人的想法都和你一样，那分裂的意义又在哪里？
“在我需要时出现在我身边的不是亚特兰斯，不是凌，更不是其他什么人，从始至终，我身边只有叶绯，其他人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凭什么分走我给他的东西。
“这具身体是他来过的痕迹，或许偶尔会有恍神，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染指过的灵魂。
“我只选择他，也只属于他。”

第261章 伊甸园
极光的加入显然令蜂巢这边士气大涨, 短短几天，就又有一部分人报名表示愿意参战。
和蜂巢这边常年被压迫的异能者的散乱状态不同，极光的异能者们和守卫军对抗多年。身体素质、异能掌控力和组织纪律都很强, 就像是一支成熟的军队, 这让蜂巢的人们看见了胜利的希望，他们一腔热血被点燃，受气多年, 也想为了自己和后代们拼搏一把。
同时，伊甸园似乎也没多清闲, 蒋沁每天都在固定时间拿着望远镜爬到高处看一眼, 发现伊甸园保护罩又有升级加固，无数武器与物资堆在周边, 似乎随时准备开战。
两方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战争一触即发, 只不过，极光这边在等欧蓝星，伊甸园在等什么，没人知道。
而在这段时间里，绯夜的人格切换也十分频繁。
从一开始的亚特兰斯，到陆展诚林纤纤，还有莫焓。后来诺亚也出现过几次, 只不过那小孩有点特别，一出现就总想着自杀, 自杀成功后就又换上了别的人格。
他们人格切换十分频繁，甚至有些混乱, 最严重的一次是林纤纤刚出现半分钟, 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 下一秒就换上了亚特兰斯。
这让简泠西嗅到了异常气息。
还有一点，在绯夜人格如此混乱的这段时间里，除却力量微弱的凌，尤娜和欧蓝星也始终没有出现。
而且，目前为止，出现过的所有人格都是红瞳状态，这代表他们都还是子人格。
这种情况持续了有几天，人格切换的次数也多到记不清，直到有一天晚上，在简泠西和蒋沁他们开会之时，有人直接找了过去。
除却第一天，其他时候，绯夜都是不参与他们开会讨论的，毕竟亚特兰斯没兴趣，其他几位要么听不懂要么不靠谱，所以索性不去。
但那天，绯夜直接在他们会议期间推门走了进去，他迎着室内其他几人诧异的目光，直接拉开椅子坐了上去，还顺带翘上了腿。
她抬手敲敲桌面，大大方方介绍道：
“你们好，尤娜。”
在她说这话的时候其他人下意识看向了她的眼睛。
不出意外，血红色。
尤娜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微一挑眉：
“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会议，但我不知道我剩多少时间，所以需要尽快跟你们解释现在的情况。”
说着，尤娜抬手，用指腹按着自己的眼下，轻轻往下一按，像是做了个面无表情的鬼脸：
“看见了吗，红瞳，很遗憾，我也不是新的主人格。”
“……那会是谁？”
秦璟觉得事情似乎不简单，她没忍住问。
“我也不清楚，但现在很有可能是欧蓝星。当然，虽然可能性极其微弱，但主人格也不排除会是力量几乎耗尽的凌，还有不算完整人格的决。”
说着，尤娜皱起了眉：
“但有一点很奇怪，按理来说，如果我们这具身体里真的存在主人格，那身体应该是直接由他控制，而非现在这样不停切换。这种状态，让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人格整合后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叶绯力量透支陷入沉睡，我们则替他控制身体，可情况似乎和那时又有些不一样，因为当时我们的情况还算稳定，人格切换也有商有量，在我们能够控制的范围。可现在你们也发现了，我们的切换很不稳定，完全脱离了掌控。这种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遇见，我和欧蓝星观察了几天，有了初步的猜测……”
说到这，尤娜顿了顿，她看向了对面的简泠西：
“我们觉得，我们的身体里可能还有主人格存在，医生……可能没有消失。”
“……”
这话一出，桌上几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了简泠西，连简泠西自己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的心脏停跳一瞬，不自觉微微蜷起了手指。
“但、是。”
沉默片刻，尤娜说出了这千斤重的二字。
她微微抿起唇：
“但是现在连我们的状态都这样不稳定，说明医生还要更糟糕一些。他可能在消散的边缘，当然，还有种更麻烦的情况，他可能在变成‘绯夜’。”
“你的意思是，人格整合？”
简泠西微微皱起了眉。
“是也不是。人格整合是通过外力将我们几个强行融合在一起，所以他会失控暴走被恶念影响控制。但‘绯夜’的意思，是主人格主动吸纳我们，他会变成这具身体最初的模样，他会融合我们所有人的记忆和特质以及能力，他会把我们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变成最初那个强大的、完整的绯夜。”
尤娜满眼愁色，她叹了口气：
“融合什么的，我们倒是无所谓，但我们不确定绯夜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被伤害，甚至催生出了决那种纯恶的部分，如果他融合了全部记忆，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可能会选择报复吧。”
尤娜摇摇头：
“报复什么的我们也无所谓，只是如果医生看见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看见自己亲手毁了自己想保护的东西，杀了自己重要的人，可能会难过吧。还有，你们是医生的朋友，我们也不想你们死。所以我们决定提前把最坏的结果告诉你们，好让你们做好准备。”
这话说完，室内沉默许久。
最终，简泠西点点头，说：
“谢谢。”
“不用谢，我也只是传个话罢了，要是到时候真变成那样，我们反而是最无力的，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得靠你们自己。”
尤娜叹了口气，下意识想撩一把头发，可手又撩了个空。
她转而抬手撑住了自己的下巴：
“我和欧蓝星会尽量拖延时间、想办法避免这种情况，你们这里也不用太过担心，因为这些还都是我们的猜测，事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我也说不准。”
说完，她又看看周边熟悉或不熟悉的人类，微微弯起唇，像是一个笑：
“很高兴你们能坐在这里，为医生、或者为自己的理想努力。相信到最后，结局会是我们每个人都希望看见的样子。
“好了，该说的我也说完了，那就到这吧。现在比起我，你们可能更需要欧蓝星，所以接下来，就是他的主场了，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说着，尤娜笑着抬手冲她们挥挥，算作告别。
下一秒，她唇角的笑意淡了些，眼瞳也像是失了焦距，有那么一秒，她整个人像一具没有了灵魂的木偶。
只是那种情况也就短暂出现了一瞬，很快，他的眼里有有了光，只是那和之前是截然不同的神色。
他唇角的弧度也在稍浅后再次勾起，说来奇妙，明明是同一张脸，但先前那个笑意妩媚风情，现在却稍显凉薄，平添几分恶劣。
欧蓝星抬起腿，将脚腕大喇喇地翘在自己另一条腿的膝上，身体向后仰，抬手搭住了旁边人的椅背。
“来吧，听说你们要打伊甸园，我想我可能可以帮上点小忙。那具体计划是什么？跟我讲讲？”
欧蓝星眼里隐隐有些兴奋快意：
“那群该死的混蛋……让我来把他们全部送进地狱。”
作为著名的飓风上将，欧蓝星的作战风格是出了名的疯，几十年前他就给正统人类添过不小的麻烦，甚至带着当时处于弱势的异能者一路北上，占了正统人类将近一半的地图，虽然他最后是输了没错，他的时代以核武终结，但没人会质疑他本人的能力。
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如果当年正统人类没有动用核武，如果欧蓝星有野心一直打下去，那么他的结局一定会是胜利。
这也是欧蓝星自己的执念。
当年的失败难以忘却，那变成了一道极深的疤痕横在他心上，现在，时隔几十年，机会再次到来，他发誓要得到当年没有拿到的东西，要让人类为他们多年以来的狂妄付出代价。
比起当年两个军团的战争，如今的极光和守卫军在欧蓝星看来就是小打小闹，更何况他们拥有的异能强度已经到了能够压制热武器的程度，只要不出差错，胜利唾手可得。
那天晚上，蒋沁将他们的大致计划讲给了欧蓝星，但欧蓝星听着，眉头越皱越深，显然不怎么满意。
对于欧蓝星来说，蒋沁的战术还是太过胆小保守了，他大改了蒋沁的计划，将重心全部放在了进攻与奇袭，并且为了节省时间防止出现更多变故，他将开战时间定到了当天凌晨。
于是，在天未亮的时候，异能者与伊甸园的最后一场战争由保护罩外部炸开的一朵火花打响。
欧蓝星的空间干扰是奇袭利器，虽然他几十年没有参与过战争，但天赋和肌肉记忆依旧存在于他灵魂里。
他们分开了三个战区，伊甸园西侧由拉尔斯特带领，以相对静止配合蒋沁的定点爆破，炸出一条道路。东侧则有周正宁在，群体削弱百分之六十的情况下，不需要太多指挥也能得到胜利。
中间部分交给了欧蓝星和任花颜，任花颜的第三视角铺开，伊甸园全貌尽收眼中，方便欧蓝星在任何位置开启空间裂缝，随时后撤改变位置。
由于他们开战时间在凌晨，打了守卫军一个措手不及，一时占了绝对上风。但他们要面对的终归是岑麟，所以，在短暂的失利之后，守卫军立马找回状态，开始分区域进行战术部署，防止异能者更进一步。
这边，欧蓝星和借助第三视角观察战场情况，他微微眯起了眼：
“中区，暂未出现。”
通讯器内很快传来了周正宁的声音：
“东侧也没见。”
接着就是拉尔斯特：
“西侧没有。”
欧蓝星停顿片刻：
“蛇，找见了吗？”
“暂未。”
在一片混乱的战区中，简泠西和艾瑟没有参与任何一个区域的作战，他游走在暗处，提着镰刀，在一片混乱中寻找岑麟的影子。
她的手上，还有最后一支异能阻隔剂。
“俗话说得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那岑麟手里这最后一支阻隔剂会用在哪里呢？”
前一天晚上，在布置战术时，秦璟问出了这个问题。
周正宁顺着她的话想：
“如果我是她，可能会给圣子，毕竟时间静止实在太犯规了，只要进入他的领域，就不可能有反抗的余地，伊甸园西侧的兵力还最足，如果从西侧被破开，接下来就太麻烦了。”
“但我觉得可能会用给周哥哥。”任花颜发表自己的看法：
“无论是群体增幅还是群体削弱都很棘手，圣子的相对静止是领域，范围也不算特别大，且一定要以圣子为中心，这代表圣子必须站在战区，不能离开。这种情况下，西侧不一定会输，就算舍弃西侧也还有回转的余地。可周哥哥你的能力范围要大的多，而且并不是领域性质，如果你将削弱名额分给三个战区，那才是真的……”
任花颜摇了摇头。
秦璟听着他们的分析，觉得都有道理。
她点点头，又想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你们觉得呢？”
她问的是对面的简泠西和欧蓝星。
而那两个人沉默片刻，十分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后同时开口道：
“欧蓝星。”
“我。”
其他人没有纠结他们古怪的默契，因为秦璟先问：
“为什么？比起时间静止和群体削弱，空间干扰给伊甸园带来的压力并不算大不是吗？”
简泠西和欧蓝星又对视一眼，最终，欧蓝星冲他扬扬下巴：
“你说。”
简泠西也没有推辞：
“按照战况来说是这样没错，但岑麟眼里，最重要的永远不是胜利。”
欧蓝星点点头，接着道：
“她最想要的不是胜利，不是压迫，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地位，她想要凌。”
“所以，她一定会在混乱中不惜一切代价找见欧蓝星的位置。”
“那唯一一支异能阻隔剂，也会用在他身上。”
“所以，这场战争只是一个幌子，她要做的，是献祭整个伊甸园，献祭所有参战的守卫军，把凌带回她的身边。”
记忆回笼，消散在夜晚会议室昏暗的灯光中。
欧蓝星站在高处，他看见早晨初生的阳光，看见眼前炸开的炮火，看见混乱的世界。
在那一片乱象中，他看见了远处一抹隐隐约约的红色。
欧蓝星眯起眼睛，唇角缓缓勾起。
来了。

第262章 伊甸园
“我看见她了, 红头发，错不了，她果然是冲我来。”
欧蓝星抬手按住耳机, 将话音传到其他几位同伴身边：
“蛇, 位置发你，来保护我。”
通讯中，简泠西似乎嗤笑一声。
随后他答：
“想得倒美。”
但话是这样说, 欧蓝星还是看光屏标识上，属于简泠西的光点正不断朝自己靠近。
他弯起唇, 关掉了地图, 抬眼望着对面自人群中向自己冲来的岑麟。
岑麟一头红发盘起，她穿了一身利落的作战服, 在靠近欧蓝星时，她抬手从身后的刀鞘中抽出两把长刀。
下一秒, 红色火焰自刀柄燃起直到刀尖，摇晃的火光映亮了岑麟的脸。
那个时候，晨光高照，又很快被天空灰蒙蒙的云层覆盖，岑麟手中那两抹火光就像是世界中唯一的亮色。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阴云将阳光遮掩，雷声滚滚自远处传来, 天地变得昏暗一片，偶尔一道惊雷映亮了世界, 也和火光一起映亮了岑麟的眼。
“好久不见，心狠手辣的岑小姐。”
欧蓝星定定地站在高处, 他背着手, 看岑麟靠近也不闪不避。
“好久不见。”
岑麟双手挽刀花, 反手将刀立在身后。
她凉凉地勾起唇角：
“请你去死。”
说罢，岑麟闪身到了他身前，抬手横刀劈向欧蓝星侧颈。
欧蓝星向侧边避开，下一秒落进了空间裂缝中，又自她身后出现，一脚踹向她后腰。
欧蓝星打架时最喜欢搞人心态，他原本也是这样一个恶劣性子。
“怎么，想杀了我找出凌？”
欧蓝星冷冷笑了一声：
“算了吧，凌说了，她不想见你。况且她的力量也不够再控制身体了，你以为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可都是伴你所赐。
“岑麟，我们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当年凌躲进医生身体就是因为你，后来你折磨她爱的医生，诱发了人格整合，你以为她会原谅你，会愿意见你？”
“……”
岑麟一点不中欧蓝星的圈套。
听见欧蓝星的话，她完全没有回应，最多只是微微皱起了眉，攻势也比先前更凶更猛了些。
他们战在高处，下方是交战的极光与守卫军。
欧蓝星挑眉：
“你的军队落在下风了，真的不打算回去指挥指挥，努力扭转战局？要是这一战输了，伊甸园破，你那还没坐稳的宙斯位置可又要易主了。”
“无所谓。”
岑麟长刀燃着火焰，掠过欧蓝星眼前，被他用枪杆挡住。但她并不恼，反而微微弯起了眼睛。
她顺势接近了欧蓝星，抬手摸向了自己腰间。
在战斗中，这种小动作很难被注意到，但欧蓝星早就防备着她这一手，果然，很快，他见她从腰带中摸出了半截针管。
异能阻隔剂。
这玩意果然是留给他了。
欧蓝星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在岑麟摸向异能阻隔剂时，他身后的空间裂缝也悄然展开。
下一秒，欧蓝星后撤两步退进裂缝中，同时抬手抓住了岑麟的手腕。岑麟心里一惊，被迫松开了针管，又被欧蓝星大力一拽，整个人同他一起跌进了裂缝中。
与此同时，战区内部不同方位裂开多道空间裂缝，将不同的人送去了相同之地。
空间裂缝的另一边，是蜂巢之外的某处空地。
落地后，岑麟退开几步迅速与欧蓝星拉开距离，下一秒，多个裂缝自她周边展开，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挨个出现在她身周。
欧蓝星、简泠西、艾瑟、秦璟。
“阵仗还真够大，看来是早有准备。”
岑麟看着那些人，微微眯起了眼。
“准备？你不也有准备？”
欧蓝星笑着应了一声：
“心狠手辣的岑小姐，你值得被这样对待。”
所有人都清楚岑麟的能力和性子，未保万无一失，除了实在离不开战场的那几人，眼前几位核心战力都是他们为岑麟准备的惊喜礼物。
岑麟扫过眼前这些面孔，冷笑一声。
孤身入敌营，她早就做好了被围杀的准备。
但她眼中并无惧色，她重新挽起刀花，和先前一样，沉着目光，望向对面的欧蓝星。
那个眼神，让欧蓝星想到了绝境中即将反咬、以求最后一线生机的猛兽。
欧蓝星心里总有些不妙的预感，但他并没有深想。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可能回头。
岑麟必须死在这里。
想到这，欧蓝星和简泠西对了个眼神，艾瑟和秦璟这便先一步闪身上前试图牵制她。
但岑麟敢一个人来找欧蓝星，就说明她做足了准备。
她是新任宙斯，是秩序守卫军的长官，工匠制造司的天才领事为她一人服务。她身上带着十多件暗装，艾瑟和秦璟两个人的突袭一时间竟无法破开她的防御。
岑麟横着双刀，挡着艾瑟和秦璟的攻击，抬眼时，见简泠西拎着镰刀冲自己而来。
她立马脱战，后撤几步，但很快，她身后传来一道空间撕扯时独有的细微声响。欧蓝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想往哪撤？”
就算岑麟再强、身上防护装备再多，面对四个人的合力围攻还是隐隐有落败之势，没过一会儿，她身上多出数道或深或浅的伤口，深色的作战服被血液浸湿。她的神色也远不似先前从容，只有刀上燃烧的火焰明亮依旧。
对方几人的状态也不怎么好，艾瑟的发尾被火焰烧焦了，秦璟脸色也不太妙，只有简泠西还算从容。
血月镰的刀刃不断同双刀碰撞，周边皆是金属利刃撞击的巨响，岑麟抵挡着简泠西的攻势，还要防备其他三人，已经有些勉强。
只要继续这样耗下去，岑麟迟早有力竭露出破绽的时候，到了那时，就是她的死期。
岑麟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她知道自己耗不起。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身前几人。
在又一波攻击到来之前，岑麟一把扔掉了右手的刀。
火焰和长刀一同掉落在地，在脱离岑麟手心之后，刀刃上附着的火焰也逐渐熄灭。
见她这个动作，周围人皆是一惊，而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岑麟用极快的速度自腰间抽出了最后一支异能阻隔剂。
秦璟离她最近，见状，她一把推开了身边的欧蓝星。
也正是那时，岑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猛力一拽，随后，她借势将手里的针剂一针插进秦璟的侧颈。
冰凉的药液注入秦璟的血液，她身体强化的异能在药剂入体之后以极快的速度被瓦解，她感觉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流失，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屈肘向后击去。
但她这一击却空了，因为岑麟在那之前就侧开半步躲开了她的动作。
“用我教你的招式对付我？”
岑麟从秦璟身后抓住了她的长发，逼迫她仰起头，在她耳边留下这样一句。
秦璟试图挣开她的控制，但她的异能已经失效，一时竟没能完全脱离岑麟的压制。
她咬咬牙，低声回应一句：
“我更想用你教的招式，亲手杀了你。”
“那你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岑麟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秦璟耳边留下这样一句。
下一秒，她一把掐住秦璟的脖子，扬起左手长刀，以刀刃对准她的心口，猛地用力刺下。
秦璟微微睁大了眼。
她看见岑麟的红发，以及她刀刃上的火焰，她想躲开，但异能失效令她战力折损大半，她的速度赶不上刀刃落下的势头，她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长刀洞穿。
岑麟……
岑麟。
她跟岑麟认识了很多年了，岑麟在她这里，扮演着一个很特殊的角色。
她在最孤单、情绪最低落的时候遇见了岑麟，是这人教她格斗，带她进入地下角斗场，她曾经是她的老师，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相处最多的人。
但也是这个女人，当年站在高处，一枪击穿了她父亲的心脏。
秦璟以前欣赏岑麟的冷漠，欣赏她的能力，欣赏她的果决，后来，这些正向的感情被仇恨替代，她只想她死。
秦璟似乎从来没跟同伴提起过自己进入白塔监狱、后来又被投放进游戏的原因。
那件事除了岑麟，也就只有她和简泠西知道。
她进入白塔监狱，是因为她曾经潜入白塔，试图暗杀秩序守卫军的总司令。
那是她离手刃岑麟最近的一次，可惜还是失败了。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会被岑麟直接处死，但没想到，岑麟没有对她如何，只是将她送进了白塔监狱。
岑麟为什么会对自己手下留情，当时的秦璟没想明白，毕竟这并不是岑麟那斩草必除根的行事风格。
现在想来，大概也不是岑麟还念着那点旧情，只是因为，当时的秦璟还没有触及岑麟的根本利益。
利益在前，旧情在后，在秦璟威胁不到岑麟的时候，她可以大发慈悲留她一条生路，毕竟这也是自己教出来、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
但当现在，事情到了这种关头，岑麟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她开刀，最先送她去死。
火焰在空中燃烧，眼看着就要燃进秦璟的血液。
也就是那时，秦璟咬牙，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看着刀刃，她没有躲，也没有继续挣扎，她直接迎上了刀刃，同时反手试图将岑麟扣在自己身边。
被一刀捅死也无所谓，只要自己能够限制住岑麟的行动，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秒钟，也能为同伴争取到时间，将岑麟送上死路。
这样想着，秦璟最后看了一眼向自己砍来的刀，同时抬手牢牢扣住了岑麟的肩膀。
随后，火光在她的视线中越靠越近，那有些刺眼，令秦璟下意识闭上了眼。
她等待刀刃刺入身体，等待火焰灼烧灵魂，但最后她没有等来那些，她听见了一声闷哼，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上了自己的身体。
秦璟猛地睁开眼，她看见一片绽开的血色。
下一秒，长刀落地，刀刃和地面碰撞，火焰熄灭，刀柄处，还连着岑麟断掉的左手。
简泠西镰刀上沾满血色，又是一刀劈下，岑麟连忙捂着断掉的手腕闪身躲开。
而欧蓝星自秦璟身后出现，他将异能失效的秦璟推进了空间裂缝，将她送去安全的地方，而自己准备上前加入战局。
此时岑麟断了一只手，她那麻烦的长刀也已经脱落，只要……
只要……
心里的念头还没闪完，欧蓝星突然恍惚一瞬。
而后，他思绪愈发模糊，冷汗也起了满身。
他从头到脚都在发冷。
“蛇……”
欧蓝星唤了这么一句。
而对面，岑麟和简泠西同时望来。
欧蓝星的的视线愈发模糊。
……糟了。

第263章 伊甸园
思绪混乱、意识无法集中、视线模糊……这种状态, 欧蓝星很清楚代表着什么。
人格切换。
他们的身体现在在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状态，他们无法完整控制身体，甚至无法决定自己在外的时间。
欧蓝星就怕在战场上出现变故, 所以一直没有出来, 他紧赶慢赶，想用最短的时间解决掉岑麟这个大麻烦，可没想到, 这身体还是在关键时候出了岔子。
……真是要命。
欧蓝星在模糊的思绪中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个时间段来进行人格切换真的有些不妙，也不知道出来接替他的会是谁。
是尤娜再好不过, 亚特兰斯也勉强凑合, 林纤纤和陆展诚可能很难反应过来目前的情况，但他们能力特殊, 自保没有问题。
但如果是另外几个……
欧蓝星不想去想，也没力气去考虑那些。他只抓紧最后的时间, 在自己身后开了一条空间裂缝。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把身体送到安全的地方。
至于这里，蛇应该能解决，要是他杀不掉断了一只手的岑麟，那他就得考虑考虑要不要宰了他给医生泡酒喝。
欧蓝星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人踉跄着后退几步，试图走进自己开好的空间裂缝里。
而那边, 简泠西和岑麟看着他这个状态，都很清楚那代表了什么。
岑麟眯起眼睛, 唇角勾起一抹笑。
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她脸色苍白, 以至于那个笑也显得森冷异常。
天都在帮她。
这样想着, 她瞥了简泠西一眼, 再没继续跟他纠缠，而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扑向了欧蓝星。
路上，艾瑟想过来牵制她的行动，却被她一脚踹开，随后她没有一丝耽搁，她撞向欧蓝星，用自己仅剩的右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和他一起跌进了空间裂缝里。
那个时候，欧蓝星的意识已经开始恍惚，他努力想清醒，可根本做不到，就算是看着岑麟扑向自己，也很难快速做出反应。
他只是下意识想关闭空间裂缝，想让岑麟留在那里，但异能在那时已经不受他控制，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在一点一点剥离，最终，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岑麟到了自己眼前。
欧蓝星只觉得有人大力推了自己一把，而后，他视线上移，看见了一道惊雷划过的灰色的天。
那道空间裂缝究竟通向哪里，连欧蓝星自己都不太清楚。
在空间裂缝闭合的前一秒，岑麟拽着他一起扑了进去，而在短暂的空间错乱后，她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了一片黑压压的天，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炮火巨响。
他们落在了战区边缘。
身旁，欧蓝星半睁着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岑麟也不知道这具身体中下一个醒来的会是谁，她扫了他一眼，自己先坐起身，从衣摆上撕下一条布料，用嘴咬着绑紧了自己的断腕，算作简单的伤口处理。
而后，她打开了自己的通讯器，将自己的位置发给了下属，要他们来接人。
这个位置离伊甸园也不远，以守卫军的速度大概很快就能到。岑麟简单处理了自己的伤口，在等待守卫军接应的期间，她就坐在一边，静静地盯着身边的绯夜。
一般来说，人格切换不需要太长时间，这次也是一样。
很快，地上躺着的人就缓缓睁开了眼，他的那双眼瞳，依旧是刺目的血红。
那个时候，他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睁开眼后，他眨巴眨巴眼睛，望了望头顶的天，这才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岑麟只看了他一眼，就烦躁地撇开了视线。
很明显，这不是她要找的人。
“这是在哪？”
诺亚原本在自己的房间睡觉，结果突然接管了身体，还有些不适应。
他左看看右看看，看见了身边的岑麟，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为他解答疑惑。
诺亚也不在意，他只是四处望了一圈，并没有找见趁手的工具，于是直接开口问：
“岑麟小姐，你愿意杀了我吗？”
听见这话，岑麟愣了一下。
她知道诺亚的德行，此时他问出这种问题，她也并不觉得奇怪。
她只是微微勾起唇角，答：
“乐意效劳。”
另一边，秦璟被欧蓝星直接送回了蜂巢，简单休息片刻后，她重新赶向了刚才围杀岑麟的地方。
但还没赶到，她就遇见了从那边走来的艾瑟和简泠西。
这两个人状态和脸色都不怎么好，秦璟看看他们，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岑麟死了？欧蓝星人呢？”
艾瑟挠挠自己被烧焦的头发，又拍拍自己身上的脚印，龇牙咧嘴没好气道：
“跑掉啦！绯夜那家伙关键时刻切换人格，欧蓝星开了个空间裂缝想跑，结果被岑麟抓住机会一起跑了。”
“等等，不是……”
秦璟理解着艾瑟话中的内容：
“所以现在岑麟和不知道被哪个人格控制身体的绯夜在一起？欧蓝星把空间裂缝开哪了？要不多叫些人追过去？要是岑麟今天带着绯夜跑了，以后想杀她就不容易了。”
“……”
简泠西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打开了自己手上的光屏地图。
刚才他趁乱往岑麟身上丢了一个定位器，原本是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现在还当真派上了用场。
追过去？他和艾瑟刚才也想追过去，但欧蓝星那个空间裂缝的终点设在了靠近伊甸园的战区附近。
岑麟不傻，她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要求守卫军接应，以简泠西和艾瑟的速度距离，不一定赶得上守卫军。
今天他们利用空间干扰围杀岑麟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以多敌一，但如果他们的战斗牵扯到了守卫军，没有拉尔斯特和周正宁的情况下，选择正面冲突并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而且，现在伊甸园的防守还算牢固，一旦他们回到伊甸园范围内，想要追进去也是难上加难。
因此在简单斟酌过后，简泠西选择回撤。
现在，他把地图定位给秦璟看，秦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放跑了岑麟有些不甘心，可现在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秦璟问：
“那现在怎么办？”
简泠西微一挑眉，看向了面前的光屏地图。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代表岑麟的红点已经开始向伊甸园白塔方向移动。
“尽快从正面战场攻破。”
简泠西沉声道：
“今晚之前，攻入伊甸园。”
……
伊甸园，白塔。
蜂巢的进攻令伊甸园人心惶惶，内部完全没有了往日平和模样，人们或待在家里，或躲进了医生联合会设立的安全区，大街上空无一人，地面也时不时发生震颤，那是炮火轰炸在伊甸园防护罩上产生的动静。
在被守卫军接回伊甸园后，岑麟直接回了白塔。
她将白塔内部所有人清空，自己带着诺亚回到了地下六层。
在那之前，她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有一间夹层，里面摆放着洛一为她制作的各种机械零部件及义肢。
她很早就知道，对于她的性格和职业来说，断一条腿只是开始，她在刀尖上生活，早早就给自己做足了准备，为的就是当这一天来临时，断肢不会成为她的阻碍。
岑麟给自己断掉的手腕装上了金属代替品，虽然没有经过调试，新左手的性能和灵敏度都不怎么如人意，但以应急来说，也算勉强够用。
她简单适应了一下自己的新左手，而后回到了地下六层。
玻璃墙内，诺亚的脖颈上套着沉重的金属项圈，他被锁在墙上，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岑麟去的时候，诺亚正躺在地上，他直勾勾望着灰白的天花板，听见岑麟的脚步声也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问：
“岑麟小姐，想知道你的未来吗？”
岑麟微一挑眉，并没有拒绝：
“说。”
诺亚的异能和窥探未来有关，简泠西和叶绯不喜欢那种提前知道结局的感觉，岑麟倒不介意。
“我看见你被绝望包裹，灵魂和身体一同被侵蚀。”
“你说我会死？”岑麟心里并没有太多波澜。
“是的，岑麟小姐，你生于执念，也终将死于执念。你愿意杀了我，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愿意给你一句指示。”
说着，诺亚从地上坐了起来，在他动作间，他脖颈上捆着的锁链哗啦啦响，伴随着岑麟鞋跟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他抬眼望着岑麟，岑麟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迎上了他的目光。
岑麟微一挑眉：
“说。”
诺亚看着她，眼里没带什么情绪，片刻，才弯唇冲她笑了一下：
“不属于你的月亮，终归只是水中的倒影，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岑麟微微勾起唇角，什么话也没说。
她只抬起手，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
她没多犹豫，抬起手，将匕首插进了诺亚的心口。
她低着头，许久没有动作，到最后才猛地拔出了那把刀。
和刀刃一同出来的，还有诺亚飞溅的血。
那些血星星点点溅上了岑麟的身体，连她的脸上都是一片刺目的红。
有血滴落进了岑麟的眼里，又顺着眼角流下，在她脸上落下了一到猩红的痕迹。
岑麟面无表情。
半晌，她伸出舌尖，轻轻尝了一下唇上鲜血的味道。
血腥的铁锈味自她唇齿间蔓延开来，随后，她微微勾起唇，像是轻笑了一声。
她丢掉了手里的刀，像是说给诺亚，又像是喃喃自语：
“不属于我的月亮……但有那么一瞬间，月光确实照在了我身上。”

第264章 伊甸园
异能者与守卫军的战争并没有持续很久, 凌晨开始，等到傍晚就差不多定了战局。
简泠西和蒋沁带着西东中三个战区一同进攻，在强大的异能压迫下, 守卫军并没有强撑太久。
按理来说, 秩序守卫军有完整的体系规章，平时训练充分，作战经验也很足, 即便对方有难以压制的强大异能，可他们也有当今最先进的武器与防御装备, 断不可能输得这么彻底。
但问题就出在, 异能者们有着针对他们各处布下的精密战术，而守卫军无论是抵抗还是反击都毫无配合毫无章法, 像一群无头苍蝇四处乱闯，完全没有方向。
这主要是因为, 他们的长官从一开始就是失联状态。
今天凌晨，异能者开响了第一枪，守卫军后方大营早早就摆好了会议室，等待岑麟指示。
可岑麟始终没有出现在大营，后来有人看见岑麟一个人进了战场，就以为司令是要亲自带领他们向前。结果让他们意外的是，岑麟一进了战场就像是鱼进了大海, 完全没了影子。
他们也不知道司令这是去找谁了，等再有音信的时候, 人已经带了一身伤，还断了一只手, 唯一的收获就是抓回了叶绯。
后来, 守卫军派人将岑麟和叶绯送回了白塔。到那个时候, 他们的防线其实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几个前线的长官都着急的不行，岑麟不发令他们也不敢贸然做决定，只能勉强扛着异能者的进攻，等待司令大发慈悲地抽空给他们一点指导意见。
但岑麟回到白塔又没了声音，她甚至将白塔内的工作人员全部清空，还封锁了所有出入口，看来一时半会并不打算出来。
一场关系到时代变迁的战争，一方的长官却脱战没了消息，这在任何时候都是大忌。
就算不说战术安排，就连士气军心都会动摇，这在根本上就瓦解了己方的意志。
长官不在了，他们被放养了，这场战争赢不了了。
这样的阴云笼罩在每位守卫军士兵的头上，而面对士气高涨进攻猛烈的敌人，他们相比之下就显得更加畏缩。
毕竟，不会有人愿意去打一场注定赢不了的仗。
“岑麟呢，岑麟人呢！我们需要支援！”
“撤吧，放弃吧！异能者已经攻进来了，我们拿什么跟他们打！”
“岑介死后果然什么都乱了套！我就知道岑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战临阵脱逃，我们都是弃子！”
在接近守卫军大营时，这样的质疑随处可听。到最后，守卫军的抵抗越发漫不经心，甚至有一支军队在异能者攻破防御后直接选择投降，亲自为他们打开了伊甸园防护罩的门。
有他们在前，其他的军队也纷纷缴械效仿，原本预料中的一场大战，在此时变成了一场笑话。普通人类与异能者为期百年的斗争，就在这种时候以这样荒诞的方式收了场。
到后来，蒋沁和秦璟走在尚未整理完毕的战区间，还有些梦幻不敢置信：
“不是，我带着极光跟守卫军斗了这么多年，咱这不到一天就结束了？再有一百米，我就能光明正大踏进伊甸园的土地了？？咱们农奴也要翻身做主人了？？？”
“很怪。”
秦璟皱眉看着周边正归纳武器清点战俘的人群：
“岑麟为了爬到高处、为了将伊甸园收为己物，蛰伏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年的打压欺辱，到现在她终于杀了想杀的人，坐到了想坐的位置，居然这样轻易就抛下了。”
秦璟摇摇头，实在是想不通：
“岑麟不可能不知道她不参加这场战争会是怎样的后果，威望、伊甸园、民心，这短短一天，可就全部没了。”
蒋沁听着她的话，深以为然。
其实她也不太了解岑麟这个人，很多事情都是她这几天从身边人那里听过来的，她以前只知道岑麟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但现在却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她耸耸肩：
“不知道，但如果你是她，你生于这样不公平的时代，生于这样的环境，经历过各种压迫和无能为力，那等你有了能力，你会想得到欺压你的那一切吗？就像，如果你从小就被一只疯犬威胁撕咬，等你终于有能力打败那条疯犬，你会想试图驯化它当它的主人吗？”
“这……可能有的人确实会想把疯狗教训得温顺一些，以免它伤害更多的人，但岑麟显然不是这种人。”秦璟实话实说：
“她的话，大概会直接把那疯狗宰掉吧。”
“嗯哼。”蒋沁扬扬眉：
“我也觉得。可能在她那里，伊甸园和白塔就是这样一条疯犬吧，比起驯化，她更想让它彻底毁掉。所以她花了很多年爬到高处，又这样轻易地抛弃了。”
说罢，她又叹了口气：
“这位岑麟小姐还真是不一般，怎么说呢，如果她做的事稍微像点人，我可能真的会欣赏她。可惜，我们终归不是同路人。”
说着，蒋沁摇摇头，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在手里抛了两下，随后用力向伊甸园防护罩的方向掷出。
防护罩上炸开了一朵火花。
“今天早上没能杀掉她，下次可再不能让她跑了。我听说她把叶医生带到白塔了，现在应该还在那里，怎么样，要去吗？”
“这种问题不该问我，有人肯定要去。”
秦璟耸耸肩，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是拎着镰刀的简泠西。
今早他们设计围杀岑麟，原本就没想让她活着回去，结果谁知道事情关键时候出了岔子，现在看来，欧蓝星人格切换后替他控制身体的那位也不是什么能让事情变得轻松点的朋友。
现在，伊甸园外围的守卫军算是解决了，但攻入伊甸园后，内部的其他兵力和防御还得跟他们纠缠一阵，不过好在，只要破开了外围防护罩，他们的行动就不会受限，外面的事情可以交给他们，至于白塔和白塔里面的人，简泠西可以先去一步。
所以，在打开伊甸园的防护罩之后，蒋沁带人去一个个捣毁伊甸园内部的守卫军据点，他们并没有对居民区开火，倒是有很多住民看他们这架势，被吓得四处乱窜，蒋沁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相当受限。
到最后还是医生联合会的徐会长出面和蒋沁交涉，才跟异能者们配合将暂未撤离的住民们送去了后方避险。
这么多年来，伊甸园骄傲惯了。
他们向来都把异能者当做低等生物，从来没想过还有被异能者攻破的一天，而真到了这时候，往日威风凛凛的白塔六部也没了影子。
这种情况下，顽抗已没有意义，因此城内的势头也一片大好，蒋沁在伊甸园的区域内挨个插上极光的旗子，别提多爽。
而在她做这些的时候，另一边，简泠西提着镰刀，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了白塔的方向。
和简泠西一起去的是秦璟，异能阻隔剂的效果只有几个小时，现在秦璟的异能已经完全恢复。
原本他们还想多带几个同伴一起过去，但在没有空间干扰的情况下，只有秦璟的异能跟得上简泠西的行动。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最后，去白塔的还是她和简泠西两个人。
他们二人都很熟悉伊甸园和白塔的路线，原本已经做好了除掉白塔外围所有关卡的准备，但也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什么情况，平时白塔外围铁桶一般的守卫军关卡屏障如今没有一个人，两人如入无人之境，顺利得有些诡异。
秦璟一脚踹开了白塔外最后一道关卡门，皱着眉看看周边空荡荡的岗哨：
“白塔都不守了吗，岑麟一个人带着绯夜到白塔，会做什么？”
“逼出凌。”
简泠西瞥了她一眼，继续向前。
“可他们不是说凌的力量已经耗尽，没办法再出现了吗？再加上现在人格切换已经不受子人格控制，她真能成功？”
秦璟连忙跟了上去。
“这些是我们知道的信息，她不知道，也不一定相信。”
简泠西摇摇头：
“有一种人格切换不受子人格力量影响，只受外力控制，但这种方式对主人格的损耗最大——死亡。”
“你的意思是……”
听见这个词，秦璟背后发凉：
“如果在人格控制身体期间，身体死亡，那么人格也会切换？”
“是。”
“所以岑麟把绯夜带回白塔，是想杀掉所有非凌的子人格，直到凌出现？”
秦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抿抿唇：
“还真是……丧心病狂。”
“是。”
简泠西应了一声。
他已经走到了白塔入口，不知道是战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往日洁净纯白的建筑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看着已经隐隐有了破败之色。
简泠西扫了一眼，抬手试着推开白塔的门，但白塔似乎从内部开了封锁模式，所有的锁面全部失效，完全没有推动的痕迹。
简泠西微一挑眉，看了眼身边的秦璟，只说了两个字：
“退后。”
“？”
秦璟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按简泠西说的乖乖退后，几分钟后，白塔入口那道厚重的白色金属门轰然倒地，原本平整的门板上爬满无数交错刀痕，看起来莫名有些凄惨。
而在门板倒地之后，白塔内部的警报装置被触发，大片红光闪烁，刺耳的警报声填满整个建筑。
见状，简泠西冲秦璟伸出手：
“枪。”
秦璟忙从武器袋里掏出枪递给他。
随后几声枪响，警报声没了，红光也没了，只有被破坏的灯光闪闪烁烁，无端有些瘆人。
秦璟接住被简泠西抛还回来的枪，忙卡回武器袋里，边“啧啧”摇着头：
“好凶残。”
简泠西扬了扬眉尾，并没有多少表示。
警报系统瘫痪之后，白塔内部的大半电路也被切断，升降梯也无法运行，二人只能从升降梯的索道间下去，等差不多到了地下六层，秦璟一脚踹开升降梯门，落了进去。
看起来，白塔地下六层的电路和白塔主体并不相连，因为他们路过的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地下六层还亮着惨白的光。
秦璟抬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见都是一片冰冷的灰白，难以想象，曾经有个人在类似这种的地方，被关了近百年。
秦璟有些出神。
直到下一秒，六层远处传来一道女声：
“你为什么不等我！！”
那声音歇斯底里，嗓音都有些嘶哑，听起来甚至有些疯癫。
“明明很多事情都不用发生，你为什么要把我逼到现在这种地步？看我一眼很难吗？！”
“砰砰砰——”
和那句话一起结束的，是几道连续不断的枪响。
秦璟心里一惊，她下意识看了眼简泠西，但在那之前，简泠西就已经掠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秦璟连忙跟上去，很快，她在走廊尽头看见了一面熟悉的玻璃墙。
那道墙和那个房间，他们在游戏副本里看了很久很久，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它真实的模样。
此时，那道玻璃墙上溅了大片大片的血液，那些红色沾在玻璃墙面上，几乎让人看不清后面的景象。
她只能从血液的空隙间看见里面有个人影背对他们站着，那人火红色的长卷发垂落，她像是气急了，因为她的身体随着粗重呼吸在不断起伏。
听见后面的响动，岑麟回头看了一眼。
而在那之后，秦璟越过她，看见了她身前的那个人。
灰白的墙壁和地面满是血色，而那人就坐在一片鲜血间，他，或者说“她”，正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将自己蜷成一团。
她像是被枪声吓到了，此时捂着耳朵，坐在那里，身体都在发抖。
在周边安静下来后，她才平息情绪，试探着抬头看了一眼。
秦璟隔着玻璃墙为数不多的干净空隙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第265章 伊甸园
为了凌, 岑麟做过很多很多有损她利益的麻烦事，也曾经无数次与自己的目标背道而驰，甚至不计后果地发过疯, 最后失去了一条腿, 还险些送掉了自己的命。
岑麟从出生开始就不是很如意，她必须很努力地成长，必须一个个杀掉自己的同伴, 才能得到活下去的资格。
凌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和其他人都不同的怪家伙，她不把自己当一个机器一头牲畜, 她把自己当一个真正的人, 会把她当朋友，会为她哭。
岑麟从前恨透了这个世界, 恨透了伊甸园恨透了白塔，她想自己总有一天要爬到最高处, 要把那些骄傲的人类全部踩到脚底，要他们亲眼看着他们的世界毁灭。
她从未改变过这个想法，这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和目标，唯一动摇的一次，就是为了凌。
岑麟一直知道，凌是实验体零一的子人格，是岑介和方远一直想要找的人。那次, 在他们无法确定实验室里的人是由哪个子人格控制时，他们就把这当做岑麟的一次试炼, 要她去接近作为凌的绯夜。
凌这人很蠢，很容易相信别人。还特别娇气, 明明受伤的是岑麟, 但她却哭得不停。
岑麟偶尔愿意陪她玩一玩, 原本她没想付出多少感情。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凌的结局。
凌会像她的主人格一样，被关在地下六层，经历各种各样的血液抽取与人体实验。
岑麟不觉得这个结局有多惨，因为她自己的境遇跟那也差不多，她连自身都难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可怜同情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她一开始的想法的确是如此。
但到最后，她还是动摇了。
她开始想放弃目前拥有的一切，想放弃复仇放弃伊甸园，她不太想让凌经历那些，她想带凌离开。
但她知道目前的自己还没有那个能力，所以她想稍微拖延一下时间，可是时间不会等她，人也不会。在她成长起来之前，凌就已经落到了岑介的手里。
说白了，那是凌自己和岑介做的交易，是凌咎由自取，和岑麟没有关系。
但当时的她还是孤身闯入了地下六层。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能跟蠢货待久了自己也会变蠢，所以她才去做了明知不可能成功、几乎是送死的举动。
更可笑的是，她付出了那么多，最后都没能再看那家伙一眼。
那个时候，岑麟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不知为何，岑介和方远居然留了她一命。
不仅如此，他们还做了一件可笑的蠢事。
他们唤醒了实验体零一的主人格，并且将他送到了岑麟的身边。
岑麟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把她当成什么，这个主人格算是什么意思？给她试炼成功的奖励？还是什么可笑的纪念品？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主人格却也有点意思。
虽然他跟她用着同一具身体，唯一的不同只有瞳色，可给人的感觉却天差地别。
虽然这姐弟俩是差不多的蠢货，但蠢的方向却截然不同。
凌的温柔像是微风拂过的一潭湖水，她的一颦一笑都很柔软，她的眼神很干净，说话的语气也很温和，她不会开玩笑，被开玩笑时会愣住，笑声也很轻很软。
而叶绯要比凌明媚得多，他喜欢开玩笑，更喜欢逗人笑，有时候明明自己不想搭理他，他还偏偏要凑过来。他不会像凌那样安慰别人，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处理问题，让人想生气都没有办法。
有时候岑麟能从叶绯身上看见凌的影子，有时候又被那些扎眼的不同之处提醒着，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岑麟知道，叶绯对她很好。
但没办法，谁让他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格，岑麟想见凌，就必须踏过他。她想让凌长长久久地留在这世上，就必须要他死。
但麻烦的是，叶绯忘记了很多东西，甚至忘记了他的多重人格。这种情况下，他的子人格们都心照不宣地藏了起来，把这具身体完完整整地还给了他。
这自然是不行的，如果连叶绯自己都不记得凌，那她又要去哪里找她。
所以岑麟准备了当年记录叶绯的影像，她把叶绯叫去了白塔，想让他想起一切，想让他把凌还给她。
但事情并没有像岑麟想的那样发展，叶绯想起了一切，但却突然发狂，险些将伊甸园变成人间炼狱。
岑介知道这件事情是岑麟做的，他原本很生气岑麟的自作主张，可也是因为这件事，让他有了重新压迫异能者的理由。
所以最后，岑麟将功补过，并没有受太多处罚，而叶绯重新被关进了地下六层。
那个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作为主人格的叶绯陷入了沉睡，控制身体的变成了其他子人格。
一开始，岑麟每天都会去看一眼，但却一直没有看见想见的人。不知道是凌故意躲着她，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无论岑麟如何努力，都无法从那具身体里找见有关她的影子。
她对凌的感情慢慢变成了执念，这执念越来越深越来越疯狂，她要她，就算献祭一切，她也要把她找出来。就算要杀了世界上所有人，她也要再见她一眼。
年少的她浑身是伤地爬到实验室门口，想要看她一眼，可却在最后一瞬间被拉开，离她越来越远。
现在的她打破了一切阻碍，一遍遍杀掉阻挠她们见面的人，却始终抓不到近在眼前的那个影子。
她孤身进了军营，她在围杀中冲出了一条路，将绯夜带回了白塔地下六层。
守卫军她不要了，伊甸园的存亡也跟她无关，在外面炮火连天之时，她将自己和绯夜关在地下六层，用一把匕首，杀了他一次又一次。
她能从简简单单一个眼神认出身体里的子人格究竟是谁，林纤纤、莫焓、陆展诚、尤娜、亚特兰斯、欧蓝星、诺亚……
这些人在她刀下死了一遍又一遍，有人会欣然赴死，有人会冷声嘲讽，有人会谩骂，有人会挣扎抵抗。
但岑麟完全不在意这些，她几乎有些麻木地不断下刀，再等着人格切换，等下一个人睁开眼。
直到最后，直到绯夜的脸已经沾满了献血，直到他脸色都变得苍白如纸，岑麟才从重新睁开的那双眼里看见了自己熟悉的影子。
但很快，那双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凌的眼神和以前一样清澈温柔，但现在，比那更明显更浓郁的，是其中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哀伤。
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沾满自己同伴献血的岑麟，只觉得害怕。
她一点一点往后退，边颤着声音问：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干什么？”
岑麟冷笑着重复了她的问题：
“你说我要干什么？凌，我很可怕吗？你为什么躲着不见我？当初我让你等我，我说我要带你走，你为什么不等我，这么多年，你连出来看我一眼、跟我说句话都不肯吗？！！”
“可阿麟……”
凌有些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她的力量真的不多了，加上这两天绯夜的身体状况出现了异常，她每天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刚才，她被房间外的乱声吵醒，她看见她的朋友们一个个出去接管身体，却又在短时间内被送回，他们说，外面有疯女人在守着他们。
原本，同伴们并不想让凌出去，因为他们都知道岑麟是冲着她来的，她出去会有危险。但后来，一遍遍的人格切换对主人格和子人格都有极大损耗，朋友们要么口吐鲜血要么陷入昏迷，凌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事情肯定会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所以她不顾阻拦，自己冲了出来。
而一睁开眼，她就看见了面前修罗一般的岑麟。
这样的人，早已没有了凌记忆中那个女孩的影子。
岑麟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子人格那样直接杀掉凌。
她只是问了凌那些话。
可凌实在无法理解：
“阿麟，我拒绝了你不是吗？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要和你走，你又为什么要因为这点执念，伤害这么多人呢？”
凌顿了顿，努力想解释，说着说着，她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夜夜是我的家人，纤纤蓝星尤娜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们呢？我不想看见你变成这样，我不想看见任何人受伤，我不想去外面，不想当主人格，你杀了我好不好，如果你生我的气，你杀了我，别再伤害更多人了。”
听见这个回答，岑麟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只是古怪地笑了一下：
“你以为，我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找出来，是为了杀了你？”
她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凌的衣领：
“你不想做那些事，但我想让你做。我替你杀掉了岑介和方远，你不用有太多顾虑。你来当主人格，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唯一的条件就是在我身边。只要你听话，我会把这个世界变成你想看见的样子，懂吗？”
“可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不喜欢人类，我也不喜欢你！！”
凌在岑麟手里挣扎着，一把推开了她。
凌性子温柔，她从来不会说重话，不会和任何人生气，这还是她第一次有这样激烈的情绪，是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表现出抵触情绪。
岑麟看着这样的凌，愣住了。
凌自己也有些意外，她太生气也太害怕了，她深吸一口气，索性将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是因为夜夜才出现在这个世界，我的出现不是因为夜夜被世界温柔以待，而是因为人类残忍地伤害了他！我承载的是人类对夜夜的恶意，是夜夜对世界的温柔包容，我讨厌伤害他的任何人任何事，包括你！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也没有任何事想做，希望世界变得和平美好是夜夜的愿望，不是我的。我只想要夜夜开心想要夜夜幸福，但现在，但现在……”
凌的情绪到达了顶峰，最终低声啜泣起来：
“但现在因为你，夜夜耗尽了力量，他消失了，离开了，你还觉得不够吗？你还要伤害我的其他朋友吗？你杀了我最爱的人，你杀了我存在于世的意义，现在，你还觉得你是为了我好吗……
“一团糟了，事情已经一团糟了，岑麟。收手吧，别再继续了。”
凌抬眼看着岑麟，眸子里是满溢的绝望：
“我以前说过，你骗我，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那是你身不由己。但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和岑介有什么区别呢？”
“不要拿我跟那个混蛋比！”
岑麟厉声打断了凌的话，她的情绪几乎有些失控了：
“明明很多事情都不用发生，你为什么要把我逼到现在这种地步？看我一眼很难吗？！”
说完这话，她从腰间抽出枪，将枪口对准了凌，扣下了扳机。
凌身子一抖，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蜷起自己的身体，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那些枪子最终也没有落到她身上，几声枪响后，子弹擦着凌的耳尖，穿进了她身后的墙壁。
凌的心跳停跳了一瞬，她情绪起伏太大，又受了太多惊吓，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太妙。
她耳中耳鸣不断，等到稍稍和缓一些，她听见了属于其他人的脚步声。
她茫然地抬起眼睛，从沾着大片血迹的玻璃墙内，看见了外面熟悉的人。
她看见了秦璟，看见了泠西。
那个时候，简泠西已经从玻璃墙边的门外闯了进来，她冲他伸出手，张张口，想说什么。
但凌没能发出声音。
她努力想呼吸，但却没有力气。她身体中的血液和灵魂像是一瞬间被凝固，然后又一点一点被抽离，融合进了其他地方。
凌捂住了痛到几乎要碎裂的心脏。
她的五感被一点一点剥离，最后，她好像倒在了地上，她看着灰白色的天花板，已经没有力气去想别的事。
“不要……”
凌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她喃喃地唤出了那个名字：
“……夜夜。”
下一秒，她的意识被彻底剥离，失去人格控制的身体也静静躺在了那里。
他还睁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但片刻之后，他的瞳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颜色从刺目的猩红逐渐化开，变成了更深更浓郁的暗色。
后来，随着瞳色的沉淀，他涣散的目光也重新聚合。
半晌，他像是回了神，微微眨了下眼。
他眼里再不是墨黑，也非血红，那是一种像百年前那晚的夜空一般纯粹的暗红。
或者说，那就像他的名字——
绯。

第266章 伊甸园
实验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在场几人的注意都在刚才的凌身上, 此时他们也很清楚地看见了他瞳色的变化。
岑麟心里一惊。
她很快从刚才汹涌的情绪当中脱离出来，她后退半步，握紧了手里的枪。
别人可能并不清楚, 但她岑麟最明白这双绯红色的眼睛代表了什么。
五年前, 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险些覆灭伊甸园，那时的他几乎是在暴走状态，只是笑着、疯狂地毁灭周边的所有人与事。
但现在看来, 他眼里的神色倒算清明，人也没有很快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但岑麟依旧没有掉以轻心。
……人格整合。
虽然不知道绯夜为什么会出现人格整合, 但这双绯色的眼瞳实在晦气，谁知道这疯子又会做出什么事情, 所以她必须要在他表露出危险倾向之前杀了他，尝试解离人格。
意识到这点, 岑麟没多犹豫，直接抬手将枪口对准了绯夜的眉心，冲他扣下扳机。
“砰——”
一声枪响。
绯夜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后仰倒，子弹贯穿了绯夜的眉心，留下一颗破碎的血洞。
岑麟皱起眉看着倒地的那人。
很快，她瞳孔微缩，她看见绯夜并没有表现出人格解离或切换人格的状态, 更加不妙的是，他眉心的伤口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他破碎的头骨一点一点修复着, 皮肉也在迅速生长，最终, 他长叹一口气, 慢慢从地上撑了起来。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血。
“这么凶。”
绯夜道。
他轻轻勾起一边唇角：
“你果然永远不会让我失望，阿麟。”
听见这个称呼，岑麟微微睁大了眼。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亲昵地直接略过她的姓叫她的名，只是那两人的称呼略有不同。一个是叶绯，他会叫她“小麟”，至于“阿麟”，则独属于凌。
这让岑麟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人格整合后意识混乱失控发狂的叶绯。
他是绯夜。
是真正完成了人格整合、拥有完整灵魂与记忆的绯夜。也是在一百多年前那片暗红色夜空中诞生的、最初的人格。
“话还没有说完，就这么着急送我去死啊？看来让你失望了。刚才说到哪了来着……”
绯夜略一思索：
“对，说到你和岑介并没有什么区别。”
绯夜微微扬起下巴，一双眼睛望着岑麟，他眼里似乎有温柔，却更像是来自神明的淡漠悲悯。
“我是怎么教你的？身在逆境中也无所谓，要去找……哦，抱歉。”
绯夜瞥了一眼旁侧的简泠西：
“那是教给别人的。”
“……”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
“我告诉你的应该是，我相信你不会被环境影响，也信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成为怎样的人。现在看来，你确实知道，但你却从被害者走到了加害者。你让我很失望。”
绯夜叹了口气：
“但我早该料到，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自私、傲慢、贪婪……你也免不了俗。像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其实事实上，你也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想要我……或者说，想要凌陪着你对吗？看，你不是为了她，你只是为了未来能够拥有她的你自己。
“你根本不懂我想让你明白的东西，阿麟，小麟。
“你们总是喜欢把想要的东西牢牢禁锢在身边，我有些厌倦了。哦……不过似乎也有例外。”
说到这，绯夜重新正眼看向了简泠西：
“他不一样，嗯，我很喜欢他那么……”
绯夜冲简泠西伸出了手：
“跟我走吗？小蛇？”
听见这个称呼，简泠西微一挑眉。
但他金色眼瞳里映着那人熟悉的面容，却并没有多动容。
“看来你不愿意。”
绯夜懂了他的意思，他耸耸肩：
“何必那样在意，毕竟我们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在我是凌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你会帮我去做我想做的所有事，就算要毁灭一切，你也会陪我一起疯。你现在要食言了吗？”
“不会。”
简泠西淡淡答。
“那就过来？”
“但你不是他。”
“……既然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说着，绯夜抬手伸了个懒腰：
“决说得对，这些人类、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好留恋的，现在连你都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在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人类就将我砸成了碎片，后来幽闭、虐待、背叛……无所不用其极，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他们送给我的礼物，我要怎样回礼比较好呢？”
说着，绯夜唇角勾起一个笑，为他平添几分恶劣。
“那就都毁了吧。”
说着，绯夜缓缓抬起手。
属于尤娜的血色荆棘发动，实验室灰白墙面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受到主人召唤，微微颤动着脱离了墙面。
它们飞向空中，逐渐凝合，最终化成了绯夜手里一把唐刀样式的武器。
那把唐刀，简泠西也熟悉。
那属于欧蓝星。
下一秒，丝丝缕缕的湮灭黑雾缠上了唐刀刀刃，黑雾和猩红搅在一起，最终挥向了不远处的岑麟。
岑麟心里一惊，她闪身后撤，同时双刀出鞘，燃起赤焰抵挡住绯夜的唐刀。
但很快，唐刀上的绝对湮灭融化了长刀，半截刀刃凭空消失，余下的部分也正被飞速侵蚀。
岑麟立马丢开了自己的刀，对着绯夜连开数枪，但那些子弹根本无法近绯夜的身，它们还没靠近他就被绝对湮灭融化。
上一次叶绯人格整合变成绯夜，完全是失去神智的癫狂状态，他疯狂地用自己拥有的能力破坏周围的一切，毫无章法，但就算如此，也还是令守卫军折损大半兵力，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才最终令绯夜重新解离人格。
但现在的情况，比上次还要更复杂一些。
绯夜不再是失控状态，他很清醒，他拥有全部人格的能力和特质，也能对战况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绝对湮灭为他阻挡一切伤害，绝对治愈给他无限生命，如果没有……
岑麟眯起眼。
总之，现在和他正面冲突，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想到这，岑麟立马后撤，她要在绯夜用出情绪控制和启示之音前给自己争一条生路。
绯夜当然不会放她走，但他并不是很喜欢用精神异能直接控制对手，那未免失了太多乐趣。
他提刀想追出去，但在那之前，有一人先迎了上来，那是拎着镰刀的简泠西。
简泠西本人和他的刀都经过特殊改造，再强大的异能都无法伤害他们半分，如果他不站在自己身边，那他确实是个棘手的敌人。
只是绯夜原本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和他对上，因为他并不觉得简泠西会选择掩护岑麟逃跑。
显然，对此意外的还有秦璟。
不像其他两人知道那么多事情，秦璟刚才看绯夜眼瞳颜色变暗，还以为是什么没见过的新人格，结果刚才听他们说话，才将事情联想到之前尤娜提到的“人格整合”上。
她不明白这些专业名词，就自己稍微理解了一下，简单来说，现在的叶绯大概是个类似缝合怪的家伙，几个不同的灵魂和一团恶念被缝在了一起，是他，却又不再是他。
其实她还挺担心简泠西会站在绯夜那边的，如果他觉得绯夜和叶绯是一个人，那绯夜想杀人，简泠西都得提前给他点火，到时候两人一个是世上最强异能的结合体，一个免疫所有异能，那他们这些人大概根本没得玩了，现场自裁倒还快一些。
所以后来，听简泠西说绯夜不是叶绯，秦璟还松了口气。但她这口气也没有松到底，因为很快，岑麟脱战，秦璟原本想去拦住她，结果没想到简泠西先上前挡住了绯夜追杀的意图，给岑麟留了逃跑的时间。
这是在干什么？
秦璟无法理解，但出于对队友的信任，她还是选择上前配合简泠西。
异能免疫的简泠西可以毫无顾忌地和绯夜动手，但秦璟不行，所以她只能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配合干扰，好在绯夜的重心也不在他。
那个时候，他横着唐刀抵住简泠西的攻势，靠近时，他抬眼看着简泠西，问：
“小蛇，你真的要选择帮人类对付我？”
虽然称呼相同，但绯夜和叶绯念出那两个字的语气完全不一样，这让简泠西心里膈应又烦躁。
“别这样叫我。”
“不高兴啦？真不高兴了？”
绯夜轻笑医生：
“他有什么好的，他不过也就是我的一部分，他是破碎的我，我是完整的他，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
“‘完整的他’？”
简泠西重复一遍绯夜的用词，随后微微沉下声：
“我说过，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他。”
“嗯，那好吧，固执的小朋友。”
这样说着，绯夜退开几步：
“比起你，还是我的七代圣子比较有趣。”
说着，他似乎失了兴致，将唐刀扔在了地上。下一秒，刀刃重新化为血液，铺洒在了地面。
“你走吧，带着你的人类去其他地方苟且偷生，看你们能逃多远、逃多久。当然，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我也随时欢迎你回到我身边。
“我可以和你、还有其他那些有趣的孩子一起生活，把这个星球变成专属于我们的游乐园。”
而后，他看向了旁边的秦璟。
他冲她笑了一下：
“你也一样，小高小姐。”
“？”
短暂的怔愣之后，秦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着那人用完全陌生的神态和语气说出曾经专属于他的称呼，那感觉也……太怪了。
“走。”
在秦璟愣神的时候，简泠西赶到她身边，低声道。
秦璟连忙应声，跟着他离开了地下六层。
离开的时候，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绯夜还站在那一地猩红间，看见秦璟回头望向他的视线，他微微一愣，随后弯起唇笑着冲她挥挥手算作告别。
那个笑容让秦璟有些恍惚。
因为她从中看出了叶绯的影子。
的确如绯夜所说，他是完整的叶绯，他身上有很多和叶绯相似的部分，却又有很多特质取自其他人格。
这样无法分割的集合体，实在古怪又诡异。
连她都会恍神，可简泠西却还坚定地认为绯夜和叶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秦璟无法理解，但她知道简泠西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冷静淡然。
毕竟，比爱人死亡消失更痛苦的，大概就是明知他还存在，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了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的样子。

第267章 伊甸园
“秦璟。”
“嗯？”
就在秦璟出神的时候, 旁边的简泠西唤了她一声。
秦璟立马回神，就见简泠西看了她一眼：
“联系蒋沁，要她暂停突破守卫军据点, 去伊甸园南区医生联合会的安全区, 配合徐会长，用最快的速度将住民全部转移出蜂巢。”
“哦哦。”秦璟连忙点头，取出自己的通讯器：
“那你……”
“我去追岑麟, 一会儿看我位置。”
“好。”
说完这些，简泠西便先一步追向了某个方向, 而秦璟跟在他身后, 按他说的给蒋沁拨去了通讯。
事实上，简泠西会选择安排群众撤退这件事, 在秦璟看来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这种事一般都是叶绯来安排的, 简泠西看起来也并不像心系天下的那种人。只不过叶绯现在不在了，简泠西就自己代入了他的角色，做他会做的事，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秦璟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也不想细想，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将简泠西嘱咐她的事情转达给了蒋沁。
她没有说具体原因, 蒋沁也不需要知道原因，她信自己的朋友, 也信自己小老板做出的决定。
所以她一口应下，当即停了对守卫军据点的攻势, 派人去联系医生联合会的徐会长。
而这边, 秦璟挂断了通讯, 就按照光屏上的方位，追去了简泠西的方向。
按照简泠西的说法，他是去追岑麟了，其实秦璟觉得简泠西刚才完全可以在绯夜那里就堵住岑麟的生路，可简泠西并没有那样做，他选择自己拦住绯夜，掩护岑麟离开。
秦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简泠西不是优柔寡断善心泛滥顾念旧情的人，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简泠西的位置并不远，他在白塔一层，秦璟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用镰刀架住了岑麟的脖颈。
“这次是我输了，你要杀了我？”
话是这样说，但岑麟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无一丝惧色。
她左腿的义肢断了，此时只能坐在地上，但即便她头发和衣衫那样凌乱，她也依旧从容，不显狼狈。
甚至她看向简泠西的眼神还有些许挑衅：
“杀吧，然后像绯夜说的，带着叶绯想要保护的那些愚蠢的、自私的、只知道自相残杀的人类，离开这里苟且偷生。”
说着，岑麟竟笑了起来。
她唇齿间还有不知何时溢出的鲜血，那些颜色沾在她唇上，配上她略显疯狂的笑容以及惨白的脸色，格外悚人。
秦璟皱起了眉。
她看看岑麟，又看看，简泠西，问：
“她……？”
简泠西面色有些沉：
“她手里，有杀死绯夜的唯一方法。”
“？？？”
秦璟完全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杀死的意思是？”
“让他的灵魂与身体同时死亡，让这个人从此消失在世界上。”
简泠西微微垂下眼：
“那是叶绯留下的、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彻底杀死自己的方法。”
“早说了他是个蠢货！”
那时，岑麟突然厉声道。
她眼里的情绪很浓郁，秦璟看不出那是什么，却只觉得心惊。
“自以为什么都安排好了，就他最伟大，就他大度就他不记仇，我偏不让他如愿！！！
“我就是要当加害者，就是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我要让他所有愿望落空，让他亲手毁了他的一切！！”
嘶喊的时候，岑麟的眼睛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因为情绪过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的嗓音撕扯到有些沙哑，回荡在空荡荡的白塔内部，莫名有种浓重的绝望感。
而在她说完这些话之后，远处的回音还在重复诉说着她的野心，岑麟重重呼吸着，身体都有些许颤抖。
从刚才的从容挑衅，在喊过这么几句之后，尽数变成了狼狈。
她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眼底似乎泛着些晶莹的光，她的头发也乱了，火红颜色蒙上了一层灰尘，分出一缕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坐在地上，左腿的义肢断了，左手断腕处的伤口由于没怎么处理过，此时又渗出了血。
她像一头恶兽，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简泠西。
而简泠西站在她面前，停顿片刻，他收回了架在岑麟脖颈上的镰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许久，他才开口道：
“你还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凌当初选择救你，真是她此生最错的决定。”
顿了顿，他接着道：
“你知道凌为什么躲着不肯见你？”
“？”
岑麟微微睁大眼睛，等着简泠西的下文。但简泠西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而是向身边的秦璟示意道：
“带她走。”
“？？”秦璟有点迷茫：
“我怎么带她走？”
“拖走，拽走，随你。”
“……”
秦璟看看已经转身离开的简泠西，又看看面前的岑麟。
她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觉得岑麟虽然不像个人，但也不至于被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拖着离开。所以最终，她还是拉着岑麟的手腕，将她背在了身上。
他们离开了白塔。
路上，岑麟伏在秦璟背上，沉默许久，才低声问：
“他什么意思？”
秦璟原本不想回答。
但她最终还是没忍住，冷声答道：
“他什么意思你去问他，别问我，你们的事情我不清楚，也不打算掺和。”
“……”
这句话说完，岑麟当真没有说话了。秦璟看惯了岑麟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样，现在看她落了下风狼狈又凄惨，竟有些不习惯。
但她对岑麟的情绪也就到此为止，除了不习惯，也不会再有更多了。
简泠西一个人走在前面，他并没有在意身后两人的交流。他没有回白塔，而是直接去了伊甸园南区的安全区。
往日繁华忙碌的伊甸园此时已经变得清冷萧条，街道上完全没有人，只有空荡荡的街道，和守卫军弃了据点落荒而逃的痕迹。
在他们到达安全区时，毫不意外地，那里又是一片混乱。
简泠西远远就看见蒋沁和徐喻站在安全区边缘，同里面的人解释着什么，而安全区内的家伙们神情暴躁，似乎是在抗议，蒋沁那个暴脾气已经开始表现出不耐烦，像是下一秒就要冲进去揍人。
“凭什么要我们去蜂巢？！伊甸园是我们的家，我死也要死在这里！怎么，你们异能者攻进伊甸园就了不起了？要把我们赶出这里了？？”
有个男人在大呼小叫，声音远远就传进了简泠西的耳朵里，他微一挑眉，走进看了一眼，就见在有序撤退的人群中，有个矮小的男人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大声控诉着不公。
看来，他是以为自己成了战俘，未来异能者当政，他们这些普通人也要像当初的异能者一样，被送去蜂巢过非人的生活。
有些事情，落在别人身上感觉没什么，但要是自己遇见，那可是万万不可的。
只不过绝大多数人就算是误会了他们的意图，也会在成王败寇的道理下选择乖乖承受默默跟着走，但还是有那么极少数人，在混乱中立下了宁愿死在伊甸园的豪言。
医生联合会会长徐喻有些发愁，她道：
“不是的，这位先生，现在伊甸园出现了不明危险，我们需要将所有人迁出伊甸园避难，并不是你说的……”
“鬼才信啊！”
那男人明显不愿相信，他指着徐喻的鼻子：
“你们医生联合会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叶绯就是个歪屁股的怀种，到现在你这女人胳膊肘也往外拐，跟异能者一起骗我们！”
听见这话，简泠西眼神冷了些，他皱起眉，刚准备上前，但很快，他的目光瞥见了什么东西，于是微微一怔。
那是一缕黑色的湮灭黑雾。
那缕黑雾量不多，但足以……
简泠西微一挑眉，他顿住了上前的脚步，什么话也没说，只冷冷看着那边还在大呼小叫的男人。
那边，徐喻还在试图跟男人解释，但男人一副无赖样子，就是不听她的话，也不打算跟他们走。
他试图动员其他人和自己一起反抗，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乖乖听话，只有那么少数几个人停下脚步，跃跃欲试想加入他的动员。
直到片刻之后，那男人脸色突然一变，他原本大扯着的嗓门也戛然而止。
他抬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头顶，脸上满是痛苦神色，停顿几秒后，他爆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惊恐地望着已经躺在地上打滚的男人。
后来，男人的嚎叫和动作一起停下了，因为他的头部突然消失了。
说是消失也不准确，因为他更像是在被分解被融化，到最后，他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凭空变成了一团血雾，那血雾又慢慢变淡，消失在了空气中。
这些事情只发生在瞬息间，许久，才有人发出了第一声惊恐的尖叫。
有人开头后，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们这才真正相信徐喻的话，相信伊甸园中发生了未知的危险，足以要了所有人的命。
如此，那些人撤离安全区的速度不知道快了多少倍，逃命时，还有人瞥见了远处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人站在白塔高层的边缘，他穿了一件白大褂，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他没有系扣子，衣摆便垂落下来，随着路过的风轻轻扬起。
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那是谁：
“叶绯！是叶绯！！叶绯被放出来了！！！”
当年伊甸园周年庆的那场灾难被所有人牢牢记在心里，而在叶绯出现之后，他们也很自然地将刚才那男人的消失联想至当年那吞噬一切的黑色风暴。
这下，不用蒋沁和徐喻再催促，那些人们自己喊着“叶绯要毁灭世界”，边疯也似的逃往蜂巢的方向。
而在混乱的人群中，简泠西定定地站在那里，抬眼望着白塔上那个人影。
只是很快，那影子就凭空消失了，只留了刚才路过他的那阵风。
“啊，看来，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对吗？”
蒋沁双手抱臂，散步似的走到了简泠西身边。
简泠西只点头应了一声。
蒋沁叹了口气：
“那要怎么办呢，不过，以我对叶医生的了解，他肯定给你们留了后路对吧？只是那条路，多半对他自己不会很温柔。”
“是。”
简泠西垂下眼，片刻，又望向了某个方向：
“路在那。”
“？”蒋沁有些奇怪，她顺着简泠西的视线看了一眼，却看见了秦璟背上背着的女人。
那女人一头红发实在好认，是他们的老对手岑麟。
只是此时，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什么原因，岑麟似乎失去了意识，她趴在秦璟肩头，紧闭着眼睛，眉间有几道很深的痕迹。
大概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吧。
蒋沁这样想，随后，她找了几个士兵，让他们找了担架和车子，将秦璟解救了出来。
而岑麟一直没醒，她只将眉越皱越深。
正如蒋沁所说，她确实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被铁链捆缚、脸色苍白的男人躺在实验室冰冷的地上。
而岑麟站在玻璃墙后面，遥遥望着他。
那时的岑麟还是高傲的岑麟，她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失控了，差点毁了伊甸园，你亲手毁了你为之努力多年的一切，怎么，有什么想说的吗？”
男人似乎回答了一句什么，但岑麟没有听太清。
她只是听自己问：
“怎么，你害怕人格整合再次发生，所以留了一条后路？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会在发生这种事后立即选择自裁，谁想也不过如此。一定要等到无法挽回时再这样做？是你贪生怕死？”
她的语气略带了些嘲讽。
那个时候，梦中沉默许久。
最终，她听见那人哑着嗓子道：
“我的身体不属于我一个人。”
那人语速很慢，像是疲倦至极：
“死亡从来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除非事情到了无可挽回之地，否则，我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第268章 伊甸园
大多数人只知道, 当年伊甸园周年庆，叶绯失控之后，是守卫军以全部武装与战力为赌注, 再加上白塔批准的异能阻隔剂, 才得以将叶绯制服，压制住他失控的异能，将他关进白塔地下实验室六层。
这似乎全部都是当年岑麟与秩序守卫军的功劳, 但其中内情，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岑麟就算其中一位。
当年叶绯失控, 也就是人格整合, 是她一手促成。后来叶绯险些毁掉伊甸园，也是她一直冲在阻止他的最前线。
只有她知道, 当年真正压制住叶绯狂化的不是那几支异能阻隔剂，而是叶绯自己。
异能阻隔剂只是让绯夜的人格整合变缓, 给了叶绯清醒意识做出反应的时间。他用那点宝贵的时间将自己强行从人格整合中剥离出来，又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将正在整合过程中的其它朋友挨个解离。
那个时候，叶绯已经被关进了地下六层，他身上是数道沉重的金属锁链，而岑麟就站在厚实的玻璃墙后观察他的情况。
那段时间，叶绯的状态差得要命。
也是那段时间，岑麟见到了绯夜的所有子人格, 除了凌，和不算完整人格的决。
他的人格切换非常频繁, 经常一句话说到一半就换上了其他人格，每个人格对待岑麟的态度也不算好,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全部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
岑麟每天都在挨骂, 但她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她每天都坐在地下六层的玻璃墙外面，冷眼看着里面那具身体里的不同灵魂，等待着自己想见的那一个。
可她想见的那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那个时候岑麟觉得，她是在躲着自己。
她也不记得叶绯这种不稳定状态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是有一天，她突然发现玻璃墙里面特别安静，抬眼望去，只见那人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半睁着一双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岑麟等着他像其他子人格一样辱骂自己，或者是歇斯底里地质问她为什么要欺骗他背叛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但让她意外的是，叶绯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只是沉默半晌，最终哑着嗓子开口道：
“……我需要一间实验室。”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句话时，岑麟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闷气。
她冷笑一声：
“你现在是阶下囚，不是医生联合会的叶会长，实验室可不会对你这种危险分子开放。”
“……”
叶绯没有理会岑麟的嘲讽。
他只是闭了闭眼，最后无力地叹了口气：
“我的力量没剩多少了，如果我压制不住人格整合，之前那种事还会再次发生，我想，你也不希望看见人类和伊甸园毁在我手里。”
“你错了。”
听见他说这话，岑麟咬着牙，盯着他，缓缓道：
“这恶心的世界，我恨不得它下一秒就消失，无论以什么方法。”
“但……”
叶绯说了一个字，随后缓了很久，才接着说下去：
“但如果这样的话，你就永远见不到凌了。你想见她吧？如果人格整合真的完成，所有子人格都会消失，包括她。我们都会……变成自己完全陌生的样子。”
顿了顿，叶绯又道：
“……你帮帮我吧，嗯？”
岑麟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玻璃墙前：
“叶绯，你这是在求我？你弄清楚，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是拜我所赐。到现在，你不问我为什么，反倒来求我帮你？”
“啊……”
听见这话，叶绯突然笑了起来。
他说：
“说实话，我不是很意外，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叶绯低声道。
他躺在地上，蜷起身子，抬手挡住了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才低声喃喃道：
“……我早就习惯了啊。”
因为早就习惯了人类的欺骗，所以再来一次，也并不会多意外。
只会觉得：
啊，结局果然是这样啊。
“……”
听见这话之后，岑麟久久没有回应。
最终，她转身离开，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还是跟地下六层的研究员们支会了一声。即便不符合规定，她还是如叶绯所希望的那样，给他准备了一间实验室。
那之后，岑麟好几天没去过地下六层。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听说叶绯在找她。
她并没有多想，在接到通知之后，她立马去了地下。那天，控制身体的还是叶绯，岑麟去的时候，他的状态似乎比前几天还要更差一点。
他给了岑麟一个手提箱，岑麟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把小巧的匕首，看样式，那出自工匠制造司的领事洛一。
岑麟拿起匕首，仔细看看，发现匕首底部有明显的改装痕迹，有人在刀柄处做了手脚，按照岑麟的经验，刀柄内部多半是空心的，只是现在重量合适，大概是因为有人往里填充了什么东西。
“岑麟，如果未来有一天，人格整合再次发生，而我的力量不足以再阻止自己，到时候，还请你用这把刀杀了我。将刀刃插进我的身体之后，你可以按下刀柄末端的按钮，里面的东西能够直接分解我的身体和人格。”
“？”
岑麟微一挑眉：
“你什么意思，在给我留遗言吗？”
“算是吧。”
到了这种时候，叶绯还有心情笑：
“从今天开始，我大概不会再出现了。”
“你很奇怪。”
岑麟皱起了眉，冷笑一声：
“既然你知道人格整合迟早会发生，为什么还要把这把刀托付给我，你现在用它结束自己的性命，似乎更快一些。你何必一定要等到人格整合无法挽回时再这样做？还是说你贪生怕死，嗯？”
“因为……”
叶绯似乎有些怅然。
他顿了顿：
“因为死亡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身体也不属于我一个人，我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他们和我不一样，外面……还有人在等他们。”
不想活了，却又无法轻易死去，因为其他朋友与这个世界还留有羁绊，他们还不想离开。
叶绯有点累了。
大概这个世界真的不太喜欢他，又大概是他天生不招人喜欢，他出现也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只会碍别人的路和眼。大多数时候，也只会被欺骗被背叛被伤害。
所以他还是藏起来比较好，还是把这具身体，交给被人爱着被人挂念着的朋友比较好。
不想再出现了，不想跟任何人产生羁绊了。
反正最后的结局……也都会是这样。
叶绯望着头顶灰白的天花板，而后像是疲惫至极，缓缓闭上了眼。
玻璃墙后，岑麟看着他这样子，微微蜷起手指。
“喂。”
她看着叶绯像是死去了一般躺在地上，身体上连着的锁链和他清瘦的身形对比明显。
她试着叫他，但那人并没有反应。
她想起了叶绯刚才说的那句：
“从今往后，我大概不会再出现了。”
这人什么意思？
他想干什么？
岑麟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许久，她对着那人说：
“喂，有人要见你。”
可叶绯还是没有反应。
那天，岑麟在地下六层待了很久，她等着那人重新睁开眼睛，但始终没有等到。
她离开了那里，第二天，她刚好遇上了回白塔交接任务的简泠西。
那个时候，岑麟觉得有些可笑。
她在想，叶绯那家伙就这样轻易放弃了消失了，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他，还在他身后帮他做了那么多事。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那天，岑麟让简泠西去了地下六层。
她觉得，只有自己知道叶绯身上这些事有些无聊，她想让自己这位朋友也落到和自己一样的境地。
毕竟他们从出身、经历到性格都那样相似，甚至连爱上的人都是同一个，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是一具身体里两个不同的人格。
她想看看简泠西知道这些会怎样做，也想让简泠西体会一下这种、明明眼前就是熟悉的脸，可始终无法遇见想见之人的感觉。
但让岑麟意外的是，知道这些事情之后，简泠西冷静得有些异常。
原本岑麟以为，简泠西会像自己一样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找出想见的那个人，毕竟他们都是偏执的疯子。
可简泠西没有，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和每个人格相处，安安静静地听每个人格的故事。
要说简泠西是把那些人都当做叶绯，又不太像，因为他对他们的态度都很冷淡，就像他对待自己身边任何人那样。
岑麟无法理解简泠西的做法。
也无法理解，这家伙会在好不容易见到想见的人后，又亲手杀了他。

第269章 伊甸园
在叶绯绝对湮灭的威慑之下, 伊甸园的住民，包括白塔六部上上下下的所有工作人员，都以极快的速度撤出了伊甸园, 像是生怕下一个被绝对湮灭变成空气的会是自己。
岑麟也被蒋沁他们带了出去, 醒来的时候，她正坐在蜂巢某个破败的仓库的墙角。
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她仿佛还站在地下六层, 还站在玻璃墙后，还冷眼看着躺在地上、被沉重镣铐锁住的叶绯。
她还在因为叶绯最后绝望破碎的眼神而心悸, 耳边还是他那略带着颤抖的一句：
“他们和我不一样。”
岑麟闭了闭眼睛。
过了一会儿, 她记忆中的眼睛又换成了凌，凌眼里是浓郁的愤怒与悲伤她跟岑麟说：
“我不喜欢人类, 也不喜欢你。”
岑麟也不知道事到如今，情况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她只是费尽心思清除所有阻碍想见那个人一面, 结果那个人却哭着说她并不愿意见她。
原来到了最后，自己才是个笑话。
那既然如此，她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不如就让事情顺势发展，让叶绯把全部都毁掉，大家都轻松。
反正，这也是这世界欠他们的。
这样想着, 岑麟深深叹了口气，她想继续试着入梦, 可一闭眼，眼前又全是那两个人的样子。
偶尔岑麟也会想, 难道真的是她错了？
可那想法很快又被自己否定。
得了吧, 岑麟怎么可能做错。
岑麟这样纠结许久, 也无法入眠，直到不知什么时间，她听见门外似乎传来什么人的脚步声。
她抬眼盯着仓库紧闭的门板，片刻之后，有人推门进来，那是穿着绯色风衣的简泠西。
“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岑麟轻笑一声，稍稍坐正了身子。
简泠西并没有回答她，他只是问：
“叶绯留给你的东西在哪？”
“为什么要那个？难不成杀他两次还不够，你还想再杀他一次？”
岑麟看向简泠西的眼神略显戏谑：
“王蛇的癖好还真是独特。”
说着，她又摇摇头：
“人类一直在伤害他，你让他毁了一切又如何，一报还一报，这是人类该得的。你简泠西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现在站在这里，是良心发现还是真被叶绯感化了，你有心思拯救世界？你在装什么烂好人？”
简泠西站在岑麟面前，垂眼看着她。
他眼里并没有什么情绪：
“我确实没有兴趣拯救世界，但这是他的愿望。他想保护人类，我替他保护。即便那要以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为代价，我也会亲手杀了他。”
说着，简泠西蹲下身，与岑麟平视：
“法律和道德不是我的行为准则，只有他是。”
岑麟微微皱起眉，没有搭话。
而简泠西停顿片刻，另道：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能见凌一面？”
听见这个问题，岑麟的表情略微有些狰狞，她古怪地笑了一声：
“她不是告诉我了吗？因为她不喜欢我，因为我和岑介是同样恶心的人类，是个罪无可恕的坏人。”
简泠西微一挑眉，并没有应是或不是，他只是说：
“因为凌耗尽了自己的力量，她连控制身体都做不到。”
“……”
听见这句话，岑麟微微皱起眉。
她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简泠西告诉她的理由会是这样。
“和岑介交易过后，她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都被关在地下六层放血。不断透支异能，对子人格的损耗很大，尤其是在那之后，她还用自己剩余的力量，抹去了叶绯的记忆。她费尽心思，几乎耗空了自己，就是为了能让叶绯忘记一切好好生活，但却因为你，她努力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叶绯人格整合，他想起了一切，绝望至极的他选择逃避，重新解离人格又让他损耗过大，如果没有凌，他大概会直接变成子人格，陷入沉睡，然后一点一点被遗忘，直到消失。那个时候，又是凌将自己的力量全部给了他，才保住他主人格的位置。
“听懂了吗？如果没有你从中干涉，事情原本不必走到这一步。叶绯会很好，凌也会很好。其实她想过要出来见你一面劝劝你，但很遗憾，她做不到。
“至于你说的，她不喜欢你。她确实很难喜欢。
“她是因叶绯而生，她只有叶绯，但你毁了她存在的意义，你差点逼死她最重要的人。你要她怎样见你？你猜，要是她知道她当年救的人未来有一天会伤害她重要的人，她还会不会选择在那天晚上挡在你身前？我想可能会，因为凌足够善良，但……”
后面的话被简泠西一声轻笑带过，他并没有明说。
但岑麟听了他的话，却并没有多动容。
相反，她的眼神愈发怨毒，最终，她道：
“你凭什么站在这里指责我？！简泠西，你说得轻巧，如果我不插手，如果让叶绯一直好好活着，对你来说确实是件好事，因为你要的人是主人格！叶绯不是没有控制权的子人格，他不会消失，你没有那些顾虑，不用担心被人忘记，更不用担心他会不会变成其他人、会不会永远无法出现。但如果先前我不插手，除了我，没人会再记得她，连叶绯都会忘记她的存在。凭什么？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但很可惜，你做的这些事，只感动了你自己。”
岑麟的质问被简泠西冷声打断：
“就像绯夜说的，你不是为了凌，你只是为了执念。你把她当一个必须得到的物品，不把她当一个有思想的人。换一种方式，如果她成了主人格，但不想见你想想离开你，你会怎么做？不许她离开？还是像岑介那样、像前一百多年那样，把她用金属链锁在地下六层，把她变成你的所有物？”
简泠西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但字句诛心。
最后，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岑麟，道：
“你跟岑介，确实没什么不同。”
这话说完，仓库内沉默许久。
最终，岑麟突然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低声轻笑，到后来她笑得停不下来，笑声回荡在仓库里，无端显得绝望又凄凉。
“好啊，零七，好，就你看得开，就你大度。”
说着，岑麟止了笑意。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腿，直接抬手扯掉了自己左腿未完全断裂的义肢残片：
“洛一在你们这吧？把他叫来，我需要行动能力。既然你们都大度，那就无所谓了，杀了吧，谁都别留念想，谁都别留下，谁都不要得到。”
听她这样说，简泠西微一挑眉，他凉凉地勾起唇：
“你最好是这样想。”
看岑麟的态度，大概是准备和他一起回到白塔，和绯夜做个了断。
而在离开仓库之后，简泠西按照岑麟要求的，为她找来了洛一，但蜂巢什么工具都没有，最后，还是艾瑟趁夜跑了一趟伊甸园中心城区，去工匠制造司给他找齐了要用的东西。
洛一和岑麟关系原本就不错，他又是她的专用锻造师，因此，岑麟用的义肢型号，他那里准备了很多半成品，以备不时之需，随时调整。
所以在艾瑟拿回要用的东西之后，他很快就给岑麟安好了新的义肢，岑麟稍微熟悉了一下，自己觉得差不多，便和简泠西一起赶去了白塔。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去的时间依旧是在夜里，去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原本秦璟担心岑麟再搞什么幺蛾子，所以想多叫几个同伴跟着一起过去，但是他们谁都没有简泠西的免疫能力，遇上绝对湮灭多半是白白送死，所以最后还是没有同行，只嘱咐简泠西自己当心。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岑麟都听见了。
她一边盘起自己的长发，边冷笑道：
“多担心你们自己，简泠西死不掉，你们可不一定。”
“……”
秦璟瞪了她一眼，她原本想怼两句，但一想到只有岑麟知道解决现状的方式，又不想激怒她，只觉得憋屈得不行。
所以最后，她也只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算是眼不见心不烦。
岑麟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她还在弄自己的长发，但因为左手换上了金属义肢，使用起来还没有很熟练，所以长发总是散开，怎么也弄不好。
岑麟有些烦躁，正打算直接剪掉了事，但很快，有一只手替她接住了头发。
被碰到的那一瞬间，岑麟下意识想要反击，但转头时，她却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岑麟微微皱起眉。
站在她后面的是个小姑娘，她似乎被她刚才的动作吓到了，人抖了一下。
岑麟记得她，她是任清语的妹妹，任花颜。
岑麟的心情有些复杂，她瞥了任花颜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而任花颜试探着碰了碰她的头发，见她没再抵触，便三两下帮她绑好，默默离开了。
岑麟抬手碰了碰脑后的发丝，又皱起眉，望向了任花颜离开的背影。
她出神片刻，最后还是被简泠西叫回了神：
“走了。”
“……知道。”
简泠西和岑麟都不是拖沓的人，他们趁着夜色，从蜂巢直接去了白塔。
当年叶绯留给岑麟的匕首，岑麟一直随身带着，她把它装进了自己长刀的刀柄里。
但她的刀前几天丢在了白塔地下六层，这是件麻烦事。想要在不惊动绯夜的情况下跑到那么深的地方，确实很难，可无论如何，他们也只剩了这一条路。
白塔的大部分电路都被前几天的内部封闭切断了，里面所有设备全部是瘫痪状态，好在之前简泠西和秦璟闯过一次白塔，他们有从一楼直通地下六层的路，花不了太多时间。
他们两人从升降梯运行间内跳了下去，到地下六层时，里面的地面和墙壁还是沾着大片血迹，只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周边还多出许多湮灭痕迹。
简泠西和岑麟对了个眼神，毕竟他们相交多年，当过朋友当过合作对象也当过敌人，彼此都十分了解对方，也能从一个眼神知晓彼此的想法。
简泠西留在了原地，而岑麟自己去了走廊尽头的实验室。
因为温度调节器坏了，地下六层十分阴冷，这一层的灯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走廊里的光明明灭灭，还伴随着细微的电流声。
简泠西站在走廊中间。
他听着岑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便回头瞥了一眼。
但也是那时，他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另一道脚步声。
简泠西微一挑眉。
有那么一瞬间，他听着那个声音，略微有些出神。
他自幼眼盲，因此向来对声音敏感，尤其是脚步声。
每个人的脚步或轻或重，或急或缓，都不太相同，但现在他听见的声音，却和记忆中某人几位相似。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简泠西心里还是多出一点不该有的期待。
他收回视线，转而望向了身前的走廊。
他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最终，他看见地面上一道狭长的影子，那影子随着灯光闪烁，时而清晰，时而藏进了黑暗里。
在那人出现的时候，灯光恰好熄灭了，简泠西只看见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站在那里，没再继续往前，片刻，简泠西听见他问：
“你是来找我的？小蛇？”
简泠西心里一颤。
但很快，伴随着一道细微的电流声，头顶的灯光亮起，也映出了那人的模样。
他的白大褂穿得有些懒散，头发也稍显凌乱，他略长的头发垂落下来，微微遮住了眼睛。
他藏在发丝后面的双瞳，依旧淡漠无澜，依旧是那片夜空般的绯红色。

第270章 伊甸园
比起同一具身体里的不同灵魂, 眼前人是他却又不完全是他，大概更折磨人。
相似的脚步声、同样的称呼。
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语气，和糅杂了多种感觉的眼神。
“你是来找我的吗？”
绯夜重复道。
简泠西没听见身后岑麟的动静, 不知道她是听见声音躲起来了, 还是什么别的情况。
但无论如何，在没确定岑麟的动向之前，他不能让绯夜过去。
“嗯。”
简泠西应了一声。
绯夜的神色微微一动, 他缓步朝简泠西靠近：
“你想通了，想要和我站在一起？”
绯夜两手插着白大褂的口袋, 他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回荡在空旷的走廊内：
“正确的决定。那么, 你带走的那些人类呢？他们太碍事了，小蛇, 我们可以把那些讨厌的人类都杀了，这样一来, 世界都是我们的，我可以和你们永远在一起。”
“‘你们’？”
简泠西注意到了叶绯的用词。
“是啊，小高小姐，布丁，妹妹，猫咪，拉尔斯特……嗯, 如果阿麟足够听话，我也可以考虑留她一命。当然, 最重要的是你，我最爱你。”
绯夜走到了简泠西身前, 他缓缓抬眼, 对上了简泠西的视线。
片刻之后, 他微微弯起唇，稍稍凑近了些。
简泠西看着叶绯的面容在自己眼前放大，在他即将吻上来的时候，简泠西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亲吻。
“啊……”
绯夜微一挑眉，他似乎有些茫然，但情绪依旧淡淡：
“不想吻我吗？”
简泠西没有说话，他只垂眸看着他。
好在绯夜似乎不怎么在意，他耸耸肩，离简泠西远了些：
“没关系，陪我就好。”
听见这话，简泠西神色微动。
而绯夜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
“你似乎不是一个人来的，我闻见了其他人的味道。是谁？”
绯夜想往前再走几步，但却被简泠西抬手拦住了。
“怎么，不想让我看？”
绯夜这样问。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但还是配合地停下了脚步：
“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我理解。那么，跟你来的人是谁，我不追究了，你陪我去个地方？”
别人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就配合地不再多问不再追究。
这是属于叶绯的温柔。
“嗯。”
简泠西眼神缓和了些。
他自然不能直接告诉绯夜，自己是带着岑麟来杀他的，可他又不想骗他，因此从头到尾，除却问句，他也就只说了两个字。
两声“嗯”，一次是回答他，我是来找你的，只不过是为了杀你。
另一次则是，我愿意陪你去。
“那走吧。”
绯夜微微弯起眼睛，像是冲他笑了一下。
他转身离开了地下六层，而简泠西跟了上去，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转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实验室的方向。
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明明灭灭，一下变得深黑，一下变得惨白。
尽头的玻璃墙依旧沾满了血，但此时，简泠西透过那些血迹，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影子。
岑麟与他们作对多年，一直致力于将凌从绯夜的身体中唤醒，让她成为主人格，可以长长久久地待在她身边。
简泠西并不觉得自己简简单单一段话就能让岑麟放下这么多年的执念，来配合自己杀掉绯夜，也放过凌。
他知道岑麟不是会轻易放下一切的人。
也知道白塔内部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通往各个方向的机关暗道。
但简泠西还是选择相信她。
至于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们或好或坏的默契，也可能是因为……如果叶绯在这里，也会做出和他相同的决定。
简泠西最后看了一眼实验室，便抬步跟上了绯夜，路上，他给岑麟的通讯发去一个问号，但那信息却如石入大海，完全没有回音。
简泠西微微皱起眉，但也没多想，他跟着绯夜，从白塔侧边的旋转楼梯一路上到了地上楼层。
简泠西在白塔任职多年，对于白塔的构造也还算熟悉。
比如白塔七层有个大阳台，那里视线很不错，能看见整个伊甸园。以前每次白塔例会结束后，叶绯都喜欢在那里待一会儿，偶尔还会抽根烟。
此时，他跟着绯夜去到了那里。
但往日繁华的城市已经变得空荡荡，街道上没有亮灯，也没有人人，中心城区人工培育的草坪也已经被踩碎，连头顶屏幕模拟的星空都有些暗淡，变得灰蒙蒙一片。
“我以前很喜欢站在这里。”
绯夜站在阳台的边缘，望向眼前的城市：
“以前我会想，这是人类自己在废墟之上建立的新家园，这里有无限的可能，我想这里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可以容纳一切，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我想让它真正成为废墟之上的伊甸园。
“但现在我觉得，左右都是人类在自相残杀，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说，我给他们带来的能力打乱了他们的秩序，毁掉了他们的世界。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曾经变好过，只是他们亲手毁了那些，不是吗？
“战争是他们挑起的，核武是他们启用的，世界是被他们毁掉的，我一直在挽回，一直在阻止他们，但最后，那些责任又全部落在了我的头上，他们责怪我，伤害我，说我是罪人。”
绯夜微微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不如坐实这一切，你说对吧？”
说到这里，绯夜回头看了简泠西一眼，随后勾起了一边唇角。
简泠西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微一挑眉，道：
“你不会希望这一切发生。”
“不，我希望。”
绯夜绯色的眼瞳中似乎微微浮起一道光：
“这个世界从不欢迎我，那我也没必要用善意回报它。小蛇，你今天站在我身边，也是想看见这样的画面对吗？”
简泠西心里一惊。
他下意识顺着绯夜的目光看去，见伊甸园的主路尽头似乎压过来一片影子，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是拥挤在道路上、向这边靠过来的人类。
那些都是前几天被疏散去蜂巢的伊甸园住民，但现在他们全部涌进了伊甸园主路，用很快的速度冲这边而来。
等到近了，简泠西才发现，那些人似乎有点不对劲，他们用近乎狂热的目光望着白塔上的绯夜，随后，他们跪在白塔下方，用极虔诚的表情，做着黎明教会对神明的参拜礼。
启示圣音。
亚特兰斯的启示圣音需要靠他的声音为媒介，才能将精神控制渗透进对方的身体。简泠西也是为了防止这一点，才让蒋沁将所有人都转移去了伊甸园。
但谁都没想到，在人格整合之后，原本就堪称恐怖的精神能力又上了一个台阶。绯夜甚至根本不需要媒介，连距离限制都不用在意，就能够直接用启示圣音控制这么多人，将他们带来这里。
“简泠西！这什么情况？！”
只不过，也有例外。
人群最后，蒋沁骑着机车，后座坐着秦璟，再往后，还有跟上来的其他几位没被控制的同伴。
他们今晚原本还在蜂巢等简泠西和岑麟的消息，结果没等一会儿，自己这边先出了问题。
一开始先是有人闯出了住处，不管不顾地做着奇怪手势往伊甸园跑。
秦璟以为又是哪个不长脑子的在发癫，但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那人的行列，他们这才发现事情似乎有古怪。
尤其是拉尔斯特。那家伙原本在周围散步，结果一看见那些人做的手势，眼睛都亮了。秦璟也没能拦住他，就看他跟着人流直接冲进了伊甸园，自己只好坐上蒋沁的机车，先赶过来看看情况。
结果一过来，就看见和绯夜肩并肩站在白塔外的简泠西。
“我早该这样做了，明明可以靠异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还要靠自己的努力？只要控制了所有人，就可以把世界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嗯，可惜，我现在已经没兴趣做那些了。”
绯夜语气淡漠，他望向塔下、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教廷圣子：
“七代圣子，要和我站在一起吗？”
夜色下，拉尔斯特立在那里。
他仰着头，看着高处的绯夜。
沉默片刻，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弯唇笑了起来：
“能够追随您是拉尔斯特的荣幸，绯夜大人。”
“很好。”
绯夜点点头。
而他身边，简泠西微微蜷起手指。
下一秒，他看见白塔周边的地面漫起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
简泠西心里一惊。
绯夜是想将所有人聚来这里，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没再迟疑，立马提起镰刀，向绯夜挥去。
他们的距离原本就很近，绯夜也完全没对他设防，此时，镰刀刀刃划破了他半边身体，血液喷涌而出，连带着地面上的绝对湮灭都停滞了一瞬。
但很快，绯夜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他人也在疑惑踉跄后重新站稳。
他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低头摸了一把自己的伤口，随后缓缓抬眼看向了简泠西：
“你也背叛我，小蛇。”
“早说过，你不是他。”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睛：
“而我只忠于他。”
“……”
绯夜点点头，突然笑了起来：
“好，很好。”
他后退半步，有那么一瞬间，他眼里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浓郁。而随着那微妙变化一起到来的，是他周身缠绕着的、愈发汹涌的黑色风暴。
浓郁的黑色雾气缠绕着他，发出一阵阵沉沉轰鸣声响。
绯夜站在风暴眼，笑声伴随着风暴涌动，格外疯狂：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就让你看看，你和叶绯的选择究竟有多愚蠢。我要让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个世界，是怎样在我手里化为灰烬！！
“既然怎样努力都没有用，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被伤害，那就全部杀死。
“我要你们……全部都去死！！！”

第271章 伊甸园
秦璟看着白塔上那人逐渐被黑色风暴包裹, 心里一惊。
随着那人身上的变化，他们周边弥漫的黑雾也愈发浓郁，就连蔓延都速度也快了许多。
“黄毛！！”
“来了！！！”
周正宁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边往这边跑, 边举起手里的三阶魔方。
魔方一点一点变成反色，下一秒，一阵风以他为中心点往外扩散。而在那风经过之处, 黑雾的速度和效果明显被削弱。
可白塔下跪着祈祷的那群人，身上的精神控制还没解开, 就算身体沾上黑雾, 就算他们正一点一点被侵蚀，他们也毫无反应毫无求生欲, 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再怎样拖延时间, 都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亚特兰斯的启示圣音在绯夜身上的强度有很大提升，决的绝对湮灭也一样。
虽然周正宁给绝对湮灭加了百分之六十的削弱，但湮灭黑雾的强度还是在不断提升，眼看着周正宁的削弱效果越来越弱、周边人一个接一个化为血雾再散为空气，秦璟心里着急得不行。
但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她没有简泠西的免疫, 她也要在黑雾中自保，她带着周正宁不断闪避, 心里想着可行的办法，直到她某个空隙微一抬眼, 她看见了浓郁夜色中唯一一抹亮色。
那是身穿白袍的拉尔斯特。
尽管身边都是湮灭黑雾, 拉尔斯特也不闪不避, 他只静静地站在原处，他身边的绝对湮灭也不会去伤害他。
他抬头看着白塔上方的绯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毛。”
“啊？”
秦璟看见他，心里有了个猜想，她问身边的周正宁：
“白毛的时间静止，对绝对湮灭有用吗？”
能够克制绝对湮灭的异能实在不多，周正宁的削弱算一个，拉尔斯特的时间静止……应该也算一个。
“有用，我记得有用！”
周正宁忙回忆道。
有了他这句话，秦璟立马冲向了拉尔斯特的方向。
削弱效果只会随着湮灭强度的变化而减弱，但时间静止可以直接阻止黑雾继续蔓延，可以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拉尔斯特站在人群最前，他一身白底银纹的长袍，格外惹眼。
秦璟试图靠近他，但她在人群后方，周边是无数跪地祈祷的人，还有愈发浓郁的绝对湮灭。
刚才拉尔斯特和绯夜的对话她也听见了，说实话，她并没有把握能劝动拉尔斯特，让他配合他们一起救人。毕竟这家伙对亚特兰斯的信仰虔诚到有些魔怔，以至于他对于拥有亚特兰斯一部分灵魂的绯夜也言听计从。
所以，在靠近他的时候，秦璟一直在纠结劝说他的办法，但很快，她发现自己似乎多虑了。
因为，就在她即将从后面碰到拉尔斯特肩膀的时候，一道力量突然穿透了她的身体，她整个人被定格在了原地。
同时，被定格的也不只有她，还有周边跪地祈祷的人们，以及周边吞噬一切的黑雾。
那种感觉很奇妙，秦璟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变成了一张相片，而自己正是相片中的一员。
直到她身前的拉尔斯特似有所感般转了过来，他看见是她，似乎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了眼，又弯起眼睛，冲她笑了一下。
很快，秦璟就从定格的时间中被解救了出来。
她活动活动手腕和脖颈，又抬眼看着拉尔斯特，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拉尔斯特懂她的意思，他看看自己身边被暂停的屠杀，有些怅然的模样：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样做？”
“是。”秦璟十分诚实：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一直追随那家伙，毕竟你刚才……”
秦璟真的差一点点就以为拉尔斯特要倒戈了。说真的，这家伙的异能放在哪里都很棘手，时间静止配上任何异能，都是一个无法破解的大麻烦。
秦璟也没想到拉尔斯特会主动阻止这一切。
“原本我是这样想的，但我又觉得蛇说的有点道理。”
拉尔斯特抬眼看向了白塔上缠斗的那两人：
“淡漠对待一切的才是亚特兰斯大人，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不会干涉任何事。说实话，现在想杀了所有人、毁灭一切的绯夜大人让我有点迷茫，所以我决定帮蛇一把。”
拉尔斯特摇摇头：
“这是我第一次背叛信仰之人的指令，我想，蛇应该感到荣幸，他最好别让我输。”
拉尔斯特的时间领域不算大，但也我绝对不小，刚好够把白塔周边的人群笼罩。
人群和黑雾一起静止，那是一场被暂停的屠杀。
至于最终的结局，决定权并不在他们。
白塔上方，绯夜注意到白塔下被拉尔斯特的时间静止护住，他的表情明显有一瞬的狰狞。
他的同伴们背叛他。
简泠西背叛他。
就连最忠诚的拉尔斯特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绯夜不甘心，他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果然……人类就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阻挠他。
为什么所有事都不能如他的愿。
这些想法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它们逐渐影响了绯夜的心绪，它们让他越来越疯狂。
他调动自己身上全部能力来阻挡简泠西，但根本没有用，简泠西一点没有留情，他一次次地用镰刀结束绯夜的生命，又看他一次次在湮灭风暴中重生。
但这样终归不是办法，就算简泠西心意再怎样坚定，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遍一遍死在自己手下，还是会有瞬间的动摇。
但那些软弱的想法总会在半秒内被他否决，在绯夜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时，他再次毫不犹豫地提刀冲了上去。
绯夜的攻击手段多半是异能，加上此时，他的心绪被恶念占满，他意识不太清晰，对上简泠西，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简泠西再次进入了绝对湮灭的风暴眼，他将镰刀刀刃最准了绯夜的咽喉，但这次，绯夜没有躲开，也没有试图抵抗，他只是沉沉地看着简泠西，唤了一句：
“小蛇。”
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比任何防御攻击手段都要管用。
简泠西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了，因为从那两个字里，他听见了熟悉的人的语气。
他看见，绯夜的瞳色变深了些，变成了近似黑色的深红。
看见他这个样子，简泠西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他恢复了攻势，只是在那时，绯夜又问：
“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简泠西微微皱起眉。
他下意识顺着绯夜的话动了心思。
还要再杀一次吗？
年少时，他为了生存，将刀插进了他的脖颈，后来，他又亲手让他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到了现在，他又在这里，为了底下那群无关紧要的家伙杀了他一次又一次。
还要再杀一次吗？
可无论问多少次，简泠西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因为这是叶绯的愿望。
因为下面是叶绯要保护的人。
但他这一瞬间的出神，让绯夜误以为他在动摇。
很快，绯夜唇角浮起一抹熟悉的恶劣弧度，他转身冲向了台面边缘处。
他打不过简泠西，没有必要在这跟他继续浪费时间。倒不如从上面跳下去，先去解决下面那些该死的家伙。
这样想着，绯夜的手已经碰上了七层阳台的围栏。
可就在他即将翻过围栏之时，一道声音从风暴外传了进来：
“零七！！！”
简泠西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见，黑色风暴中闯进了一抹亮色，那是一把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匕首。
它穿过绝对湮灭，完全没有被黑雾沾染，它被抛向简泠西的方向，而简泠西稳稳地接住了它。
而和匕首一起闯进湮灭风暴的，还有一道火一般的鲜艳颜色。
绯夜的绝对湮灭以他为中心，风暴眼的位置，也是湮灭力量最浓郁的位置。
按理来说，除了简泠西，任何人或物，都无法穿过风暴接近他半步。
可岑麟做到了。
当年，叶绯把自己的血液注入过简泠西的身体，这在他身体里留下了致命伤加速治愈的效果。
而岑麟也一样。
她被凌救过很多很多次，她血液里的治愈力量同样留在了她身体里，所以此时，尽管她身上挂满了极度浓郁的湮灭痕迹，她也没有立刻消失。
绝对湮灭蚕食着她的身体。
治愈能力又一点一点修复着她的伤口。
她火红色的长发披散在身上，让她在风暴之中格外惹眼。
可治愈能力终究跟不上绝对湮灭侵蚀的速度，岑麟的身上脸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伤口，有的部位甚至已经露出了白骨。
即便有治愈能力在，岑麟也并不能在湮灭风暴里存活太多时间。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其实岑麟原本是想走的。
她在实验室捡到了刀柄后，直接从白塔暗道走了出去，她一点不留恋白塔，也不留恋伊甸园。
但在她即将离开伊甸园范围时，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白塔七层的湮灭风暴，看见底下被控制的人群、被暂停的一切。
她看见叶绯那些朋友，包括那个帮她绑头发的、叫任花颜的小姑娘，都在努力从被定格的领域内，救出被困在黑雾中的那些人。
岑麟有些出神。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盘在脑后的长发。
那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突然想到，自己在伊甸园遇见的，似乎也不全是坏人、不全是坏事。
她好像有过几个还算可以的朋友，也有过近似家人的人。只是那些人那些事都被她丢在了时光里。
其实岑麟以往并不会去回忆这些，毕竟她向来只有目标和结果，并不会理会沿途的东西。
她其实并不打算走回头路。
但可惜，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去往白塔的路上。
无所谓了，毕竟答应过简泠西。
就当是还那小小姑娘帮她绑头发的人情。
也当是她为凌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样想着，岑麟爬到白塔塔尖，没有一丝犹豫地跳进了湮灭风暴之中。
她把刀扔给简泠西，自己跳到了绯夜的身上，她阻止了绯夜向下跳的动作，用只剩臂骨的手臂扼住了绯夜的咽喉。
岑麟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剧烈疼痛下被分解消散。
她撕扯着嗓音，用仅剩的力气冲简泠西喊：
“杀了他！！！”
岑麟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很多事，但她绝对对得起自己。
她踩着同批实验体的尸体，一步一步爬了出来。又踩着更多人的骸骨，爬到了最高处。
她几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但无论她如何努力，她还是抓不住记忆中的那个人。
岑麟的眼睛沾上了湮灭痕迹，疼痛夺走了她的视线，也将夺走她的思绪。
只是在那之前，她用全身的力气，死死扣住了臂弯里的那个人，那是一同赴死的杀意，又是生命尽头决绝的拥抱。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岑麟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似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温柔至极的暖意。
那大概是她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力。
可无论如何，她还是更愿意相信，那是她终于跨过一切阻碍，隔着身体，拥抱住了那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第272章 伊甸园
岑麟的出现, 多少令简泠西有些意外。
岑麟不见人影，发信息也没有音信，简泠西几乎已经认定这家伙跑了, 他也没期待她能回来, 毕竟那女人从不走回头路，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就绝不会改变主意。
但简泠西没想到岑麟会在关键时刻出现, 会冲出湮灭风暴，阻止绯夜的行动。
简泠西接住了岑麟抛过来的刀。
“杀了他！！！”
岑麟嘶哑的嗓音混在汹涌的风中, 听不太真切。
绯夜被她整个人锁在了原地, 岑麟用手臂的骨骼扼住了他的咽喉，用双腿扣着他的上身, 用全身的力气束缚住他的身体。
“岑麟……岑麟！！”
绯夜想挣扎，但岑麟的力气大得可怕, 他只能用绝对湮灭缠绕住岑麟，不断腐蚀她的血肉和骨骼。
到后来，岑麟的整个人都被黑雾包裹，她红色的发丝隐于墨色，最终整个人都消散在了风暴之中，没留一点痕迹。
这个过程极为迅速，最多不过几个瞬息, 但对于这方空间内任何人来说，都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万年。
当身上的束缚消失, 绯夜逃脱了岑麟，转身想跑。
但那时, 简泠西已经闪身上前, 一把掐住了绯夜的咽喉。
他很怕自己看见那张脸, 再多出什么影响判断的想法。
因此他没有看绯夜的眼睛，他垂着眼，直接将刀刃插进了绯夜的心口。
身边的湮灭风暴好像停了一瞬。
简泠西微微皱起眉，按下了匕首刀柄末端的按钮。
这是岑麟告诉他的方法，这把刀的使用方式，只有岑麟知道。
当年，在拿到那把刀时，岑麟特意找人拆开刀柄，取了一滴藏在其中的药剂，试图检验它的成分。
但她找来的那几个研究员也没什么用，他们看了好几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最后只支支吾吾地猜测这药剂可能是分解异能之类的效果。
岑麟也想过从叶绯在实验室用过的药品成分倒推，但他用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岑麟猜，叶绯多半还从他的血液或者异能里面提取了什么成分，最终才变成这个样子。
分解异能……
对于绯夜来说，他的异能就是他的多重人格，如果异能真的分解，那代表他的人格也会随之消亡。
这是作用于人格的、真正的死亡，到也难怪不到最后时刻，叶绯不想使用这种方式去结束性命。
而现在，药剂随着刀刃缓缓流入绯夜的身体，简泠西没有抬头去看，但有星星点点的血落了下来，滴在简泠西握刀的手上。
简泠西看着那些颜色，有些出神。
空气从此安静下来，周围的湮灭风暴也不知何时止歇了。
天际浮上一抹亮色，白塔下方传来人群的吵闹声。
湮灭风暴消散了，落在人群中的精神控制也解除了，一切危险在一点一点远离，天光破晓而来，驱散了沉闷的黑暗。
但简泠西不想关心，也不想去看。
他只看着自己手上落下的血，看着手里没入那人心口的刀，以及那人随着呼吸而略微起伏的胸膛。
许久，那人缓缓抬起了手。
简泠西余光瞥到他的动作，以为绯夜还留有后招，他下意识抬眼想躲，可下一秒，却对上了一墨色的眼瞳。
简泠西愣住了。
而叶绯抬手，用掌心贴上了他冰凉的脸颊。
“你是来找我的吗，小蛇？”
叶绯学着绯夜之前的语气，问出这么一句。但他的演技实在拙劣，话的尾音还带着点明显的笑意。
他的头发很乱了，脸色苍白，鼻下和唇角都是刺目的血迹。只有眼里还带着简泠西最熟悉的笑。
“嗯。”
简泠西目光终于柔和了下来，他抬手，掌心覆上了叶绯的手背。
二人对视片刻，叶绯弯起唇，说出了下一句话：
“不想吻我吗？”
这个问题，简泠西并没有应声。
他给叶绯的回答是一个吻。
这个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唇瓣贴合，简泠西尝到了血的味道。
他闭了闭眼。
而在那之后，叶绯像是失了力气，他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好在简泠西揽住了他的腰，他跪坐在地，将人揽在了怀里。
叶绯靠在他身上，想呼吸，但总也捕捉不到空气。
他最终也只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
“谢谢你。”
简泠西没有什么表示。
他只是轻笑一声，问：
“这次不说对不起了？”
听见这话，叶绯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轻轻拽了一下简泠西的衣服，简泠西明白他的意思，他低下了头。
而叶绯努力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跟他说了一句话。
简泠西微微睁大了眼睛。
……
“秦姐，你觉不觉得，叶老师不在了之后，简大佬变得有些不对劲？”
那天，在白塔上方席卷的黑色风暴终于结束之后，白塔下也恢复了正常。
绝对湮灭消失了，精神控制也没有了，这原本是值得庆祝的事，但问题出在，在一切恢复正常之后，拉尔斯特的时间静止也失了效。
这并不是个例，很快，周正宁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出他的魔方了，秦璟也无法再强化自己的身体，蒋沁丢出的石头就是石头，再也变不成炸.药，任花颜用不出第三视角，就连后来终于从重伤中苏醒的任清语都没了言灵能力。
一夜之间，所有异能者都失去了自己的能力，直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也没谁的异能有恢复的迹象。
后来他们也想通了，毕竟异能原本就是叶绯带来这个世界的东西，现在他不在了，异能这种东西，多半也跟着他一起消散了。
不过，现在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伊甸园逐步恢复了秩序，他们不用再打打杀杀，失去了异能对于他们来说，除却有些不方便不习惯，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影响。
白塔接连失去了两位领导人，等到一切风暴止歇，留下的几人中，最有威慑力的简泠西担负起了管理白塔的职责。
他这七天几乎都没怎么休息，一直忙着整顿白塔，还有处理岑麟和绯夜留下来的那些烂摊子。
好在他的效率很快，不出几天，一切就渐渐步入了正规。
只不过，就像周正宁说的，除了工作之外，简泠西有一点十分不对劲。
那天，谁也不知道白塔七层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简泠西是抱着绯夜的尸体下来的，那个时候，绯夜的心口还插了一把刀。
至于绯夜，或者说叶绯的尸体，他没让任何人碰。
他花了大半天时间，清理好叶绯的尸体，然后把他封进了一口玻璃棺材里，放在了白塔地下六层。
原本他们以为，这是因为简泠西太过思念叶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所以不想把他火化，也不想埋葬他。
这些都能理解，但诡异的是，在他们熬了一个大夜开会之后，在会议的最后，简泠西留下了秦璟和周正宁，他麻烦他们做的事，让人惊掉了下巴。
他让秦璟和周正宁把装着叶绯的玻璃棺材搬去他家放下。
这就有点不兴放了哈。
来的路上，秦璟和周正宁很纠结，他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助纣为虐。
周正宁苦着一张脸：
“我能理解大佬思念叶老师，但这……不太好吧，他会不会真有这种癖好，这也有点太不尊重叶老师了，我无法接受……”
“我也无法接受。”
秦璟深以为然：
“叶绯虽然是狗屎，但他罪不至此，我想干票大的，你来不来。”
“干什么？”
“我们把他搬出去埋了吧，埋在地里，总比被人搬回家，那啥那啥好吧？？而且这都七天了，我怎么觉得那家伙都该臭了……”
说着，秦璟推开了地下六层实验室的玻璃门。
那间实验室的锁链被拆除，偌大的房间里就放了一口棺材。
棺材里面的人衣装齐整，像是睡着了一样。
“啊，太好了，还好着。”
秦璟松了口气：
“行了，朋友一场，最后由咱俩送他入土为安，到也不错。来，黄毛，你起开，我来搬。”
“你可以吗？”
周正宁有些担忧：
“这可重呢。”
“你看不起谁呢？”
秦璟十分不满，她撸起袖子，抓住棺材边缘使劲一抬……
纹丝不动。
“醒醒，秦姐，你已经没有身体强化了。咱俩一起吧。”
说着，周正宁走到棺材末端，和秦璟一头一尾，打算把棺材抬出去。
但俩人三二一一使劲，这玩意还是纹丝不动。
“这东西里面装了秤砣吗？”
秦璟不满道。
她没办法，只能取出自己的通讯器，找几个守卫军一起搬。
最终，这口沉重的棺材，被秦璟周正宁外加五位守卫军一起搬了起来。
在往外走的时候，周正宁看看手上的棺材，又看看他们周围的人，突然问：
“秦姐，你看看咱们现在的样子，有没有某个童话故事的既视感？”
“哈？”
秦璟不知道他的脑回路又拐向了哪里。
她看看自己。
一口棺材，七个人抬……
“白雪公主？？”
“是啊，叶老师是白雪公主，咱们是七个小矮人。诶，故事结局是什么来着？白雪公主怎么复活的……哎！”
大概是想剧情想得太过投入，周正宁一脚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到了前面的守卫军身上，然后几个人就像多米诺骨牌，挨个倒下，连棺材也往一旁歪倒，棺材盖子滚落下来，还砸到了周正宁的脚。
周正宁摔得头晕眼花，他身上还压着棺材盖子，半天没能起来。
他只能呼唤他亲爱的秦姐，到最后才有人帮他挪开了棺材盖，还冲他伸出手，把他拉起来。
周正宁压根没看眼前人是谁，无论是谁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艰难地抬手握住了那人的手。
“谢谢秦姐……”
周正宁努力从地上爬起来，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握住的手好像并不属于秦璟。
周正宁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那人的脸。
在看清那人的模样后，他猛地睁大了眼。

第273章 伊甸园
诊疗室
办公桌上的台灯不知道何时被人修好了, 原本漆黑的走廊也填进了光，变成大片大片的白色。
叶绯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自己手里的表格出神。
远处, 有道门锁开合的响动, 他抬眼看去，先从房间中抛过来的是留着栗色卷发的诺亚。
诺亚小跑着过来，把他的卡片放在了叶绯的办公桌上：
“感谢招待, 医生，我先走啦！”
这孩子总是这样风风火火, 叶绯看他小跑着出了门, 笑着嘱咐了一句：
“慢点跑，别摔着。”
“好嘞！”
诺亚的声音远远传来, 最终随着那道门的开合声消失不见。
叶绯唇角笑意未散，他低头看着卡片, 出神片刻，才把它放进了一旁的卡片盒里。
“九号病房，诺亚。”
办公桌后下一位客人是欧蓝星，他喜欢戴深蓝色的发带，此时也不例外。
他拉开办公桌后的椅子，坐了下来，撑着下巴看着对面的叶绯。
“要说再见了, 医生。啧，真不甘心啊, 最后还是让蛇得了逞。”
“别这样说啦。”
叶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给了欧蓝星一个拥抱。
欧蓝星抱他抱得很紧, 而叶绯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背：
“我爱他, 也爱你们。”
叶绯闭了闭眼：
“谢谢你。”
“不用谢。”
欧蓝星笑了一声, 放开了他。
他变魔术似的从手里拿出一张卡片，唇角还挂着叶绯最熟悉的恶劣笑容：
“早就说了，爱你保护你，是我的使命嘛。”
说着，欧蓝星面对叶绯，一步一步往后退。
他笑着冲叶绯挥挥手：
“可能以后也不会再见了，那就……我爱你哦，医生。”
叶绯站在原地，也冲他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那道门再次合上，叶绯看着欧蓝星离开，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卡片。
“八号病房：欧蓝星”
亚特兰斯走得很慢，他垂着银白色的长发，皮肤依旧是异于常人的冷黑色，他皮肤上的银色纹样依旧精致，走出几步，他的长袍分毫未乱。
“以前我对你的态度可能并不是很好，希望你不要见怪。”
亚特兰斯把卡片放在办公桌上：
“我理解了你的坚持，医生，我收回以前对你的评价，你并不愚蠢，你这个人……还不错。”
“谢谢你。”
叶绯认真做了个黎明教会表示祝福的手势：
“也谢谢你帮我做的一切。”
“嗯。”
亚特兰斯淡淡应了，他走向门口的位置，最后只留下一句：
“再也不见。”
叶绯看他离开，收回视线，将卡片放回了盒子里。
“七号病房：亚特兰斯”
“啊，我的好医生。”
尤娜从远处提着裙摆小跑过来。
她撩了一把波浪长发，又提起自己红色裙摆，在办公桌前转了一圈：
“好看吗？我穿了我最漂亮的一条裙子来同你告别。”
“好看。”
叶绯冲她弯起眼睛：
“尤娜小姐全世界最好看。”
“就你嘴甜。”
尤娜点点他，随后，她笑容浅了些，似乎略微有些怅然：
“终于还是要说再见了，真是舍不得你们。原本还想和你下一盘棋，看来时间也不太够了。”
说着，尤娜把卡片交还在叶绯手里：
“我也没想到真的还有告别的机会，总之，很高兴认识你，医生，要做自己，要好好的，要开开心心，要照顾好自己。”
尤娜抬手抱住叶绯：
“再见啦。”
“今天的香水味很好闻。”
叶绯弯起唇，轻轻环住她：
“再见了。”
尤娜提着她红色的裙摆离开了，走之前频频回头，人都快出去了，最后还扒着门边冲叶绯笑道：
“可惜，你没能和泠西生个小宝宝。”
“？”
叶绯哭笑不得。
他摇摇头，放下了还沾有尤娜香味的卡片。
“六号病房：尤娜”
尤娜走后紧跟着过来的是陆展诚。
他咋咋呼呼地跑过来：
“医生——”
“哎。”
“记得帮我跟周周告别，记得跟他一起看约瑟战记。三十分二十九秒那里的高光时刻一定要截下来让他收藏！”
“好好好。”
陆展诚的要求永远这么朴实无华，他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最终折返回去，从房间门口的地毯下找见了自己的卡片交给叶绯。
“五号病房：陆展诚”
陆展诚风风火火跑走之后，莫焓安安静静走过来。
他不喜欢和人交流，此时也只是双手递上卡片，冲叶绯深深鞠了一躬，算作告别。
“再见。”
叶绯看着他离开，小声道。
“四号病房：莫焓”
“啪！”
一只小手把卡片拍在了桌上。
林纤纤爬上了椅子，跪在上面，用手肘支着桌面。
她特别喜欢这种姿势。
她把短发拨去了耳后抬眼沉沉看着叶绯：
“你不需要我保护了对吧，医生。”
“嗯。”
叶绯冲她笑笑，他抬手揉揉林纤纤的发顶：
“谢谢你多年的照顾，辛苦啦。”
“不辛苦。”
林纤纤摇摇头，沉默片刻，说：
“以后不要一个人去小黑屋，也不要被人欺负。你照顾好自己，我再也保护不了你了，医生。”
说完这句话，林纤纤从椅子上跳了下去。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叶绯一个人在原地出神了很久。
“三号病房：林纤纤”
在他们到来的时候，叶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他们分别。
但当这一天终于到来，他似乎又没有他想象中那样难过。
只是眼睛到底还是有点湿润了。
想来，朋友们最后留给他的话，也不过就是纤纤那一句：
“我再也保护不了你了。”
我们再也无法保护你了。”
“难过了吗？夜夜。”
温柔女声自身前传来。
叶绯悄悄擦了一下眼角，抬眼时没有一丝破绽，只有眼睛还留了一抹未散的红色。
“没有。”
叶绯摇摇头。
他接过凌递来的卡片，又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把它们一同锁进了盒子里。
“二号病房：凌”
“一号病房：叶绯”
而后，他关掉了在办公桌上的台灯，从桌子后面绕出去，和凌一起走向了门口的方向。
“就要离开这里啦。”
在拉开门之前，凌微微叹了口气。
“是啊。”
叶绯应道。
随后，门缝缓缓打开，丝丝缕缕的白光将两个人包裹。
在他们离开这道门的下一个瞬间，身后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
他们落进了无边无际的莹白之中，身后住过很久很久的屋子悄然消散，没了踪影。
在短暂的恍惚之后，叶绯抬眼看向身前，无边际的纯白内，是朋友们离开的背影。
他们一个接一个从他身边离开，最终消失不见。
凌往前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叶绯一眼，见他还留在原地。
“要一起走吗，夜夜？”
“……”
叶绯微微蜷起了手指。
沉默片刻，他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他笑着摇摇头：
“不了。
“还有人在等我，他等了我很久，我不能让他再等下去。”
听见这话，凌弯起了眼睛。
“有人爱夜夜，夜夜也有了爱的人，看见你变得这样好，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凌背着手，慢慢后退几步。
她浑身的纯白几乎要和周边的颜色融在一起：
“有人替我们爱你了，夜夜。要好好生活啊。”
凌的发丝和裙摆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她像泡沫一般，消散在了无边际的莹白中。
最终，只有她的声音远远传来，空灵又温柔：
“再见啦。”
“……”
叶绯缓缓闭上了眼。
许久，他轻笑一声，像是说给已经离开的其他人，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再见了。”
……
窗外是暗沉沉的夜色，只有天边泛起一抹亮光。
叶绯看了一眼时间。
正是天色刚亮的时候。
他从地下六层冲出来，来不及等升降梯，便直接顺着楼梯跑了上去。
从地下六层到地上七层可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叶绯累得要死，但上楼的动作一点也不想停。
因为他有想见的人。
叶绯一路跑上了白塔七层，在上去之前，他还靠着墙缓了缓气，顺手拨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好让自己看着别太狼狈。
做完这些，他才推开七层的玻璃门。
白塔七层是一片圆形的平台，看风景很不错，叶绯以前总喜欢来这里。
不过这次，他有了新的风景。
叶绯上去的时候，已经有人站在了平台边缘，他背对着叶绯，面前是城市、薄雾，与即将到来的天光。
那人身高腿长，晨风拂过他，带起他的发丝和衣摆。
叶绯紧张了一路的心，在见到那人的一瞬间才安下。
叶绯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他直接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好久不见。”
叶绯这样说，随后，他闻见了他身上熟悉的桔梗花香。
耳边是晨风的声音，还有衣摆轻轻摩擦的声响。
许久之后，那人转身回抱住了他。
他抱得很紧，叶绯感觉自己好像都要融进他的骨血里。
那个时候，远处的地平线升起了第一缕阳光。
暖色的光线和清晨的风一起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今天日出很美。”
叶绯靠在简泠西肩头，听见他的声音从很近很近的地方传来。
很快，他听见简泠西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像是不满意自己的开场白，略微有些懊恼的味道。
很快，他的声音携着点笑意：
“我的意思是……
“欢迎回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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